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醒啦？”韩芸菲探头探脑的进来。她手里拎着豆浆和包子，顶着两个睡眠不足的黑眼圈，一看就是刚连夜审完人。
“韩姐……”姜义燃见到她就像见到亲人一样，恨不得扑上去抱住她痛诉革命家史。
“哎，情况怎么样？”吴铭给韩芸菲使了个眼色。
“都招了，啥事儿都没有，放心吧。”韩芸菲走到病床旁，打量了下姜义燃，认真的点了点头。姜义燃以为她是对自己的恢复情况很满意，却听她说道：“嗯，身材不错。”
吴铭在旁边差点儿把白眼翻上天：“大姐，什么时候啊？还开玩笑！”
韩芸菲摊了摊手：“我没开玩笑啊，这身材确实很不错啊！”
姜义燃无语的把被单往上拉了拉，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怎么会想拿她当亲人。
“小吴，这儿你甭管了，交给我吧。”
小吴打量了下韩芸菲，又看了眼抱着被单蜷缩着的姜义燃，不放心的说道：“你……行吗？”比起李显明，他觉得这个女人更危险。
韩芸菲烦躁的叹了口气：“我可告诉你，大飞那儿正发早餐呢，去晚了可就只剩素菜包子了啊！”
“哎得嘞小姜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小吴头也不回的蹿出病房，只留下一道残影。
韩芸菲把手里的一份包子豆浆递给姜义燃，然后坐到床边。“这儿没外人了，想问什么随便问。”她边说边用吸管戳破豆浆盖子。
一句话又让姜义燃把她拉回到了自己人的行列，让他想要与之倾诉。
“老大身体没事儿吧？”
“他好得很，除了火气有点儿大。”
“他有没有怪我擅自行动？”
韩芸菲想了想：“这我确实没看出来，要不回头你自己问他吧。我反正光看出来他急得要死，就像是……要失去他这辈子最宝贵的东西一样。”
姜义燃心里一动，可随即目光又暗淡下去。这个好似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经历冲淡了很多东西，但当一切感知恢复，昨夜的心痛又清晰的找了回来。
“韩姐，你别再说这种话了，我想你可能真的误会了，老大对我没有那个意思。”
韩芸菲耸耸肩：“我只说了我自己的直观感受而已。至于他是真的对你没那个意思还是装的对你没那个意思，那就要你自己去判断了。”
“什……什么意思？韩姐，你……跟老大聊过了？”姜义燃听出她话里有话。
韩芸菲抿着嘴略显为难的看着他，一副有话却不能说的模样。
“韩姐，我求你了，老大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韩芸菲笑笑：“小姜啊，老大跟我说了什么不重要，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你对老大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喜欢他。”姜义燃毫不犹豫的答道。
“这个我知道。但是喜欢是分很多种的，喜欢一个人的样子，喜欢一个人的学识，或者只是某一个闪光的时刻，喜欢某一个阶段和一个人相处的状态，喜欢一个人为你的付出对你的好。喜欢其实是一件特别轻飘飘的事儿，可以是极为短暂的感觉，是过眼云烟的一时激情。可是喜欢也可以是一段刻骨铭心感情的开始。你觉得，你对他是哪一种？”
姜义燃仔细思考了下，说道：“我以前没正经八百谈过恋爱，没什么参考。但是我能肯定的是，我对他的喜欢绝对不是一时的激情，也不是某一个片面的时刻。我喜欢他的全部，他整个人都很吸引我，包括他的小缺点。我想跟他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我不敢想象我的生活里没有他，我会幻想我们以后的日子，想我们一起变老。我从来都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从骨子里喜欢。我觉得……我爱上他了。”
韩芸菲有点惊讶的看向他。爱，这是她经历了那么多段感情都不敢轻易触碰的字眼。在她看来越是小孩子才越是轻易说爱，动不动就一辈子，成年人的世界更多的是利弊的权衡和有所保留的付出。可是当她看着姜义燃坚定的眼神，突然间觉得，或许并不是对方太幼稚，而是自己的心太苍老。谁都知道世事难料这个道理，可是至少曾经有过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勇气，总好过从一开始就用“我不敢保证未来会发生什么”来给自己留后路。
“你这就爱上啦？你俩一共才认识多长时间啊！”她故意试探道。
