“你不制止吗?”
温苍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同时,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他不知道纪英和许采宜的过往,但至少知道钟雪秦和纪英的事儿。
也是在同一时间,钟雪秦已经擦过他的肩膀冲了出去。
啪嗒、啪嗒——
许采宜有一瞬的晕眩,回过神来时视线里的纪英消失了,只有地板,还有地板上逐渐连成片落下的血。
他的鼻子出血了,嘴里也是。疼痛感是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才慢慢涌入脑海的。
是谁揍了他?
许采宜整个脑袋都嗡嗡的,却没有人上来询问他的情况,因为他们全都惊在原地。
纪英往后倒退了半步,撑住身体,垂下的拳头上带着新鲜的血迹。
而钟雪秦却被温苍及时拽住了,没有真的冲出去。
全场一片寂静。
纪英只是冷静地转过身,面向他们:“我选真心话。”
没有人说什么,疏眉毛老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想到你这么讨厌他。”
纪英抬起袖子擦擦嘴:“没什么,他完成了他的大冒险,只是结果被我揍了,就这样而已。”
一般来说,当然也有人大冒险的时候遇到别人反抗,但哪有人把对方往死里揍的?
纪英刚刚那一拳,就好像希望只用这一拳就让许采宜下地狱。
平时看着挺文弱的一个人,这个举动有点让人发毛。
“不是说不能伤人吗?”郑星河有点不明白地看着温苍。
温苍皱着眉:“他们之前可能有什么矛盾,这个大冒险确实也有点过分了。”
许采宜被麻鹊斑老大带回房间休息,因为受伤所以不再参与这个游戏了。
再向纪英提出真心话要求时,没人再敢说话了。
“那我来问吧,”郑星河站起来,“你和刚刚那位,有什么过节吗?为什么要把人揍成那样?”
事实上,很多人都和郑星河有着同样的疑惑,包括温苍,只是没有人敢真的去问。
纪英看着好像很文弱,但他沉默着什么也不说的样子,却带着莫名的威吓。
他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真的开始说了。
说他其实是弯的。
说他和许采宜那些事儿。
说他在山上被许采宜抱住,挣扎间坠下山崖……
重新跟这些人解释一遍,无疑像是把他自己剥/光掏尽。
可是他心里还有更多沉重的负担,相较之下,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郑星河听完了,直到被陈云水拉了一把才回过神。
“不好意思,他问了不该问的,”陈云水按着郑星河,俩人一起朝纪英弯腰低头,“对不起。”
他们确实应该道歉,于是纪英受了,只说“已经没事了”,然后从“舞台”上下来。
第一局真心话大冒险,不是很顺利。
擦身而过时,周明曲叫住了纪英:“你要休息一下吗?待会儿还要……”
纪英回过头,神色平静:“别担心,后面按正常计划来。”
“行吧,”周明曲走到纪英身边,手在他背上揉了揉,“我应该想点更温和的游戏……”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只是,”纪英淡淡道,“下次开局记得带带我,我不太会玩游戏。”
周明曲笑了出来:“对不住。”
第二局开始,抽到的是“丧尸”是潘文辉,他也选了左手。
灯一关,比起丧尸,潘文辉更像个凶残的杀人魔。
他横冲直撞,没有目标,抓到谁就是谁。
等到灯亮,潘文辉额头上,赫然抵着一只做着“枪”手势的手。
这个人的身份毫无疑问,因为能压制住潘文辉的人屈指可数,钟雪秦就是其中一个。
潘文辉选择了大冒险,据他所说是因为这样更刺激。
“潘叔好像一直都很猛。”王纶说。
潘文辉享受着他们对自己的赞赏。
“那就做出你认为最妩媚的动作吧。”王纶忍着笑提议。
“这个好这个好!”谭启石强烈附议。
潘文辉恼了,一气之下,猛然拽下自己右边的衣领,小露“香肩”,然后做虚弱状摇摇倒在地上,疯狂眨眼睛还嘟着嘴,夹着嗓子说:“人家滑倒了啦!”伸出兰花指:“还不快扶下人家啦。”
所有人都笑倒了。
“没人扶我吼,”潘文辉擦擦眼角,“你们很机车哎!”
这次连纪英没忍住,也埋在臂弯里笑了起来。
坐在他后边的钟雪秦没有笑,只是静静看着纪英因为忍笑而抖动的肩膀。
第三局,抽到签的竟然就是钟雪秦。
这简直是所有人的噩梦,没人敢想象要是有一天钟雪秦真的变成了丧尸……搞,搞不好人类真的会灭绝。
噩梦模拟,开始。
钟雪秦选择束缚住自己的左腿,并且提前把那副特殊合金军靴脱了下来。
灯一关上,所有人都冲得比之前任何一次快且猛。明明已经是有些疲乏的最后一轮了,可是尖叫声却比第一轮还要激烈。
纪英已经学到了技巧,尽量往边缘和“丧尸”背后走,但即使如此,也免不了在混乱里被人不小心冲撞到。
在接连两次被撞到后,纪英险些要往后栽倒,黑暗中不知道谁往他腰上扶了一把。
把他扶稳后,那个人又往前弹射出去。
之所以说“弹射”,是因为他只用单脚蹬地,继而像弹簧一样冲了出去。
灯亮后,钟雪秦一手拎着疏眉毛老三,一手拎着郑星河,即使只有单脚站着,即使手里的人剧烈挣扎着,他也站得无比平稳。
疏眉毛老三和郑星河一站上去,钟雪秦就提议:“大冒险怎么样?”
