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义燃站在电梯里，疲倦的看着液晶屏上不断变换的数字。身体的劳累他早已习惯，可每次面对那些有故事的嫌疑人，那种游走在法律与人性之间的一次次灵魂拷问都让他疲惫不堪。他刚出电梯一转弯，就看到一个人叉着一双大长腿坐在他家门口，身旁还放着几个啤酒罐儿。
姜义燃默默翻了个白眼，走过去看也不看的跨过那个人掏钥匙开门。
“小燃，你回来啦！”程子焱笑嘻嘻的仰头看着他。
“你不是说要出差去很久吗？我还以为我终于可以清净几天了呢。”
“我想你了，就赶回来看看你……”程子焱跌跌撞撞的站起身，眼前一黑差点儿栽倒，被姜义燃一把扶住。
姜义燃嫌弃的摇摇头：“如果被你的患者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谁还敢找你当心理医生。”
程子焱耸耸肩：“反正你也不肯让我给你辅导，无所谓喽！”
他跟在姜义燃身后进门，反身将门锁好。“小燃，你就这么让我进来啦？就不怕引狼入室吗？”
姜义燃嗤笑了下：“就您那身板儿，也得有那个本事。”
“干嘛？看不起我？我也健身的好嘛！”程子焱抬起胳膊挤了挤衬衣下的二头肌。
姜义燃都懒得搭理他，直接把钥匙往桌上一扔，打开空调，自顾自的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水一边走出来说道：“你开车来的吗？我是帮你叫代驾还是叫车？”
程子焱不满的往沙发里一坐：“你就这么着急让我走啊？”
“那不然呢？还想我陪你续杯吗？我累了一天了，没功夫跟你扯闲篇儿。”
“我不用你陪我，你就让我在这儿待一会儿，让我看看你就好。”程子焱一脸深情的看着他。
“程医生，别搞了，我真的很累想赶紧洗澡睡觉了。”身上汗透了的T恤让姜义燃难受极了，如果不是程子焱在这儿，他一进门就把自己扒个干净去冲个痛快澡了。
“你洗你的，别理我，就当我不存在。”程子焱故意在他身上扫视了两个来回。
姜义燃烦躁的叹了口气：“赶紧起来，我亲自送你回去还不行吗？”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对我这么绝情？你就不能对我温柔那么一点点，偶尔也哄哄我嘛？”程子焱讨好的勾了勾姜义燃的手指。
姜义燃甩开手，一整天的疲劳让他变得非常没有耐心。“我哄你？对咱俩有好处吗？我就是想让你认清楚现实，咱俩，没、可、能。”
程子焱的表情一点点变得痛苦，他把脸埋在掌心：“你就不能不总这么一刀一刀的扎我吗……”
姜义燃不以为然道：“那还不是你自找的吗？”
程子焱突然站起身。“对！是我自找的！我就是贱！！可是我也会疼……小燃，我他妈的也会疼啊！我这里也是肉长的！也会疼！！！”他一把狠狠拉开自己前胸的衬衫，一下一下用力捶着自己的心口，被扯掉的扣子四下纷飞，弹在家具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姜义燃惊讶的看着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过分了。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如果只是为了应付而让程子焱徒增无谓的希望，岂不是更加残忍。
姜义燃沉默了一阵，轻声说道：“对不起啊，程医生……”
程子焱发了疯一样朝他冲过去，一把将他推到墙上。“别跟我说对不起！我不想听对不起！”
他压在姜义燃身上，抚摸着他的脸颊。“小燃，你可不可以看看我？你能不能也看看我？！我爱你不比他爱你要少……”说着就朝姜义燃的唇吻了上去。
姜义燃一把推开他：“够了，你喝醉了。”
程子焱不依不饶的再次扑了上去，急切的吻一个个落在姜义燃的颈侧和唇角。“你可以只把我当床伴，把我当成他也行，不用在意我……你这么年轻，应该很想要的吧？”
姜义燃皱紧眉头，声音冰冷的说道：“程医生，别这样，再这么下去咱们两个都难堪。”
“难堪……”程子焱停下动作，自嘲的笑着。“我还怕难堪吗？这么多年我早就难堪习惯了，在你面前我早就没有自尊了。可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给我一个机会呢？他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你为什么不放过你自己呢？”
听到这句话，姜义燃并没有想象中的暴怒，而是极为平静的看向程子焱。“程医生，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呢？你明知道我一直在自己骗自己，你明知道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为什么一定要叫醒我呢？”他微微勾了勾嘴角，一滴眼泪悄然滑落。
程子焱满眼哀伤的看着他，轻轻抚去他的泪水，抵住他的额头。“你宁可骗自己，都不愿意给我一丁点机会吗……小燃，你跟我说实话，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就一点点，喜欢过我？”
姜义燃低垂着眼眸：“程医生，我非常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可我这辈子，心里就只装得下他一个人。”
程子焱苦涩的笑着，泪水爬满面颊，他捧着姜义燃的脸，极为轻柔的在他渴望已久的唇上落下虔诚一吻。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从来没有遇到过他，你会不会愿意跟我在一起？”
