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雳是坐邢焇的车回来的。途中他打了一个电话,让拖车公司到墓园门口去把那辆福特拖走。身边的这位小同志看来是遇到了人生的大问题,所以,他决定做一下随行指导员。

  然而小同志一路上都没和随行指导员说话,言雳觉得有些尴尬。

  “进来吧。”邢焇拿钥匙开了城堡的大门,就跟普通人开防盗门一样还拧了两圈。

  言雳觉得十分神奇。

  江叔听见声音很快就迎了出来:“少爷你回来了。呦~领导也在呢!我说那束花去哪儿了呢~”

  言雳摸摸后脑勺,老实跟江叔打了个招呼,跟人屁股后面进了屋。

  天还下着雨,邢焇一路不乐意打伞,言雳也不好意思矫情。今天日子特殊,小少爷最大。

  江叔进房拿了两条毛巾出来,一条递给言雳,一条捏在手里直接开始给邢焇擦头。

  邢焇倒是没有反对,被老管家呼噜成了一头乱毛。

  言雳再次想起了那张人事档案上关于年龄的数字,不自觉地“啧~”了一声。

  这人到底还是个妖精。

  “江叔,您别叫我少爷了。”邢焇头上挂着毛巾,任由老管家把湿了的西装外套脱了去。

  “行吧,我也是叫习惯了。”老管家陪着笑,似乎想将这屋子里悲伤的情绪快点散去,一转头发现屋里还有个人,马上接过言雳用完了的毛巾,“呦,把您给忘了领导。”

  言雳挠挠头,“您也别叫我领导了,我叫言雳,您叫我小言行了。”

  老管家点点头:“行行行,叫什么都行。那个,家里难得来客人,我做好饭了,小言领导就和我们焇焇一起吃个饭吧。”

  言雳:“……”

  言雳:“……行……吧。谢谢江叔。”

  江叔和太太江婶是这个家里的老管家了,用江叔的话来说,邢焇就像是自己的儿子一样,可惜老爷去得早。

  江婶做的菜很好吃,言雳几天没吃着中餐,饿得看见老干妈都两眼放光,整整吃了三大碗饭,一点也没客气。

  邢焇吃得很少,可能也是没什么胃口,来来回回江叔劝了好几次,才好不容易把一碗米饭下肚了。

  言雳在一旁瞧见,心里嘀咕:难怪这么瘦。

  “我明天跟你回去。”

  “啊?”言雳还沉浸在红烧大排的肉香里,一时没反应过来边上的人忽然开口。

  邢焇把面前的汤搅了搅:“我这边的事办完了。”

  “哦。”言雳坐直了些,正大光明地盯着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面色憔悴,眼底带着睡眠不足的血丝,脸颊有些微微的凹陷,和他昨天在档案照片里看到的那张饱满漂亮的脸蛋一比,实在让人有些心疼。

  言雳莫名其妙地就开了口:“你看起来没睡好,不多休息几天?”

  邢焇抬头看着言雳。

  “那个……”言雳觉得自己多嘴了,“你决定吧。”

  邢焇把视线拉回面前的汤碗,舀了一块鸡蛋放进口中:“明天回去吧。”

  “行。”言雳点点头,“那我今晚订机票。”

  江叔过来给他加水:“那小言领导今晚别走了,就住我们家吧,看你行李也就一个大包,都在车里了吧。”

  言雳想好歹推辞一下:“这个……方便吗?”

  江叔笑,脸上的褶子都是慈祥的:“您看我们这么大地方,能睡不下吗?”

  言雳也跟着咧了嘴:“也是。那就叨扰了。”

  本以为会像童话故事里一样被安排上城堡的顶楼,有窗向外打开,半夜还能看个星星什么的。直到当天晚上言雳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这座城堡的卧室全都在一楼。因为当初也只有沈儒和邢焇两个人加上他们老夫妻俩住,所以就懒得分那么开。毕竟分开了显得太冷清,这荒郊野外的还是热闹点好。

  因为都住在一层,所以江叔江婶在外面洗碗说话的声音都听得见,言雳倒也不觉得住城堡有多么的不一样,若不是墙壁略显老旧些,和国内的大平层也差不了多少。

  吃完饭后,邢焇回去自己的房间整理第二天要带走的东西,言雳还不想休息,就给乔建国打了个电话,汇报了沈儒已经去世的消息后,就在书房里晃悠。

  这书房很宽敞,除了那面包罗万象的书墙之外,最吸引言雳的是屋子中央的那架钢琴。

  这琴看起来有些年代了,琴盖是开着的,好像主人不久前刚刚弹过。琴盖上的英文字母依然清晰,看来这些年都保养得当。

  平常惯于握枪的手指轻轻按下两枚琴键,手背上的青筋跟着音符跳动了一下。清亮的琴音在高顶之间回荡,整个古堡都好像陷入了历史的长河。

  言雳闭上眼,半仰起头感受着周围空气的流淌。

  “呼~”

  言雳猛地睁开双眼,身体未动,却将眼珠转向右侧,试图警觉自己的后方。

  后面有什么东西,他能清楚听到它的呼吸。

  他想起昨天第一次进入这个书房时那个一闪而过的白影。

  “嗒。嗒。”

  身后传来轻微的类似脚步声的声音,伴随着呼吸声,正在向他靠近。

  言雳没有回头,慢慢将目光移回自己面前的钢琴上。

  琴盖被主人擦得锃亮,黑色的烤漆面中,一个巨大的白影正在身后匍匐前行。

  言雳眼睛倏地睁大了。

  那锃亮的琴面上映出一张令他惊诧的脸。

  他盯着黑色的琴面,感觉背后的呼吸慢慢地靠近,直到近在咫尺。

  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从钢琴面中紧紧地盯着他。

  言雳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身后忽然一阵疾风略过,言雳猛地转身,却根本无法抵抗忽然向他袭来的狂风一般的力量。

  一双白色的巨爪迎面将他扑倒在钢琴面上。

  钢琴咆哮般哀鸣一声,言雳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袭击他的东西。

  它的眼睛如湖水之蓝,红色带着黑边的鼻子正在凑近了嗅他,指甲已经嵌入他的肩头,虽不入骨肉,可是皮衣铁定是已经破了。

  但无论什么,都比不上言雳此刻震惊的心情。

  他看见了什么?!这是什么?!

