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然后,天就黑了>第五十章

  从那天起,也不知为什么,陆冉像是突然间换了个人一样,连生活态度都明显变得不一样了。他开始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并且按时吃饭,尽管一开始吃不下去多少,但他还是努力地做着改变。

  其实他的伤本就不算太严重,吃了东西身体有抵抗力,再加上心情舒畅,等他的烧退下去,伤口也就开始慢慢愈合起来。恢复神速,连陈枫都有些惊讶。

  出院的那天赶上下雨,陆冉甚至还能帮着给他拎行李的小警员打伞,小警员被病号照顾有点儿受宠若惊,慌忙道谢,说:“陆老师您恢复的真快,没想到才俩礼拜就能行动自如了,我们警队新来的年轻小孩儿身体素质也就这意思了。”

  陆冉抿着嘴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其实他也没有想到,半个月前的那张病危通知书就像是阵风,融入了那晚的月色,再也看不见。

  再之后,陆冉和陈枫的关系也慢慢变得熟络起来,在住院期间陈枫的照顾和开导让陆冉颇为受益。最主要的是,他觉得,如果跟陈枫熟络的话,也许经常可以从他那里得到一点关于安泽昊的消息,哪怕只是零星的一点碎片,至少能给自已一点点安慰,让自己知道那个人一直都在身边,不曾离开。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过了许久,再一次得到安泽昊的消息,竟然是他受伤的消息。

  其实陈枫本来没想着告诉他的,警队有警队的规矩,况且他们关系特殊,安泽昊的一切消息都理应封锁。但是,这也许是上天注定。

  那天恰好陆冉下课比较早,就顺路去给警队的人们送点儿学习资料,局里要求警队所有人要参加培训政治民生的知识,陆冉正好是思政老师,专业对口,能帮的上忙。

  送了资料,跟陈枫聊了一会儿,刚要起身离开,一个小警员冲进办公室跟陈枫说:“不好了陈队,昊哥昨天晚上跟踪Peter,格斗时受了伤,右臂……”小警员慌里慌张一股脑儿地说到这儿才注意到屋里坐着的陆冉,惊得瞪大了眼睛,嘴都吓卡壳了:“……断…断了……”

  听到这个消息,陈枫虽然吃惊,但比吃惊还重要的是心颤,他心想完了,什么时候来消息不好,非得赶在这会儿!这不是撞枪口上了么!

  小警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站在那里不敢动,人都僵了,陈枫一个劲儿地给他使眼色,让他赶紧溜,他这才缓过神儿来,刚要带上门跑,就听陆冉开口叫住了他,问:“你刚刚说的‘昊哥’,是谁?”

  “我……”小警员又傻住了,不知道怎么解释。

  陈枫赶紧解围,笑着说:“就是一个一线的刑警,他们小孩儿喜欢逮谁都叫哥,名字里有hao字的可太多了,别说他,我都记不太清警队里有多少人名字带hao这个音。”

  陆冉沉着脸回头看他:“那陈队长可太健忘了,说不定有一天,你连安泽昊这个人也都不记得了,让他流放在外,生死不顾。”

  陈枫赶紧摆手:“那哪儿能啊!这……这个‘昊哥’根本…根本就不是他,你多虑了陆老师。”

  陆冉也不反驳,转身又看向门口的小警员,开口说道:“那好,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们这个‘不知名’的昊哥,伤势到底怎么样?”

  小警员不知该不该说,一脸纠结地看了眼陈枫,见陈枫微微朝他点了点头,小警员才敢继续道:“他……他的左手臂中了两枪,遭受外力打击导致骨折了,不过……不过人没事儿,陆老师你放心啊。”

  陆冉却扯着嘴角笑得勉强,反问道:“不是说此‘hao’非彼‘昊’么,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要我放什么心?”

  小警员被彻底问蒙住了,见陈枫跟他使眼色,便赶紧说道:“我还有工作,陆老师您先坐着,我去忙了哈。”说完就关上门,头也不回赶紧跑走了。

  陆冉的脸上一直都没有表情,严肃得让人害怕,陈枫挠了挠头,硬着头皮跟他解释道:“那个……陆老师啊……真不是你想的……”

  “别说了陈队。”陆冉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眼神里带着落寞的冷光,他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这个任务,到底要到什么时候算完?”

