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走啦?”言雳站在15楼的接待台前,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女警。

  “是的,刚走没多久,您现在下楼说不定还追得上。”

  夏天的雨难得下得这么暧昧。

  言雳冲出电梯直奔大门口,软绵绵的雨丝飘过来,在他麦色的小臂上挂了一层朦胧的水汽。

  省厅大门口岗哨高筑,两个昂首挺胸的警卫立在上面,威严肃穆。

  环顾四周,言雳实在没找到什么其他的可疑人物,只有刚才走出来的那个小明星还在马路边打车。

  言雳叹了口气,心想人大概是自己走了。

  小明星此时正在低头玩手机,言雳路过他身边,想想还是打个电话吧。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两人都吓了一跳。

  言雳猛一回头,看见身后一米开外的少年拿起了手机。

  “喂。”

  言雳嗓子一下子哽住了。

  应该……不是吧。

  少年纤长的睫毛在雨丝中挂上了一层细细的银珠,柔顺地低垂着,稍稍一颤就会落下两颗。

  言雳的眼光停顿了两秒:“……是邢焇吗?”

  少年抬起了头。

  对视的瞬间忽然变得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言雳愣住了。

  少年挂断了电话。

  “你找我?”少年看向他。

  “那个……”言雳把手机揣回兜里,面色有几分尴尬,“乔局让我来接你。”

  “哦,好。”邢焇点点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放下手机就朝言雳走过来。

  言雳第一次遇到这么高冷的人,好像浑身上下都在噼里啪啦地掉冰碴子,初次见面不打招呼不问好,一张明明长得挺美的脸却跟全世界都欠他债似的。

  好在言雳也不是什么自来熟的人,当即转身就往停车带走。

  邢焇在后面跟着,脚步轻得像一只猫一样。

  开车门的时候言雳从后视镜里扫了人一眼,那人一句多的话都没有,直接就坐进了副驾驶。

  国产五菱宏光已经旧得不成样子,一看就是百经沙场,连门都快关不上了。

  言雳费了半天劲,才把驾驶座的门甩上,伸手一打火,车子呜咽一声,彻底挂了。

  “艹!”言雳一拍方向盘,“真他妈倒霉!”

  “打车吧。”言雳踹了两脚驾驶座的门,跳下车来。

  邢焇跟着走下来,站在车尾慢吞吞道:“下雨天打不到车,我刚才在路边叫半天了。”

  言雳接住他没什么感情的信息:“行吧,那坐地铁吧。”

  地铁站也就500米,言雳带着邢焇,一路没人说话。

  后面跟着的人边走边低头玩手机,言雳觉得自己像是刚从局子里领了个叛逆的少年。少年不太想理他,回头一望只看到他头顶圆圆的发旋,一头有点偏棕的短发此时正因为细雨而变得毛茸茸的。

  言雳清了清嗓子,想找点话题打破僵局:“我叫言雳。”

  少年“嗯”了一声:“我叫邢焇。”

  “我知道。”言雳觉得这对话有点尬,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是你们刑侦的新队长。”

  邢焇依旧埋着脑袋:“我知道。”

  言雳不说话了。

  行吧。

  地铁站人潮汹涌,好久没坐公共交通的言少爷找交通卡都找了半天。好不容易进了闸机,一眼就看见不远处有个往那一杵要多显眼有多显眼的白色身影正在等他。边上甚至还有几个路过的女学生拿起手机来对着他拍照。

  邢焇那双笔笔直的大长腿实在太引人注目了,刚从人群中脱身的言队长忽然福至心灵的想:他这么一直冷着脸,是在耍帅吗?毕竟年轻,臭屁一点也能理解。自己读大学那会儿简直就是天下老子最帅,哪个人气爱豆来了都得给他靠边站。要这么想想,邢焇也不算嚣张,顶多也就是高冷一点。毕竟他这张脸确实出挑,言雳都好奇这种长相的人干嘛要进局子里来当警察,随便签个公司拍戏一年最少也能几百万吧!

  关键是这么年轻的人……想起关于他的那些个传言,乔局提到这个人时候的一脸郑重,言雳就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两人坐着电梯往站台下,言雳摸不清这人底细,不敢轻易问他话,毕竟关于他和前刑侦支队的那点事已经被整个业内传得天花乱坠。很多事情,他还是要先考察一下再说。至于这个人,就先放着吧,毕竟上面给了指示,这小子就是他接任刑侦支队队长的一个拖油瓶。