“也许会吧。可人生没那么多如果。”
———
“贺总，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贺筠闻声转过身，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人。剪裁得体的墨蓝色西装配同色系领带，把周易略显苍白的皮肤映衬得更加通透，原本英气的面庞多了一丝柔和的俊朗，让贺筠一时间看得出了神。
“你……真的要跟我去公司？”
周易耸耸肩：“当然，医生都说我没问题了，只要不从事重体力劳动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贺筠来到他面前，拿掉他的领带，松开衬衣第一颗扣子，帮他整了整领口。“领带就不要戴了，太帅了，我怕我那帮员工见到你就全都无心工作了。”
周易笑了下：“我这不是怕给贺总丢脸嘛，着装得体是职场基本礼仪。”
“那你就不怕我把持不住吗……”贺筠勾住他的后颈，热情的吻了上来。
周易浅浅的回应着，在对方想要进一步动作的时候不动声色的向后撤了撤。“咱们赶紧走吧，要迟到了。贺总，要我帮您拿包吗？”
贺筠笑了笑：“不了，贺总喜欢自己拿包，你负责帅就行了。”
………………
周易适应得比想象中还要快，没多久就跟公司同事打成了一片。毕竟性格随和待人温柔的帅哥谁不喜欢呢？而周易本身的学习和观察能力也非常强，做起事来细致又高效，让人挑不出错处。“完美周先生”很快就成为公司的人气角色，大家都想亲近的对象。
贺筠表面上对他能从工作中找到自我认同感表示很开心，内心深处却非常忌惮一切跟周易接触的人。周易接触的人越多，事情就会变得越不可控，他无法知晓那些人都会跟周易说什么，会不会哪一句不经意的话就勾起周易深埋的真实记忆。那些真实的过往就像埋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雷，不知哪天就会在猝不及防间让他粉身碎骨。
办公室的门被叩响了两声，打断了贺筠的思路。“请进。”
周易身着白衬衣深色西裤，手里拿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
“隽州那边发来的电函，需要你审核后签字。”周易把文件打开放在贺筠面前。
贺筠看着上面“隽州”两个字微微顿了下，一边强装镇定的看着文件，一边用余光偷偷观察着周易的表情。周易什么异常都没有，只站在一旁安静的等着他。贺筠心下松了口气，大笔一挥在最后一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就这么签了？”周易在一旁突然问道。
“啊？”贺筠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不再仔细看看？”周易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抬了抬下巴指了指那份文件。
贺筠本就心里有鬼，再对上周易这审犯人一样的目光就更加心慌，赶忙低下头再次去看文件。“怎……怎么了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有那么一瞬间贺筠觉得，一切都完了。
“货物单品价格的符号点错了，逗号点成了小数点，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亏大了啊贺总！”周易指着文件上的一处，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啊？是吗？”贺筠一边去看那个小数点，一边在心里流着汗。
“你签文件之前都不看清楚的吗？”周易抱着手臂，无奈的看着他。
“你还说！你拿给我签字之前都不审核一下的吗？”贺筠气恼的在他手臂上轻轻打了下。
“我审了啊，不然我怎么会知道，我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发现。啧啧……贺总这样可不行啊……”周易笑嘻嘻的看着他。
贺筠一脸的无可奈何：“还不是因为我信任你，你拿给我的东西，就是卖身契我也会毫不犹豫的签了。”
周易眼睛亮亮的看着他：“你真就这么相信我？”
贺筠笑了下：“当然，我命都可以给你，怎么会不相信你。”
周易忍不住笑起来，朝办公室的大玻璃窗外看了眼。“工作时间，禁止肉麻，我把这个拿回去让他们改。对了，楼下前台说有个叫孙海兴的人有事找你，在一楼咖啡厅等你。”
贺筠听到这个名字眼神不禁躲闪了下。“啊，行，我知道了。”
周易看着他的神情挑眉道：“不会是你在外面惹的情债找上门了吧？需要我帮你挡一下吗？”
贺筠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我这辈子唯一的情债就是你！那就是我的一个供应商，来找我谈合同的。”
周易笑了笑：“知道了，逗你呢，怎么这么不识逗。不跟你说了，我先去干活儿了。哦对了，中午我不跟你一起吃饭了，行政部的小美女过生日，我也被邀请了。”
“喂……你……”
贺筠刚要抗议，周易已经开门出去了，回身关门时朝他眨了眨眼。
———
周易躺在白色的躺椅里，看着阳光透过落地窗打在花盆里的绿植上映出斑驳的阴影。
“周先生，理论上今天是你恢复记忆第一疗程的最后一次催眠了。这次催眠之后，你应该会把出事故之前的主要事件记忆全部找回来。你准备好了吗？”程子焱坐在一旁的沙发里问道。
