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千里江陵>第35章 江里,回头。

  江里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有一种无法忽略的怅然若失, 又有一种意料之中的理所当然。

  「回北京了」四个字,就像一柄生了锈的匕首,初初扎进他的心脏时, 并未觉得疼痛难忍。倒是抽出的那一瞬间, 倒刺刮进肉里,让他震得手心都跟着颤抖。

  江里没在潘登面前表现出异样。

  他极力镇定地表现出自然的表情,点点头, 说:“哦, 昨天就回了啊。”

  潘登知道这些日子江里总和盛千陵混在一起,盛千陵还教了江里一段时间,自然认为两个男生建立了深厚的友情,也就多说了一句:“他那个学校嘛,得去办点事。”

  盛千陵说过的,如果选择学业,就得在六月回北京。

  在江里的理解里,这个「六月」至少是中旬或者下旬。因为上旬要高考,而且即便是去面试也不应该是6月1日这种端午节假日。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是提前回去了呢?

  是觉得做了决定,就没有必要再待在武汉了,还是因为他前天说的那些话?

  这么一想,前天晚上盛千陵所说的, 江里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的确像一场最后无牵无挂的告别。

  江里喉咙口涌上一波又一波的酸意。

  这味道比醋酸更叫他讨厌。

  他没再和潘登说什么, 只是像往常任何一次一样, 走到收银台开了张练球台, 然后走过这段他走了好几年的短距离, 走向角落里。

  他随手在公用杆桶里拿出一支球杆,擦上巧粉,又将桌面的15颗红球和6颗彩球全部摆在它们应该在的点位上,然后将白球放进开球区。

  心头那道强烈的失落紧紧纠缠,江里咬着下唇里面的一点儿唇肉,开始一人分饰两角,自己与自己对杆。

  高杆左塞开球,白球慢慢回来。

  很好。

  长台直球落袋,再打一个4分球。

  进了。

  很好。

  下一杆球型不太好,但有一个挺好的进攻机会。

  是贴库定杆。

  摆好动作猛地发力,打出刹车感,球进了,白球稳稳停在目标红球之前停的位置。

  很好。又进了。

  江里突然反应过来,刚在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就打出了这些他练了好久可始终不能突破的贴库定杆。

  优秀!

  他恨不得给自己鼓个掌,或者叫来现在正在台球室打球的客人过来欣赏一下,他是怎样在自我博弈的情况下,打出了职业选手的水准。

  盛千陵走了就走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江里想。

  好歹他从盛千陵那儿学到了一些真本事,后续再慢慢按照那套学院派理论练球,要不了多久,他的球技就能再上一个台阶。

  从此称霸武汉台球界。

  到了那个时候,南来北往的挑战者,都会要战败于他的手下。

  多么有成就感!

  可是,江里又想起来,他师父说,赌球需要师父同意。

  江里无奈抹一把脸,劝自己,那就还是听师父的吧。

  可是为什么,他师父离开武汉回北京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愿意跟他说一声?

  即便他告白失败,即便盛千陵不喜欢他,可相处了近三个月,不至于半点情分都没有吧。

  江里无法再忽略心头那厚于深渊的空洞与不甘,把球杆往桌上一扔,跑去旁边的沙发上坐着。

  这时,放在黑色大理石茶几上的手机响了几声。

  是微信消息的提示声。

  江里迅速把手机捞过来,隐隐有些激动地滑锁开屏。

  手机老化得更严重,就连画开机的图案都停滞了七秒钟,才进入到主页面。

  江里满怀期待地点进微信,一眼看到发信人的名字——陈树木。

  顿时心又凉了。

  陈树木知道江里不爱听长语音,非常体贴地将语音转成了文字。

  陈树木:“里哥!沃日啊,彭微微真是尼玛狠人,前天晚上那么一搞,那个徐知雨当时不就吃醋走了吗!你猜怎么着,我今天听说他们两个在一起了!”

  陈树木:“里哥,你说我要不要这么刺激一下徐小恋?我也故意去找个女生配合我演场戏,看看徐小恋心里有没有我,行不行?”

  江里心烦意乱,想到自己前天晚上借着那点儿冲动的鼓噪来故意试探盛千陵,而得到了那样一番「都可以」的回复,就气得要命。

  他麻利地回了陈树木:“你傻逼吧!”

