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的光线并不暗，还有一盏强灯对着嫌犯正脸，是为了长期审讯时疲劳战术使用的。陈枫手里夹着一根没点着的烟，靠坐在桌子上，旁边刘雨在拿着记录本记录。陈枫越看面前的张牧，越觉得不像个嫌疑犯，仪表堂堂的模样，神态自若，甚至可以用不卑不亢来形容。
“说吧，你犯案的具体经过。”刘雨拿着笔问道。
张牧看了看他，又看了眼陈枫，哼笑着：“这不应该是你们警察做的吗？怎么？没分析出来？”
刘雨推了推脸上的大眼镜：“你少废话！老实交代！”
张牧微仰着头，略带挑衅的看着陈枫：“你先说。”
陈枫见过许许多多难缠的嫌犯，审讯时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有拒不认罪的，有连哭带嚎的，有暴躁极端的，但像张牧这样，主动挑战警察能力的，他还是头一次见。他也笑了，坐在桌子上翘起二郎腿，手里的香烟随意在桌上敲着节奏。
“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抓到纰漏的，最好收起你的得意心态，不要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有智商的。”陈枫点燃了香烟，吸了一口吐出个烟圈：“你是夏萱的男友，所以很轻易就可以偷到Mad Dog Seal Atak，和你攻击沈小文时手里的那一把型号一模一样。先说徐梓倩吧，你藏在清洁车里混进女厕，让马璐骗她服下‘幻境’，然后趁机动手，再藏进清洁车中混出来，这个我没说错吧？”
张牧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继续。”
陈枫接着说道：“冯雪骁的话，身为社联主席，你能确切地了解她彩排和上场的时间，场工在后台搬箱子前你就已经将她杀害，之后躲在更衣间，把她的手机拿走，冒充她的身份和她的搭档魏亮互发了短信，因为冯纪元的关系，我想你不用很费力就可以让她服下‘幻境’，她哥哥递给她的食物她应该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和拒绝。”
张牧煞有其事地挑挑眉，抬手示意陈枫接着说。
“至于朱晴，原本你们是没有交集的，只不过你的社员提议让她来帮你们写舞台剧的剧本，自然由你去跟她交涉，一来二去熟识了，你在她参加完同学的生日派对之后借口开车送她回学校，将她在学校宿舍后的小路上杀害，那里没人经过，不会轻易被发现。酒吧外监控拍到朱晴搭了一辆黑色丰田卡罗拉离开，和你停在体育馆外的那辆一样，是□□。”
陈枫的烟只抽了一口，剩下的自燃了半支，烟灰拖得很长，他回身在烟灰缸里掸掉，然后看着一直都十分淡然的张牧。对方却一脸惊奇的样子，甚至鼓起掌来，他瞪大了眼睛盯着陈枫：“不愧是陈队，故事编的这么完整，我差一点就相信了。”
然后他身子向后靠在审讯椅上，好像还挺舒服的样子，慵懒着说：“只不过陈队要是想把罪定在我身上，你的故事仍然有很大的纰漏。”
陈枫皱着眉，又吸了一口烟，他似乎猜到张牧要说什么。
“证据。你们并没有直接证据，这些妄自推测的定论，不足以立据吧。最多认定我攻击了沈小文，一个故意伤害罪，还是未遂，我也无所谓。”
张牧的脸上浮现出狂妄自大的笑容，他断定警察的结论并没有实际证据指向他，所以悠然自得，一丝慌乱都没有。可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这些推论尽管分毫不差，可并不能将罪加在张牧身上，另外，每具尸体缺失的部分都还没找到，推论就更不能认定成现实。
陈枫将烟蒂用力捻灭在烟灰缸里，踢翻了脚边的凳子站在张牧面前，双手大力拍向桌面，手指骨被捏得咔咔作响，表情狠戾问道：“说！你的藏尸地点在哪？”
张牧却耸了耸肩：“我听不懂陈队的话。”他扫了一眼头顶上方的监控探头，笑了：“陈队如果要使用暴力的话，我劝你三思，如果有朝一日我出去了，也许会反过来控告您滥用职权也说不定。”
陈枫知道这样下去没有用，对待他这种油盐不进，又智商卓越的嫌疑人，必须拿出让他翻不了身的实质证据才行。他瞪了一眼张牧，然后嘱咐刘雨继续审，就准备出去跟队里部署下一步计划。临出门前被张牧叫住：
