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别动老攻的悬赏>第168章 善始

  池清想见江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从他被关进拘留所的那天,他对审问他的警察就只有一句话:“我要见江倦。”

  系统里的老人或多或少都听过江倦的一些负面传闻,对负责案件调查的警察来说, 江倦的危险程度丝毫不亚于这个可能与金三角大毒枭有密切接触的人物, 所以他的要求基本都没有传到江倦耳里。

  仅有的那一次, 还被他无情拒绝了。

  江倦对池清这人没什么好印象也没什么耐心, 摆手示意姜惩不必再纠结这事。

  “不见。我说了,让他等着。”

  “等什么?”

  姜惩带着他一路下了楼,把人领回了办公室,从宋玉祗手里接了个热腾腾的煎饼果子, 刚拆开袋子, 江倦就凑过去咬了一大口。

  “哎呀别急, 都是给你的, 小心别把纸吃进去了。小玉子,再来杯咖啡!”

  江倦跟饿了几天似的, 狼吞虎咽吃了几口,这才缓过劲儿来, 小口啜着咖啡顺了顺食, 脸色终于好些了。

  “你昨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饿成这样?又被狗折腾了是不是?这得是多大的体力消耗啊……我都分不清你们两个关系好是不好了。”

  江倦方才纯是因为饿肚子心情不好说的气话, 这会儿吃饱了,把最后一口咖啡喝了下去, 捏扁纸杯, 翻着眼睑轻轻打了个饱嗝。

  “……你刚说什么?池清要见我?”

  “是啊, 敢情刚才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是吧?”

  “见也不是不行, 正好我要去见李蘅, 顺便看他一眼也不耽误什么。”

  江倦抹了抹嘴角, 回头看了看身后,“但是别告诉萧始。”

  “怎么?”

  “他总是操些没用的心,有他在,我放不开。”

  “你想放开什么?我劝你不要乱来啊。这两人你现在都不能动,谁出了问题都是要掉脑袋的!”

  姜惩左右看看没人,勾着江倦的脖子把人拉到墙边,小声道:“我这回特意找老高批了个条子,特许你去参与审讯的,到时候记得就跟在我边上,不准惹事,听话啊。”

  姜惩是千叮咛万嘱咐,就怕江倦把这事给搞砸了,非逼着江倦点头,还在保证书上给他按了个手印。

  “至于吗……”江倦觉着有些小题大做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还能把他们怎么了?”

  任他怎么说,姜惩是一个字都不信,就信手里这白纸黑字,到手了就把人拎上了车。

  “李蘅的伤好多了,已经不需要再卧床休息了,现在被单独隔离在看守所里,等着公诉。他的情况比较特殊,你也是知道的,他被捕以后一直在接受脱毒治疗,症状也有好转,等下你就见到他了,我就不给你找资料了,你可以先看看这个。”

  姜惩摸了后座上的文件袋,递给了江倦,“里面是许裔安的资料,你对他可能不太了解,他是……”

  说到这里他卡了个壳,有点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了。

  “白云生物科技的负责人。”江倦替他说道,“我见过这个名字。”

  姜惩转念一想也是,他险些把命丢在白云药厂,总得弄清楚是谁害了自己。

  “你知道的话,还用我介绍吗?”

  “还是介绍吧,我也只是见过这个名字,不太了解他做过什么。”

  “和你说的一样,许裔安是白云生物的CEO,这产业本是程氏的子公司,后来落到程三史的次子程让手里,又被许裔安设法骗去了。”

  姜惩补充道:“我知道在程氏兄弟上面还有个萧始,不过他自己不想跟这个家族扯上关系,那我就当程三史只有三个儿子了。”

  姜惩搭手帮他从文件袋里拿出了许裔安的照片,还在上面点了一点,“许裔安因为父亲被害,一直对程氏怀恨在心,设计害死了程译和程让这对兄弟,还打算把程三史的罪行公之于众。所以他利用程氏的子公司暗中做着制毒的勾当,还把这些毒品作为药品,通过网购的渠道售卖出去,坑害了不少人。这事被查到以后,警方和药监局迅速反应,查封了白云生物也逮捕了许裔安,之后我和小玉子,还有周悬,从他家中查出了大量的毒品,其中就有‘寒鸦’。”

  江倦看着照片上西装革履的年轻商业精英,不禁挑了挑眉,“还真是不简单。”

  “哟,你有表情了!”姜惩兴奋道,“有了有了!之前你听这些事的时候可都是面无表情的,你这个反应就说明,你对他有兴趣!”

