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末死死地盯着手机, 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深山野林古堡别墅房间里，苏末姿态闲适地倚靠着柔软的床背，在一片万籁俱寂中,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他说不准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前方没有洪水猛兽，但他甚至比在四处透着诡异的古堡别墅里，在深山野外的实验室基地里, 以及和毒蜥蜴待在一起时还要紧张不安。
也许, 真正令他紧张不安不是某个拥有具体形象的人类, 也不是怪力乱神, 而是隐藏在黑暗中的还未浮现出水面的真相。
那真相就好似躲在深海里的恐怖海妖，当它躲在还海底下时，海面风平浪静, 当它浮现出海面时，则会掀起滔天巨浪, 将行驶的船只全部打翻, 无一幸存。
此时此刻, 苏末独自置身于宛若黑暗深邃海面上的一叶扁舟, 正在缓缓地、漫无目的地漂流着，不知道目的在何方，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的凶险, 一切都是未知的。
过了约莫十分钟, 手机里突然传来“叮咚”的一声，苏末连忙打开Dark Chat App新消息提醒。
系统提示有新的联系人进来，苏末连忙点击接受。
【苏顾问, 别再刺探下去了, 不然你会丢命的。】
唐德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还没等苏末反应过来, 他又发了一条：【我是好心劝告你，实验室里危机重重，明凰是一个疯子，她要是发现你在调查她的家族组织和企业，必定会让你生不如死。别再来了。】
苏末的心脏猛地一突。
他斟酌了一会儿，才编辑了一条信息，再三检查没问题之后就发了出去。
【请问你为何一再警告我别调查下去，你不是明宇公司的实验室负责人吗？还有，请问你了解四年前的一桩意外事故吗？】
他没有把所有的问题全都抛出来，因为他也不能确定对面究竟是人是鬼。
唐德过了几分钟才回复过来。
【我确实是明凰的手下，但我也是一名特情UC。】
看到这条信息，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苏末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唐德是警署埋在万理堂的一枚暗钉，不仅仅是线人，而是一名特情部的卧底警察，和之前的顾简，现在的鹿呦呦是同一种职位。
蹙眉沉思半晌，苏末回复：
【我需要见到你，和你会面，麻烦你找个机会下山。】
想了想，他又发了条消息过去，告诉对方见面的地址和时间。
聊天记录一一消失。
结束谈话之后，苏末凝望着窗外鬼影憧憧的山林和犹如墨布般得夜空，思索片刻，随后发了条信息给冷独孤，通知她不用贸然上山了，他现在安然无恙，而且有新发现。
把见面的地址和时间发给她后，苏末把手机放回床头柜前，在睡觉之前，他忽然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几个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或者科学家之类的，他们面对着镜头，笑容灿烂。
其中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看起来非常的眼熟。
苏末微微颤抖着手，拿起相框，然后凑到眼前仔细查看。
这个眼熟的研究员就是顾简。
*
翌日下午1点半，正是午休时刻。
“世界尽头”咖啡馆里，最后一间包厢内。
包厢外的棕榈树高大茂盛，郁郁葱葱。几缕淡淡的阳光透过窗户，仿佛细碎的金子，洒在桌前的玻璃杯上，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
一切事物都那么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就好似苏末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一直在看窗外，突然，他那只正在搅拌咖啡的手微微一顿，因为他看到了唐德。
不一会儿，包厢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苏末走去开门，看到门外的唐德后，微微颔首，示意他赶紧进来。
锁上门之后，他们走向桌子，苏末掏出一个遥控器，摁上其中一个按钮，把玻璃窗关上。
“这是我来香江之前，我的handler给我提供的一个‘安全咖啡屋’，位置非常的隐蔽，这里没有任何监控摄像头，也在天眼的监控之外，并且，这间是唯一一间设置了信号屏蔽装置的包厢，房间的墙壁和窗户的玻璃皆是由特殊材料定制的，任何监控、监听设备都会失灵……”
苏末一边说，一边看向唐德，顺手帮他倒了一杯热茶：“窗户玻璃是单面玻璃，我们坐在窗边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和路人，有任何可疑的人出现，我们能立刻发现，但外面的却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在他们看来，这扇玻璃其实是蒙砂的……”
