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千里江陵>第73章 【第二更】你答应过我什么?

  第二天一早, 江里刚刚从一楼洗澡间洗完澡出来,就正面碰上了从楼梯走下来的盛千陵。

  盛千陵刚刚起床,头发未梳理, 慵懒地盖住额头。眼睫散漫地耷着, 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

  遇上江里时,才掀起了双眼皮。

  两个人都没有提昨晚的事。

  昨晚江里莫名其妙被盛千陵哄得睡着,连澡都没洗, 才不得不在早上去冲了个凉换了身衣服。

  江里停下脚步, 看着盛千陵,很认真地说:“陵哥,我这两天有点事,没有时间陪你。这屋大门一般不关,你想去练球或者回来休息都可以。”

  盛千陵挡住江里,问:“你要去做什么?我陪你去。”

  经过一晚没有梦境的睡眠,江里的精神好了很多。

  他摇摇头,说:“我要去几个镇上一趟,找一下之前找我拿货的男装店老板。”

  有几个老板总是赊账拿货,至今也没结清。

  江里平常性格好, 愿意等,但现在他想凑齐一盒药钱,就不得不从这些地方想办法。

  他不想把这些告诉盛千陵,也不愿意盛千陵知晓他的困境。

  好在盛千陵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点了点头。

  一连两天, 江里都早出晚归。

  几个镇离县城都挺远, 他的电动车骑不了那么久, 只好坐公交车去。一天下来总是跑不了两个地方。

  关键是也没收回什么钱。

  又是一天早上, 盛千陵站在二楼窗户边, 看到江里背着一个小包急匆匆出门,甚至都来不及邀请他一起吃早餐。

  盛千陵只好洗漱完毕,独自到附近一家店吃了份小面,然后打车去云峰台球俱乐部。

  卓云峰的办公室旁边有一张单独的斯诺克球桌,是他自己平时练球用的。正好盛千陵不便抛头露面,这几天就给了盛千陵训练用。

  一连练了好几个小时,盛千陵才停下来,走到茶几旁边喝了一口水。

  茶几上静静地放着他的台球杆盒,里面躺着一支充满故事的加长把。

  盛千陵取出加长把,鬼使神差圈起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套在加长把上,上下**了几下。

  这时,练球室门口响起来一道热情的声音:“千陵,在练球呢?”

  盛千陵一惊,很快将加长把握在手心,镇定地放回杆盒里。

  他回头看一眼卓云峰,答:“是啊,卓哥早。”

  卓云峰和盛千陵相处了几天,没了初见时的拘谨。

  他也非常有眼力地没追问盛千陵为什么开业活动都结束了,而盛千陵还不回北京去。

  盛千陵在这儿,许多斯诺克爱好者慕名而来,就算见不着面,也兴致勃勃来这边开台打球,卓云峰乐享其成,当然不会自断财路。

  卓云峰撑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说:“不早啦,这都下午了。昨天被人拉着喝了半晚上酒,累死了。”

  他说完就朝自己办公室走。

  办公室和练球室只用了半扇门隔开,一眼能看到头。

  盛千陵收拾好加长把,跟着卓云峰走进办公室,在墙边那张灰色沙发上坐下来。

  他十分随意地牵起话头:“江里这几天都没来,都没人能打球了。”

  卓云峰顺着答:“他啊,忙的。服装店生意好,忙不过来,他老头又病着,需要人照顾。”

  盛千陵不动声色地引导:“他这几年一直这么忙?”

  卓云峰浓眉一挑,想了想,说:“也不是吧,我跟他也才认识了两三年,听说之前是在荆州哪个学校读大专,后来才开店子的。”

  盛千陵点点头,装作完全不知情地追问:“他爸怎么了?”

  卓云峰想到盛千陵和江里多年前在武汉打过球,应该算是旧识,也就有心透露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在化工厂打过工,这两年得了肺病,情况不太好。”

  盛千陵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

  但他一直在想要怎么把话题往那个方向引。

  他将手臂靠在沙发扶手上,随手翻了翻手机,忽然感叹道:“这次过来很可惜啊,我待不了几天,吃不上藕带了。”

  卓云峰一听,想到第一次聚餐时盛千陵听说藕带还没上市时的失望表情,十分热情地说:“那不慌啊,我到时候用顺丰冷链给你寄到北京去。”

  盛千陵不置可否,抬眸直视卓云峰,换了个方向:“藕带是要清炒还是加醋?”