  “‘寒鸦’是兴趣之一。”江倦把后几张照片抽了出来,画面的主体无一不是溃烂流脓的人体,“最让我感兴趣的是这个——‘寒鸦’的副作用。”

  “你注意到了,没错,许裔安也是‘寒鸦’的受害者,自知时日无多,所以加速了他计划的进程。老实说,如果他按照原定计划的时间安排来进行,不说可以逍遥法外,总归是会晚些落网的,可他等不及了,冒着计划不能完成的风险也要迅速推进,足以看出他剩下的日子确实不多了。”

  姜惩侧眼看了看江倦,“许裔安和我们,或者说和你们有一个交易。”

  江倦一言不发,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他想活下去,所以自愿作为试验品,供国安研究‘寒鸦’的毒性,从被捕至今,一直靠小玉子的血维持生命。而李蘅就是知道许裔安的存在,才在主动承认罪行后提出了相同的请求。”

  姜惩踩下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

  江倦没有看他,而是假意专注于手里的许裔安资料,淡淡地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江倦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你特意把宋玉祗和萧始都支开,现在都跟我独处了,还用得着这样拐弯抹角吗?小惩,有些话,你必须得说出来,我才知道该怎样帮你。”

  江倦仰在靠背上叹着气,“过去我总是按照我所想的方式去帮助别人,一厢情愿地付出,到头来所给的并不是对方真正想要的东西,而我自己为了给出这个结果,又倾尽了所有。我不该再重蹈覆辙了,所以,我们都坦诚一点。”

  姜惩深吸一口气,呼吸带着颤音,竭力压抑着那呼之欲出的情绪。

  “小玉子……我很担心他。”

  姜惩俯下身去,额头贴着方向盘,不敢去看江倦的眼睛,“真的,很担心……谁也不知道SS-01注射到体内到底会有什么副作用,对他的身体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可能今天的许裔安和李蘅就是明天的小玉子,我怎么会不难受……”

  他坐了起来,拉住江倦,激动得手不知道往哪放,只能死死抓着那人的前襟,“阿倦,求你了,你跟我说句实话,我要怎么帮他?一想到他身体里的东西随时都可能置他于死地,我……”

  “你也不用太担心。尽人事,知天命,这道理你是懂的。”

  江倦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背,微微发力攥拳,青筋便突了起来,还能隐约看清血液奔涌其中的脉动。

  “我今天,正是要帮你去问个答案。”

  他说着便要开门下车。

  “等等!”姜惩抓住车门,按住他去解安全带的手,把他强行困在了车里,“为什么你这么冷漠?他,他可能会死的……”

  “我承认,我是很冷漠。这世上每一天都在有人死去,早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如果你跟我一样,每天都活在死亡的阴霾里,也会逐渐习惯的。”

  江倦拉开姜惩的手,在下车时几不可闻地说了声:“抱歉……”

  姜惩是个急性子,眼看从江倦这里得不着答案,他反手就把电话打到了萧始那儿。

  对方接了电话就是一声怒吼:“姓姜的!你把我媳妇儿拐哪儿去了!赶紧把他给我送回来!!”

  “萧始,我有话问你。”姜惩闭眼深呼吸,调整心态放平了语气,“你跟我说实话,阿倦他……是不是……也跟那种药有关?”

  他怕对方回避,特意把话说得无比清晰:“我是说SS-01。刚刚我和他提起小玉子的情况,我觉得他的反应……不大正常。”

  萧始闻言沉默少顷,才答:“我能料想到他做出了怎样的反应,但我要告诉你,那才是最正常的反应。”

  “……什么?”