  陈枫叹了口气:“不好说……乐观的话,三五个月,不乐观的话……三年五载完不了也是常有的事儿……按理我不应该跟你透露这些,这算是机密信息,但陆老师,我了解你的为人,也知道昊子在你心里的位置,所以我破例告诉你这些,都是真话,其他的我也真的不敢说了。”

  眼看陆冉的脸色越来越沉,陈枫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尽全力护好他的安全。陆老师你最好还是少知道点这些事情比较好,这对你、对他都有利。因为你其实也明白,他那个家伙,枪林弹雨都不怕,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带眨眼的,但他唯一的软肋,就是你了……他也想保护你啊……”

  陆冉听完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了片刻,微微点头,依旧面无表情站起身,跟陈枫说了句:“我明白了陈队长。”然后转身离开了警队。

  陆冉回到公寓之后,失眠了一整晚,他第一次体会到无可奈何是种怎样的心境,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竟然连他伤的怎么样了,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手伸向远方,指尖触碰到的只有虚无缥缈的阴冷空气,他多想抓住点什么,但是空气中的水雾填满了整个空间,手心里满是湿寒荒凉,心也跟着一起冰封起来,没有一丝温度。

  后来,被现实打败的陆冉慢慢接受了,也融入了这个残酷的世界,他不再去跟陈枫打探安泽昊的消息,既然安泽昊不想让自己知道,那自己也会配合他的一切。

  于是,陆冉每天依旧是上课、回家,两点一线,日子过得无聊又无趣。

  有天他突然想写点什么来记录回忆,因为他害怕,或许某天他会记不清从前的事,甚至记不清他们之间的那些曾经过往,这样的话,他连唯一剩下的这一点点慰藉都没有了。

  买了个厚厚的本子开始写所谓的回忆录,只是回忆录上的内容全部都是关于安泽昊的,从刚认识他的那一天开始,每分每秒,只要是他记得的事情,统统写下来。

  他记得刚开始安泽昊是班里最爱跟他唱反调的学生,几乎每天都要违反校规,写检查的概率更是比吃饭都勤。他那时候也很头疼这个学生,总用教导主任的威严来“教育”他。但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这个调皮捣蛋的学生慢慢就从爱躲着他变成爱粘着他了,起初陆冉还保持着基本的距离,后来渐渐的就也崩不住,毕竟安泽昊的可爱是他心里最纯真的柔软,于是,他沦陷了。

  只这一次,便万劫不复。

  陆冉每天写一篇关于两人之间的小小回忆,有甜蜜的,有吵闹的,有震撼人心的。在边回忆边写的过程中,觉得生活还算有一点点充实,至少比每天无所事事要好,回忆变成文字跃然纸上,让他心里有了一种寄托,他觉得安泽昊从来就不曾离开过,一直都存在于自己的心里,心尖上那块血热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滚烫。

  一边记录回忆,一边盼着能有他的新消息来取代回忆,只是后来,渐渐的,他得到的关于安泽昊的消息越来越少,甚至几乎可以算是完全失联……

  权威被判了两年,虽然他一直都在组织里活动,参与了犯罪事实,但他也为了剿灭这个团伙做出了不少的贡献,最后也帮了卧底安泽昊很多忙,所以综合考量,将功赎罪,只判了他两年的有期。

  他出狱的那一天,陆冉的回忆录刚好结到安泽昊退学的那天。接了权威出狱,陆冉和陈枫一起请他去吃了顿饭,纪霖涛也去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就算是封锁消息,纪霖涛还是多少知道了一些,他震惊于自己身边的两个朋友竟然都是这样特殊的身份,然而自己却并未察觉,也是醉了。

  权威变了不少,变得更成熟了,他在狱里也是过了好长时间才接受了姐姐Lily的去世,虽然心痛不已,但最终还是时间的胜利。所以他犹豫了许久,还是打算开口劝说那看上去比以前憔悴了许多的陆冉:“陆老师,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山,就算当初觉得再高的屏障,也会渐渐被时间冲垮,都两年了,释然吧。”