  言雳用余光扫了一眼对面玻璃门上拖油瓶的剪影。

  除了一张脸长得还不错之外,真的看不出能有什么能耐。

  一辆过路的列车呼啸而过,言雳伸手扒了扒被风吹乱的头毛儿。

  邢焇真的不爱说话,一路就算是不玩手机,也只是安静地站着。

  言雳也懒得理他。

  对面的车到站,一下涌下来大批的乘客。言雳踉跄了一下没站稳,身体往前一冲,眼光一闪,一个黑色的人影忽然出现在邢焇的身后。

  邢焇没有动,可言雳眼尖地瞥见一抹亮色从那黑影的身后浮了出来。

  “闪开!”言雳眼睛倏地睁大,猛地推了邢焇一把。

  那亮色如一道闪电,几乎是贴着邢焇颈部大动脉处擦过,言雳心口猛颤。那黑衣人察觉失手,身形迅速往后翻倒,就从自动扶梯口跳了出去。

  “你看到了吗?”言雳追出几步,手还捏着邢焇的胳膊。

  “什么?”邢焇摇摇头,面色如常。

  “不对。”言雳拧着眉,“这里不对。”

  他刚才绝对没有看错,那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言雳若有所思地睨了邢焇一眼,心里想起乔建国的话。

  要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离开这里!”言雳攥过邢焇的手腕,果断地把人护在身后,跟老鹰护小鸡似的把人领着往楼梯口走。

  这时,身后的人忽然脚步一滞,一只手反搭在他的手腕上。

  言雳转头:“干什么?”,邢焇已经推开他的手臂,整个人跟箭一样的飞了出去。

  言雳低骂了一句,只能跟着追了上去。

  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拥挤的站台上似乎根本没人留意到他们。

  邢焇极快地穿过人群,向不远处的一个正在摸包的女孩靠近。

  只见那女孩摸了半天,忽然脸色一变,扯着嗓门就喊:“我钱包没了!谁偷了我的钱包?!”

  风一般的少年从她身边略过,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把揪住她后方的一名妇女。

  那妇女捧着肚子,惊慌地转过头来:“你干什么?!”

  邢焇一脸铁面无私:“钱包拿出来。”

  “你说什么呀?拿什么呀?”那妇女竟然是个孕妇,此时捧着肚子,柔弱地掰扯着邢焇的手,“我没偷东西,你放开我!”

  “这年轻人抓错人了吧。”

  “怎么可能是她呢,这还怀着孕呢。”

  一边的群众都在窃窃私语,对着邢焇指指点点。

  孕妇一看路人都帮她,索性坐在地上开始大哭大闹,一旁一个男人拨开人群,扶起地上的妇女:“你碰倒我媳妇了,她动了胎气,你跟我们去医院!要做全身检查!”

  言雳已经站在邢焇身后,那男人说话间手掌移动,从妇女的身后摸出个什么东西来,正准备揣进口袋,就被邢焇一把抓住。

  那是个红色的凯蒂猫钱包。

  “就是这个!”一旁的女孩冲过来,“那是我的钱包!”

  那男人一见事情败露,迅速转身就要跑,孕妇以为他要扔下自己,一把拉住他,男人干脆甩手把妇女甩到了地上。

  言雳眯了眯眼睛,将这一幕收进眼底,伸手卷起白衬衫的袖口,脖子咔嚓一响,铁拳看着就要当头砸下,眼前一道白影哗闪,男人才迈出两步,已经被按在了地上。

  “在哪里?在哪里?”地铁巡警闻声赶来,把男人从邢焇手下拎了出来。

  巡警把钱包还给女孩,女孩红着脸怯怯地注视着邢焇:“谢谢你,我……我能和你拍张照吗?”

  邢焇拍了拍手上的灰,面无表情:“不用谢。”

  言雳不动声色地把袖口捋下来,扭头带着人走了。

  两人坐地铁回了市局,言雳一路还在琢磨那个黑衣人的事,但邢焇看起来并没什么反应,甚至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件事,若无其事还能抓贼的样子,让言雳都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这人看起来很臭屁,但好歹还知道伸张正义,也算有个警察的样子,虽然怎么看怎么像在拍偶像剧,言雳想。

  办公室里冷气十足,言雳舒服地出了口气,把手上的一串塑料袋放在桌上,随手指了一张桌子:“你是坐这儿的吧。”

  身后的白衣少年低着头插着兜跟了进来,一言不发地走到座位上坐下,直接开了电脑。

  “哇~这是谁啊?!”欧阳冰冰飘过来摸了一杯奶茶,忽闪着大眼睛抱住身边的发财树,“这也太……”回头一眼看到言雳板正的脸,立刻压低了声音,“……帅了吧。”

  正在一边敲文件的郑鹏宇凑过来看热闹:“怎么?很开心?”