他们俩总算明白了,这丫的是公报私仇!
“行,就大冒险!”疏眉毛老三没有在怕的,“你说吧!”
郑星河也心怀着歉意,于是也同意了大冒险。
本以为也会被要求亲个嘴什么的,他俩倒是没有很介意这种事。
结果,钟雪秦想了想,双手抱胸说:“跳个钢管舞吧。”
郑星河愣了一下:“我俩……都跳?”
“不,”钟雪秦挑起眉毛,“你做人肉钢管,老三跳吧。”
两个人在“舞台”上石化了能有一分钟。
“过分吗?”钟雪秦回过头问温苍,“不累不疼,也不会受伤,过分吗?”
温苍也看出来了他的意图,只能苦笑:“倒……也还行。”
疏眉毛老三心一横,拉着心还没有横起来的郑星河,站到“舞台”中间。
郑星河只需要站着,老三就比较苦恼了。他不知道钢管舞该怎么跳,做着做着就像在郑星河身上乱蹭一样。
钢管舞看不出来,倒是像个猥琐大叔。
最后是郑星河先忍不住,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滚开吧你!”
大家都笑呵呵的,这次纪英没跟着笑,只是歪着身子,轻轻撞了一下旁边的钟雪秦,随之一起撞过来的还有一句轻飘飘的“谢了”。
钟雪秦回过头,两个人无言地对视一秒后,又各自移开了视线。
-
三轮游戏下来,他们都有点疲惫了。
王纶还有些意犹未尽,因为他还没当过“丧尸”,周明曲坚决不允许。
一是担心声音太大,引来真正的丧尸。二是担心他们娱乐得太嗨,身体上的疲惫加上精神上的懈怠,真正遇到了危险反而会不知所措。
他们重新围在一起,周明曲再度光脚站上坐垫铺起来的“舞台”。
“今晚派对的第一个环节,就先这么结束吧。”周明曲说。
已经气喘吁吁的文以安大惊:“还有第二个环节?”
“别担心,第二个环节不是游戏了。”周明曲说着,朝“台下”某个人做了“请”的动作:“这个环节,交给纪英和他找到的吉他!”
“吉他?”王纶兴致浓厚,已经忘记了游戏的事儿,“唱歌吗?”
“上来!”周明曲拔高了声音,才勉强让声音在雷动似的掌声里突出重围。
纪英慢慢站起来,又慢慢走了过去。好像不管周围是热烈还是冷清,他一直都保持着自己独有的节奏。
这段时间里,纪英的头发长了不少,他懒得剪掉,简单扎了个低位小揪揪在后面。
整个人的氛围比之前刚从学校出来那会儿,变得成熟得多了,也更加内敛了。
纪英带着吉他,把坐垫撤掉,又拖过来一张椅子。
坐在椅子上,纪英修长的五指轻轻拨弄几下吉他弦。
“这个声音会太大吗?”他皱眉。
“大概……”周明曲想了想,“没有我们刚刚的尖叫声大。”
温苍还是不太放心,安排了几个人轮流在窗边看守着,这才正式开始。
椅子有点高。纪英调整了一下坐姿,左脚踩在椅子的脚踏杆上,右脚脚尖轻轻点着地面。
“最近,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他说,“可是,也有很多很好的事。”
这一句听起来像废话的话,听在不同的人耳朵里,想必会勾起不一样的回忆吧。
“如果没有这次的灾难,我们不会遇见彼此。当然这不是在夸赞灾难的好,”他轻声说,“只是偶尔还是会觉得很庆幸,庆幸这些不经意的邂逅和相遇。”
椅子上的青年微低头抱着吉他,眼帘垂下来,细密的睫毛在灯光下仿佛变得透明。
明晰的指节微动,拨弄间吉他弦轻轻弹动,桃心木的侧背板共鸣出圆润恬静的音乐,与温柔清冽的男声交织在一起,缓缓流淌出来:
“如果我们不曾相遇,我会是在哪里?如果我们从不曾相识,不存在这首歌曲。”
“每秒都活着,每秒都死去,每秒都问着自己。谁不曾找寻,谁不曾怀疑,茫茫人生奔向何地?”
“那一天,那一刻,那个场景,你出现在我生命。从此后,从人生,重新定义,从我故事里苏醒。”
钟雪秦靠在角落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抱着吉他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
纪英唱歌的时候,表情会因为投入到歌曲中而变得更加柔和,在单调苍白的吊灯下,浑身却也像发着温暖的光。
钟雪秦终于想起来了,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俩一起前往孚民村的旅途中,纪英也曾经像这样为他唱过歌。
起因是因为背包被偷了而没钱落脚,虽然钟雪秦后来把背包找回来了,但当时的纪英为了凑够钱,在一个酒吧里唱了一个下午,而钟雪秦也在酒吧里喝了一个下午的酒。
那个时候的纪英,开朗阳光,又很聪明。
当他下台后,坐到了钟雪秦的面前,没有问他唱得怎么样,而是先问他:“这里的酒好喝吗?”
