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这空间距先前所在多远, 也不知有境灵在,逐衡能否安然无恙地等他回来,江冽心里急躁,铺天真元转瞬散了出去, 可……却碰不到空间的边。

  他按了按眉心, 强自冷静下来, 才看清他置身于一片鸟语花香的原野上。这里没有会刺伤人的树, 只有不知名的紫色花草铺向远方, 尚未及江冽小腿高的六足小兽毛茸茸地滚做一团,压得花朵垂在地面上,又互相追逐着奔向远方。

  花是忘忧,兽是从从, 皆是书上记载的、现今早已灭绝的上古生灵。

  他垂眸看了眼,俯身想扶起花,手探下去时却径直穿透了它们——那些花只是虚影。

  他一愣, 随手去捉路过他身旁的小兽,小兽亦是虚影。

  江冽直起身来, 环顾四周,明白了这不是真实的空间,只是过去的投影, 这里的一切, 看得见摸不着。

  正想着, 忽听身后传来交谈声, 他转过身,见一老人一青年背对着他, 并肩散着步似的, 慢悠悠走至不远处的溪流边, 老人的手虚抚过半空,面前登时出现一尊青铜小鼎。

  老人道:“我许诺过那丫头,待她自钩吾山除凶兽回来,送她个亲手炼制的礼物。”

  青铜鼎随着老人手指转动,每一面鼎壁上刻画的精妙法阵都清晰地展现在青年眼前,老人笑着接道:“我想使其不仅引灵、聚灵,还能将邪煞之气净化为灵气,但我试了许多法子,都没能彻底将邪煞之气净化,我琢磨许久,约莫是燃的火不行,便只能厚着脸皮,来劳烦你了。”

  青年朝老人施了一礼,声线虽冷,却听得出尊敬:“前辈言重。”他接过青铜鼎,复端详片刻:“邪煞之气的克星是朱雀火,前辈为何不去找朱雀?”

  老人无奈地摆摆手:“让他知道,必得闹翻天,缠着我给他也炼一个,我这把老骨头禁不起他折腾了。”

  青年闻言低声笑起来:“也对,他确实闹得很,讨嫌——那我便带走了,七日后还与前辈。”

  江冽虽清楚那只是投影,却还是怀着敬畏,没有直接过去——因为无关的投影不可能凭空出现在神农鼎里,若老人手中的鼎是神农鼎,老人大概率便是神农。

  那位亲尝百草、垦荒种粮的伟大神族。

  而他身旁的青年与火有关,江冽只能想到一位神,便是传说中,教化世人用火、建造房屋的火神。

  这位神没有留下名字,后世典籍只以“火神”称呼他。

  他们又就着房舍与农田的话题聊了片刻,才各自离开。

  他们走的方向相反,神农一直背对着江冽,是以江冽没能得以一窥神颜,但火神却转过了身。

  江冽看向他……什么都没能看清。

  火神的脸上蒙了一层雾,江冽只能看见火神身形挺拔,颀长如松,虽司火,却莫名其妙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气场,违和极了。

  算了,他对作古的神没有兴趣,江冽百无聊赖地转过身,继续找自己的出路。

  可似乎冥冥之中有定数,他朝着另一个方向走,最后竟与火神“殊途同归”——他没找到离开的出路,却来到了火神炼鼎的洞府。

  洞府寒酸简洁,站在外边,不肖转动眼珠便能将其一览无余,神农鼎浮在半空,四道真火从鼎的角落注入,温暖的赤橙色光芒里,黑灰烟尘被一道灵力送入鼎中,化成雪白的光点飞溅出去。

  江冽莫名其妙地,忽然就不急着走了,他抱臂倚在洞府外的一颗老树旁,静静看着火神炼器。

  直到三日后,所有的光都化成轻烟消散在神农鼎里,火神抬手,悬在空中的鼎落入了他掌心。

  虽不足七日,但江冽凭直觉来看,神农鼎已经炼好了,只不知为何火神似乎不大满意,他沉思良久,跟神农鼎对坐相了半天面,最终划破指尖,滴了一滴血进去。

  血落进神农鼎的霎那,化作一道明亮的火焰,融进了鼎心——而那一刻,江冽脑海里登时腾上一个念头。

  “辛苦,我替钩吾山下百姓与你道个谢。

  另,他时常担心你辗转妖山遇到危险,我思来想去 ,不知如何帮他,恰巧借此机会给你留一簇心火。待你与此鼎结契,心火便会融入你的血脉里,危机关头可防身,消百难。”

  消……百难?