  陆冉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还是那么温柔,然后给权威加了两块红烧肉在碗里,说:“尝尝看,这家店的红烧肉是他最喜欢的。”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陆冉的回忆录还有最后一篇就马上没有内容可写了,但他却不想停笔,他固执的认为如果停笔了,也许就真的要忘了那个人了。

  他还记得自己受伤住院的时候,在那个半梦半醒的晚上,耳边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他跟自己说:“陆老师你要乖,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一定会。”

  陆冉不知道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但他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声音,还有那温柔不舍的语气,以至于这句话一直支撑着自己走到现在。

  为了这句“你要乖”,他也要坚持下去,不管雨过是否真的会天晴。

  ……

  ……

  新学期的第一天恰好是陆冉的生日,已经是三十五岁的年轻大叔了,但是魅力却不减当年,他的成熟稳重气质一直都在学生中口口相传,尤其是爱看帅哥的小迷妹们,只要是他的课就节节不落,所以,早上这节他的大课,阶梯教室里依旧座无虚席。

  讲台边上的窗户正对学校训练场,这届的大一新生正在军训。陆冉翻过了一张ppt,里面有段教育讲座的小视频,他点击了播放键,等学生们在看视频的时候,他转过头望着窗外的训练场,那些穿着迷彩服的新生们正在打军体拳,一个个还挺认真的。

  思绪忽然间被拉回到两年前的某个下午,他记得有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学生”练军体拳的时候把班上同学的手腕给拧脱臼了,可那个人却还振振有词地狡辩说这叫“格斗术”。自己那时候罚他在办公室里背了一下午的学生手册,临走还给他布置了一篇一千字的检查。

  想到这些,陆冉嘴角不禁上扬。好像他的那篇检查到现在还一直夹在自己的办公桌玻璃板下面,抽空应该去选个好看的相框裱起来,多有纪念意义啊……

  ppt上的视频播放完了,教室里瞬间安静,陆冉收回思绪,低头翻了两页教案,然后说道:“请大家把课本翻开到第四页,今天讲唯物主义与辩证法……”

  “报告!”

  教室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陆冉不禁微微皱眉,他的课还从没人敢迟到,毕竟是教导主任,迟到就等于平时成绩清零,谁敢造次?不过也别说,这么多年来,还真有一个学生敢挑战他,那个学生长着大大的眼睛,一笑起来像是冬天的太阳,暖极了。

  想起这些,陆冉倒也没了处罚迟到学生的心情,连眼睛都没抬,只垂着头看着课本说了句:“进来找地方坐下,别耽误大家上课。”

  可门口的学生却迟迟没有动,这时候,班上的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着,似乎是在讨论门口这个迟到的人是哪个班的,为什么从来没见过。班里的声音窸窸窣窣开始乱起来,陆冉只好板着脸抬起头,刚想发威惩罚一下这个给班上添乱的迟到学生,却在抬起头的一瞬间,视线定格在教室门口,再也挪不动。

  安泽昊顶着一袭利落的短发,皮肤黑了一些,穿着一身休闲的白体恤牛仔裤,懒懒地倚在门边,正背着光朝他笑,嘴角弯弯的很可爱,那笑容依旧是陆冉记忆中的模样。除了脸上增添了些许成熟气息,那股少年感却始终都没变。

  原本早在半年前,陆冉就以为自己已经记不得安泽昊的样子了,有一次他在梦里惊醒,忽然发现自己居然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没留下,生生后悔了半宿。但是现在,他忽然发现,他不只记得,还记得这么的清晰,面前的人逆着光,影子竟和自己脑海里的影像没有丝毫偏差。

  两人就这样互相望着彼此,时间静止,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谁都没有说话,教室里的学生们议论声更大了,但也不敢直接问一句教导主任这人是谁。就在他们快要吵翻天的时候,门口的人突然歪着头微笑着开口了,他说:“陆老师好久不见啊,我回来了,不过……”他扫了一眼座无虚席的教室:“教室里是不是没有我的位置了?”