  欧阳冰冰丝毫不加掩饰:“当然啦!我本来以为有一个高大帅气的言队已经很棒了,没想到又来了个小美人,我们这是什么出色的队伍!。”

  警花把手里的奶茶塞给郑鹏宇,抓起桌上的曲奇饼和旺仔牛奶,兴致勃勃地冲到邢焇桌前:“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也是来实习的吗?这个给你,离吃晚饭还有几个小时,别饿着。”

  言雳刚拿起桌上的红色牛奶,忽然就不想喝了。

  邢焇面色如常,伸手接了东西:“邢焇。谢谢。”

  “哦,邢……啊?!”欧阳冰冰手一抖,“你就是那个……唔……”

  郑鹏宇捂着警花的嘴,把人拖到一边:“小邢同志,她刚来的,不用理她。我叫郑鹏宇,以后大家多多关照。”

  “好。”邢焇点了点头,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顺着郑鹏宇的身后移到他的办公桌上,“那个……要给钱吗?”

  郑鹏宇回头瞥了一眼桌上的奶茶:“哦,那是冰冰叫的外卖,大家一起喝的,不要钱。”

  “哦。”邢焇犹豫了下,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走到桌边开始选。

  “这小伙子真不错,长得跟个小明星似的。”法医主任施晓楠常常过来蹭奶茶喝,一听到塑料袋的声音马上就冒头了。

  郑鹏宇哭笑不得:“晓楠姐,怎么连你也这样?”

  “怎么?”施晓楠笑,“嫉妒?那你也长人家那么长腿试试?”

  刚说完,另一双大长腿就在眼皮子底下风声而过。

  言雳右手捧着笔记本,左手一罐旺仔牛奶,噔噔地往会议室走:“集体过来开个会。”

  “是!头儿~”

  言雳把笔记本电脑连在投影仪上,转身把灯关了。

  只亮了几盏阅读灯的会议室里,围一圈坐了十来号人。

  刑警骨干郑鹏宇、钱述、和郑柯,法医处施晓楠主任带着法医徒弟纪鑫,痕迹科科长汪岩和技侦主任刘智慧,加上一个面无表情的邢焇,和两个实习生欧阳冰冰和彭程程。

  言雳拿目光扫了一遍全场,基本上都已经认识过了。

  刚在自己位置上眯了一觉的副支队长阮贤瑜此时才打着哈欠慢慢走进来,身上的夏威夷风花衬衫上还飘着两棵油绿油绿的椰子树。

  言雳把他手里还没开封的珍珠奶茶抢过来放在自己面前:“好了,分局的人来之前,大家先熟悉一下。这里还有大家不认识的吗?”

  椭圆形会议桌边的眼光都强忍着好奇,但又时不时地就有人往右边斜一下。

  坐在右边的人正在低头刷手机。

  言雳低咳了一声。

  刷手机的人识趣地举起手。

  “我是邢焇。”

  “我开会的时候除非公事,不然把手机都给我放起来。”

  邢焇“啪”的一声把手机扣在了桌上。

  阮贤瑜挑了挑眉毛,抖着腿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严肃的目光中带着三分犀利,言雳一脸刚正不阿,低头撑在桌前按开了电脑。

  屏幕开机的蓝光投射在棱角分明的脸上,发丝在额前打下一片淅淅沥沥的阴影。

  当年国防大学的高智商学霸,军营里跌打滚爬了七年,如今功勋卓著,人见人怕的大魔王,邢焇只看见他眼底浅浅浮上来的血丝。

  这人昨晚没睡好。

  邢焇想。

  言雳把资料全部调试完,抬起手臂看了看表。这时会议室的玻璃门被人推开,分局的王海龙队长带着刘阜城法医走了进来。

  “这么快又见面了言队。”

  言雳似乎早预料到他要来,冲他扬了扬手:“坐吧。”

  陆德的案子经过一天的发酵,初步有了些端倪。

  王海龙带来的资料被分发到每个人手里,白屏上也投了一份。

  “陆德,三十三岁,场子口菜市场A23号铺位的老板,从事猪肉售卖的生意。今早8点左右和老婆王华芬一起吃早饭时忽然情绪失控发狂,拿猪肉刀追砍王华芬,幸亏热心群众……咳~”言雳把从阮贤瑜那里充公的珍珠奶茶戳了个洞,拿起来喝了两口,“也就是我本人的见义勇为,没有造成更严重的伤害事故。”

  这事早上言雳已经和队里的人说过了,但是现在案情有了进一步侦查的必要,所以案子转到市局来了。

  “根据死者的……”

  会议室里安静的氛围中,右边一个角落响起了小心翼翼的“嘶啦”声。

  邢焇低着头,整个人都快埋进桌兜里了,俊俏的脸上映出不正常的白光,嘴里叼了一条塑料袋,向旁轻轻“噗”一声,一块曲奇饼就塞进了嘴里。

  “邢焇!”言雳把珍珠奶茶砸在了桌子上。

  邢焇抬起头,微翘的唇峰上沾了一颗巧克力碎屑,他飞快地舌尖一卷。

  对面的欧阳冰冰满足地撑起了下巴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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