  江冽直起身体,仗着火神看不见他,径自走进洞府,把眼睛凑到鼎边,试图见见世面。可没待他看清,神农鼎便如破碎的纸张,轰然四分五裂。

  江冽抬头,惊觉四周竟然开始褪色,这来自过去的投影画面忽然在他眼前寸寸崩裂,露出了画面后漆黑的底色。

  转眼间陷入黑暗里。

  这短暂的功夫里发生的变故太多,江冽早就心如止水,不慌不忙地适应了空旷的漆黑,神识一放,一簇微弱的火引起了他的注意。

  江冽怔了怔。

  原来那冥冥之中的定数,不是为了引他观摩火神如何炼器,是为了引他继承火神留给神农鼎、但神农鼎的主人没来得及用到的机缘。

  然而江冽没动。

  他转过身,朝反方向的黑暗里走去。

  ——魔域少主并非真没见过世面的野路子修士,那火纵然是神迹,本意也不是给他留的,他拿之有愧,也不需要。

  不料,他转身后,那火蓦地大了一倍,火焰跃跃欲试地跳动着,带着期盼似的一分为二,其中一半陡然化成光,不由分说地自后打入了江冽识海。

  江冽:“……”

  他踉跄一步,按住太阳穴,骤然回身,没入他识海的火光宛如轻烟入水,就地消散,与此同时,困住他的黑暗空间亦开始倾塌。

  刺目火光突然照进江冽视线,他猛地闭上眼睛,还没从这强塞来的机缘中回神,纳闷自己是不是又进入了新的一轮过去投影,手腕就被大力地拉了一把,旋即跌入一个滚烫的怀抱中。

  逐衡熟悉的声音响在他耳畔:“太好了……”

  这一声把江冽拉回了人间。

  他经历了这云里雾里的一遭,手还按在太阳穴上,罕见迟钝了片刻:“你怎么会在这里?”

  逐衡动作一僵,也顾不上自己即将被烧成人干,忧心忡忡地上下打量道侣:“你脑子怎么了?这是秘境啊,我当然在这里,你方才被漩涡吸进去,我正想着怎么救你,就见你自己出来了。受伤了吗?”

  空间里过了四日,外界却是“方才”。

  江冽慢半拍地“哦”了一声:“没受伤。我刚刚遇到了些奇怪的事,先不提那个,这里怎么会着火?这火……好像不伤我……”

  逐衡:“……”

  秘境只会找茬坏事,所以他一怒之下把秘境烧了,但他很难对道侣如实解释这件事。

  他掩唇咳嗽一声,把一捧干灰藏在掌心,随手抹在身后;“咳、不知道啊,我们要不要先想办法出去?”

  江冽像是根本没注意逐衡怎么回答,他眼神动了动,迟疑片刻,说出了一个自己都不相信的事实:“算了,那也不重要,待会说吧。我好像和秘境之间有了感应,它……认我为主了。”

  逐衡:“?”

  自神农与玄武先后陨落后,神农鼎便自发封死,怎会突然认主?

  逐衡转念一想,约莫是方才江冽真元外放时,灵力阴差阳错下打开了某些结界,从而在结界里遇到了机缘。

  但这里会有什么机缘?

  江冽正要细说,神识忽地被触动了,同一时间,一道缠在他手腕的隐形符咒蓦地显了形,上头的金色咒文渐次亮起光,几轮明灭,“砰”一声炸成碎片。

  逐衡盯着他道侣猝然间血色全无的脸,问道:“怎么了?”

  江冽眼里闪过转瞬即逝的茫然,神色凝固在震惊与不敢置信上:“我留给江纤尘的护身傀儡符,可抵渡劫修为全力一击……碎了。”

  碎了,便说明对方修为不亚于他。

  可修真界明明不存在第二个渡劫修士。

  “别慌!”逐衡按住他轻轻颤抖的手,忙道:“你凝神感应一番,她此刻在何处?”