  像是被下了蛊定在原地的陆冉,在听到“我回来了”这四个字后,瞬间感觉到从脚趾到发丝的逐一苏醒,久违的,整个身体流淌起炙热的血液,心脏也开始恢复狂跳。

  窗外的军体拳口号声齐劲响亮,震得他的心跳带着有力的节奏,他眼睛里闪烁着柔润的光,光芒吞没了一切不安和忧伤,他抬起手拍了拍左胸口温热的地方,笑着说:“没关系,这里,一直都留着你的位置……”

51、番外

  ◎粘人的家伙◎

  番外

  警队聚餐的时候,安泽昊跟陈枫喝着酒念叨说,最近陆老师变了。

  陈枫问他哪儿变了,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变长了还是变短了。

  安泽昊瞪他:“你有没有点儿正形?动不动就满嘴黄段子!”

  陈枫眯着眼睛笑他:“我看你愁眉苦脸的,一副性生活不和谐的样儿,你说我能想到哪儿去!”

  安泽昊懒得理他,一口喝了半杯啤酒,撇撇嘴继续道:“我是说,他最近变得……特别……

  嗯……黏人……”

  陈枫一口老酒差点儿喷安泽昊脸上,呛得他直咳嗽,安泽昊无语:“你至于的么!”

  陈枫抹了把嘴,笑着摆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想象不出来,陆老师那张脸要是黏人的话,撒起娇来得是什么样儿啊!”

  他倒不是觉得违和,只是陆冉平时做事总是一板一眼的,他还真就没怎么见过他笑,更别提跟“黏人”这个词联系起来了。

  安泽昊把酒杯放下,搓了搓脸颊,叹了口气说:“其实倒也挺好的,只不过吧……”

  他是喜欢陆冉黏着他的,有一种幸福的优越感,但这股子黏人劲儿起初觉得比较新鲜,可是渐渐的,安泽昊就有些犯愁,恋人太形影不离,也是一种负担。

  就比如说:

  历经几年,“幻境”案子总算了结,所有涉案人员全部落网,安泽昊被记个人一等功,授奖仪式的时候,是在市局大礼堂,都是警队的成员出席,陆冉没办法参加,这也是安泽昊的一个遗憾,他其实挺想在自己上台的时候,能看见台下坐着一脸温柔微笑的陆老师,那得多自豪啊!

  穿着警服,胸前佩戴着闪亮亮的勋章,安泽昊抱着奖状一走出市局大门,就看见门口停着那辆熟悉的车,陆冉站在车门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衬衫,跟他们初遇的那天一模一样。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显得特别好看。

  安泽昊很少见到穿普通的白衬衫也能这么好看的人,陆冉是头一个让他发出感叹的人,应该也是最后一个。他快步走到车门旁边,笑着将手里的奖状捧给陆冉看,然后有些骄傲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挺不习惯这种场合的,站在台上作报告,台下面密密麻麻都是人,一紧张,我就忘词儿了,明明昨天背得挺溜儿的了。”

  陆冉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容,似甜暖的阳光,直接照进安泽昊的心里,他上下打量了安泽昊一番,笑着说:“你穿这身衣服挺帅的。”

  安泽昊低头瞅了眼自己,撇撇嘴:“好久不穿警服,自己胖了这么多都不知道,你看看这扣子,紧成什么样子了都!”

  陆冉却伸手拉了拉他的扣子,嘴角边带着浓浓的笑意,说:“还好,胖点儿好。”

  “胖成球了。”

  “那也帅。”

  听着陆冉的近似于“闭眼夸”,安泽昊歪着头笑的得意极了,朝陆冉挑了个眼神儿,说:“你昨天还说纪霖涛考上了研究生,别的没变,就是发福发的厉害,像个人形气球。怎么今天到了我这儿,话锋就不一样了呢?陆老师,你这双标可太明显了点儿啊!”

  面对安泽昊的调侃,陆冉也没反驳,反而一脸理所当然似的说:“我双标我的人,我乐意,这也犯法吗安警官?”