  “他不是早就说过了,他的椎骨也曾经做过穿透注射术……打进他身体里的药物,很可能和宋玉祗是同一种。”

  姜惩喉头一哽,连追问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至少从结果来看,效用应该是相同的,他的血和宋玉祗一样,可以缓解‘寒鸦’成瘾者的精神狂躁和生理反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宋玉祗将要面临的未来是他曾经历的过去,所以他的反应没有你期待的激烈,希望你能理解他。”

  姜惩的胸口起伏得愈加剧烈,泪就盈在眼眶里,久久没能落下。

  萧始摘下手套,对共事的法医们点了点头,拿着手机走出解剖室,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他没有对你直说,是怕你担心。他对宋玉祗关心不足,是因为他知道药物的反应并不致命。我承认他在很多事情上都对我们有所隐瞒的做法不对,可我们没有人切身体会过他所经历的绝望,没人能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他的错处。况且,他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我们。正是因为在意,他才选择了沉默。”

  萧始拿了烟夹在指间,迟迟没有咬在嘴里。

  他话锋一转:“老姜,你看日剧吗?”

  姜惩长叹一声,没说话。

  萧始估摸着他应该是在电话那边摇了摇头。

  “《非自然死亡》里有一句台词,‘毒物只能通过和现有毒物的成分进行比对才能确定,没有人能检测出完全未知成分的新毒物,能成功创造出无名之毒的话,就能人不知鬼不觉地随便杀人’。我们目前掌握的资料还远远不够,几乎每个‘寒鸦’成瘾者都表现出了不同的症状,现代医学对‘寒鸦’及其纯品SS-01的探索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你先冷静下来静待结果吧。”

  “有什么是现在的我可以帮忙,或者可以知道的吗?”姜惩声音低哑地问,“别让我就这样一无所知地等着那个结果,我想为你们做点儿什么。”

  “你好好跟宋玉祗过日子,做好江二的后盾就够了。”

  萧始敛声正色道:“还有一件事,是我擅作主张透露给你的,希望你能保守秘密。”

  姜惩由此看到了希望,终于抬起头来目视前方。

  “你说。”

  “从我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三处专门负责研究‘寒鸦’的部门把宋玉祗称为‘1号宿主’。”

  “1号……宿主?”

  “起初我认为‘寒鸦’与成瘾者会形成共生关系,‘宿主’这个称呼是针对所有成瘾者的,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它其实是特指那些摄入了SS-01,能源源不断提供血清的真正‘宿主’。知道了这一层原理后,你应该能明白他们把江二称为‘0号宿主’意味着什么。”

  “是因为阿倦比小玉子中毒的时间要早吗?”

  “早了七年。但我想,原因不止这个。不过对现在的你来说,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明白江二活着的重要性。”

  姜惩反驳:“我一直知道!况且阿倦的重要性不是通过这一点体现的,他本就很重要!”

  萧始欣慰地笑笑,“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虽然我上面的老板不是很希望我把这件事透露给中国警方,但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卡索回来了这件事。”

  姜惩额上青筋一跳,握着方向盘的五指都收紧了,“卡索……”

  “我和他的人有过正面冲突,从那之后,他就没再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了。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他对江二的执念还在,很可能会再次对他出手,这也是我要你把他带回来的原因。”

  萧始顿了顿,深沉道:“只有他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你们在哪里,我现在去找你们。”

  他话说一半就听电话对面传来了杂音,风声绞着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姜惩一声大喊:“阿倦!快回来!!”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传来,随即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接电话的中途,姜惩就见下车站在路边抽烟的江倦被不止从哪儿窜出来的黑衣人推到了马路另一边。

  大热的天,那人穿着黑色的长衣长裤,还用鸭舌帽和黑色口罩把脸遮了个严实,看着就可疑。

  江倦一反常态没有激烈的反抗,反而回过头去,与那人交谈着什么,抬手指着车里,情绪激动,似乎跟人发生了争执。

  姜惩见状立刻下了车,喊了江倦一声:“阿倦!快回来!”

