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东区操场走的时候,他们四个并排一块儿,拽得像监狱F4。
纪英觉得略有点儿不妥,缓了下步伐往后撤了。
接着钟雪秦也撤到后边去了。
“你俩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周明曲回头,有点好笑。
“这段路有点窄……”纪英还没把借口编完,就听见钟雪秦用一种更大的音量盖过了他。
“年纪大的走前边,礼让。”
“年纪……”温苍琢磨了一下。
纪英以前是大学生,大二吧好像是。周明曲是研究生,他自己都二十九了,这里头纪英最小他最大,这应该没错。
但是钟雪秦他……小么?
钟雪秦和钟雪容是双胞胎,钟雪容好像和纪英同个年级……
“钟雪秦。”温苍喊了他一声。
“哎。”钟雪秦答应了。
“这些年辛苦了。”温苍说。
“……什么?”钟雪秦被他说得愣愣的。
温苍回过头:“说你比周大夫大我都信,原来就是个小屁孩儿。”
钟雪秦愣了能有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啥意思,啧了一声,想怼回去的时候收住了,扭头问旁边的纪英:“我长得很老?”
纪英看都没看他就回答:“不老。”
钟雪秦刚要松口气,纪英想想又补了一句:“周大夫年轻着呢,比他大的也不老啊。”
啪!
纪英的后脑袋被钟雪秦拍了一下。
“不老,真的,”纪英捂着后脑袋,“气质成熟了点儿,男人就该成熟点儿好。”
钟雪秦也摸了摸他的脑袋:“疼么?”
“疼。”
“疼以后就别找揍。”
周明曲走在前边,笑得脸都酸了。
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真舍不得啊。
“快到了。”温苍抬手,示意他们停下。
他们面前的是医务室,医务室再往前走走就是了,余衡之前带他走过一次。
钟雪秦扫了一眼过去。
他假扮过这儿的老大夫,也在这儿待过。医务室整体给他的感觉,和监狱格格不入。
很亮,很干净,也很安静,对比之下就像是世外桃源。
而现在,医务室门口拖拽着半干的血迹,有手印形状的,有脚印形状的,都是不完整的,带着点匆忙的感觉。
门是半掩着的,里边没有开灯,黑漆漆的。
门缝里有一截儿手指露了出来。
苍白的,冷硬的,没有了动静,松弛的皮肤看上去似乎属于某位老人。
“没了,”周明曲说,“那位老大夫。”
没有人回答他,他扭头看了钟雪秦一眼。
钟雪秦早就收起了之前玩笑的表情,现在的表情看上去很空。
不像是无动于衷那种表情,倒像是突然拔掉自己的电线,不去在意,不去记住。
这是钟雪秦他老爸在他的技能树上,给他特意点上的独门绝技。
害怕也好,难过也好,愤怒也好……任何负面情绪都抵不过两样东西。
一样是时间。
一样是遗忘。
时间不一定会导致遗忘,遗忘也不一定需要时间。
这就是钟雪秦的独门绝技:在短时间内掐断情绪,暂时遗忘,过段时间回想起来,负面情绪都走光了,他也能顺利解决很多问题。
但这种遗忘,多少有点儿冷漠。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周明曲问他。
钟雪秦回想起临走前把老大夫关在了里间的小手术室后,特意锁上了门。现在看这情况,老大夫估计是想往外逃跑的时候遇害了。
他自认为并没有什么错,哪怕没有他,这位老大夫也不一定能在感染爆发的监狱里活下来。
但是他懒得去争辩什么,别人理不理解赞不赞同,也改变不了什么。
虽然他其实挺想获得理解和赞同的。
钟雪秦双手插着裤兜:“操场就这儿?骗谁呢。”
这个话题转得很强硬,周明曲也不再说什么了。
“我只是说快到了。”温苍并不知道老大夫和钟雪秦有什么关系,也就没继续扯那个话题。
钟雪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有事儿要说么?”
“嗯,”温苍说,“严佐是我以前的教官,你们都知道了。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他了,更不知道灾变以来他都遭遇了什么,心理上有什么变化……”
“你觉得这里边可能有坑?”周明曲问。
“如果对方不是严佐,换成哪个人说出这种明显诱导的话我都要怀疑一下,但偏偏是严佐……”温苍叹了口气,“我真的很信任他,就好像……”
周明曲以为他想说“好像孩子信任父母”之类的,没想到温苍说的却是:
“好像手相信大脑。”
毫无保留的,绝对的信任。
哪怕直到现在,温苍身上还留着很多条件反射,严佐一下指令温苍就会瞬间跟着做那种。
这些条件反射,都是因为曾经的温苍对严佐完全信任,才能练出来的。
其他人都沉默了。
“如果温苍大哥都这么说的话,”纪英说,“那我觉得严佐这个人没什么问题。”
“不过呢?”钟雪秦替他把转折词先说了出来。
纪英扫了他一眼:“不过,余衡到现在还没踪没影的,你们觉得他会在哪里?”