  这话安泽昊可爱听死了,他发现自打他和陆冉重聚之后,这个不善言辞的陆老师就莫名开启了甜话模式,动不动就甜言蜜语的,腻得他猝不及防。但是安泽昊不觉得厌烦,反而喜欢的要命,他恨不得陆冉一天二十四小时在他耳边说情话,毕竟他们两个人能在一起,真的是太难太难了。

  带着受了嘉奖的安警官上车回家,陆冉把学校的教职工宿舍退掉了,和安泽昊一起在朝海大学和警队距离连线中间差不多的位置看了套房子,贷款买了下来,写的是安泽昊的名字,他说这样就不怕以后他再像之前那样一下子消失不回来了,因为这里有他的家,走多远都得回家的。

  安泽昊听了他这些话,心里被暖化了,领房产证那天他把房产证还有一张银行卡都递给陆冉,挺郑重其事地说:“这是我的房子还有我的工资卡,我全部家当都在这儿了,现在开始交给你保管着。”

  陆冉推了下眼镜,嘴角微微上扬,问他:“你这么信任我?不怕我把你家当卷跑了?”

  安泽昊把东西往陆冉手里一塞,双手插着裤兜,懒懒地靠在墙边站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怕啊,这些东西你卷跑了还好,要是连你也一起消失的话,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就全部都消失了,所以陆老师,保护好它们,还有你自己,别让我倾家荡产啊!”

  陆冉挺感动的,虽然自打认识安泽昊,他就一直是个爱耍贫嘴,不让人省心的家伙,现在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这些感人的话,竟让陆冉有一瞬间的不适应,他笑着问安泽昊:“倾家荡产是什么意思?”

  安泽昊歪着头,笑了笑指着陆冉手里的东西:“它们是‘产’,你是‘家’,我的‘家产’可都在你身上了。”

  后来,陆冉就真成了安泽昊的“头号家产”,终生VIP的那种,每天安泽昊只要下班稍晚一点回家,陆冉的电话就如约而至,问他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时候陆冉晚上有课,不能按时打电话,就会提前发个信息过去,问清楚他加不加班才放心。

  一开始安泽昊只觉得这是一种满满的幸福感,因为终于有人惦记着他的一切,回家的时候,站在楼下能看到楼上有个窗子会一直有盏灯在等着他,心里便会温暖肆意。

  但是,陆冉的这种症状并不是偶然的,安泽昊发现,他好像有点儿过于黏人了,自己去哪儿都想过问,但凡有个什么任务要出警,陆冉简直比自己还要紧张,恨不得贴身跟着一起去才行。

  就像这次,警队有个临时任务,需要到邻市出差,调查一个走私团伙的行踪。安泽昊回家跟陆冉一说,陆冉马上变了脸色,问他:“还是要做卧底吗?”

  安泽昊笑了:“哪儿啊,还能总做卧底啊!这次就是去跟一下,确定他们老巢在哪儿。”

  本来警队这些事情都是不能跟家属透露的,可是安泽昊怕陆冉担心,只好跟他说了这些内容,也不算是透露内情,至少能让他的陆老师踏实一些。

  但是他没想到,陆冉仍旧不放心,默默坐在那里半天没说话,然后突然来了一句:“我跟你去。”

  安泽昊正在饮水机旁边倒水喝,一口水差点儿呛鼻子里,咳了两下问他:“你说什么?你跟我去哪儿?”

  “出差啊,我跟你一起去邻市。”

  陆冉回答得一板一眼,还挺认真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在开玩笑,安泽昊眨了眨眼睛,突然就笑了:“别逗了!没听说过抓贼还带家属的,你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我顶多三五天就回来。”

  陆冉没再说什么,安泽昊以为这事儿他就默认了,结果转天早上起床就没看见陆冉,以为他赶早课已经去学校了,便给他发了个信息说自己要去赶火车,就不给他打电话影响他上课了,出差回来给他带礼物。

  等他坐着火车到了邻市,睡得晕晕乎乎还没醒盹儿,一出站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眼熟的人,正面带微笑的望着他,安泽昊的盹儿一下子就醒了。

  “你……你怎么在这儿?”

  陆冉手里拎着一个不算太大的行李包,笑着走到安泽昊身边说:“我不是说了要跟你一起来。”

  “你怎么来的?”

  “开车。”

  “原来你早上不是去上早课了?!”