  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两人同时向他冲了过来。

  江倦一把拉住姜惩,把人向反方向甩了出去,那黑衣的男人大骂一声“操!”,反手推倒江倦,奋不顾身扑了过去。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轰然巨响。

  这巨响刺激得众人耳鸣目眩,不明所以的姜惩跌跌撞撞扶着电线杆,才勉强爬了起来。

  大脑空白了须臾后,他立刻回身,只见自己方才开来的警车冒起了熊熊烈火,江倦也是险些被震没了意识,挣扎着睁开眼,看到了压在他背后的男人。

  “凯尔!凯尔!!”江倦试着拍了拍那人,却不见那人有反应,慌忙向姜惩求助:“小惩!快来看看凯尔的伤!”

  “凯尔?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姜惩顾不得深究缘由,上前扶起了凯尔,发现在刚才的爆炸中,车体的碎片刺进了他的背部,失血相当严重。

  江倦检查着凯尔的伤势,“头部受到撞击,有明显外伤,可能是脑震荡引起的昏厥。失血太严重了,小惩,快去叫救护车!”

  混乱中,江倦的手机不知道被震到了哪里,姜惩也找了许久,才在爆炸扬起的焦土下找到了自己的手机,万幸还能开机。

  江倦看了看周围,好在方才只是警车爆炸,没有波及到周围的商铺和民房。

  被巨响惊动的居民纷纷前来围观,江倦想高声提醒众人不要聚集在这里,却感到一股热流直冲喉间,不得不捂住了嘴。

  在他好不容易压下那不适,决定疏散在场的群众时,凯尔忽然手指一颤,抬手抓住了他。

  “别……”

  “什么?”

  “别叫……别叫救护车……”

  说完这简短的几个字,凯尔又再度失去了意识。

  “小惩!”

  听见江倦的声音,姜惩回了头,见那人朝他摇头,只能挂了手里讲到一半的电话。

  他半跪在凯尔身边,看着江倦熟练地帮那人按压着伤口却帮不上忙,跟着干着急。

  “他的身份是不太方便,可不送他去医院会出人命的!”

  “叫萧始过来救人。”

  江倦撕开了凯尔衣服,精准地按压血管近心端帮他减缓失血,“现在是早高峰,救护车一定会延误,送去医院就来不及了。从分局赶过来最多七八分钟,这是最快的办法。”

  “我知道了!”

  早在和姜惩的通话因为手机关机而被迫中止时,萧始就找技侦定位了两人的位置。

  袁衾把车钥匙和头盔交给萧始的时候心里还在琢磨:“姜队刚才开走了咱们局里的车,怎么你也要来蹭油啊,咱们分局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就在这时,萧始再次接到了姜惩的电话,对方声音嘶哑地对他说明了方才发生的事,萧始道一声“等我”,向分局医务室借用了医用物资,飞身跨上警用摩托,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萧始赶到事发地时,已有附近居民报了火警,可惜消防车也被堵在了路上,而且附近路况和三街里一样复杂,在消防赶到之前,有群众自发地前来扑火,都被江倦谢绝了。

  “油箱泄漏,可能有二次爆炸的危险,请大家不要聚集在这里!”

  围观群众一听可能有危险,纷纷退到了半条街外,周围无人正方便了他们狸猫换太子。

  江倦提前知会了秦数,把正在附近某个小出租房里养膘的前雁息市局痕检科长大老远叫到现场,顶替了不能出现在人前的凯尔,而真正的凯尔则被他们转移到隐蔽的街角,等着救援。

  萧始拎着急救箱下了车,见江倦守在凯尔身边帮他为伤口止血,立刻接了他的手,帮他给已经人事不省的凯尔止血,顺势一摸他汗涔涔的脸,“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刚刚……是凯尔护住我,帮我挡住了爆炸的冲击。”

  江倦面上平静,其实还没能从惊恐中回过神,瞳孔颤动着,连视物都变得吃力了起来,不得不挡住双眼,竭力平复着心情。

  “放心吧,凯尔的作战经验很丰富,他知道怎样保护自己,不会有事的。”