“爱上一个人不是用认识的时间长短来衡量的啊，有些人在一起一辈子都没有爱，可有些人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他想共度一生的人。”
“你别动不动就一辈子一生的，我问你，如果你真的跟老大在一起，将来你家里人催你结婚生子，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办？”
“我肯定不会结婚生子啊，除非有一天我能跟老大结婚。”
“那你家里人会同意吗？你好歹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能说不结婚就不结婚吗？”
“我……”姜义燃一时语塞。他之前确实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哥哥已经决定终身不再婚了，他父母便把传宗接代的任务都放在了他身上，大学还没毕业就已经开始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了。他要想跟周易在一起就必须要解决家里的问题，尽可能减少这件事的冲击，尤其是不能对周易造成困扰。
韩芸菲见他的态度，耸耸肩说道：“你看吧，你们两个想在一起，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我肯定会想出办法的。”
“比如呢？骗个人结婚？还是找个人借腹生子？”韩芸菲继续试探着他。
姜义燃对她的说法不禁皱起眉，突然他脑筋一转，狐疑的看向她：“韩姐，是不是老大跟你说了什么？”
“啊？”韩芸菲做出一副听不懂他说什么的模样。
姜义燃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所以老大是因为害怕我有一天会像他前男友那样做出伤害他的事才拒绝我的对吗？他其实不是不喜欢我，对吗？”他的眼神里又燃起了无限的希望。
“呃……”韩芸菲有点不知如何回答，他说的一半对一半不对，而她又答应了周易不能把之前的对话告诉他。
“我明白了韩姐，我明白该怎么做了！”姜义燃自顾自说着，心里盘算着计划。“韩姐，我一定不会辜负老大的，绝对不会！”
韩芸菲看着他眼神里的小火苗，对自己的多管闲事感到很满意。
“对了韩姐，你们已经审完李显明了吗？”
“差不多吧，重要的东西都交代了，还有一些细节得后面继续慢慢捋。”
“那老大呢？他怎么还不来看我？”
“他？抓人去了。”
“抓人？还有谁要抓？”
“尹丽霞呗。老大之前判断的一点儿都没错，尹丽霞才是整个贩*组织的幕后老大，李显明就是个傀儡加摆设。三哥被捕时之所以帮助李显明逃跑，就是害怕他被抓后供出尹丽霞。这说起来，三哥对尹丽霞可绝对是真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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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洒在隽州大大小小的街道上，虽是国庆假期，可路上的车却一点不比平日里早高峰要少。大家都以为一大早出发可以避开出游高峰，却不成想别人也是同样的打算。车流缓慢的移动着，少了工作日的焦躁，多了对假期的兴奋。
尹丽霞双手被拷着坐在审讯椅上，神情淡然的像是坐在咖啡厅等她点的咖啡，没有一丝慌乱或紧张。
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一个身穿白衬衫西装裤的高大男人手拿资料夹走进来。男人轮廓深邃的面庞略显疲惫，随意整理的头发透着漫不经心的帅气。
尹丽霞看着这个曾经为了几个螺丝跟她斤斤计较的男人，微微勾了下嘴角。
当一切已成定局，反倒坦然得让人舒服。
“又见面了，正式介绍一下，我是西城区刑警队队长周易。”
“周队长，我等你们很久了。”尹丽霞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周易摊了摊手：“抱歉，是我们工作疏忽，到现在才请你过来。”
尹丽霞微微耸肩，表示并不在意。
“说说吧，只要你知无不言，我必洗耳恭听，绝不搞说教那一套。”周易闲适的靠在椅背上看着她，从一进门开始他就知道这会是一场轻松的审讯。五金店里不论他怎么胡搅蛮缠，这个女人始终大方得体，那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个把自尊看得比什么都高的女人，哪怕走投无路，她也不会允许自己用哭闹和抵赖来表达对死亡的恐惧。