  “不提前点儿出发,怎么能赶得及在这儿接到你。”

  陆冉倒是说得挺理所当然似的,安泽昊又惊讶又有些无语,坐进车子里,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有些无奈地说:“陆老师,你怎么这么黏人啊,我又不会背着你找小三,不要搞得跟捉奸一样好不好。”

  陆冉发动了车子,往酒店的方向开,他没有笑,而是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不怕你找小三。”

  安泽昊纳闷儿:“那你怕什么?”

  “我只是怕你消失不见,就像三年前那样……”

  这句话一出口,车里瞬间静下来,安泽昊心上一紧,像是被一个硬硬的小石子撞了一下,有点儿酸,有点儿痛。他转过头看着陆冉开车的侧脸,岁月在他的脸上没有留下过多印记,只有一些莫名的惆怅,安泽昊明白,那隐隐的担忧是自己徒添给他的不安,毕竟之前那几年,自己虽然为了追捕“幻境案”的潜逃人员,忙忙碌碌着,有时候都没有时间去思考别的。可是他却没有想过陆冉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也许守着回忆度过每一分每一秒,是一种难以理解的心酸。

  安泽昊语调突然变得和缓轻柔,带了些讨好和安抚的意味,微笑着开口道:“不会的,我保证不会消失了,现在就算是你让我消失,我也舍不得你呀,陆老师你自信一点好不好!”

  陆冉没再说什么,一想起之前的事,他就从背脊开始发冷,不敢去假设如果再来一次,他是不是会忍受的住,所以,他不敢再冒险了。人一过了三十五岁,总有些患得患失,虽然他的这种心态,跟年龄也没什么关系。但只要对方是身边的这个人,他不管年纪多大,心都会一直跟着他,再也脱不开了。

  安泽昊这次的任务说简单也简单,可说难也挺难的,这个走私团伙警队已经盯了许久,这次在邻市疑似发现他们的老巢,不敢轻举妄动,必须确认之后再一网打尽。

  陆冉跟着安泽昊来了这里,但是被安泽昊命令不能跟着他一起行动,毕竟有一定的危险在,万一出现突发状况,他怕自己分心,一来守不住犯罪嫌疑人的动向,二来也保护不了陆冉的安全。

  好说歹说,把陆老师一个人留在了酒店,自己则按照警队发来的地址,沿路找过去。果然,在一个不算太大的小区,发现了嫌疑人的踪迹。这是个周末的晚上,小区门口一条街都是热闹的小饭馆,还有路边大排档,挤挤嚷嚷都是人。

  安泽昊跟着嫌疑人跟到了小区门口,再一转眼,嫌疑人就不见了。可能是混在这嘈杂的人群中不好确定目标,所以安泽昊挺着急,沿街寻找,就怕跟丢了。

  走到一个胡同口的时候,突然觉得身后贴着一个人,腰上有个硬邦邦的像是枪管的东西顶着自己。就听耳边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说道:“别动,走火了可不好。”

  安泽昊不敢乱动,稍稍偏过头,开口道:“这位兄弟,你是想劫财还是想劫色?先说好,劫财我没有,工资卡早就上交了,身无分文。劫色的话,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们家那口子醋性比较大,万一追究下来,你可算是间接害了我一命啊。”

  身后的嫌疑人低声吼他:“少他妈废话!你的命还能留多久,老子说了算,走!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考虑要不要放了你!”

  安泽昊暂时不能反抗,这里路人很多,万一误伤的话,后果很严重,而且他不能惊了嫌疑人,他手里有枪,枪是不长眼的。

  被推着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眼看就走出了人群集中的地方,安泽昊突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似乎像是……枪上膛?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就听到“砰”的一声,身后顶着他的枪管离开了,嫌疑人的枪被甩到了几米之外的地上,转头一看,刚刚钳制住他的嫌疑人趴在地上,正被另一个人死死按住,一拳拳地往脸上招呼着。打他的那个人好眼熟,定睛一看,我靠!陆冉?!

  旁边其实早就埋伏着安泽昊提前联系好的警员,这会儿见状都冲了过来,想要制服住地上正打作一团的两人,安泽昊赶紧跑过去拉起陆冉,护在身后,跟冲上来的警员说:“没事没事,一场误会,赶紧把嫌疑人带走!”

