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义燃坐在电脑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从来都不知道做远程支援是一件如此令人焦心的事。眼睁睁看着战友涉险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已经够让人崩溃了，更不要提那里面还有他最在意的人。
执法记录仪传回的画面和通讯器不断传来的嘈杂声让人无比揪心，他现在只想什么都不顾立刻冲到周易身边。
姜义燃刚要摘掉耳机离开座位，就听见周易在通话器里说道：“小韩，你们几个一定要守好整个片区通向外面的所有道路监控，我怀疑李显明是调虎离山，尽你们所能对一切可疑人物和车辆进行跟踪！”
姜义燃攥紧了拳头，咬着牙硬是把自己按回了电脑前。这个厂区面积很大，他们要观察的监控非常多，这样的工作量交给三个人来做已经十分勉强，如果他再任性的离开无异于在帮助罪犯逃跑。
姜义燃双眼通红紧盯着被分成若干格的屏幕，右下角那个分格里的每一点动静都牵动着他的心脏，那是周易身上的执法记录仪实时传回的画面。
周易和马飞找到了厂房里的消火栓，周易两下砸碎了外面的玻璃罩，接好枪头和水带后便朝着火点狂奔。厂房西侧墙壁高处的采光窗已经在高温下碎裂，火舌正疯狂的冲破束缚朝着外面的棚屋扑去。
“大飞开水！”高温烤得他皮肤生疼，可他已经完全顾不上。
“老大，阀门年久失修锈掉了，根本就转不动啊！”马飞焦急的喊着。
周易骂了句，扔下水枪掉头往回跑。
阀门下面一圈已经几乎完全锈死了，即便他们拼了命把它打开，也很难说里面的管道是不是已经锈烂了，有可能根本就没有水。
“董星文！你那边怎么样？”周易在通讯器里喊道。
“老大我们这边的消火栓也锈死了！根本打不开！”
“操！”周易看着眼前的阀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周易用警用匕首大力凿着锈住的地方，尽可能让铁锈松动，然后跟马飞一起紧紧握住阀门，拼了全力朝一个方向转动着。阀门上的铁锈像无数个微小的刀片切割着掌心的皮肤，留下一道道血痕。
厚厚的的铁锈被硬生生掰开，阀门发出吱扭吱扭的刺耳声响，缓慢的转动起来。
片刻之后水带里面传来一阵阵咕噜声，有水！
两个人看到希望，赶紧加把劲儿使出全身的力气转动起阀门。眼看着原本干瘪的水带变得越来越饱满，阀门也变得越来越灵活。
“大飞你继续转，我过去扛水枪！”
周易说完就往回跑，扛起水枪对准西墙采光窗的位置。充满铁锈和杂质的水喷薄而出，与火舌缠斗起来，压制着对方的进攻。
随着阀门的逐渐开大，水流喷出的压力也越来越大，而周易身体承受的后坐力也越来越重。他绷紧全身的肌肉，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拼了命的让自己不往后退，脸上和手上的皮肤被火焰烤得快要裂开。
这个片区距离西城消防中队不算太远，但是这里道路狭窄地形复杂，消防车开进来可能会需要一些时间。他不断的安慰自己只要再多撑那么一小会儿就可以迎来支援。
双臂累到控制不住的颤抖，手里的水枪开始变得不受控制，不断偏离射水点。他决定要换成跪姿，用身体的重量来压住水带。然而他刚费力的把水枪从肩头拿下来，突然厂房深处传来一声巨响！
一股气浪猛烈袭来，周易直接被巨大的力量掀翻在地，水枪也从手中脱离。
失重感虽然十分短暂却让人本能的惊恐，当身体重重砸在地上的瞬间反而生出许多踏实感。
他分明就觉得自己很清醒，身上的疼痛也没有达到难以忍受的程度，可五感却在与他作对，听不见也看不清，好像游离在混沌的虚无状态。
不会这就要死了吧？他非常冷静的想到，没有丝毫恐惧。
怎么连个闪回都没有，他的一生就么平淡无奇，连值得最后回味一下的片段都没有吗？
眼前的光线忽明忽暗，眼睛好像无法聚焦，画面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一片。
耳边隐约传来咚咚咚的声响，随着声音逐渐变得清晰，他分辨出那是自己的心跳。
在嘈杂的心跳之间，有一个非常微小又遥远的声音在不知疲倦的呼唤着他。“老大……老大……”
周易眼前突然出现一副画面，金色的阳光洒在年轻人的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温暖又柔和，年轻人对着他温柔的笑着，眼睛弯成迷人的弧度，眼中闪烁着微光。
周易微微笑了下，还好，他的人生还有值得留恋的东西。
一个身影闯入他模糊的视线，在那个人身后是刺眼的火光。
“姜小燃？”他拼命眨了眨眼睛，想要把人看清楚。
那人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将他上半身抬起。
周易恍惚中看清楚了那身火焰蓝消防服，顿感一阵轻松。他越过消防员的肩膀艰难的望向西墙采光窗，在看到火势已经被赶来的消防队压制住后，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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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觉得自己只是短暂的晕厥了下，耳边还响着警笛声，身边还有凶猛的烈焰，嫌疑人还行踪不明，附近的居民还在疏散，他得赶紧振作起来，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他不能给团队拖后腿。
快点快点，没时间了，赶快醒过来啊！
他用尽力气转动眼珠，终于让眼皮张开一条缝。
没有大火，没有混乱，甚至已经不再是黑夜。秋日的阳光热情的洒满屋内，将天花板照得雪白明亮，混沌中误被他当作警笛的声音其实是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声响。
也不知他睡了多久，现场的情况怎么样了。周易看着天花板上的阳光突然有点感慨，果然地球没了他照样转，好像阳光还更灿烂了呢。其实想想如果他当时就那么死了，又能有多大影响呢？没了队长还有副队长顶上，火会被灭人会被救案子会被破。他或许会被悼念，但终会随着时间被彻底遗忘。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挺失败的，活到这把年纪依然孤身一人，连个会为他牵肠挂肚的知心人都没有。