周易略微紧张的点点头：“麻烦你了，程医生。”
程子焱盯着他看了一阵，目光悄然变得阴沉。“那么请闭上眼睛，我们现在开始催眠。”
…………
“对不起……我没能救得了他……”
“我说了一百就是一百。”
“周队长，你相信我吗？”
“周队，你就让我留下吧！”
“我喜欢这儿。”
“老大，我这就去干好好活儿！”
“老大，你比电影里的男主角还要帅！”
“因为我相信你啊！”
“我怎么能不紧张！你自己受伤都不知道疼吗！还去管别人！”
“老大你不用不好意思，都是男的，又没什么关系。”
“有你在的家才叫家。”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是担心你。”
“这床这么大，咱俩一起睡呗？”
“你说你以前来过这家餐厅，是不是跟他来的？”
“你一定要小心，我等你回来。”
“我怕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
“你可要抓紧我，别把我给弄丢了。”
“老大，我不想和你只是同事关系。”
“老大，你真好看。”
“老大，我在呢。”
“我喜欢的不是你的职业，我喜欢的是你！”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给自己留退路呢？”
“我想！我每天都想能和你在一起！”
“老大，我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我是说真的一辈子！”
“我爱你。”
…………
周易缓缓睁开眼睛，窗外的阳光已经变成橘色，将花园里的白玫瑰染得异常温暖。他坐起身，久久、久久的沉默。心口处不断泛起的剧烈疼痛悄悄蔓延向四肢百骸，眼泪一滴滴掉落在交叉的手指上。梦中那个朦胧的身影从过去走来，揭开回忆的面纱，用温柔灿烂的笑容将他照亮。
“他……过得还好吗？”周易声音颤抖着开口道。
程子焱微微点了下头：“挺好的。经历了一段很糟的日子，但还好走出来了。”
“他研究生应该已经毕业了吧？”
“嗯，毕业了，找到了他很心仪的工作，前途无量。”
周易放心的点了点头，再次沉默了一阵，然后抬起头，望进程子焱的眼睛。“程医生，你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他对吗？”
“当然，我说过我不会放弃他。”
“那你为什么决定帮我恢复真实的记忆？让我永远都想不起来他，不是对你更有利吗？”
程子焱笑了笑：“我一直在等你问我这个问题。”他站起身，斜靠在落地窗边，表情极为轻松。
“首先，作为一个医生，我有自己的职业操守。不管你过去经历过什么，别人都无权替你做决定去抹掉那些记忆。所以当你强调你希望恢复真实的记忆时，我当然要遵从你本人的意愿。其次嘛……”他略显得意的笑了下：“我并不是个多么大度的人，我敢让你想起全部的过往，当然是自信现在的你对我已经没有威胁。你和小燃虽然曾经爱得浓烈，但也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而已。这三年来，是我在他最低谷的时候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他也明白了自己更适合什么样的人，更想要什么样的人生，我相信他不会离开我。周警官，真的非常抱歉，或许我这样胜之不武，可是你要明白，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有一天你还会回来。你别怪小燃，他还那么年轻，不可能为你单身一辈子。”
泪水再次爬上面颊，周易深呼吸着来抵挡胸口处疯狂翻涌的疼痛，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哽咽着说道：“不会，我永远都不会怪他。他过得好，就够了。是我没那个命。”
周易在泪眼婆娑中默默看着自己的手，年轻人柔软发丝的触感还停留在他掌心。
姜小燃，这辈子曾经拥有过你，我知足了。
“周警官，现在你已经恢复了记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要跟贺总摊牌吗？”
周易摇了摇头：“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程医生，可不可以麻烦你继续假装正在按照贺筠的计划对我进行治疗？”
“这个当然没问题。其实贺总对你也是用情至深，虽然方法极端了一点，但也是情非得已。人这辈子能有几次机会遇到全心全意对自己的人，他其实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
“我知道。”
微风拂动着窗外的枝叶，隔着厚厚的落地窗只能看到树影摇曳，却听不见沙沙的声响，像是一出沉默的哑剧。
周易犹豫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眼睛里写满诉不尽的哀伤。“程医生，我……能不能见一见他？只见一面就好。”
程子焱默默他看了一阵，开口道：“周警官，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去打扰他现在的生活。”
周易看着程子焱的目光，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该醒来。死都已经死了，所有人都已经朝前走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