  邻市的警员有几个跟安泽昊挺熟的,对于今天这突发事件感到好奇,便有些奇怪地指着陆冉问他:“昊哥,这位……是你们队新来的?”

  安泽昊摆摆手:“不是,他是那个……”安泽昊说着,回头看向陆冉,陆冉一直都文质彬彬的,做老师这么多年,估计连架都没打过,刚刚按着持枪嫌疑人在地上狂揍,想必也是破天荒头一遭,脑子一热的结果,这会儿只不停地喘着气,然后拉着安泽昊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他,还一脸急切地问:“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警员们跟看戏一样,几脸懵逼,安泽昊哭笑不得,反握住陆冉的手,然后回头笑着跟警员们解释:“他不是我们队新来的,就算是……见义勇为吧,那个,嫌疑人落网,你们赶紧带走,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以后再说。”

  他拉着陆冉跑出警戒圈时,警员们还满脸疑惑,心想:见义勇为哪有这样的,满眼里只有安警官一个,要不是刚才冲出来的早,看那阵势,把嫌疑人打死的劲头都有了!

  安泽昊拉着陆冉跑出了两条街,然后站到了一个拐角处,安泽昊心急又生气地问陆冉:“不是说让你等着我,你怎么跟出来了?知道刚才多危险吗?万一伤着你怎么办?”

  这些问题陆冉都没有回答,他静静地看着安泽昊,半晌,开口道:“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的。”

  安泽昊有点儿受不了他的冷静,反正这会儿他自己是冷静不下来的,刚才那种惊心动魄他可不想再来一次,要是陆冉一直这么不听话,以后也许还有他累的时候呢!

  “陆冉你最近黏人黏的有点过头了吧?我都跟你说了我不会消失,你怎么就不信呢!非得逼我天天在家守着你才行?那你干脆二十四小时监视我算了!”

  安泽昊真的挺着急挺生气的,他气陆冉的不听话,做出这些让他担心的事情,也气陆冉的“形影不离”,觉得有些许过分,自己又不是犯人,干嘛总盯着不放呢。

  结果……

  三天后,陈枫又在酒桌上听安泽昊诉苦,这回画风跟上次没什么区别,还是一边喝酒一边抱怨。安泽昊一口气灌了大半杯啤酒,打了个酒嗝,陈枫一边嗑瓜子一边一脸八卦地问他:“后来呢?你俩吵架了然后呢?”

  安泽昊微低着头,苦着一张脸,扁着嘴说:“后来……陆老师没再说什么,也没跟我吵了。”

  陈枫挑挑眉:“那不是挺好的。”

  安泽昊抬起头皱着眉:“可是,他已经三天没回家了!哥啊……这回轮到陆老师消失了,你说,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不要我了?”

  陈枫一颗瓜子卡在牙齿间,愣愣地看着眼前哭丧着脸的人,特别无语,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靠!安泽昊你没毛病吧?上次是谁跟我说陆老师黏你黏的太近乎,你不习惯来着?现在又委屈巴巴跟我抱怨陆老师不理你!安泽昊你精分吗?陆老师也太难了点儿吧!”

  安泽昊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的,竟被陈枫一席话说得眼眶湿了,马上要哭了一样。他难受得要命,这几天给陆冉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人间蒸发似的消失在他眼前,心里空了好大一块,不管怎么都填补不上。

  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原来面对爱人的凭空消失,竟是这样的揪心揪肺,怪不得陆冉之前那么害怕他的离开,仅仅三天他就受不了,那么之前的那三年,陆冉又该多煎熬啊!

  喝完酒回家的路上,安泽昊拒绝了陈枫要送他的提议,说自己没喝多,沿街溜达一会儿散散心也挺好。

  被冷风吹了一路,清醒许多,他忽然不想回家,因为这几天回到家迎接他的只有漆黑的屋子,没有那盏等待的暖灯,即使回了家,心里也满满的失落。

  走到楼门口,远远看见楼门前站着一个人,安泽昊眼睛有些散光,眯缝了半天才看清,竟是消失了整整三天的那个人。他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手心,钻心的疼痛告诉他并不是在做梦。安泽昊飞奔过去,站到陆冉面前就吼道:“你上哪儿去了?打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你要急死我吗!”