  “嗷——”

  猛兽在他脸前嘶吼了一声,尖利得足以一下穿透他脑袋的巨齿离他不到半寸。

  正当血淋淋的舌头从那血盆大口中冲着他舔出的时候,言雳飞快摸出腰间的配枪,一个猛地翻身,将身上的猛兽掀了下去。

  “嗷——”

  “咔哒~”

  多年军营养成的沉稳老练也抵不过这生死关头的震惊,下意识地给配枪上了膛,言雳刚举起手,就听见书房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随即面前人影一闪,手背吃痛,配枪已经被一脚踹歪了开去。

  言雳有些急眼,死捏着配枪不放,一瞬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想再抬手,邢焇已经迅速将腿放下,一掌袭来推向他的左脸。

  “嘭!”

  右脸砸在一排黑白琴键上,言雳耳骨巨震,一下子头就晕了。

  “放下枪。”头顶声音凛冽。

  言雳只看见他换了一套黑色的睡衣,此时却在自己眼前打着晃。

  言雳没动。

  他动不了。

  这小子的手劲还真不是盖的,他自认论自由搏击,他的技术必须属于上佳,可是刚才邢焇这一脚一手,就把他收拾得妥妥帖帖。

  说不在乎那是假的,言雳现在就觉得有点没面子。

  “你……”言雳压抑着胸口的火气,“养的猫?”

  “放下枪。”邢焇按着他的脸没有动,语气不容忤逆。

  言雳把枪扔了。

  邢焇松开右手,转身把枪捡起来放到了书架上。

  言雳龇牙咧嘴地慢慢站起身,捂着腮帮子看着那个换了黑色睡衣的人手里拿着一杯果汁,正往身后的单人沙发上走。

  这人刚才拿着果汁打他?!

  言雳觉得自己的体力受到了侮辱。

  猛兽还在一边观察他,嘴里“呼呼呼~”地出气。

  言雳这才看清楚,猛兽全身雪白的皮毛上带着不规则的黑色圆斑,四肢粗壮有力,尾巴长且粗大,一双水蓝色的眼睛此时正炯炯地注视着他,时不时地还冲他龇一龇牙。

  那是一头不折不扣的雪豹!

  言雳心里震惊得无以言说。

  “嗯。”邢焇坐到单人沙发上,嘴里吐出一个单音,手里的果汁摇了摇。

  “什么?”言雳到书架上取了自己的配枪塞进后腰里。

  邢焇看他一眼:“我的猫。”

  言雳哼了一声,忽然无话可说:“你们这些资本主义的大爷。”

  雪豹看见言雳手里的枪,仿佛知道那不是好东西,立刻开始“呼呼呼~”的喘着粗气抗议。

  “雪。”邢焇冲雪豹招呼了一声,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沙发扶手。

  雪豹两耳向后一翻,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到邢焇脚边,顺从地伏下身,用长长的尾巴勾住了邢焇劲瘦的小腿。

  言雳眼睛不敢离开雪豹,伸手去书桌上抓起茶杯喝了一口:“吃人吗?”

  邢焇不置可否:“不会吃你。”

  “吃猫粮?”他想起邢焇手里抱过的十公斤。

  邢焇似乎不想回答他这么多无聊的问题,修长苍白的手指在白色的绒毛中一下一下的摸着:“机票……”

  言雳在衣服口袋里摸了摸:“能抽烟么?”

  他现在燥得慌。

  邢焇没回答。

  言雳懒得跟他啰嗦,想想还是把烟收了起来。

  “机票……”

  “江叔……”

  两人同时开口。

  言雳抬了抬手,示意你先说。

  “江叔给你准备了衣服,你去洗澡吧。”

  “嗯。”言雳点点头,转身往浴室走,“机票买好了,明天就动身。”

  邢焇低头喝了一口果汁。

  言雳和他的房间是挨着的,以前庄晏住过,平常他家也没有客人,所以难得有人来,江叔好好地给领导收拾了一下。

  他刚才是去江叔那边的浴室洗的澡,其实现在言雳用的,才是他平时的洗手间。

  浴室的水声很快响起,邢焇把空杯放在一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一旁的大家伙呼地一下起身,前爪在地上蹭了蹭,然后一跃而起,跳上了沙发。

  言雳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的手机正在书桌上焦躁地跳动,言雳三两步走到桌前拿起来:“喂~”

  “啊~喂~”电话那头明显延迟了一下。

  可能是出来得太急,言雳上半身还来不及穿衣服,脖子上挂着一条白色浴巾,头发上的水滴落下来,有些沁入了毛巾,有些顺着他倒三角的后背慢慢淌下。男人的大手把毛巾拉到头顶,背肌伴着一只手擦头发的动作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动着。

  邢焇注视着他的背影,在他转过身来的一瞬间垂下了长长的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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