周易静静的躺了一会儿，攒了点儿力气，然后尝试活动着自己的手指脚趾。还好，四肢还是健全的。
他转动脖颈朝四周望去，只见一个人正趴在自己床边。阳光洒在柔软的发丝上，那个人正将脸埋在臂弯里休息，双手轻轻覆盖在他打点滴那只手的小臂上，帮他温暖着药水的温度。
周易看着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心里一阵惆怅。体贴入微至此，要让他怎么抵抗。他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揉了揉那个人脑后的发丝。
姜小燃，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你的这场游戏，我真的玩不起。
他在生死混沌之时，只记得这个人有多好。现在清醒过来，才记起他对别人也一样好。如果不是恰巧目睹姜义燃和他的女同学在一起有多般配，周易差一点就放弃挣扎彻底沦陷了。还好那场偶遇来得太过及时，没有让他一败涂地，沦为一个笑话。
姜义燃感觉到动静，缓缓睁开眼睛。见到周易醒来的瞬间，他激动得差点掉下眼泪。
“老大，你感觉怎么样？会不会觉得头晕恶心？身上有没有哪里疼？”
“还好……”周易的声音极为沙哑。
姜义燃眼圈红红的，吸了吸鼻子说道：“老大，你稍等一下，我去叫医生来看看你，我马上就回来，你等我！”他手脚麻利的起身，眼神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周易，仿佛少看一眼，晚回来一秒钟，他就会消失不见。
医生给周易做了检查，对他的恢复情况进行了评估。整个过程姜义燃都站在旁边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周易，脸上写满紧张不安。天知道在监视器里看到周易倒下的那一瞬间他有多崩溃，他拼了命的在通话器里喊他，得不到回应的煎熬快要把他的整颗心撕碎。一直到周易恍惚中错把消防员当成了他，叫了他的名字，姜义燃才感觉自己被从地狱的边缘拉了回来。后来的几个小时里，姜义燃还必须坚守在岗位上，一边担心到快要疯掉一边还要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他这辈子都没承受过这样痛苦的精神折磨。
医生对周易的恢复情况比较满意，心电监护仪也可以撤掉了，姜义燃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些。
送走了医生，姜义燃立刻回到床边，小心的捧着周易缠满绷带的手。“老大，我真的担心死了，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我睡了多久？”周易生硬的打断了他的抒情。
姜义燃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32个小时。”
周易叹了口气，果然错过了很多。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跟我汇报一下。”他不动声色的把被捧着的手收了回来。
“火没有烧到仓库旁边的居民楼，只有几位老人因吸入烟雾和受到惊吓被送入医院观察。消防队的同志说，你对西墙火点的压制起到了关键性作用，给他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如果当时火烧到棚屋，一定会引燃连接的居民楼，那里面靠近棚屋的那侧住着两位行动不便的老人，一旦起火后果会不堪设想，多亏你行动果决。老大，你立功了！”姜义燃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又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周易微微侧过脸，躲避着他的眼神。“李显明找到了吗？”
姜义燃惋惜的摇了摇头：“消防员在现场未找到任何尸体，灭火后杨队带人勘查了现场，发现通风管道的铁丝网是打开的。老大你的判断是对的，李显明是故意制造了这场混乱然后以大火为掩护从通风管道逃跑了。”
“监控有什么发现吗？”
“对不起老大……当时疏散的群众太多了，场面极为混乱，各种车辆出入那个片区，我们把周边的61个监控点全都查了个遍，目前还没找到线索。”
“不怪你们，那一带的管理太混乱了，各部门踢皮球谁都不想管，监控严重缺失，李显明要想趁乱逃脱实在不是什么难事，我当时的命令也是难为你们了，只是任何可能我们都不能放过。通缉令发了吗？”
“发了，刘局亲自签发的。现在全城封锁，交管部门会盘查一切出城车辆，机场港口和各个地方的人脸识别系统也加入了李显明的通缉信息，局里从下属派出所调了一些人来支援，由杨队负责协调带领进行搜捕。你放心，李显明绝对逃不出隽州的。”
姜义燃用手指轻轻绕着周易从纱布里面露出的指尖，酥酥痒痒的感觉一路从指尖传到心尖，让心跳不自觉的加快频率。周易皱了皱眉，想把手抽回来，却听到姜义燃吸了吸鼻子。
“老大，我知道不可能让你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不冲在最前面，因为那不是你的性格。可是我能不能求你，下次出这种任务的时候带上我。我真的再也受不了隔着屏幕什么都做不了了，看到你倒下去的那一刻我真的要疯了……老大，我求你别再让我经受这种折磨了好不好，我真的受不了……”
他抬起头，周易就看到一张满是泪痕的脸。
好不容易筑起的堡垒，就这样再一次被轻而易举的攻破了。周易不得不承认，这样发自心底的关切对他杀伤力巨大。他所有的抵抗在这个人的一滴眼泪面前都不值一提，让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要放弃思考姜义燃是只暖他还是暖所有人这个问题。
周易盯着被缠绕着的手指，心里默默叹息了下。
“好，以后我尽量带着你。”
看着年轻人满足的笑容，周易内心一片忧愁。
他知道自己迟早要失守，成为小孩儿的一个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