“陈队，我给您一个小小的建议。”
陈枫回过头看着他，等他的下文，张牧笑了笑：“天干物燥，火气不要太大。另外…”他歪着头看了眼审讯室的单面玻璃墙：“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安泽昊。”
出了审讯室，被张牧激了一身火气的陈枫，气冲冲地布置工作：“罗丽丽，我限你们组半天之内给我把全市的监控翻过来，查出张牧的车到底都去过哪里，重点是案发之后的十二小时之内。还有搜证一组的人，重新排查一遍所有物证和案发现场，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我他妈还就不信了，还真就找不出半个张牧的指纹了！”
罗丽丽手里的鼠标点得噼啪响，一边查监控一边说：“陈队，四化路有个区域是监控盲点，每次跟到那里张牧的车就不见了，要查的话需要翻出所有可以到达四化路的路面信息，至少需要几天时间排查。”
陈枫可等不了那么多天：“我不管你们怎么查，熬夜也好，加人手也好，反正十二小时之后我要结果。”他布置完任务，又走到走廊尽头给安泽昊打了个电话：“那王八蛋死活不说藏尸地点，监控在四化路有盲区，我们正在排查，暂时没有进展，不过他指名要见你，来一趟吧。”
接到电话时，安泽昊正在医院包扎伤口，右手被医生按住不能动，左手费劲吧啦的从右边口袋里掏出手机接听：“我晚点儿过去。”
“别直眉瞪眼地来啊，提前告诉我，我把他们都支出去，从后门让你进来。”
“行，知道了。”
挂了电话，正好医生也包扎完了，右手手心缝了两层，三十多针，被包的像个熊掌似的。想把手机再放回右口袋，摸了半天摸不进去，一双手突然从后面接过他的手机，帮他放好。安泽昊抬头，看见身后的陆冉时，并不高兴，反而撅着个嘴，耷拉着脸，不咸不淡地问他：“都打点好了？”
陆冉去帮沈小文办住院手续，沈小文服食了过量“幻境”，需要洗胃并住院治疗，他就帮着办好了所有事项，前脚刚送沈小文进了治疗室，后脚就赶紧下楼到外科去看安泽昊，他放心不下。
一进来就看见这人举着熊掌，拧巴着在往口袋里塞手机，样子还挺萌。陆冉回答道：“嗯，都办好了。”然后他转头问大夫：“医生，请问他的伤怎么样？需要注意些什么吗？”
医生一边写病例一边说：“刀口很深，但好在没伤到筋骨，这几天别沾水，不要吃辛辣发性食物，注意伤口不要感染，其他没什么了。”
“就这样？不用再去内科检查检查吗？”
听了陆冉的疑问，医生只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写病例：“刀割了手就要挂内科，那依你的意思，要割的是肚子，是不是得进妇产科看看？”
陆冉倒没觉得怎样，只是旁边的安泽昊红着脸往外拽他：“走了走了，我没事，谢谢医生啊。”
虽然被安泽昊推出来，但陆冉还是不放心，轻轻拉起他的右手看了半天，抿着嘴憋出三个字：“还疼吗？”
安泽昊自从当上刑警，倒是习惯了这样的大伤小伤，这种程度根本不叫事儿，只不过人都是有依赖性的，他享受着被陆冉关心的感觉，被他这么一问，忽然就感觉伤口开始发热，似乎还真有那么一点儿疼似的。
他想要更多的关心，想要陆冉心疼他。
“别…别碰，疼着呢！”这演技，奥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
可陆冉还真就不敢动了，托着他的手看着他，犹豫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眼神里充斥着焦急和心疼，还有一丝愧疚。安泽昊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抢先一步抽回自己的手，笑着说：“是不是想感谢我？物质感谢就不必了，以身相许如何啊？”
陆冉却皱着眉不说话，两人往沈小文的治疗室方向走着，安泽昊见他一副快哭了的表情，也不再逗他，举了举自己的熊掌笑着说：“你看，活动自如，什么事都没有，过两天一拆线，马上跟原装的一样，就多条疤而已，啥都不耽误！”
陆冉始终没高兴起来，到了治疗室门口，沈小文还在洗胃，两人在外面等。陆冉半低着头，靠在走廊墙边，似乎是叹了口气，说：“是我的错。”
“都说了不怪你……”