  陈树木可能感知到了江里的烦闷,小心翼翼回复:“里哥,你这是怎么了?”

  江里靠着黑色皮质沙发,双脚极为不雅地交错搁在沙发扶手上,浑身的痞劲与流氓气质被激得无处遁形。

  他下意识去口袋里掏糖,摸到平整的裤兜时才记起来,棒棒糖已经被盛千陵逼着戒掉了。

  江里无可奈何,心里的躁意没法纾解,对陈树木说了实话:“我师父走了,但他没和我说。”

  所以,他被抛弃了。

  陈树木很快发来一个「抱抱」的小表情,还说:“你节哀。”

  江里:“……”

  他不想再理陈树木,又发狠似的回到球桌边去练球。

  不打左塞旋转球,不打贴库定杆,只练习控力。不练那些软绵绵的一到六级力度,只打九十级大力,看看那些球能在球台上跑多远。

  就这么练了两个多小时,江里只觉得筋疲力竭像脱了水一样无力。

  他放下球杆,依然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双臂交握,将脸埋在臂弯里,想将嘴里那源源不断的酸与苦咽下去。

  酸甜苦辣咸。

  他真的太讨厌酸和苦这两味了。

  这时,潘登忽然走过来了。

  他拍一拍江里的肩膀,说:“小里?”

  “啊?”江里茫然地抬起头来。

  潘登说:“有个会员过来对杆,现在没台子了,用你这张?”

  江里在时光台球独自练球时不花钱,但他会极有眼力见地在店里快满台的时候,让出练球台,好让潘登做生意。

  今天练球练得投入,倒没注意旁边的球台已经全部亮起了灯。

  “啊,好,好的。”江里很快跑去把落入袋口里的球全部捡起来,摆了个标准的点位,还顺手拿过台球桌底下的毛刷刷了刷台子,好给下一组客人提供干净的设施。

  潘登边往前台走,边冲那会员喊:“这边有台子,我让收银台关个灯给你重开。”

  于是,江里拎着自己用过的台球杆,离开这张球桌。

  他把球杆放回杆桶里,慢吞吞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晚上六点四十二分。

  过了饭点了,可他完全不饿。

  店里生意很好,服务生新增加了人手,不需要江里帮忙。

  在1号台对杆的是两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客人,没见过面,江里没有兴致去围观。

  他走了几步,回望一眼整个灯光明亮的台球室,想从这一百来号人里找出盛千陵的身影。

  却只是徒劳。

  于是临时起意出去走走。

  江里出了乐福广场,沿着自己熟悉的人行天桥走。

  卖纪念品袜子发卡的还是那帮人,天桥上的行人还是步履匆匆一闪而过。

  江里想起来,有一他反复提到「老婆」惹盛千陵生气了,正是在这个天桥的正中间,盛千陵说让他以后不许再提「老婆」和「女朋友」。

  江里静静地站在天桥中央,来回盯着那些面无表情的路人,想找到盛千陵的身影。

  却只是徒劳。

  他沿着红旗村小学走下去,一直走到利济北路转角的那家盖饭店。站在门外透过干净的玻璃往里看,见到食客们大快朵颐,记起前不久的有一天,盛千陵在这儿再次要求他永远都不能放弃斯诺克。

  江里想在这些食客里找到慢条斯理优雅吃饭的盛千陵。

  却只是徒劳。

  江里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

  可走着走着,总会走到盛千陵出现过的地方。

  二十九中门口的美容医院,市一医院,崇仁路的「虾王蟹后」,凯德广场的海底捞店,还有高架桥下那家徐福记糖果专卖店、隔壁的蔡记热干面馆。

  每一处,他都和盛千陵一起去过。

  每一处,都没了盛千陵的身影。

  灯光阑珊里,城市的上空悬挂着一轮弯月,像无垠的黑色海面亮起的灯塔塔尖。

  可是很快来了一朵厚厚的乌云,遮蔽住了月亮。

  江里的脚仿佛不受控制。

  他继续朝前走,走到汉江景苑小区门口,静静地站在那儿,等着晚归的人,然后跟着混了进去。

  夜风吹来,吹乱了江里蓬松的刘海。

  他用手一拨,意外发现自己的脸上泛着阵阵凉意。

  他竟然自己都不知道,是走到哪儿的时候哭了。

  真丢脸啊。

  江里想。

  喜欢一个人,得不到就得不到,有什么好哭的呢。

  哭又有什么用呢。

  他站在3号楼大门外,望着明亮的一楼大厅。

  他想进29楼看看,但巧的是,一个进门出门的人都没有,他就是想混,也混不进电梯和楼梯。

  已经到了六月份,石楠花早已开败,空气里只剩下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梧桐絮,被风吹得到处跑。