钟雪秦没有回答,他就又说:“我赚到了不少钱,还有客人的一些打赏,可以带你去喝更好的酒。”
钟雪秦终于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
他是微笑的,开心的,又纤尘不染的。
钟雪秦终于搭他的话:“因为你唱得好?”
这其实是一个疑问句,但末尾的疑问语气不是很明显,纪英以为他真的在夸赞自己,于是有些羞赧地、又有些骄傲地看向别处:“还行吧。”
现在,钟雪秦已经几乎想不起来他当时唱了什么,唱得怎么样,但却鬼使神差地很记得他说的话,甚至于那些细微的表情。
“苍狗又白云,身旁有了你,匆匆轮回又有何惧?”
“那一天,那一刻,那个场景,你出现在我生命。”
“每一分,每一秒,每个表情,故事都充满惊奇。”
“偶然与巧合,舞动了蝶翼,谁的心头风起?前仆而后继,万千人追寻,荒漠唯一菩提。”
“是擦身相遇,或擦肩而去,命运犹如险棋。无数时间线,无尽可能性,终于交织向你。”
趁着别人不注意,温苍抬起一只手臂轻轻搂住周明曲。
周明曲听得入神,把头靠在温苍肩膀上,也抓紧了他的手,十指交握,坚定而有力。
唱完一首,下面掌声四起。
“下面的,可以点,”纪英换了个姿势,“只要我会唱。”
谭启石点了一首毛不易的《像我这样的人》:
“像我这样迷茫的人,像我这样寻找的人,像我这样碌碌无为的人,你还见过多少人?”
“像我这样孤单的人,像我这样傻的人,像我这样不甘平凡的人,世界上有多少人?”
“像我这样莫名其妙的人,会不会有人心疼?”
谭启石听得很入神,靠在墙边,表情放空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纶点了一首李荣浩的《爸爸妈妈》:
“太多理所应当让人觉得平常,不算太小的房,冬暖夏凉的那间放着我的床。歌颂这种平凡,一两句唱不完。”
“恩重如山,听起来不自然。回头去看,这是说了谢谢,反而才亏欠的情感。”
事到如今,王纶早就知道他的老爸老妈已经回不来了。
老爸老妈欠着他还没过的那个18岁生日……也早就过去了。
王纶脱掉了鸭舌帽,埋在帽子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孙宏也点了一首歌,周杰伦的《最后的战役》。
纪英当然听过这首歌,但又正因为听过才有点迟疑。
孙宏笑笑说:“没关系,我想点这首歌,送给陈承。他以前特爱听喜欢这首歌,要是他还在……”
说到一半,孙宏顿了顿,然后才继续:“肯定会乐死。”
纪英深吸一口气,因为这首歌他不会弹奏,于是直接放下了吉他。
他的清唱,比原版更缓慢,也带着更加浓郁的悲伤:
“机枪扫射声中我们寻找遮蔽的战壕,儿时沙雕的城堡毁坏了重新盖就好,可是你那件染血布满弹孔的军外套,却就连祷告手都举不好。”
“在硝烟中想起冰棒汽水的味道,和那些无所事事一整个夏天的年少,我放下枪回忆去年一起毕业的学校,而眼泪一直都忘记要掉。”
“我留着陪你,强忍着泪滴,有些事真的来不及回不去。你脸在抽搐,就快没力气,家乡事不准我再提。”
“我留着陪你,最后的距离,是你的侧脸倒在我的怀里。你慢慢睡去,我摇不醒你,泪水在战壕里决了堤。”
等到唱完,孙宏低着头,使劲揉眼睛。
可惜这次,没有人凑到他身边调侃他:“大宏,长这么大还哭!”
纪英重新把吉他拿起来,说:“最后一首吧,时间差不多了。”
“我点一首。”
这个声音来自一个角落。
纪英循着声音看去,钟雪秦正抬着一只手。
“可以,”纪英很快又收回目光,“点什么?”
“就上次我们听到的那首,”钟雪秦的描述极其模糊,“名字我不知道。”
纪英居然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点点头:“那首我会。”
其实他本来不会的,只是听过了一遍,也就那么记住了。
纪英喝了一口水,调整好状态,然后开口:
“剩下没多少时间,让我再唱一首歌,给你。”
“一过了今夜,世界就毁灭。”
“我想我还有一天,可以学会如何来,爱你。在来不及之前,渴望来得及。”
“闭上眼睛,忍住泪,别哭泣。末日前夕,请留在,我怀里。”
“看,太阳暗去,月光失明,我只想牵你的指尖绕地球最后一圈。”
“黑暗降临,别害怕,我爱你。末日前夕,请留在,我怀里。”
“我在这世界最眷恋的事情,就是曾拥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