“我和他分开的时候,”温苍回忆了一下,“他说他找到了黑老李被感染的线索,自己先去了,我当时就觉得他想找借口跑路。”
之前在澡堂休整时,他们都听温苍说过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到黑老李被感染的事情,周明曲下意识握紧拳头,但好像被握紧的却是心脏似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这应该不是幌子,他如果想离开,一开始就不必跟着去,直接命令你去看看情况就行了,”纪英摸着下巴,“余衡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所以呢?”周明曲马上接着问。
纪英的目光从周明曲的脸上掠过,停留在他被捏得皱巴巴的裤腿两侧:“这也就是我的推测,你们就……随便听听。”
“没事儿。”温苍知道他还在为黄小语的事情耿耿于怀,开始畏惧自己的判断,但又不好直说,只能重复了一遍:“没事儿的。”
纪英有点不好意思地抬手摸耳朵:“余衡发现的是黑老李被感染的线索,这种线索可能是遗留在现场。”
“应该不可能,”温苍摇头,“感染爆发就是从那个现场开始的,余衡不可能冒这个险。”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监控。”钟雪秦说。
虽然想说的话都被抢了,纪英反而有点轻松,说:“我去过监控室,里边一个活人也没有,我确定。除了有一只丧尸……”
温苍跟着他的话回忆着,突然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那丧尸……那个人。过来通知余衡找到线索的,就他。”因为只有一面之缘,没有纪英这么提醒一句,温苍还真想不起来。
纪英显然是预料到了,点了点头:“我到那儿的时候监控室里机器都关着,余衡应该是不紧不慢稳稳妥妥离开的,那他可能已经发现了什么所以……”
“发现什么?”周明曲又马上问。
纪英这一次看着他没移开目光,也没说话。
周明曲心里有点儿虚,假装坦然地跟他对视:“怎么了?”
纪英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说:“余衡到底发现了什么,我也不清楚,毕竟我不知道黑老李被感染之前都和谁在一块儿待过,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明明的确不知道周明曲咬过黑老李的事情,但这话却意有所指,而且提示得非常到位,让周明曲皱了皱眉,忍不住悄悄瞥了一眼温苍。
温苍站在灯光下,苍白的灯光打在他侧脸上,有点儿反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重点是,余衡从监控室离开的时间,至少在我来到监控室之前,而我离开监控室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了。所以余衡有很多很多时间,能做很多事情,可是我们到现在都没有见到过他,也没有看见他变成丧尸的样子。我们只见到了严佐,严佐也没有说到余衡是死是活,而如果余衡已经死了,他大可不必绕着弯子给我们提示。那么,余衡极有可能还活着,而且……”纪英说到这儿就打住了,盯着温苍。
温苍也已经明白纪英要说什么,可能担心刺激到他,所以没敢把这个假设说出来。温苍拍了拍纪英的手臂:“你的意思是,严佐跟我们说的那些话,可能是余衡的指示?”
“温苍哥,我觉得这事儿,不管能不能去,都得去看看,因为他是你的……”纪英想了想,“脑袋。”
“我知道……”温苍仰头,叹了老长一口气儿,“哎,我跟你们也不说什么危险啊,什么小心点儿啊,什么对不住啊……都不说了,因为是你们,我很相信你们,纪英和钟雪秦,你俩也是,所以不说了,说来说去都是这么几句话,你们肯定要听烦了,回头又要说我老妈子……”
温苍很少有这种犹豫迷茫的时候,他一犹豫起来就喜欢碎嘴子乱七八糟一通说,平时别看他很严肃地在想事儿,其实都是在心底里跟自己碎嘴子呢,这个人意外的挺表里不一。
所以,他也很少会有这种直接对着某些人碎嘴子的时候,除非真的对这些人信任到很放松的状态。
纪英愣愣地听他这一通说,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突然很想笑。
笑容还没有浮现出来,纪英就停住了,扭头望了一圈儿。
有点儿黄。这儿的灯之前是暖黄色的么?
“那你就别说了。”
平静的声音传出来,扩散开,打在冷冰冰的水泥墙壁上,又扑了回来。
钟雪秦看着温苍,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没有嘲笑,也没有开玩笑,抬手捏了捏温苍的肩膀,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那就别说了。”
在钟雪秦这么一说之后,温苍突然有种卸下重担的错觉。
温苍是真没想到,钟雪秦居然是个小屁孩儿。
很可靠,很踏实。
明明还背叛过……没有一点儿叛徒的自知。
啧。
温苍张了张嘴,还什么都没说呢,突然头顶的日光灯闪了一下。
四个人同时下意识往头顶看。
啪一下,灯全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