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里回到家, 先把手机充上电,然后去洗了个热水澡。
淋浴头的水哗啦冲刷,从江里的发顶落下来, 沿着白皙的脖颈, 滑落到身上,腿上。
今天发生的事情,像电影画面一样一帧一帧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盛千陵真的变了好多。
六年前, 他清冷优雅, 对待感情含蓄又矜持。
在江里的印象里,盛千陵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你」「爱你」这样露骨的情话,最多只会在分别几个月的时候,发微信说一句「好想你」。
如今重逢,他却变得直白又脆弱,好像是一种经受过重创之后的心有余悸。
他出生于那么好的家庭,一路顺风顺水,能经历过什么重创呢。
无非就是六年前,被一个混蛋抛弃,不甘心罢了。
江里抹一把脸上的水珠, 关掉莲蓬头,扯过旁边的浴巾将身上的水擦干。
他套上内裤和白色的棉质短袖睡衣,一身湿气地往房间走。
抬头望一望房间,他敏锐地感觉房间有些不一样, 视线在天花板的墙角停留两秒, 才记起来, 他挂在这里六年的波茨杆被收起来了。
江里打开柜子, 取出那支花高价换来的球杆, 轻轻抚摸杆身。
他想把球杆挂到吊杆器上去, 又怕盛千陵明天会过来,只好摸了一阵,又塞了回去。
柜子里,有一件宽大的、胸前有一段白色花纹的黑色短袖正静静地躺在衣服堆里。
江里伸手取出,将衣服捧到脸前,贪婪地用鼻子吸了几口衣服上早就不复存在的气息,回味了一下今晚被盛千陵抱在怀里的感觉。
他的怀抱宽阔温暖,散发着好闻的柠檬味洗衣液的清香。
是只要碰过一次,就会让人眷念着迷的地方。
江里静站片刻,脱掉身上的睡衣,套上那件黑色的短袖,双臂环抱,裹着被子入眠。
次日,江里醒得很早。
他从少年时代起就不贪睡,离开武汉后更是习惯了早起。
春天的朝阳斜斜地照耀在静谧的建筑上,左邻右舍家门前的花花草草捧着朝露伸了个懒腰,精神抖擞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只有江里家门前光秃秃的,除了一片完整的水泥稻场和电动车车棚,别无它物。
江里先把稻场清扫了一遍,又将屋里楼上楼下的卫生进行了清理。
两层小楼房间很多,但好几间都是闲置的。一楼只有他的房间摆放了床具桌椅,其余三间要么空着,要么堆放着杂物。
江海军的房间在二楼,但因为他长期住在疗养辽,这个房间已经有近两年没有用过,床品早已被江里收起来,只剩下一张裸露在外的空床架。
江里把能看到的家具拿抹布擦了一遍。
楼上楼下跑得气喘吁吁,却并不觉得累,这几年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又沉迷于这样的忙碌。
门外的街道上传来嬉闹声,车辆鸣笛声,还有由远及近的交谈声。
热热闹闹,是上班上学的时间到了。
江里洗净手,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身衣服。
他刚走出大门,想骑电动车去疗养院看看江海军,便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朝他门前走过来。
盛千陵就像踩着点似的,等江里一露面就现身,脚步舒缓,不疾不徐,提着几大包早餐往这边走。
走几步抬头,与江里正面相对,盛千陵看一眼江里的打扮,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穿着一件柑橘色宽松长袖衬衣,袖口宽大,翻了几卷,折在小臂上。内搭纯白的圆领T恤,T恤要比衬衣长一截。下穿一条黑色的半截运动裤,运动裤的束腰绳被藏在T恤下摆里,偶尔露出零星一角。
他膝盖以下的小腿裸了一截,露出白皙匀称的皮肤和肌肉。
脚踝处是一双白色的上面印有英文字母的中长袜,从干干净净的篮球鞋里延伸出来。
是让人一眼惊艳的打扮。
少年感满满,痞帅十足,比当年更加耀眼。
盛千陵再一细看,却见江里面无表情,眼角眉梢丝毫不见当年那种常挂脸上的笑意,桃花眼依旧,却再也没开出桃花来。
江里在门口停下,等着盛千陵走近,问了一句废话:“你怎么来了。”
盛千陵回了一句废话:“来找你。”
见江里准备推电动车,盛千陵说:“先吃早餐再出门吧。”
语气笃定,没有商量的余地。
江里拒绝不了,只好走回门口,将两扇大门最大程度地敞开,抽了两把靠在墙边的木椅子,摆放到中间的方桌边。
方桌上铺了一层印有半透明花纹的白色塑料桌垫,一尘不染。
盛千陵把早餐摆到餐桌上。
两碗拌好的加了卤水的热干面,两杯豆浆,一根油条,一份煎包一份三鲜豆皮。
他将所有的透明塑料袋归总,用一个袋子套着,放到一边,准备最后一起处理。
江里沉默地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早餐花样,取了一双筷子,捞过一碗热干面,随便拌两下就开始吃。
盛千陵还来不及出口阻止,江里已经吃了一大口,嚼几下,囫囵往肚子里吞。
吃完喝一口豆浆,余光见盛千陵站着不动,好奇地问:“你怎么不吃?”