  卓云峰终于灵光开窍,说到了点子上:“都行啊,加辣椒,加醋,或者清炒,都好吃的。看每个人口味吧,像我就喜欢加得辣一点,老徐他们无醋不欢,就小江不在意这些。”

  盛千陵微松一口气,好奇地问:“为什么?”

  卓云峰用指腹捻了下薄薄的胡子,不知道盛千陵是针对哪句问的「为什么」,干脆一口气多说一些:“我们这群人天南海北美食吃得多,嘴也刁,就小江从来都无所谓,给什么吃什么,酸不酸辣不辣,都不在意,我们刚开始以为他是客气,后来发现他是真不挑剔,就跟那种没有味觉的人一样,只要能吃就行。”

  盛千陵听到其中几个字,眼睫重重一颤,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赫然收紧。

  他竟然丝毫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即使是前几天江里吃加了陈醋的热干面、吃苦瓜吃香菜的时候,他都真的以为是江里口味变了而已。

  如果是真的,那就难怪重逢那天晚上聚餐,他点了江里以前最爱吃的腊鸭焖藕、公安鱼杂,还补上了最后一次见面时来不及点的菜薹,江里都毫无反应,也没伸几筷子。

  盛千陵嘴唇紧抿,极力克制着情绪,打开手机搜索引擎,输入了几个关键字。

  这时卓云峰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一看就皱起了眉头,但还是不得不接听:“哎哟,老哥哦,昨天晚上喝酒我就跟你讲了,我给你找不到人。开业那天那个?那怎么可能呢,人家一个职业选手,怎么可能帮你打球。啊?你说另外一个?”

  盛千陵正专注地查看手机上的信息,并没有将卓云峰这些话听进耳。

  卓云峰安静了一小会儿,无奈扶额道:“另一个那小伙子也从来不赌球啊,哎好好好,我帮你问一下好吧,你别抱指望。”

  挂了电话后,卓云峰拢了拢眉心,郁闷地长叹一口气。

  他又拨出一个电话,没几秒对方就接听起来。

  卓云峰说:“哎,小江啊,你有没有时间,我找你有事。”

  江里才刚从镇上回家,在家里转了一圈没见着盛千陵,这时又接到卓云峰的电话,以为是和盛千陵有关,问都不问是什么事,赶紧说:“有有有,我马上过来。”

  卓云峰看着被匆忙挂断的电话,十分好奇地说:“咦,这小江怎么比我还着急。”

  盛千陵这会儿听说了江里要来,很快退出了手机搜索页面。

  他将头靠在沙发背上,目光放空想着和江里有关的事。

  大多是以前在武汉时的事,江里娇气,不吃这个不吃那个,他得费很多心思,才能讨到他舌尖上的欢心。

  一个人的习惯其实很难改变,除非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不得不改变。

  江里从门外匆匆进来,直奔卓云峰的办公室。

  目光扫到旁边坐得好好的盛千陵,松一口气,熟稔地在卓云峰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来。

  卓云峰本来顾忌盛千陵在场,不太好说,但见盛千陵没有离开的意思,又暗忖他作为职业选手应该不会对这些事大惊小怪,也就如实开口了。

  他说:“小江啊,是这么回事,我有一个朋友,搞矿产的,有点钱,平时就喜欢斯诺克,但他自己打得不好,想找个人替他打场球。”

  江里目光一跳,下意识朝盛千陵看一眼。

  对方恰好也在回视他。

  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个点上。

  卓云峰干脆把话说明了:“说是从浙江来了个高手,名字叫陆旭,在野球界算是数一数二的,这回盘口调得高,一万块钱一局,七三开,你打不打?”