  “感应不到。”江冽紧紧皱着眉:“有大阵,我算不出她在哪里……我们先出去。”

  秘境内的风随新主人心绪激烈涌动,掀得火舌高高卷起,秘境像坍塌的沙堆一般,轰隆隆由内陷落。

  秘境开门。

  *

  奚州,万岳城。

  自三年前苍梧秘境落到奚州苍梧山,无数修士前来寻机缘,带动了奚州的交通和贸易,万岳城也跟着沾了光,贫瘠小城摇身一变,成了重要的交易中心之一。

  此时正值午间,琳琅满目的小吃散发着腾腾热气,摆满了一整条街——这是万岳城有名的小吃街,可以吃到最正宗的三族食物。

  江纤尘没辟谷过,路过这里时被香味绊住了脚步,她往里一瞧,又被一个卖七色团子的小吃摊吸引了目光,脚步便自发地朝里走:“镜吟,买风筝不急,我们先吃些东西吧。”

  支镜吟走在她前方,闻言侧过头,极轻地皱了一下眉,不由分说拉住她的手腕:“不干不净,有什么好吃的?”说完,见江纤尘惊愕地看着她,便一顿,放软了声音:“买完再回来吃也不急,我怕晚些,我喜欢的风筝样式便没了。”

  江纤尘没有坚持,点了点头,乖巧地被她牵着走。

  她心里觉着镜吟有些古怪,明明镜吟自己才最喜欢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但她一转念,明白了,恐怕镜吟还在因为风初醒那厮的浑话生气,便善解人意地给自己的疑惑做出了解释,并道:“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当,左右你都转化了一些戮州的魔,不若从他们入手,坑那货一把,给他吃些苦头。”

  支镜吟沉默片刻,才敷衍地“嗯”了一声。

  这条路上车马多,人也多,她步履匆匆,被挤得似乎有些勾火,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拉着江纤尘拐进了大路旁的小巷道。

  她的掌心出了一层薄汗,就快到了……

  谁知一见狭窄的小巷,江纤尘立刻不走了,挣脱开支镜吟的手:“等等!”

  支镜吟眉心猛一跳,慢慢转身:“怎么了?”

  江纤尘拧眉瞥了一眼前方不甚平整的路,表情十分不满:“这什么破路,我不走。”

  支镜吟:“……”

  行吧,公主脾气犯了。

  “这条路最近,过几个拐角便是。”

  “其实我方才便想问了,干嘛要这么大费周章?”江纤尘不解:“我多给些钱,让店小二跑一趟,替我买下风筝铺子不好么?”

  支镜吟没吭声。

  江纤尘本还想说什么,但一见支镜吟的表情,也把话咽了回去。

  她越想越奇怪。

  “镜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江纤尘朝她走近一步,关切地问:“你是不是遇到难关了?是不是在秘境里……与我分开的那会儿,你是不是被欺负了?是断州的魔惹到你了吗,你才要急匆匆去找义兄?”

  她的大眼睛里满含担忧,双手握住支镜吟肩膀:“有事你可一定要和我说啊。”

  支镜吟沉默着与她对视片刻,突然拉住她的手,朝巷道里走了几步,避开了人群,并一手打出一道结界。

  支镜吟没回答她,反而突兀地问:“上次遇见时崇,你从他手里抢的药呢,还在身上吗?”

  “那枚解毒的药?早就用传送阵送回宫里了呀,此时宿伊约莫已经服下了。”江纤尘缓缓皱起眉,稍稍退回两步:“你怎么突然想起那个。”

  巷道里不知何时起了带着狐狸味的白雾,支镜吟被影影绰绰地罩在雾里,身后有尾巴一样的虚影一闪而过,江纤尘没看分明,心却猛一激灵。

  虽不知缘由,但她神识开始剧烈地示警,江纤尘转身就跑。

  一条毛茸茸的长尾破空而过,骤然砸向她的背,基本毫无修为的娇弱姑娘被狠狠掼到墙上,坚硬的墙面顿时出现龟裂纹,而她也七荤八素地按住头,爬不起来了。

  “江纤尘,我给过你机会了。”支镜吟慢步上前,单手提起她,把她扛到肩膀上:“若你把解药给我,我就会放了你,可惜啊……”

  江纤尘被摔的眼前金光乱窜,她迷迷糊糊地想,不对,这不是镜吟!