  萧始安慰着江倦,转头用英语对昏迷中的凯尔说道:“兄弟,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拍着凯尔的脸,对方仍未做出反应,萧始叹了口气,迅速调配了止痛剂,开始着手处理凯尔的伤。

  “就那边的路况,堵不了太久消防车就要开进来了,得先把凯尔转移走。”

  止痛剂不可能做到立即见效,在萧始拨着凯尔的伤口,尝试抽离钢板碎片时,那人被活活痛醒了过来,一手捶着地面,有气无力地骂了声:“Damn!快把这该死的玩意儿拿出去!老子要疼死了……”

  “现在拿出去我们就能吃你的席了,朋友,忍着点儿。”

  萧始用牙齿拧开药瓶,捂住凯尔的嘴,将半瓶酒精都淋在了他的伤口上,顿时那杀猪般凄厉的哀嚎几乎刺穿了在场众人的耳膜。

  听着警笛声渐近,姜惩有些紧张,“现在怎么办?”

  萧始见凯尔挣扎得厉害,索性把人打晕了往肩上一扛,“他做事会给自己留条后路的,接应的人应该就在附近。他不能出现在警方视线里,我得先带他走,你们留下。”

  他看向坐在一边,魂不守舍的江倦,想再摸摸他的脸,安慰一下受惊的他,可惜却没能腾出手来。

  看出他的意图,江倦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你先带他走吧,我没事的。消防就要来了,抓紧时间。”

  萧始点了点头,又向姜惩使了眼色,转头便带着凯尔从街道另一头撤离了。

  姜惩长出一口气,回头拉起江倦,扶着他一瘸一拐走到趴地装死的秦数身边,用脚尖踢了踢后者,对起了口供:“老秦,知道等下该怎么说吗?记住了,你是来跟我和阿倦约饭的,不巧被卷进了这场爆炸,要扮好这个受害者知道吗?”

  秦数心虚,不敢面对姜惩,便倒着继续装死。

  江倦回看一眼火势见小的汽车残骸,在姜惩耳边悄声说:“我们出来时,开的是警车。”

  “是啊。”姜惩蹭了把下巴上的血,“今早是小玉子把我送到分局的,我没开自家的车,所以借了台分局的警车……等等?”

  “你借车这事不是提前定好的,没人能肯定你一定会借警车,或者说是哪辆警车,所以不应该是在分局动的手脚,只会是在我们来的这段路上。”

  江倦一连重复了几次吞咽的动作,话音被迫滞住了,待缓过劲来才继续道:“是冲我来的。”

  “你……”

  想到萧始此前在电话中提到的内容,姜惩心里没了底。

  “没什么,去探视李蘅和池清可能要推迟几天了,对方这么明显的阻止行为,如果不尊重一下的话,下次可能真的会要我的命,波及到其他人就不好了。”

  江倦婉拒了姜惩的搀扶,在现场四下找着什么,“我的手机不见了,等下你们去了医院,记得跟局里的人解释一下,我就先不去了。”

  秦数一听这话抬了头,“你不去,那我怎么办?我是个假伤员啊!方才那么多围观群众看见美国佬血流不止躺在地上,我要怎么蒙混过去啊?”

  江倦摆了摆手,表示这事他无心管了,留秦数和姜惩两人在后面吵闹。

  在消防和救护车赶到前,他悄无声息地从窄道里穿到了临街,扶墙缓了一会儿,继续朝前走着。

  他昏昏沉沉,有些不知所措,高悬的烈日又烤得他意识模糊,走路磕磕绊绊,终于力尽跪在了地上。

  这条路长得仿佛望不见尽头,竟看不到半个人影,江倦两手撑着地面,额上豆大的汗珠滑落,砸在地面。

  很快,一片阴影拢在他面前,来者抬起他的下巴,冰凉的手指抹去了他脸上的血迹,凉丝丝的,舒服极了。

  可这种舒适却是要付出代价的,江倦眯着眼,不肯直视对方,在那人低头靠近他时,决然扭过头去。

  “还是这么倔,别忍着了,很难受吧。”

  卡索两手捧在江倦面前,吻了吻那人的发际。

  江倦扼着他的手腕,脸色煞白,额上青筋立现,竭力隐忍着什么。

  “这就是……你关心我的方式?”