  江里站在光线晦暗的小区里,还是那棵他站过的桃花树下,静静地看着3号楼的方向。

  他整个人被夜色笼罩,像一个虚幻的影子,唯剩两点黯淡的眸光。

  江里突然想到四月的一天,他故意问盛千陵石楠花的气味和**像不像,却被盛千陵反问和他的气味像不像。

  好像漫无边际密不透风的墙终于被凿开了一道口子,细细的晚风一点一点灌进来。

  又像层层叠叠遮天蔽日的云朵被吹散一丝豁口,漏下一点儿令人毕生渴求的光。

  江里一秒钟都没有犹豫,掏出手机很快拨出盛千陵的电话。

  就连这个碎屏的带着黑点的手机都在帮他,在解锁时破天荒地只用了三秒。

  他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盛千陵的手机号,泛白的指尖点点,很快响起连接音。

  在等候接听的那三十七秒内,江里想了很多想说的话。例如以后还会见面么,例如他会好好练球的,例如祝陵哥大学生活愉快,又或者讲一下他今天打出了贴库定杆希望得到表扬。

  电话被接通。

  盛千陵温柔低沉的嗓音出现在手机的另一端:“喂?”

  “陵哥,”江里想了好多开场白,却在电话一接通,就情不自禁开始道歉,“对不起。”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没有出声。

  于是江里又接着讲下去:“陵哥,对不起,我那天是骗你的,那个女生跟我告白,是为了刺激一下她喜欢的人,并不是真的想和我在一起。我不想和她谈恋爱,不想,我不想,不想和她拥抱深吻,不想和她结婚上床,不想和她过一辈子,陵哥,我……”

  江里一边说话一边哭,哑着嗓子道歉,讲一句哽咽一次,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吸着鼻子,眼泪哗啦啦掉,掉得毫无骨气。

  可他根本不在意。

  他又接着说:“陵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不怪你,可是我真的忍不住想你,我就像个犯了鸦片瘾的人,控制不住想你,就算你丢下我,不打招呼就回北京,我还是好想你……陵哥……”

  他心里有好多难堪,但更多的是放不下。

  不过短短三个月时间,他对盛千陵的喜欢与迷恋,已经多到了自己都无法想象的程度。

  盛千陵成了空气,成了水,成了一切活下去的必要品。

  他也是江里灰暗人生路上的一道光,一只手,照亮他混沌不堪的青春,拽他走出贫瘠与萧条的人生。

  盛千陵在电话里轻轻喊:“江里。”

  江里低着头,眼泪一颗颗砸到地上,落到漆红色的砖石上,晕染成一点斑驳的氤氲。

  盛千陵那边很安静,说话有一点点回声,好像站在一个空旷的环境里。

  偶尔会有一些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短促的汽车疾驰声,然后又渐渐远去。

  江里听着盛千陵的声音,哭得更甚,那些梗在心头一整天的沉闷逼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能借由抽泣和流泪来缓解。

  盛千陵接着说:“江里,你在哪里。”

  江里无法再自主思考,只能循着盛千陵的话回答:“我在汉江景苑里面,就是……就是3号楼外面,有一回等你的那棵桃花树下。”

  盛千陵沉默了好几秒没有说话。

  江里心里有点慌,又开始胡思乱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他抬起右肩,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这尴尬的通话气氛。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紧接着,电话里、身后同时响起一个声音,在江里的耳边完全重叠——

  “江里,回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留言!你们的爱意我get到了!

  今天是小秦的生日,能腆着脸要一句那啥吗??

  (顺便回答昨天有朋友问的问题,小秦不是全职作者哈,只是在连载前会写完再发,方便我修改几遍,也对读者们负责任。我写文出书做剧全是业余时间弄的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