  在江纤尘看不见的地方,那张照着支镜吟捏的面具法器被粗鲁的卸下,周身骨节顿时抽长,分明是个男子。

  男人——时崇摸到了脏东西一样,狠狠地把法器摔到地上。

  他带着江纤尘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大宅的后门,上前叩了两下,大门应声朝内开启。

  “路宗主,你要的圣女我带来了,我要的药你可否备好?”时崇站在门边,朗声问道。

  他话音没落,一方锦盒从门里飞了出来,他扬手一抓,肩膀上的江纤尘同时被一阵风托起送进门内,紧接着大门轰得闭合。

  闭合前的狭小罅隙中,时崇隐约看见一黑衣修士毫不怜香惜玉地扯住江纤尘腰带,提物件一般将她提起来,而从里屋里跌跌撞撞地摔出个被缚仙索绑住的另一名黑衣剑修。

  他们在交谈什么他没听见,也不在意。

  他唇边扬起冷笑,甚觉快哉,恨不得鼓掌叫好——那横行霸道的魔,终于遭到了报应。

  *

  江纤尘再次醒来,是在一陌生的大殿里。

  她还没顾得上打量,顿时感应到极重的威压,把她当场按到了地上。

  喉间一阵腥甜,她忍了又忍没忍住,咳出几口血,鲜血落在白玉地面,她定定地看着,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这是被绑架了!

  凝神,莫慌……

  绑架她,无非为了利益……她是魔域圣女,虽然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半残,却也算是魔域的颜面,对方顾忌魔域,不敢要她的命。

  江纤尘缓了口气,慢慢抬眼,旋即瞳孔骤缩——

  在她不远处,路景昀赤着上身,被悬空吊着,身上已布满交错的鞭痕 ,浓重的血腥味铺开,散在殿中袅袅白烟里。

  江纤尘被揪了心似的,颤声道:“小太阳……你、你还醒着吗?”

  路景昀没反应。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直面大殿主座:“路宗主,我不懂,您这是何意?”

  上首处,坐着一个身着素袍,头戴木簪的女人,她终于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投来了冷冰冰的注视。

  外界传言,飞云宗主自步入化神境,便与她的无情剑道合为一体,人如剑,剑如人,身外之物在她眼里亦如扬起的尘土,皆是浮云——眼下看来,说得一点没错。

  江纤尘隐晦地打量一下她寡淡的装扮,不偏不倚地迎上她的目光。

  这位被岁月沉淀出痕迹的宗主目沉似星,一举一动像是量尺仔细画好的,从她的面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像一把剑。

  而剑,自然没有任何情绪,自然也不会吭声。

  大殿里安静极了,落针可闻。

  江纤尘并不尴尬,她扫向四周,见无形的战场外还站着一些黑衣修士,他们的气息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各个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眼神直直盯着虚空,活像顶着人皮的剑。

  江纤尘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鬼地方,怎么培养出路景昀这样的小太阳的?

  “此处是本宗戒示堂,专为惩罚违背门规的弟子所设。”良久,那寡淡又锋利的宗主才缓缓开口:“景昀公然违抗本座,自该受罚。”

  “哦。”江纤尘不动声色地看向她,一手覆上另一只手腕:“可我又不是飞云宗弟子,您就算杀鸡给猴看,与我何干?”

  路宗主唇角似乎动了一下,刚要开口,浑身是血的路景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仿佛从梦魇中一脚踏空,蓦地转醒,他拼命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剧烈挣扎起来,缚仙索紧紧陷入他的皮肉里:“师父……姑姑……你别动她!求你……求你了姑姑,放过她吧。”

  江纤尘猝然看向他。

  听着他沙哑的嗓音,江纤尘隐约觉得天之骄子路景昀至此境地,违抗的命令兴许就是“动她”,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似乎已经碎成八瓣了,每一瓣都在叫嚣着,要把那无情的女人千刀万剐。

  她忘记了先前对逐衡说“我又不是非他不可”的薄情,哽咽着喘了几口气,飞身上前,从怀里抽出一柄玄铁短刀,割开了捆住路景昀的束缚,抱着他跌在地上。

  那些剑修约莫是懒得阻拦她,连眼神都不屑于施舍过去。

  路景昀粗喘几口气,伏在她耳边,语气又轻又急地对她传音:“你有没有办法联系魔君或少主?我替你拦住姑姑,你一定想办法跑。”

  这傻子……飞云宗占地比一州还大,又有护山大阵加持,她往哪跑?

  江纤尘强压下心头酸楚,安抚地捋顺他的头发,扯出一个笑来,对他传音道:“别担心,我有办法。”

  她其实想不通为何路宗主会抓她。

  眼下走投无路,如何才能获救呢?

  江纤尘心思急转,站起身,朝主位走了几步,微妙地挡在路宗主和路景昀之间,她的眉头皱了一下,却又很快扬起一个嘲弄的笑:“我实在不懂,劳您为我解个惑——堪称圆满的无情剑道,想必不会被弟子和魔女‘暗通款曲’这点小事气到道心起波澜罢?”