尹丽霞加深了笑意，对周易微微点头，算是向对手表达敬意。然后她对在一旁做书记的韩芸菲问道：“小姑娘，你多大了？”
韩芸菲愣了下，不是因为嫌疑人突然对她发问，而是已经很久没人叫她“小姑娘”了。
“二十八。”她如实答道。
“你读过大学吧？”
“嗯，公安大。”
尹丽霞笑着点了点头：“真羡慕你，我从来都没上过大学，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独自在外面闯荡十二年了。”
她抬着头，越过两个人的头顶看着对面墙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大字，像是在回忆遥远的往昔。
“我家里是农村的，我在家排行老大，下面有两个弟弟。这个你们肯定都知道了吧。”
周易微微点头，表示让她继续。
“那你们肯定也都有我上学时的成绩，也能想象一个读书很好，但家里很穷还有两个弟弟要供养的女孩的命运吧。”尹丽霞笑了下，眼神里全是苦涩。“我初中毕业之后就跟着同村的姐姐外出打工了。基本上那些不需要看学历的活儿我都做过，在餐馆刷盘子，在超市摆货架，在干洗店当洗衣工，在公园当保洁员打扫厕所。三伏天穿着玩偶服发传单热到晕倒，给工地送盒饭被工人调戏，给人当小时工结果被诬陷偷东西干完活一分钱都没拿到。还有很多，我都有点儿想不起来了。”
“你们知道一个农村来的保守女孩，本来是把她的贞洁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但是当残酷的生活一遍一遍碾压过她之后，当她拼尽全力赚来微薄的薪水，把钱全部寄给家里却还要被骂没用之后，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最开始是做特殊电话的接线员，那个年代网络还不发达，打这种电话的人还挺多的，收入还可以，至少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只需要坐在电话前满足那些男人的幻想就有钱拿。”
“那个时候我住在一栋老式居民楼的地下室里，跟另外五个女孩一起。她们当中有两个人在夜总会上班，我知道她们做这个来钱快，但我那时候还是不愿意走到那一步。我还是期待着将来有一天可以遇见一个好人，结婚生孩子，过正常的生活。”
“可惜啊，老天爷就是不想给我这个机会。我二十岁那年，我爸被查出尿毒症，要靠透析来续命。一次几百块，一个星期三四次，一年就是几万块，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那就是个天文数字。我妈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哭着打电话让我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我除了卖掉自己，还能做什么？”
“我把我最重要的东西卖给了一个脑满肠肥的老头儿，我到现在都还能清楚的回忆起他头上的头油味儿。”尹丽霞闭了闭眼睛，睁开始时眼眶微微发红。
韩芸菲给周易递了个眼神，询问要不要打断她直接切入正题。周易微微摇了摇头，示意韩芸菲让她讲下去。
尹丽霞看到了两个人的交流，自嘲的笑了笑。周易坦诚的态度让她一不小心放纵了自己，说了太多与案情无关的过往。说到底错了就是错了，一个犯罪分子哪怕有再多的心酸史也改变不了他犯罪的事实。而警察见过的各种人间疾苦又何止如此，她又怎会是特别的一个。只不过在这世间还肯认真听她说话的人，只剩下面前这二位了而已。
“后来的事情你们也都能想象得到了，我混迹于各大夜总会，辗转了很多个城市。可能我比较幸运吧，每次扫黄都被我给凑巧避开了，要么是因为我生病没上班，要么是我刚刚换了家场所。等我在这个行当里面混熟了之后，自然而然的就会接触到很多瘾君子。有吸的，有贩的，也有做大买卖的。我最开始接触毒品，就是帮我的一个熟客送货，从中赚取一点佣金。到后来逐渐接触的数量越来越大，赚到的钱也越来越多。”
“那时候你已经认识三哥了吗？”周易开口问道。
尹丽霞笑了下：“别急，我正要说到。”
“我跟他是网友。网络刚开始普及那阵子不是流行在网上找老乡么，我们就这么认识了。那个时候我才刚开始做夜总会没多久，整个人的状态都非常不好，每天跟他聊QQ是唯一让我开心的事。他那时候只是工地的工人，文化程度比我还要低，可是我们就是能互相明白对方，总有说不完的话。周警官，不知道你结婚了没有，你有没有体会过那种，对一个人无比认定的感觉。”尹丽霞说到此处，眼神里还透着回忆里的甜蜜。
