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别动老攻的悬赏>第46章 清白

  路口的黄灯闪烁时, 江倦停在人行横道的边缘,捏了捏阵阵作痛的鼻梁。

  冬天的黑夜总是来得格外早,不到五点, 路灯就都亮了起来, 夜幕中阴云层叠, 冷空气湿润润的, 穿透衣物渗进骨缝,每个关节都在叫嚣着不堪重负的苦楚。

  头顶已然变红的交通信号灯映明了他苍白的面容,这虚假的光影为他平添些许生气,使得他这张充满病气的脸看起来也没那么吓人了。

  不过重点不在这里, 他还在思索方才音无雅的那句话——杀害东野君的人很可能就在你身边。

  他身边?难道是指市局?

  他在脑子里飞快回忆着那些熟悉的脸孔, 实在不觉得他们会和一个作为中日经济友好大使的职业经理人有什么瓜葛, 很显然这次的死者和一群风里来雨里去的糙汉公务员是两个世界的人, 为什么音无雅会大费周章告诉他这个?

  他觉得自己被误导了,陷在音无雅给他的误区里, 他需要重新整理思路,画出整个框架才能看出被他们所有人忽视的疏漏。

  思索时, 绿灯已经亮了几次, 可他暂时还不想回局里,便停在原地摸了支烟, 打火机按了几次都没升起火苗,迸出的火星不足以点燃烟丝。

  他索性把打火机顺手扔进了垃圾桶, 捏着被揉皱了的烟继续沉思。

  其实他身边与市局的一些人是重合的, 就好比萧始和姜惩。

  在想到萧始的时候, 他内心忽觉一阵没来由的悸动, 险些丢了手里的烟。

  是啊, 萧始, 怎么把他给忘了。与音无财阀有关,能近距离接触死者,并在尸检报告上动手脚的人,这儿不就有一个?

  他觉着挺可悲的,不管萧始怎么讨好他,他都心无波澜无动于衷,反而是在怀疑对方的时候紧张了起来,难不成他心里其实是在乎萧始的?

  不,不是萧始,只是案子罢了。他在心里否认道。

  可萧始能有什么动机?他自幼被生父抛弃,直到程三史死了也没相认,更没有获得继承权,可以说这辈子都与程氏没什么瓜葛,那他有什么理由与生父的绯闻情人的情人扯上关系呢?

  察觉到自己潜意识里在为萧始开脱,江倦自嘲地摇了摇头。

  连姜惩都认为问题出在负责调查这案子的人身上,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找理由推翻这个合理的说法,只因为对方是萧始?

  怔愣时,他对身后逼近的危险毫无察觉,遥望市局大楼那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忽然心生前去一问的心思。

  红灯高悬头顶,他丢了手里捏的不成样子的烟,打算等绿灯亮起就回去质问萧始。

  可就在这时,身后一股突如其来的莫大力道将他推向前方,因为腿伤很难控制平衡的江倦毫无反抗之力,被失控的轮椅带向前方,冲向了马路中央。

  明光闪烁,笛声嘶鸣,尖叫声此起彼伏,混合着刺耳的刹车声。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撞向那疾驰而来的货车。

  扰人的电话铃声已经响了足足十分钟,萧始瞥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手下打字的动作更加快了些。

  那急促的节奏就像是催命的曲音一样,吵得他心烦意乱,终于在极度焦虑的状态下打出了最后一行字,并敲上了一个句号。

  他抓起手机按下接听朝着话筒吼道:“都说了老子在赶报告,你有什么天大的事!”

  对面的狄箴哭哭啼啼的,“萧始,江哥出事了,你快过来一趟。”

  听到这个噩耗的瞬间,萧始觉着两耳嗡鸣,整个世界都变得死寂。

  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拿,起身冲出办公室,按捺着即将从七窍喷出来的火,问道:“什么情况!他现在在哪里!别着急,你慢慢说!”

  “下午……下午江哥说想自己出去转转,我本来想让人陪他一起的,可他说自己一会儿就回来,不让人跟着,也不准我告诉你,我就……谁知道他出去了几个小时还没回来,我有点儿着急,给他打电话也没人接,这时候就听到有人说市局门口出车祸了……”

  萧始心跳一滞,旋即追问:“他在哪里?”

  “支、支队办公室……”

  “我这就过去!”