  卡索眸光一暗,“我来晚了一步,对不起。”

  江倦推开他,扶着墙艰难起身,奈何还没能站直,又虚虚跪了下去。

  看着卡索捧在他面前的手,江倦终于忍不住了,垂下头去低低呜咽一声。

  卡索掌中一热,粘稠的鲜红顺着他的指缝流了下去,染红了地面。

  吐出这一口血后,江倦的精神总算好了些许,再次站起身,仰起头来,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卡索。

  “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说着解开了自己腕上的绷带,露出了被赵子骏撕咬,发炎溃烂流着脓血的骇人伤口,尝试活动了一下五指。

  可以看出,他手部的动作都变得吃力了,伤口迟迟没有恢复的迹象,他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

  “所以,让你的那位老板消停一点,不必用这种低劣的法子逼我就范,到了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会去找他。至于你——”

  江倦的手悄无声息地探进卡索的口袋,从中摸出了自己不翼而飞的手机,“还是离我远点好。”

  傍晚时分,江倦接到了姜惩的电话。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现场这边我已经跟分局解释过了,沈老师的反应很快,听说出事了以后立刻派人接管了现场,对外宣称是分局的警车自然老化导致油箱泄漏,在现场不慎遇了明火才会爆炸,草草归结为意外了,也没有暴露凯尔参与过这件事。有了沈老师帮忙,秦数也不用顶包了,这件事,我还得谢谢你。”

  姜惩有些动容,所幸是在电话里说了这话,可以免去面对面的难堪,否则他这么大人了在江倦面前哭一鼻子也真够他受的了。

  “谢谢你……一直保护着秦数。我这个人,朋友不多,能说说知心话的人更少,这完蛋玩意儿就是其中一个……今天有点儿多愁善感了,废话说的太多,你别介意,我其实就是想说……谢谢你,真的很谢谢。”

  电话另一端,江倦蜷缩着身体躺在漆黑一片的客厅里,想答话,却没能发出声音。

  “阿倦,你还好吧?”

  “嗯……”江倦酝酿了许久,才说出话来,“不用谢我,我也没做什么,反倒是坑了秦数几次。这次我把他还给你们了,希望他不要恨我吧。”

  “怎么会,不会不会,绝对不会,他要是敢对你有半句怨言,老子就把他腿打折!是不是啊,秦、大、科、长?”

  秦数闷在嘴里的惨叫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显然是被人捂住嘴痛揍了几下。

  江倦虚虚喘了口气,在阒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姜惩听见了他的叹息,推开秦数走到了病房外,“阿倦,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想说?”

  “小惩,我想问问你……”

  江倦翻了个身,把自己缩得更紧了,裹着空调毯还在忍不住发着抖,“如果,只是如果,如果宋玉祗接下来陪伴你的时间会很有限,你会怎么办?”

  他怕姜惩会产生误解,忙解释道:“只是假设有这种可能。”

  “我明白,你其实是想问,作为爱人,我会怎么选择对吧?”

  “……嗯。”

  “我不会放弃他,也不会放弃我们的感情。”

  姜惩语气坚定,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这个不用多说,你是知道的,不然我也不会豁出老命去克钦邦带他回来。阿倦,我也是认识了小玉子以后才明白,人这一辈子只有短短百年,遇到一个合适的人不容易。缘分让我们走到一起,我认定了他,就不会放手,直到最后一刻,我都会想尽办法救他——就算真的走投无路,我也会陪他走到最后。”

  “他不会有事的。”江倦轻声说,“他还会陪你很久,很久很久……”

  他没去听姜惩焦急的讯问,就这么挂了电话,缓缓起身进了浴室,撑着盥洗台,看着镜中面色惨白的自己。

  他抬手轻点自己的脸颊,随后剧烈地咳了起来,血沫溅在素白一片的池子里,惹眼得很。

  他用清水冲去了血点,那刺目的鲜红却越来越多。

  在嘈杂的水声中,江倦看着鲜红一片的水池,泪珠一颗接一颗滚落水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只是想借这个难得没人的机会发泄一次。