“我应该早告诉你，那天晚上袭击我的人，就是张牧。”
安泽昊一愣，恍然大悟，怪不得总觉得陆冉有隐瞒自己的事，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
“…为什么没说？”
陆冉抬起头看向窗外，月光映照的树影落在窗沿上，他的瞳孔也随之晃动着，半晌，他开口道：“因为小敏，小敏之前的男朋友，就是张牧。”
天！早该想到的！安泽昊一拍脑门，恨自己一时短路的智商。这下就全说通了，张牧的作案动机也有了。
“我一直觉得，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小敏之前非常喜欢他，小敏喜欢的，不可能是杀人凶手。况且…”陆冉顿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伤感：“我也不敢相信，之前伤害小敏的人就是我带出来的学生，然而两年过去，悲剧重演，罪魁祸首竟然依旧是我的学生…我甚至怀疑过，这是不是我自己的问题。那天晚上我掀开头上的布袋，看到逃走的那人的背影时，我多希望自己看错了……”
陆冉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他几乎只用气音在说话。安泽昊听得心脏隐隐揪着疼，他想象得到在经历了亲人离散，经历了深信之人的背叛之后，陆冉该有多绝望。
治疗室开了门，护士将沈小文推了出来，她还在昏迷，但已经洗过胃，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仍需留院观察。跟着一路到了病房门口，安泽昊看了眼时间，该去找陈枫了，于是跟陆冉嘱咐道：“我要去一趟警局，据说张牧想见我，你自己在这里可以吗？”
陆冉点头：“我没问题，但是，他为什么要见你？会有危险吗？”
安泽昊笑：“在警局里要是还有危险的话，那警察们也就白混了！放心，他应该是不会轻易说出藏尸地点，见到我也许有想说的话，可以帮助陈队他们分析一下。”
也不知是不是在体育馆时被吓坏了，陆冉还是有些不放心安泽昊去见张牧：“监控拍不到他的行动轨迹吗？”
安泽昊摇了摇头：“他的车每次到了四化路就从监控上消失，那边有个监控盲区，从那里开始排查的话，四面八方都有可能，要再调所有道路的监控，需要很长时间。”
陆冉微微皱眉：“四化路……”
“嗯，怎么了吗？”
陆冉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有没有用，但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们一下，四化路以北大概五六公里，就是小敏的墓地。”
听到这个信息，安泽昊眼睛瞬间一亮，好像是个不错的方向，他得抓紧去告诉陈枫。刚想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瞥了一眼病房里的沈小文，犹豫了片刻回头问陆冉：“你今天晚上…要留在医院吗？”
陆冉点头：“也许吧，沈老师还在昏迷，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
听完这话，安泽昊刚才的兴奋劲儿瞬间泄了一半，他撇着嘴说：“请个护工不就好了。”
“不必了吧。”陆冉倒是挺真挚，可这种真挚在安泽昊眼里，就是不解风情的大猪蹄子。没看出来我不高兴了吗？没看出来我生气吗？你一大老爷们儿大晚上在医院守着个姑娘，你想干嘛啊？流传佳话啊？！
不由分说就把陆冉拽出病房，去护士站让护士找了个护工给沈小文，然后拉着陆冉就往外走：“你跟我一起吧，你对张牧比我更了解一些，对破案肯定有用。”
陆冉有些懵：“我…我帮不上忙吧…”
安泽昊没松手，左手拉着陆冉的右手，一人坏了一只胳膊，冷不丁一看，就跟俩病友似的。他撅着嘴，一点儿也没给陆冉留机会反驳：“我说能帮就能帮！快走！”
被拽着走了四五百米后，陆冉慢半拍的脑回路才逐渐连上线，拉着他手的那个人手心热极了，甚至有些出汗。因为步子太快，后脑勺的两撮头发一翘一翘地飘着，陆冉抿嘴笑了，也突然就懂了，眼前这个气呼呼的人，是不是吃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