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啊!”

  一声怒吼惊醒了还处在过度恐慌中的贺筠。他猛地回过神来,本能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竟然毫发无损。而周易此时早已跟光头男人扭打在一起。

  反应速度和搏斗技巧依然不减当年,可才从长期昏迷中醒来半年的周易体能和力量上却远不如过去。这要换做是以前,就凭光头这样的水准,周易不出三招就能把他按在地上摩擦,现如今却拼了命也只能跟对方打个不相上下。

  贺筠完全慌了神,如果今晚跟他在一起的是其他任何一个人,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拔腿开跑。可那个人偏偏是周易,是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出的割舍。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跑啊!”周易气急败坏的对贺筠喊道。他不能让贺筠现在就死,贺筠死了制毒工厂的线索就断了,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周易深知贺筠在打架方面的战斗值趋近于零,让这人参与搏斗不仅毫无用处,搞不好还会帮倒忙,还不如滚得远远的不要让他分心。

  跟光头男人一起的黄毛此刻也慌了起来,他只是个不入流的小混混,平时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当光头男人找到他跟他说只要演场抢劫的戏就有钱拿时,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怎么都想不到这哥们儿居然是借机来寻仇的。当光头男人拔枪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吓傻了,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撤。可多年江湖经验告诉他,这哥们儿是真的要杀人,如果他这个时候跑,很可能第一个挨枪子儿的人不是那位会玩儿的老板而是倒霉的他。于是他只能强装镇定的在一旁观望着,期待着光头男人大仇得报之后能讲点江湖义气不要把他灭口。没成想老板身边那个男人竟然是个练过的,出手之快他在这么近的距离居然都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儿,直到那两个人已经扭打做一团,而那颗出了膛的子弹不知飞向何方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应该做点儿什么。

  就这样,当两个人为了争夺一把枪而青筋暴跳咬牙切齿之时,另外两个人却傻呆呆的站在一旁连自己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突!突!突!一连串的子弹打进距离他们极近的墙体,傻站着的两个人才如梦初醒般活了过来。黄毛转身撒丫子狂奔,用他平生最迅猛的速度逃离了现场,连刚刚抢来的东西都不要了,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漆黑的巷子深处。而贺筠则慌慌张张手足无措的想要去帮周易。

  “别管我!你先撤!!”周易语气简短而果决。

  那一瞬间,贺筠真真实实的看到了那个曾经让他痴迷不已的周易,那位勇敢坚毅、可以让人放心把自己的安危交给到他手上的刑警队长。有什么东西在贺筠心里炸开了,他咬了咬牙,转身躲进了巷子的转角处。

  光头男人见贺筠跑了变得更加气急败坏,用上了十二分的力气来对付周易,只想先解决掉这个碍事的男人。

  周易从未像此刻这般怀念自己过去的体格,肌肉耐力已经到达极限,可枪口仍在一厘米一厘米的朝着他移动着。他一咬牙,拼了命握住光头男人的手扣动了扳机,让剩下的两发子弹擦着他的耳边打进身后的砖墙。

  空枪发出咔嚓咔嚓的金属碰撞声,光头男人被气到牙都要咬碎了。他突然猛的松开手,从腰间拔出匕首照着周易就刺了过去。周易立刻朝一旁躲闪,但还是晚了半步,刀尖插入肋间的一瞬他极尽所能的向后撤,才避免了被伤到重要脏器。光头男人攻势凶猛步步紧逼,半尺长的匕首在黑夜里闪着死亡的寒光。赤手空拳的周易不得不用手臂进行格挡,利刃从他小臂上深深划过,瞬间皮开肉绽。在火辣的疼痛中,他居然不合时宜的想到,他第一次见到姜义燃的时候,那孩子胳膊上就是一道这样的刀伤。

  殷红的血将价值不菲的名牌衬衫染得斑驳不堪,周易死死抓住光头男人执刀的双手,力量的对决是生与死的较量。刀尖缓缓朝着他的颈间移动着,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流淌,周易在心里疯狂默念着姜义燃的名字,试图从中汲取力量。他不能死在这里,姜义燃还在等他,他还要和他一起回家。

  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只有伤口在不停的流出温热的鲜血。周易知道自己一旦失血量达到一定程度,就算他再怎么拼也不会有胜算,必须要想办法赶快结束这一局。于是他咬紧牙,身体朝一侧偏过去,同时用尽全力朝着光头男人的要害踹了过去。打破了平衡的力量让刀子刺进周易的左肩,紧接着又随着光头男人吃了痛向后倒的动作拔了出去,带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说不出谁更疼,这世界上大概没人会无聊到去比较身中三刀和被狠狠踢中要害哪个疼痛级别更高。此刻支撑他们的,一个是仇恨,一个是信念。

  光头男人一手捂着要害,痛到连声音都发不出,另一只手却仍死死的攥着手里的匕首,想要爬起来决一死战。周易大口喘着气,抵抗着让他快要昏厥的疼痛,想要趁对方缓过来之前赶紧进攻。

  “周易!”一个声音划破黑夜,周易这才发现自己听觉都已经开始变模糊了,他是真的离休克不远了。

  贺筠急匆匆的从巷子转角处跑过来,手里似乎是拿着什么东西。

  “接着!”贺筠一边跑一边把手里的一个物件朝他抛过来。

  周易本能的抬手去接,结果发现自己那条胳膊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了。他只能稍稍错过身,以免被那飞过来的东西给戳个窟窿。那个物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周易这才看清那是个只剩下一半的烧火钳。

  趴在地上的光头男人趁机咬着牙要去抢那个烧火钳,他深知谁握有武器谁就掌控这场战斗的主动权。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刚碰到烧火钳的一瞬间,背部和后脑勺被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大力的拍了上去,砸得他七荤八素。