  听到这个答案,萧始心里不免有些怪异,人出了车祸不送医院,在警局的办公室做什么?或许情况没他想的那么严重。

  他等不及电梯便飞奔上了步梯,马不停蹄赶了过去,进了办公室的门就闻见一股子冲鼻的血腥味。

  他推开簇拥着的人群,与江倦的目光有了短暂的对视,那人很快又因为痛楚低下头去,眼尾有些发红。

  只见他手臂外侧连带着手背磨掉了一大块皮肉,血流的很吓人,擦了半天都止不住,他自己和离他最近的人身上已经沾了很多血,周围搞的活像是罪案现场。

  他眉头紧锁,随着酒精棉球在伤口上擦过,呼吸也带着颤抖。

  萧始俯下身去蹲在他面前,小心捧起他血肉模糊的胳膊,对那帮他处理伤口的人说道:“酒精太疼了,我来吧。”

  他戴上一次性手套,折了一大块纱布垫厚,在上面淋了小半瓶碘酒,敷上了江倦最严重的伤处,随后按住了他疼得想往回缩的手。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又想让前夫心疼了?”

  “意外而已,别给自己加戏。”江倦冷冷应他一句。

  萧始也不气,乐呵呵托白饺饺去医务室开一支破伤风来,让狄箴倒些热水给那人冲豆浆,其他人也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把周围看戏的全都打发走了。

  等到身边没人了,他才抱住惊魂未定的江倦,拍拍他的背,一下下安抚着他,“好了,都过去了,不怕了,让老公抱抱。”

  江倦确实还有些后怕,没有太多心力和他争执,便任他抱着自己。

  相同的地方,相同的方式,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推向飞速驶来的货车,差点丧命了。

  萧始搂着他还在战栗的身体,捧着他惨白如纸的脸,亲了亲他的额头,“疼得厉害就去医院打一针止痛吧,你这样忍着也不是办法。”

  江倦摇了摇头,不想把事情闹大。

  萧始拿他没办法,只能强调:“下回别再这样了,你每次偷跑出去都没有好事,心都要被你揉碎了。”

  众人陆续回来,萧始先暂时放开了他,打了一针之后,血也差不多止住了,便在他那惨不忍睹的伤口上喷了药,仔细包扎起来。

  狄箴安慰道:“江哥,没事,云南白药很好使的,上回我让嫌疑人给开了个口子,涂了两天就结痂了。不过我觉着你这伤有点儿严重,要不还是去医院……”

  这时姜惩气冲冲地踹门进来,“他娘的,在市局门口老子的眼皮子底下把老子的副队往大马路上推,真是找死!狄箴!查到监控了,就是这个穿黑衣服戴棒球帽的兔崽子,给老子把他揪出来!今天抓不着人就都不用吃饭睡觉了!”

  狄箴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带着温幸川和几个外勤就风风火火出了门。

  白饺饺探头进来,无比同情地说道:“老大,那差点儿肇事的货车司机现在还在陆老板那儿哭呢,要不您过去看看?”

  “知道了,这就过去。”说完姜惩嘱咐江倦乖乖听萧始的话便走了。

  一时之间又只剩下江倦和萧始独处,他不耐烦地随手拿了件外套把头一蒙,又开始装死。

  “前妻,别闹脾气了嘛,车祸很容易留下暗伤,咱们都图个心安,去医院瞅瞅呗,瞅瞅嘛~”

  萧始在旁哄了半天,江倦被他扰得实在没法子,只得点头。

  他肯定是上辈子拯救了世界才有机会从车轮底下惊险逃生,可那陪了他大半年的轮椅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碍于这点,他的代步工具也只能由四个轮的换成了两条腿的。

  就在萧始要把他抱进怀里的时候,身后有人说道:“别抱太久,还是背吧。我担心他的腿二次受伤,弯的厉害会疼。”最后这半句,还是咬重了字音说的。

  说话的是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五官精致阴柔,皮肤白嫩,及腰的黑发编成了松散的麻花辫搭在肩上,乍一看好像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水灵”,弯弯的眉眼永远噙着笑意,看上去甚好相处,不说话的时候会给人一种雌雄难辨的错觉,开口是温润柔和的悦耳嗓音,听起来很舒服。

  这人不拘小节地坐在江倦的桌子上,光脚踩在桌沿边上吃着顺手摸来的甘草杏,虽然手上、胳膊上、衣服上都还沾着没有完全凝固的血迹,但丝毫不影响他的食欲。

  大冷的天里,他就穿了件宽大的白衬衫和松垮的黑布裤子,像是感觉不到冷似的,吃完了杏子又觉着不够劲儿,又从抽屉里掏了两块奶糖出来,吃得笑眯眯的,要不是桌上杂物太多,他还能就地打几个滚。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萧始看着这和自己有过几面之缘,却没说过话的年轻人,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是他救了我。”江倦解释道,“我被推到马路上的时候,刚好他也在等信号灯。没有他的话,现在我已经凉透……”

  萧始捂着他的嘴,狠狠瞪他一眼,“不准乱说。”随后又看向了那似乎有些疯癫的年轻人,“你叫段……段什么来着?不好意思,我想不起来了。”

  “段镜词,这名字不太好念,早些时候我也记不住,你们可以叫我阿祀。”

  江倦疑惑道:“你认识他?”

