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话无疑是个炸弹,把在场三个人的脑子同时轰了个一清二白。

  顾行把刀片和拆成零件的打火机装进证物袋,削薄的嘴角逐渐浮现出一丝苦笑,“你居然还问我怎么知道的……”

  张清回:“……”

  “你假死以后,我把内网显示你负责的案子翻了个遍,从你三十年前调过来,到三年前认定你死亡,总共两万七千六百八十四个案子,”顾行重新对上张清回的视线,慢慢走过去,长时间的负伤和淋雨让他有些踉跄,每走一步,伤口就如同要撕裂一般牵动他的神经,“说实话,我看的时候不是没发现里面的漏洞,有些地方很明显是在隐藏着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是没想过!”

  他拍着自己的胸膛,沉痛的声音似乎在发抖,“可是我这儿自始至终没有怀疑过你,我从来没有怀疑我的恩师会和犯罪分子勾结!”

  张清回被他的表情刺得微微一愣。

  他好像快哭了。

  顾行仰头深吸一口气,把酸涩收进心底,“林欣儿的卷宗虽然不是你名下的案子,但结案陈词是你的签名,说明你是半路接手的。这个案子很诡异,检方什么证据都没有,可以说从负责人到起诉方都不当回事,当时我以为是陈俊安那小子在撒谎,因为你不可能这么草率的让受害者吃哑巴亏……”

  “但现在我知道了,”顾行手指轻颤,随即蓦地攥紧,“你预见了这个案子的结局,知道胜诉的概率少之又少,所以你索性让花辞树接近她,把她培养成一名合格的杀手,让她日后用自己的手,对所有伤害过她的人、报仇!”

  张清回的眉头蹙出好几条褶子,好像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啊……”顾行抬起手看着掌心,那里全是粗糙的纹路,握枪形成的老茧,任谁看来都是一双充满力量的手,可实际上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好像要散架了,每个关节甚至是细胞都在痛苦地震颤着,“教我做警察、教我相信法律、给我一身本领的人!背地里居然是个教唆犯罪、培养罪犯的人!”

  他捂住脸,宛如要把这个残忍的真相刻进脑髓,“我的师父,骗过了所有侧写师,他才是那个犯罪顾问!崇恭的叛徒!!!”

  张清回沉默了半晌,终于肯说出那原本不愿说的话,“顾行,我看着你从实习警一步步走过来,你和我不一样,不是我教会了你信仰……”说着他顿了顿,犹如是在组织语言,“灰土里是开不出白花的,你本质上就是个正义的人。”

  顾行闻言放下手,抬头呆呆地望着他。

  张清回对上他的视线,淡淡一笑,“有的时候要做成一件事,只蹚白道是走不通的,所以我不想拖你下水,你太干净了。”

  顾行:“……”

  “我追查这条利益链整整二十年,不会因为你的出现就放弃。”既然顾行了解到这程度,他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点了一支烟悠悠地道,“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颜华是颜家的远亲,早年替夫妻俩做事,夫妻俩死后她很快收养了颜辞镜,想借着这个孩子爬到团伙上游。”

  乌云密布的天边隐约闪出一点白光,恍若昭示着什么嗡嗡地低鸣着。

  闪光晃过颜辞镜半张惨白的脸,雨水从尖削的下颔划到下巴尖。

  花辞树站在屋檐下躲雨,身形恰巧隐在光线抵达不到的暗处,眼神温和地注视着顾行和张清回,然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微微扬起的嘴角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显得这个笑容诡异极了。

  张清回貌似并没有察觉到异样,继续道:“可是她很快发现颜辞镜的防备心极重,几年下来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套出来,别说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就是一个成年人,也未必能有这么深的心思,所以她只能在原来的位置上倒卖一些零碎的不挣钱的东西。”

  顾行沉声道:“笑气。”

  “对。”张清回抖落烟灰,吐出一口烟圈,“为了卖这个东西她搬了很多次家,她的那些账本、流水,虽说是团伙的边角料,却也记载了打款账号,货物来源,还有交流的信件,她是个谨慎胆小的人,我派人接近她,尽可能取得她的信任,才拿到这些信息。”

  顾行闻言冷冷地道:“那你知道你派去的人是如何取得她的信任的吗?”