  江里:“……”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过陆旭这个名字了。

  江里记得还是在武汉时光台球举办第一次会员赛的时候,曾在总决赛里与陆旭相遇过。

  他们的打法很像,学院派与野路风兼具,打到最后惺惺相惜,盛千陵为此还吃了一坛醋,他叫了好几声「哥哥」才哄好。

  卓云峰接着说:“小江,我知道你平时不赌球,更不会当枪手,也就是替朋友随便一问。你这个水平,七三开有点亏,一万块钱一局,赢了也没多少钱。”

  江里微微垂着头,神情疲倦,眸光朝下,让人看不清情绪。

  他真的很缺钱,这几天拼命去要债,也才只要了三千块,刚好是赢一局球的钱。

  他曾答应他的师父,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去赌球。

  可那时候,并不能预见他会面临如今这种困顿的局面。

  方医生明确告诉了他,江海军时日不多了。

  他其实很焦虑,想赶紧筹钱给江海军续命,甚至做了抵押贷款的打算。

  他能抵押的东西不多,一栋位于城郊的民房,值不了多少钱。还有一个卖男装的门店,虽然是租来的,但里头的货还能值十几万。

  见江里不接话,卓云峰就以为明白了他的意思。

  卓云峰掏出手机,边解开屏幕,边说:“没必要,是吧小江。你赢一局拿七千块钱,那个叫陆旭的也不傻,不会让你那么轻松赢的。”

  江里忽然抬头,慌乱追问:“是我七他三?”

  他还以为自己三对方七。

  卓云峰顿了一下,答:“是啊。我那朋友也不靠赌球赚钱,就是想找点刺激。输了也不要你承担什么责任,赢了分你七。”

  江里听了,多问一句:“他不怕枪手打假球①?”

  卓云峰又开始摸自己的络腮胡子,视线扫过盛千陵一秒,才说:“打假球有打假球的江湖规矩。”

  不是砍手指就是打断腿。

  江里又沉默了。

  他很明显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正盯着他的背,但他不敢回头。

  害怕被灼伤,担心看一眼就要崩溃。

  卓云峰琢磨出点儿韵味,身体朝前倾一些,晃了晃手中的手机,说:“小江,你是怎么想的?给我个准信,我好给人回个话。”

  江里没作声。

  他想到了江海军躺在病床上的那副虚弱模样,连骂他一句狗东西的力气都没有。

  想到很多年前,他和江海军深一脚浅一脚踩进大雪里,离开江陵去武汉讨生活。那时候江海军还算年轻,才四十多岁,背脊骨挺得笔直,牵着江里的手,像一座坚实的大山。

  又想到六年前他们被迫离开集贤巷子,回到江陵县,开始一切从头的穷苦日子。那时候江海军五十几岁,背驼了一些,脸上沾满疲惫,只是拍了拍江里的肩膀,一句抱怨的话也没说过。

  半晌之后,江里缓慢地抬起头,问卓云峰:“卓哥,我最迟要什么时候答复?”

  卓云峰第一次见江里愿意下场赌球,有点意外,但还是回答道:“明天晚上。”

  “好,”江里很快点了一下头,像怕自己后悔似的,“我明天晚上之前答复你。”

  “行。”

  江里捏着手心说完这句,冲卓云峰疲惫地笑了一下,说:“我这几天有点累,先回去了。”

  好像刚才急着赶过来的人不是他。

  卓云峰也没多想,点头示意他自便。

  江里很快起身,看也不敢朝沙发那边看,只低着头,用力咬着一点下唇,步履飞快地往外走。

  身后很快响起另一人的脚步声,错落杂乱,紧跟在他身后。

  他没有理会,出了云峰台球店,电梯也不等,直接往楼梯那边跑。

  身后的人加快步子,似隐忍很久已经临近爆发的边缘。

  在楼梯转角的时候,江里刚侧过身,很快被盛千陵攥住手腕。

  下一秒,他整个人被压在了背后的墙面上。

  楼梯里光线暗淡,没有排风口。

  只有一块「安全出口」指示牌亮着幽幽的绿光,隔着老远落入江里慌乱跳跃的眸光里。

  江里心绪不平,脑子里乱糟糟,几乎无法冷静思考,只能被迫看着面前的人。

  柠檬味洗衣液和巧粉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无法抗拒却又十分迷恋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让江里恍了恍神。

  盛千陵捉住他的两只手腕,用膝盖抵着他的腿,倾身过来,压着火气很慢地贴近他的脸,危险地开口:“江里,你答应过我什么?”

  作者有话说:

  名词解释;

  「打假球」两个球手串通起来,骗出资人的钱。方言也叫「做笼子」,让猎物往里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