  萧始点点头,“认识,他是你们国……沈晋肃派来调查SS-01的研究人员,是个药理专家,从克钦邦回来的时候,我跟他共事过一段时间,就是他极力主张把这种合成物的危险等级划分到SSS级。”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萧始给江倦盖了件外套,便把他背了起来,对段镜词说道:“抱歉,我得先把他送去医院检查一下,回来再……”

  段镜词摆了摆手,示意他快去,又眼巴巴地瞅了他一眼,指着剩下的甘草杏问:“我可以再吃一袋吗?”

  “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够我再给你带!”

  萧始背着江倦下楼的时候,正遇着一个男人在大厅里抱头痛哭,把周围来办事的群众都吓得不敢吱声。

  江倦认出了那是差点撞伤他的货车司机,指了指他的方向示意萧始过去。

  姜惩和交警支队长陆况两人安慰了半天,这人就跟被怎么了似的,人都快背过气了,直到看到江倦还好端端地活着,他才扑上来握着江倦的手,操着一口方言说道:“小哥,还好你莫事啊,不然俺可就背了人命官司了,俺上有老下有小,可蹲不起大牢哇。你也得珍爱生命知道嘛,下回可别一个人出门了,吓死……吓死个人咧!”说着这司机又哭了起来。

  江倦忍着疼没把手缩回来,反过来安慰对方几句还道了歉,这才跟着萧始去医院。

  他说:“一院离市局就两条街,背着我吧,别坐车了,我有点打怵。”他把缠着纱布的两手绕到萧始面前,头也轻轻枕在了那人肩上。

  萧始心尖一热,温言道:“下回别再乱跑了,今天差点儿被你吓死,你前夫已经不年轻了,身心都受不了刺激,再来一次非得心脏骤停不可。”

  他以为江倦不会回应他的唠叨,却没想到短暂的沉默后,那人竟在他耳边说:“我去扫墓了。”

  “嗯?谁的墓。”

  他父母亲人都葬在老家,在雁息应该没有什么值得探望的故人了。

  江倦迟疑了一下,说:“我自己的墓。”

  萧始后面的话哽住了。

  “那是我哥刚走的时候,小惩向上面软磨硬泡来的荣誉,原本应该是我哥葬在里面的,可我心虚,怕被人发现我们兄弟的秘密,也不希望我哥一直顶着我的照片睡在那里,连死后也不能光明正大写上自己的名字,那样太可怜了。所以,我把他藏起来了……我把哥哥藏在了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江倦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座隔绝着生与死的无字空碑,无数亡魂撕心裂肺的哀嚎哭喊都被江住以一人之身挡在身后,而他却永远都只能做个躲在避风处的懦夫。

  江倦配合做完了检查,除了些外伤外没有大碍,萧始给他喂粥的时候也没耍性子,一言不发乖乖让他伺候着。

  萧始知道他现在的心态就和做错了事的孩子没什么区别,嘴上不承认,心里却是知错的,所以他才会对自己解释那么多。

  其实他也挺在乎我的吧?萧始想。

  他擦去了那人嘴角的米粒,忽然贴近抱紧了他,抵着他冰凉的鼻尖说:“今天吓坏了吧,以后别这样了。”

  良久,江倦才如梦初醒,说了声:“……好。”

  “那,我们回家?”

  “好。”

  萧始背着江倦走在昏暗的街上,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落在身上凉丝丝的。

  “冷吗?”萧始回头问。

  江倦贴在他背后,摇了摇头。

  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萧始的背居然这么舒服,让他简直不忍心说出伤人的话了。

  看着路灯下漫天晶莹的飞花,江倦呵出一口白雾,在这美景之下,残忍地把萧始戳了个透心凉:“抛尸案,你有动过手脚吗?”

  萧始脚步一顿,立在阴影处,回眸看向被明光照耀的江倦,“你还是怀疑到我头上了。”

  “因为我不信你。”

  又是一刀扎在萧始心上,就算他知道江倦对他一直不信任,可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也太伤人了。

  他勉强笑笑,无奈道:“我要怎么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前妻。”

  “退出这件案子的调查,安心做我的□□坐骑。”江倦一本正经地说出这话,以至于萧始一时不敢确认这话有几分玩笑。

  短暂的僵持后,江倦说出了一句几乎让他心脏当场停跳的话:“——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来证明你的清白。”

  作者有话要说:

  阿倦:我不信你,但我愿意去证明你的清白(让我查出是你小子就亲手宰了你。

  萧始:这就是教科书式的傲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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