  他像个孩子一样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弓身靠墙瘫坐下去。

  身体的痛楚远不及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的刺激来得激烈,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怕过死,活下去的欲望从没这样强烈过,他这是怎么了……

  哮天悄悄贴了过来,舔着他手心的血,脑袋蹭了蹭他。

  江倦摸着它的头,想起了他与萧始的约定。

  ……他怕是要失约了。好在那个约定也没什么凭证维系,就当是他蛮不讲理了一回吧。

  客厅的灯倏地亮了,江倦受惊抬了眼,迅速反锁了浴室门,冲洗着盥洗池里的血迹。

  萧始听着水声找了过来,“倦?你在里面吗?”他敲了敲门,“不会又在浴缸里睡着了吧?江二,醒醒!”

  江倦睡在浴缸里险些把自己溺死这种事发生了不止一两回,萧始难免紧张,正要踹门进去的时候,江倦从里面幽幽探了头出来。

  “老房子比我岁数都大,哪哪都不结实了,能不能善待它。”

  萧始松了口气,摸了一把他还在往下滴水的头发,“这澡是怎么洗的,衣服也不脱,弄得一身湿淋淋的,会生病的。”

  “我只是想洗把脸。”

  “洗把脸怎么把自己洗成落汤鸡了?”萧始有些好笑。

  江倦:“……”

  也不知他哪儿来的气性,抓着对方的领子,一把将人拽进了浴室,反手关上了门。

  原本还挺宽敞的浴室顿时拥挤了起来,江倦在黑暗中与欺身压过来的男人对视着,那人炙热的呼吸呵在身上,让他冰冷的身体都跟着热了起来。

  哮天“嗷呜”一声,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江倦从门缝赶了出去。

  他背靠着门,在黑暗中注视着萧始,勾着那人的脖子,把人拉到近前,浅浅地吻着他。

  “我知道今天生死走一遭,把你吓坏了,你现在急需老公爱的抱抱,但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萧始忍着心痛抽身,往后退了小半步,抱起江倦往洗手台上一放,“今天伤着哪里没有?你只顾着让我去救凯尔,我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你。”

  说着他的手便伸进了江倦的衣襟。

  “没有。”

  江倦不着痕迹地蹭去了池沿边方才没能发现的血滴。

  “朱哥和谢哥呢?”

  “给我留了消息,说他们先回去了。”江倦靠在身后的镜子上,侧眼看着萧始,“可能昨晚太过火,被他们听见了。”

  “不会,你一整晚都咬着,没出声。”

  萧始捏了捏江倦唇,帮他脱掉身上湿冷的衣服,用温水冲热了身体。

  “我不听你们给警方解释的那套,至少跟我说句实话吧?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倦摇了摇头。

  萧始又道:“现场是一条偏僻的街道,平时就很堵,通常去看守所的人都会选择从临街的大路绕行,就连导航也会优先规划大路,你们是去那里做什么的?”

  “堵车才方便小惩和我说那些悄悄话。”

  江倦乖乖地坐在那里,任由萧始冲洗着他的身体。

  “出事的时候,我只是下车想让小惩一个人冷静一下,在路边抽烟的时候看到了凯尔,他说那附近不安全,让我跟他走,我告诉他小惩还在,小惩在车里看到我跟他说话,以为我遇到了麻烦,刚好下了车,躲过了一劫,但凯尔距离爆炸点太近了,还是被卷了进去……他怎么样了?”

  “需要静养,放心吧,已经脱离危险了,他命硬得很,不会有事的。”萧始给江倦擦着头发,借机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很高兴,那个时候你会想到我。”

  “想听实话吗?可能会让你的高兴打个折扣。”

  “你想说,我就想听。”

  “那个时候想起你,不止是因为你是个医生。”

  江倦淡淡道,抬手按着萧始的卷毛,微微欠身,贴住了他的额头,“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嗯,你想说我是你可以依靠的人,就算我不会救人,那么无措的时候也希望我能陪在你身边。”

  “……你能再不要脸点吗?”