  “一些必要的牺牲罢了。”张清回说得格外平静,就像渴了喝水饿了吃饭一样理所当然。

  顾行听笑了,“是吗?她联合许钟闻给夏梨父母投毒的时候你也觉得这是‘必要的牺牲’?”

  “夏梨父母不允许她贩卖笑气,被她视为眼中钉,而如今他们都死了,我也烧毁了她的文件,算是一报还一报,两清了。”说这话时,张清回的眸子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动摇。

  “两清,哈哈哈哈哈,两清……”顾行却像个得了失心疯的人逐渐笑得放肆,又走两步和他离得近了些,“你知道夏梨这些年自己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吗?她才二十岁!她原本在最好的年纪!可是她过得生不如死!再看看林欣儿,她复仇了她快乐吗!她连自己最爱的哥哥都不能见!这就是你口中‘必要的牺牲’?!”

  “那是你一厢情愿地认为!”张清回也提高了分贝,“你没被害过你怎么会明白那种屈辱!你怎么会明白那种想把恶人碎尸万段的折磨!恨不得食血啖肉!!你怎么会明白!!!”

  “那是一时扭曲的心理!罪犯会得到应有的代价,而非动用私刑发泄愤怒!!”

  “所谓‘应有的代价’谁规定的?!法律吗!它能捍卫弱者的权利吗?!不过是权贵们的游戏!和权贵打交道的你难道不清楚吗!!”

  “张清回!!!”

  “顾行!!!”

  激烈的对话在半空中碰撞,焦灼的氛围仿佛把雨水都烘成了雾气,在二人之间蠢蠢欲动。

  只听“嘭”的一声,顾行对着张清回那张理直气壮的大脸狠狠地来了一拳,怒目圆睁地一吼:“你他妈想想你曾经说过的话!!是不是都被狗吃了!!”

  张清回趔趄几步,没有跌倒。

  “你说‘你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你是警察,你不是罪犯’!可你看看你自己!”激增的肾上腺素让他暂时忘记了身体的疼痛,捏紧拳头就一顿猛冲,“你现在和罪犯又有什么区别啊!!”

  结果他这只拳头还没砸到对方脸上,张清回就“啪”一声稳稳当当地攥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抬起松弛的眼皮对上他的视线,嗓音低沉得如同铁砂纸磨过石头,“看来你还没弄明白啊。”

  顾行能看到他浑浊的眼珠被雨水浸出血丝,分明是一双疲惫到极致的眼睛,却无形中给人巨大的压力,宛如刀割,连皮肤都能感受到那股刺痛感。

  然后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肚子一麻,视野就开始发黑……

  张清回给他肚子来了一拳,力度不多不少刚好能让他晕过去。

  顾行膝盖一软,径直跪了下去。

  这时一声急促的鸣笛传来,紧接着一辆红色的SUV停在了张清回身后,驾驶座匆匆摇下车窗,里面坐着一个穿白背心的老汉,“事情办妥了,咱们快走吧!”

  张清回转身示意那两人跟过来,看似随意地问道:“确认死了吧。”

  老汉笑得龇牙咧嘴,重重地点了点头,“妥了妥了!刚接到的消息!林欣儿的生命体征完全消失!那些条子甭想找到我们!”

  张清回听到消息眼睛都没眨一个,“嗯”了一声,就拉开后车门,踏了上去。

  可是就当他要迈出另一只脚时,却发现被某个东西绊住了。

  只见顾行保持匍匐的姿势抓着他的脚踝,几乎要把骨头生生捏碎,他抬头露出一只眼,瞳孔中似乎有精光闪过,“别想走……拖时间的……不止你一个……”

  随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忽然响起井然有序的脚步声,无数特警武警从楼栋的间隙、阳台、天台探出头来,瞄准器对准这边,紧接着一道厚重的声音从扩音器里震荡开来:

  “嫌疑人张清回!你已经被包围了!请放下手中的武器!否则就地击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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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辞树和颜辞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