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了, 我承认,我就不该担心他们两个。”狄箴蹲在医院走廊里,接过姜惩递来的咖啡, 抹去一脸老泪, 发出了灵魂质问:“萧始也就算了, 怎么连江哥的血条都这么厚啊, 他这已经是BOSS级别了吧!”
姜惩不以为然地灌了一大口拿铁,面无表情道:“不然我为什么没等到阿倦醒来就去勘查现场了,在这方面,他从来都没让我失望过。”
“BOSS”本人这会儿正被院长按在病床上扣紧呼吸面罩。
老院长从医三十多年, 从来就没见过这么让人头疼的伤员, 甚至一度问出了:“能不能把氧气管焊他脸上?”这种狠话。
事实上见到萧始之后, 江倦就老实了下来, 往被窝里一躺就再次失去了意识,反倒是被他揍醒的萧始睡不着了, 一直哼哼着喊疼。
一群主任级的老医生围在病床前研究半天,也想不通江倦到底是怎么拼着那一口气走了这么远才找到萧始, 也解释不清为什么手术中都没清醒的萧始能被这一巴掌打醒, 连麻药劲儿都不起作用了,最后只能归结于医学奇迹。
副院长推着老花眼镜, 正想着让护士再推一张床进来,通融一下让两人都住在一个屋里算了, 萧始却憋了半天, 挤出一句:“……不行。”
周围的医护都跟看国宝似的盯着他。
萧始虚弱道:“他习惯了跟我睡, 不跟我在一起就睡不着, 你们就算把他挪别的床上, 等会儿醒了他还是会来找我。”
仅仅一句话传递出的信息量已经足够这群医生怀疑人生了。
院长对这个说法持怀疑态度, 还是让几个身强力壮的医生帮忙把江倦转移到了隔壁床上。
待管子插上,点滴重新扎上,医学先锋们前脚刚走出病房,这人果然又翻下床去爬进了萧始的被窝。
受到震撼的院长指着这间会给医护人员留下心理阴影的病房问姜惩:“有没有转院想法?隔两条街过去就是脑科医院,要不都送去治治?”
萧始没忍住听笑了,一笑又颤的伤口疼,“嘶哈嘶哈”喘了半天才缓过来。
他按着江倦那只无疑是搭在自己腿上的手,轻声道:“别怕,我在呢。你身上好凉,要不再贴过来点儿?”
江倦闭眼装睡,听到他这话,悄悄往后蹭了蹭。
萧始又笑了,“真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急着来找我。江二,别不承认,你就是在乎我。”
江倦深吸一口气。萧始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这一次开口是想说话的。
可即使是发出气音这样简单的动作对现在的他来说也是莫大的负担,哑了的江倦只能作罢,在萧始主动伸过来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道:“我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萧始反握住他的手,在他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我答应过会告诉你,可现在又有点儿不敢说了。你这人啊,拼起来太不要命,怪吓人的,这是我最后的筹码,如果早早告诉你,我怕下一次就叫不醒你了。”
听了他前半句话还想跟他争执几句的江倦顿住了在他掌心写字的动作。
他被这个理由说服,或者说打动了。
“我这辈子从来都没像今天这么怕过,眼睁睁看着你在我怀里失血,一点点衰弱下去,我都怕死了。以前在战场上的时候,我没少看着人死在我面前,也会有所触动。但那样的死亡距离我太远了,我没能参与到那些死难士兵过去的人生中,只是作为一个医生,遗憾于自己医术不精,没能救回那些走到末路的生命,所有的罪责都可以归结于残酷的战争,但你不一样。”
江倦想问:哪里不一样?
“你是我跟这世界唯一的联系,是隔绝我与死亡的唯一壁垒,是我面对未来的全部希望。失去你,我没法原谅自己。”
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太多的顿挫,只是较比平时语速慢了许多,有种他极少表现出的情愫流淌其中。
江倦想说:你只是遗憾这世上最后一个能陪着你一起骗自己的人也离开了而已。
“说出来有点难为情,从姜惩那一拳打醒我之后,我就一直在做一个相同的噩梦。几乎每个晚上,我都会回到得知江住死讯的那一天,只是情报上那个名字并不是江住,而是你。每一次惊醒,都是疼醒的,从前我的梦里,没有任何感觉会真切到这个地步。”
事实上,说到这里的萧始感觉到眼眶在发热,他需要拼命眨眼才能收回盈在眼中的滚烫。
“回到你身边后,噩梦就没再出现过,我开始在梦中想起那些早因恨意淡化的回忆,会无数次重复与你初遇的过程。凯尔说,我这也是一种心理障碍,一次次梦回,是因为我内心极度渴望能够重回那时,改写已成定局的过去。”
萧始没有给他确切的答案,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做出了回答。
江倦写道:“我和你的过去有什么好回忆的,见面第一眼就是相看两生厌,吵得不可开交。你说我一身反骨,可杀不可留,我说你狼子野心图谋不轨,合该被丢出去当野狗……”
写到这里,两人都深陷回忆。
在江倦印象里,他与萧始正式认识是在老宅,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下午,他推开家门,就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倚在桌边,抱着双臂倾靠在江住身边,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那个人微微低下头,凑在忙着擦洗水果的江住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江住笑得很开心,但并不是被他说话的内容逗笑,而是因为他吹在耳畔温热的气息实在太痒了。
两人一言不合打闹起来,江住甩着抹布去揍萧始,而彼时年轻的萧始却借着身高优势,按住江住的双肩后,轻轻在他额上印下了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江住怔住了,远远注视这一切的江倦也怔住了。
虽然之后萧始随口胡诌的借口说服了江住,但作为旁观者的江倦却比任何人都能看清他眼里的爱意和憧憬。
那个眼神也是导致很多年后他都走不出阴霾的元凶。
从前熟识的亲朋会因为他酷似的长相与精湛的演技相信他就是江住本人,就连他自己也打从内心里认定自己就是与口兮口湍口√。死去的江住,可每当遇上萧始,那人嫌恶怨恨的眼神都会将他从那虚幻的假象中鞭挞驱赶回现实。
“东施效颦,你难道就不会做噩梦吗!顶着这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你就不怕面对镜子里的自己吗?”