  萧始嬉皮笑脸,“你不就喜欢我不要脸吗?”

  江倦一推他靠过来的脑袋,跳下池子回了客厅。

  萧始在后面拿着浴巾追他,“别啊媳妇儿,我错了,我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不想说就算了,我不逼你,你也不用把我当傻子骗。”

  萧始觉着这回他可能是真生气了,赶紧把人按在沙发上哄着,“别气别气,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解释。”

  江倦翻着白眼,被他扑倒了也不挣扎,不耐烦道:“说。”

  “我和凯尔属于同一个组织,他当初在哥斯达黎加执行任务时假死脱身,就是因为发现‘SEVENTEEN’内部变了质,早就有人与贩毒集团来往了。但他没有实权,管束不了手下的人,又不忍眼睁睁看着‘SEVENTEEN’这样烂下去,所以他加入了这个组织。”

  萧始坐起身来,拉起了江倦,“你可以相信我,相信我们,我们也在为剿灭‘17’而努力,我们不是你的敌人。”

  “可你还是没说我最想知道的答案……”

  江倦的话音被迫止了,吃痛地轻哼一声,俯下了身。

  萧始慌了,扶住他的身子想看看他的情况,却见江倦把自己蜷成了一团,缩在沙发上发着抖。

  “你这是怎么了?哪儿疼?”

  方才洗澡时萧始就检查了江倦的身体,确认他并没有明显的外伤,难不成是伤了内脏?

  “倦,你先躺平,让我看看。”

  “胃疼……”江倦忍着疼说,“是胃疼,这些日子饮食不规律,昨天又吃了太多辣的,难免胃疼……”

  “你还知道啊!又是辛辣又是酒,身体怎么受得了!不过这次也不怪你。”萧始摸着他汗湿的额头,“是我没管住你,我的错。”

  江倦皱着眉:“有药吗?止疼的就行,不太想忍。”

  “胃疼要去医院做检查,不能乱吃药。疼是身体发出的信号,警告你已经不堪重负了,还拖着就要出问题了。”

  “……不去。”江倦捂着腹部说道。

  去了医院,岂不是就露馅了。

  “说说,是怎么个疼法?我给你看看。”

  萧始起身把江倦放平,在他身上盖了毯子,坐在地上,把手伸进他怀里摸了摸。

  “胃痉挛。”江倦趁着痛感减弱时深吸一口气,“抽筋一样。”

  “还好,没有硬块。你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如果等下还是疼得厉害就跟我去医院,知道吗?”

  江倦没答应,也懒得回应。

  他是累得紧了,靠在萧始身边,任他给自己轻轻揉着腹部。

  那人的手很热,甚至是烫的,借着那暖意,痛楚确实减轻了不少。

  “萧始……”

  困意上来了,他迷迷糊糊唤了一声。

  “嗯,在呢。”

  “你说,如果我失约了,你会怎么办?”

  “你指什么。”

  “所有。”

  江倦舔了舔嘴唇,抬眼看了看萧始,目光自下而上,在与那人四目相对前及时停了下来,又匆匆合了眼。

  “我突然觉得从前的自己太不知深浅,不计后果地夸下海口。当时可能是一时脑热,觉得对方是你的话,承诺没能达成也就算了,反正你也不当真。可现在觉着这样的想法是错的,或者应该说,现在的我觉得和你就算没有善始,也该有个善终吧。”

  萧始贴着江倦滚烫的脸颊,在他鼻尖轻轻一吻,“比起去思考失约的后果,不如想想该怎么让这个约定继续下去。”

  江倦垂着眼帘,并不言语。

  “江二,我知道你可以的,你只是不想。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想为我们的未来争取一次,这一回,你可以不要后退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卡索:(叼烟)为什么每次我出场都是说不了几句话的背景板,我难道不是你们心中温柔又意难平的男二吗?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肯赏脸站我x阿倦吗?

  萧始:你?你充其量就是个在外面勾引他的小浪蹄子,你根本就不懂江二!

  卡索:(拔枪上膛)你根本就不懂暗鲨。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