“我从来都没告诉过他我是做什么的，一直到今天我们都没把这件事说破，虽然我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
“我之所以走上贩*这条路，除了它来钱很快外，也是因为我不想再出卖自己的身体了。我知道我这种人已经不配再结婚生孩子，但是当一个人心里有了牵绊之后，有些事儿就没办法再去做了。”
“周警官，八年前蓉江曾经破获过一起特大毒品贩卖案，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周易点了点头。
“当时警方在清剿涉案的贩*组织时，有一个绰号为‘坤叔’的二级下线一直没有抓到，这个你知道吗？”
周易看了眼韩芸菲，韩芸菲赶忙在电脑上调阅着资料。八年前周易才刚入警不久，蓉江又是外省，周易对这桩案子的具体细节知之不多。
尹丽霞的笑容里带了点得意，像是久经沙场的老江湖面对后起之秀一般。“谁能想到，‘坤叔’竟然是个女人呢？”
“然后你们就来了隽州？”周易一边看着韩芸菲在电脑上做重要记录一边问道。
“是啊，重头再来花了不少时间呢，幸亏之前攒下了积蓄和人脉，也幸亏有他一直陪在我身边。有了之前的经历，他不希望我再冒风险，就找来了李显明来扮演组织的大老板。那个人刚开始非常听话，出去谈生意很有一套，对我们也是老老实实的从不耍花样，我们对他很满意。一直到他认识了那个罗景浩，一切就全变了。”
“根据李显明交代，他在罗景浩的怂恿下，私底下让万永福提供更多的货，同时在给你的帐面上做假，想要一点点架空你和三哥，自己成为真正的老板。这件事被发现后，你就让三哥杀了罗景浩，以儆效尤。是这样吗？”周易问道。
尹丽霞笑了起来，满脸的嘲讽：“李显明真的太看得起他自己了，他其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罗景浩的目的根本就是要联系到宁禹那边的大老板，取代我们所有人。什么以儆效尤，我杀罗景浩完全是因为对他忍无可忍！”
“罗景浩这个人，本事不大，野心不小，做事漏洞百出，却总想着上位。他做的事情那么明显，我怎么会不知道，留着他只不过是想通过他打通宁禹那边的渠道罢了。可谁知道万永福那边出了事，而这个罗景浩居然还蠢到去报复那个害万永福被抓的学生，招来了你们的怀疑。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人留不得了。”尹丽霞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还不如她决定中午吃什么重要。刚刚讲述身世时博取的同情，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当年那个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小姑娘，早已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所以那个见义勇为使得万永福被捕的学生，不是你指派罗景浩去杀的？”
尹丽霞嗤笑了下：“我干嘛要杀他？万永福被捕是他自己蠢，罗景浩是恨那个学生害他失去了篡位的机会。这种小孩子才会有的愚蠢报复行为我可不会去做。”
周易点了点头，这样看来，姜义燃的安全危机算是彻底解除了。
案子的情况基本都清楚了，只剩下具体的涉案细节等待慢慢补充。周易看着这个神情泰然自若的女人说道：“有一个问题，我想不明白。既然三哥想要保你，还找来了李显明当幌子，为什么不干脆瞒着李显明，让他以为三哥就是整个组织的老大？”
尹丽霞无奈的笑笑：“没办法啊，老三这个人不善言辞，为人有点木讷，他一个人镇不住李显明的。而且被李显明知道也没关系，老三在这些年的交易当中隐去了所有我的痕迹，只是单纯凭李显明的指控，不足以成为给我定罪的证据。这个世界上只有老三知道我是‘坤叔’，也只有他有我贩*的证据，可是他永远都不会出卖我。”
“那你现在把这些告诉我，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吗？”
尹丽霞叹了口气：“是啊，可是背负着他这么沉重的心意一个人活下去，比死了更痛苦啊。”
“周警官，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二十年了，我终于可以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