  周易赶忙趁机将烧火钳踢到一边,捂着腹部的伤口费力的捡了起来,只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让他头晕目眩,不得不扶住墙壁大口的呼吸。

  贺筠疯了一样的朝光头男人挥舞着一个只剩下半个凳面的破旧折凳,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这辈子都没如此失态过。光头男人被砸得满头是血,却仍不放弃想要取贺筠的性命,已经完全丧心病狂的他顶着满脸的血一把握住了折凳腿儿,用力一把夺了过去,顺着那力道甩得老远。他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乱刀捅死贺筠,为弟弟报仇。

  没了武器的贺筠瞬间变回了人肉靶子,他眼看着光头男人恶狠狠的朝着自己扑过来,而他连转身逃跑的机会都已经没有了。就在刀尖直指贺筠心脏的时候,光头男人的喉咙突然被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住。

  “别动。”周易的半条衣袖已经被血浸透,他举着烧火钳,锈迹斑驳的尖端抵在光头男人的喉间。贺筠趁着光头男人本能停下动作的空档,迅速向后退到三米开外。

  烧火钳虽不如匕首锋利,却比匕首长出许多,而冷兵器的长度才是决胜的关键。

  “你知道你没胜算。就算你今天杀了他,也一定逃不过法律的制裁,这注定是条死路。走吧,你母亲不会想看到她的另一个儿子也年纪轻轻就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周易说话的声音很轻,因为已经没有力气,他眼神里全无杀气,有的只是无尽的悲悯,这让光头男人瞬间崩溃。

  血顺着光头男人的面颊不断流淌,混杂着汗水和眼泪,染红了胸前大片的衣襟。他看着同样浑身是血的周易,又看了看站在远处毫发无伤的贺筠。一股巨大的悲伤铺天盖地的袭来,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很贪恋生,他注定报不了仇。

  周易见他眼神里的杀气逐渐被泪水熄灭,知道他已经被说服了。“把刀放下,走吧。”周易的嘴唇发白,连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全靠最后一点意志力在强撑。

  光头男人踌躇了一阵,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匕首。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对周易说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一步步消失在黑暗里。周易看着他被夜幕吞没的背影,只希望他走得越远越好,因为贺筠一定不会放过他。

  这早已不是周易第一次受伤大量失血,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身体开启自我保护机制,让人不再感到疼痛也不再恐惧,而是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就像是终于放下了千斤的重担。他扶着墙边虚弱的坐下来,看见贺筠捡起被黄毛丢在地上的手机边打电话叫人边满脸焦急的看着他。他不想回答贺筠问的那些废话,而是抬头仰望着残破的路灯,光晕在模糊的视线中越来越暗,他听着耳边忽远忽近的呼唤,心里不禁想着,要是小燃在身边该有多好。

  ———

  周易睁开眼睛,看向自己被握着的那只手,和手边趴着的人。他微笑着抬手揉了揉那个他最喜欢的后脑勺。

  年轻人迷迷糊糊的抬起头,笑眯眯的看着他:“老大,你醒啦?”

  周易点点头,抚摸着他的脸颊。年轻人脸上带着还未出校园的稚气,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崇拜和向往。

  “老大,你说咱们这个算不算情侣刀疤?”年轻人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小臂上的那截伤疤,放在周易受伤的手臂旁边。“这可比情侣纹身酷多了!”

  周易笑了笑,轻轻抚摸着年轻人手臂上凹凸不平的疤痕。

  “跟我回家吧老大,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了。”年轻人抓住他的手,用脸颊蹭着他的掌心。

  周易盯着那双写满乞求的眸子,郑重的点了点头。

  “回家。”

  …………

  周易转动着眼珠,动了动手指,感受着身体各个部位回归知觉。无法动弹的肩膀和手臂并不疼痛,他很清楚那是止痛剂在起作用。半边小臂冰凉,他不用看就知道各种药物正通过静脉输液流进他的身体里。

  只缓缓睁眼看了眼周遭的环境,他就又闭上眼睛,想要回到昏睡中去。因为梦境太过真实,才会在醒来后难以承受巨大的失落。姜义燃自然是不会在他身边的,甚至连他受伤都不可能会知道。而贺筠也没有如上次那样守在病床边,看着他醒来,这完全在周易的意料之中。王玉辉的哥哥,那个光头男人,无情的撕掉了贺筠的伪装。找人假扮抢匪、参与毒品贩卖、雇凶杀人,这一桩桩一件件他都需要向周易做出解释,可事已至此他还如何解释,避而不见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让周易也感到分外轻松。贺筠能找人测试他,就说明他已经被怀疑了,而经过这一场恶战,周易觉得自己大概也暴露得差不多了。周易已经不太想去思考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反正贺筠本来就很多疑。他觉得自己现在差不多已经是颗废棋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失去了贺筠的信任,与外界通讯完全中断,贺筠永远都不可能把制毒工厂的位置透露给他了。既已如此,周易就已经完全不在乎接下来贺筠怎么演戏而他自己又该如何应对了。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他也不想把这么重的担子都一个人扛着了,他太累了,只想回到自己的那个小窝去,抱一抱他最爱的那个人。

  护士来查看过后,很快医生就赶来了病房。私立医院的病房布置得温馨雅致,如果不是医生身上的白大褂和旁边不断发出声响的各种仪器,单从装潢甚至看不出这是一间病房。年轻的外科医生笑容温和,让身处病痛中的患者感觉到自己在被人细心照顾着。

  周易默默看着为自己检查各种体征的医生,踌躇了一阵开口道:“医生,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