  陆冉一脸平静,没什么表情,他拿起自己的手机给安泽昊展示道:“学校派我去山区小学调研,山里没有信号。”

  “那你提前跟我说一声啊!”

  “你不是不喜欢我黏着你,也不喜欢什么事都像二十四小时监控一样,所以我想着,报不报备,没区别吧。”

  安泽昊脸皱到了一起,吼他:“你怎么这会儿倒听话了!你是不是存心的?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安泽昊说着,眼睛里滚出了两颗泪珠,却在眼眶里打转,没有掉下来。

  陆冉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安泽昊低下头,眼睛里的两颗泪珠子滚落到地上,在脚尖砸出两朵水花,他闷闷地带了鼻音说着:“陆冉我错了,我不该吼你的,这几天我才明白,一个人的突然消失对于另一个人来说,是种怎样的体验。所以…你别惩罚我了行不行,我…我害怕极了……”

  如果说陆冉这辈子最怕的事情有两件,第一件是害怕安泽昊的离开,那么第二件,就是害怕安泽昊掉眼泪,他觉得安泽昊的眼泪并没有砸在脚尖上,而是全部重重砸在他的心尖上,闷闷地疼。

  一把将人拽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陆冉深深叹了口气,说:“你别哭,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安泽昊抽泣了两下,扁着嘴趴在陆冉的肩膀上,声音糯糯的:“陆冉,咱们别吵架好不好,以后永远不要吵架,好不好?”

  陆冉的手掌盖在安泽昊的后脑,轻轻揉搓,点点头说:“好,永远不吵。”

  “也别动不动就玩儿消失,这个真的不好玩儿。”

  “好。”

  “连‘消失’这两个字都不许提,这两个字在咱们家算违禁!”

  “嗯,好,不提。”

  “陆冉……”

  “嗯?”

  “对不起,为我三年前的消失,真的对不…唔……”

  陆冉吻住了安泽昊的唇,用力且炙热,将他的话语堵在了嘴里。过了许久,他轻轻放开怀里的人,望着他一汪泉水般的眼睛,笑着说道:“你犯规了。”

  安泽昊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提了“消失”两个字,自己也笑了:“认识你以后,我犯的规还少吗?”

  从他们相遇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在“犯规”,被陆冉罚了无数次。做学生在“犯规”,做卧底在“犯规”,做陆冉的恋人,也依旧在“犯规”,只是他的这些“规”都犯在了陆冉的心里,在他心里泛起水花,激起涟漪,一层一层,永远不会消失。

  后来的后来,平淡又甜蜜的生活延续了许久,他们在一起庆祝了安泽昊三十五岁的生日,安泽昊说他当初进警队之前有个心愿,知道以后的工作性质会很特殊,所以不管以后工作忙不忙,三十五岁时都要结婚。

  陆冉问他,你要是没有遇见我,说不定孩子都一大堆了,会后悔吗?

  安泽昊却笑了,他靠在陆冉的肩膀上,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格子手帕,递给陆冉,问他:“还记得吗?”

  陆冉认出这手帕是自己以前在学校里给安泽昊的那块,后来安泽昊遇袭,他还是借着这块手帕找到了遇袭地点的,于是接过来,笑着说:“你怎么还留着?”

  安泽昊懒懒地靠在他怀里,开口道:“我去做卧底离开的那两年,我只带走了这一件跟你有关的东西,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却舍不得用,你闻闻看,上面应该还有你的味道呢。”

  陆冉有些无语,笑着说:“你是想告诉我,你很变态?”

  安泽昊瞪着大眼睛望着窗外的繁星,拉起陆冉的手十指相扣,认真地说道:“我是想告诉你,遇见你我不会后悔,要是没有你,我可能在那两年之间就已经死了,每次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都是靠想着你才熬过来的,所以……”

  他坐直了身子,转头看着陆冉的眼睛,带了万分的柔情蜜意,微笑着道:“陆老师,我今天三十五岁了,你愿不愿意满足我一个生日愿望?”

  “什么愿望?”

  “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不管是小镇还是城市,找一个法律允许的地方……跟我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