那声声质问对他来说太沉重了。
潜意识里,他一直认为那一天偶然撞见萧始给江住的一吻是他和萧始的初遇,却不知公大射箭馆的惊鸿一瞥,早已在萧始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
萧始的手指轻轻从江倦瘦削的下巴上滑过,脑子一热居然脱口而出:“伤好了之后,带你去射箭吧。”
江倦闻言睁开了半眯的眼。
学生时代,射箭曾是他唯一的爱好和消遣,常常可以面对靶子一言不发练整整一个下午。
可是后来,这仅有的爱好也不得不放弃了,连他自己也算不清到底有多久没握过弓了,被他冷不丁一提起来难免心痒。
但他没有回应萧始,就在那人以为他又昏昏沉沉睡过去时,他在对方掌中写道:“有件事在山上时就想问了,但那时没来得及说出口。”
只顾着交代遗言了。
到头来自己没死,想问的事也没得到答案,多少有点尴尬。
“什么事?”
“东野翔太的死跟你有关吗?”江倦有点庆幸自己现在说不出话,用这种方式询问还不用和对方有眼神交流能让他少点难堪。
“……”果然萧始闻言哽住了,酝酿半天才尝试反问:“……这事应该跟我有关?”
这起命案已经结了,警方也已经给了社会各界一个完美的说法,但案件中还有一个无法解释的细节,那就是尸体食道里的鱼。
按照他们此前的推测,鱼类在遇到低温后迅速冰冻再融化的确有一定的几率可以存活,但对江倦这样谨慎的人来说,他的字典里不存在任何“可能”和“也许”,任何概率□□件都不存在。
在后来的调查中证实了东野翔太是自己走到冰面上猝死的,也就不存在他坠江的可能,同时李蘅和徐静涛的证词中也没有提到任何跟鱼有关的线索,警方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那几条青鲛跟他们有直接关系,这一细节也就暂时被忽略了。
从江倦作为办案人员的角度来看,暂时性地排除鱼在低温下“复生”这一低概率事件出现的可能,最合理的推测就是有人在尸体解冻的过程中动了手脚,那么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就是萧始这个法医。
如果说在案子侦办期间他只是对此只是有些疑惑的话,那么在查到萧始和日本人的联系时,这种疑惑就变成了怀疑。
聪明如萧始,很快就想通了几件事之间曲折的关系,不过让他诧异的并不是江倦怀疑他这件事本身,而是江倦居然主动去了解他了,“你查了我的底细?我怎么有点小开心。”
江倦把脸埋在被子里,用口型无声的骂了句:“有病……”
“但你这个关系攀的属实有点儿远,我那无恶不作的老头确实有个来头不小的日本女议员做姘头,但那跟我八竿子打不着,一直到老头死了,我也没跟他见过面。”
萧始两手垫在脑后,回忆道:“我和那个臭名昭著的家族唯一的交集就是在十几年前,程氏两兄弟为了争夺遗产继承权制造了一场事故,差点儿把我弄死。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我去了澳……墨西哥以后跟他们就彻底断了关系,直到去年回国才知道这两兄弟把自己给作死了,老头也在逃亡中被炸得尸骨无存,仅剩一个被诊断有心理疾病的老三还蹲在少管所,我怎么可能会跟老头的姘头扯上关系。”
萧始这番解释并不在于撇清与案件的关系,只是不想江倦被调查到的一些不实信息干扰,对他产生误解。
他见对方半天没有反应,又问:“那个时候你只想问我这个吗?说实话,我真有点儿……难过。”
话说多了难免牵动伤口,萧始有气无力地咳了几声,终于歇了,软趴趴地瘫着,术后没能恢复的精神也越来越差。
过了很久,江倦沙哑虚弱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只是因为在死之前,我想相信你。”
病房内灯光昏暗,但那双眼眸却仿佛缀着星点光辉。
“我说过,会证明你的清白。”
作者有话要说:
阿倦说到做到。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感谢惩哥今天炸毛了吗打赏的1个火箭炮!
感谢惩哥今天炸毛了吗、芥末拌菠菜打赏的1个手榴弹!
感谢云听鹤、惩哥今天炸毛了吗打赏的2个地雷!!
感谢千载余情灌溉的10瓶营养液!!
感谢投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