  路宗主大抵被她坦诚相见的态度惊到了,非常难得的,竟然理她了——表现在路宗主微微勾了勾唇。

  “你若想景昀断情绝爱,一剑断他情丝多方便,没必要非得让他亲手造杀孽。”江纤尘长长的“哦”了一声,才接着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说:“莫非你们飞云宗剑道的第一式,都要先杀心上人?”

  “若真如此,”她顿了顿,拍手感叹道:“那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您准备要他们效仿您杀夫证道,当一窝小天煞孤星吗?”

  修真界皆知,当年路宗主便是亲手杀了挚爱后,才入了无情道,至今剑意大成。

  陈年旧事已不可考,但世人心照不宣,飞云宗主的前道侣是全飞云宗上下皆不可触碰的逆鳞。

  就连路景昀的脸色都瞬间更苍白几分:“皎皎快住口!”

  “魔女放肆!”

  路宗主这柄行走的剑,即便被含沙射影的冒犯,连眼皮都没颤一下,可见七情六欲确实与她绝缘了。

  而路宗主的弟子们——所有在场的剑修们齐齐怒了。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眨眼间灵力罡风朝她扑面袭来。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抬起手腕,朝风源转身——她身上有哥哥留的护身傀儡符,一旦她受到伤害便会自行启动,只要咒文被触发,哥哥会立刻感应到她有危险。

  然而,预想中的情景并未发生,路景昀不知她心思,千钧一发间替她挡了这一剑,抱着她被风掼出去,下巴抵住她的额头,闷哼一声,有血流顺着她的额头滑落。

  江纤尘愣愣地仰起脸,下意识抬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路景昀后背抵住地面,擦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余光见到她原本干干净净的衣裳被他的血染得斑驳,立刻捂着嘴飞速松开她,止不住的闷咳声带着一块块红,渗出他的指缝。

  路景昀没有再看她,许是怕她露出任何关于厌恶的神情,艰难地爬起来,朝他师父拱手:“姑姑,你曾说过,你修剑道,是为用手中剑护住天下苍生,此生所行之事皆无愧于天地。而你今日……不辨是非黑白地,任由弟子对魔域圣女出手,他日定会引起人魔大战、生灵涂炭……姑姑,你还无愧于……”

  他质问的话音没落,一道摧天撼地的狂猎剑气当胸刺穿了他。

  他最敬爱的姑姑不为所动,甚至听都不愿听他说完。路景昀脸上表情还没来得及变,晃了晃,倒了下去。

  “小太阳!”

  江纤尘脑子里“嗡”一声,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手忙脚乱地爬过去,却被一道禁制拦在了他咫尺外。

  路宗主惜字如金地开口:“把他带下去,疗伤。”

  身侧剑修影子一样拉起路景昀,无声无息离开,她一拂袖,一把三尺长剑凭空出现在她手上,闪身来到江纤尘面前:“你问本座为何要带你过来?没有那么多理由。”她勾起唇角,这回是真真切切笑了一声:“只是因为本座想开战。”

  江纤尘震惊抬头,属于大能的威压教她喘不过气,而那柄剑像垂在她头上的天——

  天塌了。

  剑气兜头落下来。

  “轰”!

  她手腕上一道隐形的符咒轰然显形,迎上那道能把江纤尘灵台砸碎的剑气。

  她被两厢相撞的余波掀出殿外,手上“咔嚓”一声,傀儡符碎了。

  路宗主微怔,眉眼一沉,不受控地掠过与那张脸完全不符的扭曲和狠辣,第二道全力凝聚的剑气紧接而至。

  ——“砰!”

  又是一连串爆破之响。

  剑气即将触到江纤尘时,她周身突然亮起魔域咒文,挡住那一剑后,难以为继地化为碎屑,迎着风漫天飘舞,飞云宗顷刻间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江纤尘被灵力的余波推下高山,轻飘飘坠落,她被震得肺腑疼,恍然间想起来,镜吟也在她身上放过傀儡符……

  那么换命的傀儡燃尽,能救她的人却还没有出现……她终于要死了吗?

  那把震住整个正道的剑映在她瞳孔里,离她愈来愈近。

  出奇的,许是人之将死,她竟不害怕了,目光不躲不闪,直直地盯住持剑朝她飞身追来的路宗主。

  下一刻,那柄剑终于刺穿了血肉之躯,剑鸣像是一声满足的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