唐德坐到苏末对面，他面色严肃地听苏末说完，沉吟半晌，道：“你的handler是谁？”
苏末没想到他这么直截了当，内心踟蹰片刻，于是决定实话实话：“穆深。”
既然唐德敢冒巨大的风险下山和自己偷偷见面，证明他是有诚意来找他谈的，最起码他俩目前是同一阵线上的。
“穆深？”唐德啜了口绿茶，眉头微蹙，“我倒是没听说过。”
这倒是奇怪了，穆深在警署工作了二十多年，没理由唐德没听说过他。
“我忘了和你说，其实我是香江九龙警署特情部的警察。”唐德说话也说一半，他在静静等待苏末的反应。
“原来如此……”苏末沉吟半晌，随后开门见山：“我是光州警署聘请的侦探顾问，苏末。”
他说话并没有说死，和唐德一样抛出一句，却留有余地。
唐德的目光幽深莫测，他看起来不太相信苏末的话，少顷，他叹了口气：“你不该来大钰山实验基地的，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
苏末知道话题终于切到了中心点，忙不迭问：“为何这么说？对了，我还有个问题，我听闻四年前光州警署派了三个卧底进入万理堂刺探情报，这件事你知道吧，因为你也是卧底之一。”
唐德点点头，面色肃然：“我是听说过，但我对这件事的实情了解甚少，因为我和他们不属于同一所警署，handler也不是同一个，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我们的任务是否一样。”
苏末喝了口咖啡，慢条斯理地问：“你能否说一下你自己的任务呢？”
虽然唐德不清楚当年ET行动的任务和调查方向，但他可以询问唐德的任务，然后再进行分析和推导。
“我的任务就是收集万理堂的的犯罪证据，准确来说，我的handler并没有给我一个具体的调查方向，只要找到万理堂或明宇公司从事违法犯罪活动，我就会将证据带回警署，然后让警署出警抓人。”唐德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语气不急不缓。
苏末耐心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据我观察，当年那几个卧底调查的方向却很明确，比起我漫无目标的调查，他们一开始就是奔着一个方向去的，”唐德拧眉细细思索着，“我和他们不太熟，只是偶尔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在不影响自己的任务，不暴露身份的情形，才会互相伸出援手……”
苏末来了兴趣，他拾起一块黄油饼干咬了一口，中午他就吃了个面包，然后一直躲在这间安全咖啡屋里没有出去过，自然也没时间吃饭，此时饿得前胸贴后背，黄油饼干好吃得令他差点咬到舌头。
“唐先生，我有个疑惑，请问你在万理堂当卧底多长时间了呢？按照我对毒蜥蜴的了解，她是个非常精明和多疑敏感的人，一般人很难在她眼皮底下耍花样，据穆警司所说，当年警署内部高层不仅启动过ET行动，他们还启动过好几个刺探万理堂涉/黑犯罪活动的行动，派了不少特情UC来到万理堂当卧底，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四年前还出现了一个变节者，还有一个卧底消失了……”
苏末字斟句斟酌地说着，有关于当年ET行动的细节，他是有保留的对唐德透露的，并非他不相信唐德，而是他谁也不相信。
穆深在他来香江之前，曾经对他说过：别相信任何人。
这个任何人，理论上也包括他自己。
“因为我是个非常谨慎、小心和胆小之人……”思索半晌后，唐德才缓缓挤出一个无奈的笑：“我从来不会莽撞冲动行事，不爱冒险，不好奇多事，当年那几个卧底所执行的任务，我并不过问，也不和他们合作，这也是能苟活到现在最重要的原因吧，哦，对了，还有个原因是，我在万理堂卧底十五年了。”
十五年，比顾简等人进去万理堂当卧底提前了十一年，难怪毒蜥蜴并没有发现唐德也是一名卧底，除了唐德本人如履薄冰安分守己之外，那就是他所待的时间更长，一个人很难会想到在自己手底下干了十几年活的员工其实是一名卧底。
除非找到他是卧底的实锤，或者抓到他窃取情报的现行，否则，怀疑就只是怀疑而已，并不会怎样。
苏末陷入了沉思，尔后，他喝了口咖啡，问：“难道毒蜥蜴从来没有怀疑过你？还有，你是一名警察，如何成为实验室项目负责人还要程博士的助理？这需要非常专业的知识和水平吧？”
闻言，唐德笑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执行的长期任务，无时限的。扳倒万理堂是我毕生的工作和使命，所以在成为卧底之前，我接受了两年的培训才正式上岗，不过你说得对，成为科技公司实验项目的研究员助理确实需要一定的科学水平，我在明宇公司的培训部门学习了十年才成为了实验室助理，三年前才正式升职，当上了科技产品项目的负责人。”
苏末定定地凝视着唐德，良久，他话峰一转，问道：“唐先生，毒蜥蜴的实验室里到底埋藏着什么秘密？你刚刚说实验室不是人待的地方，但是自己又待了近十年，我对你的这个说法很好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