盛千陵收回惊讶的目光,端过剩下的那碗热干面,拌几下,慢吞吞开始往嘴里喂。
江里吃面吃得很快,狼吞虎咽像赶时间一样。
一碗热干面吃完,他再吃不下别的,扯两截纸巾擦嘴,说:“我饱了,你慢慢吃。”
盛千陵也很快放下筷子,在江里准备起身前叫住他:“江里,我们聊聊吧。”
江里背一僵,抬眸看过来,平静反问:“聊什么?”
盛千陵这些话想了好久,在出口时显得格外顺畅流利。
他缓缓开口:“我的徒弟不认我这个师父,男朋友干脆利落要和我分手,当年我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现在见到了,总得要个解释。”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二十几岁男人特有的清润和磁性,保留了一点少年音,但更多的是四平八稳的成熟。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淡定。
昨夜的脆弱,仿佛昙花一现。
江里恍了恍神,盯着盛千陵的脸看几秒,心中风起云涌,如海浪翻卷而来。
他实在不擅长面对这种旧情人翻旧账的局面,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能维持目前这表面的和谐。
“我——”才发出一个音节,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鸣笛声,打断了他的声音。
片刻后,那辆狂躁的汽车加速驶去,只余下一阵风里卷起的尘埃。
江里在这转瞬即逝的时间里,很快冷静下来。
他抿着平直的唇,背靠在木椅子上,十分平静地开口:“不是说了么,不喜欢了。”
盛千陵伸手拿过桌上的卷筒纸,像江里那样扯下两截擦手擦嘴,目光灼热地盯着江里,接着问:“那为什么没有去广东,而是来了这里?”
江里张嘴就答:“江海军去东莞没挣到钱,身体也不太好,就回老家江陵了。”
盛千陵情绪起伏,淡淡点评:“说谎。”
江里陷入尴尬的沉默。
在这件事情上,是他理亏。所以不管怎么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盛千陵见江里不解释,继续自残式的说:“不喜欢我了要分手,能理解。为什么连师父也不认了?”
江里折起眼皮,大义凛然地盯着盛千陵,带着一些自嘲道:“怎么认啊,你都是世界冠军了,我一个小痞子,说是你徒弟,多少有点吹牛逼的意思。”
谈话进行不下去,屋子里陷入一阵短暂的安静。
江里起身,想到门口去冷静一下,刚站起来,却被盛千陵握住了手腕。
盛千陵抬头仰视江里的眼睛,瞳孔里的受伤显而易见。
他微微皱着眉心,嗓音低哑地说:“里里,你这样很伤我心。”
江里顿时被钉在原地,不得动弹。
盛千陵太知道怎么戳他的软肋,不是威胁,不是恐吓,而是像这样,一边徒手撕裂结痂的伤口,把血淋淋的过去摆上台面,一边服软,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提醒他有多混蛋。
江里站了几秒,居高临下看着盛千陵,开口说:“你不是应该恨我么。”
一条短信即被分手,从此六年昼夜不见耿耿于怀。
作为被放弃被辜负的那一方,不应该是恨么。
盛千陵的眸色淡了一些,好像想到了什么难堪的往事,连声音都轻缓下来:“恨啊,怎么不恨。”
江里嘴角僵住,假笑都笑不出来了。
下一秒,盛千陵又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用一条腰带捆住了我,却又无情抛弃我。”
这一刻,江里只觉得自己被万箭穿心,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不敢走动,不敢开口,生怕被粉饰了这么久的太平,一出声,就会彻底化作齑粉。
盛千陵继续说下去:“我恨了你很久,也厌恶了斯诺克很久。我找你讨个说法,过分么。”
江里幅度极小地嚅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一段震慑力极强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此时沉钝压抑的气氛,江里心里一惊,用空闲的左手去掏手机。
这是疗养院护工的专属铃声,只要响起来,就一定和江海军有关系。
江里提心吊胆地接听,果然听到电话那头的护工紧张地说:“小江啊,你快过来,你爸情况不好,我们现在要去人民医院。”
江里急急地将右手从盛千陵手里挣脱出来,脸上涌现出迷茫和惊慌。
他忘记了刚才在和盛千陵说什么沉重的话题,百转千回的情与爱在生死面前,自动消弥,成为无足轻重的一缕云烟。
他甚至来不及细想,凭借本能飞快地说一句「陵哥你先回去吧」,就往外跑。
盛千陵却一把牵住他的手,急切地说:“里里,别怕,我和你一起过去。”
作者有话说:
问问大家啊;
你们觉得每天双更看得累不累;
需不需要改回每天更一章;
——
感谢大家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