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里站到盛千陵面前, 眼神闪躲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他有点尴尬,还有点后悔。
盛千陵掏出一叠医院的单据,嗓音平缓地说:“今天得去做根管治疗, 走吧。”
说完, 就像无事发生过一样,往人行道那边走,走向对面的市一医院。
江里快步跟上, 又不敢超过盛千陵, 走两步歇半步,紧紧跟在盛千陵旁边。
乖巧又无措。
这条人行道很窄,且没有红绿灯。
边上虽然挂了「学生出入车辆慢行」的蓝白牌子,免不了还是有些的士司机习惯了横冲直撞,冲过斑马线像起飞似的。
江里的注意力全都在盛千陵身上,一时没注意从左边疾速开来一辆车。
盛千陵眼疾手快,在那车离他们还只剩几米的时候,飞速拽住江里的手腕,用力一拉带到自己身边。
两秒后,那辆的士的司机飞驰而过, 隔着老远还听得到他骂骂咧咧的声音。
盛千陵脸都白了,有些生气地说:“看路,别看我。”
江里:“……”
他低着头轻声说:“哦。”
两人一起走进市一医院一楼挂号大厅,盛千陵轻车熟路去挂号, 留江里站在原地等候。
隔了一点儿距离, 江里看到盛千陵弯着腰对窗口里的工作人员说着什么。
他没听太清, 隐隐听到「716」几个数字。以为是什么时间, 或者是病历编号, 没太在意。
几秒后, 盛千陵捏着挂号单过来,看一眼江里,说:“走吧,还是急诊科那边。”
他们又去了上次去了一回的口腔科诊室,给江里治疗的,还是上回那个医生。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江里这次也不再害怕了。
况且这几天没吃糖,牙齿也没再疼过。
他躺到那张牙科检查椅上,等着医生拿工具帮他治疗根管。
医生还在准备,江里偏头朝左看一眼,见盛千陵站在他左边,几乎是膝盖紧贴检查椅的距离。
江里知道治疗一次的时间大约是半小时,他趁着医生还没开始工作,扬扬头,用眼神示意盛千陵那边的等候区座位,说:“陵哥,你别站着等,去那儿坐会儿吧。”
盛千陵安静地站了几秒钟,说:“好。”
然后迈开长腿,走到休息区去了。
等到医生拿工具敲打他的牙齿,江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盛千陵刚刚站在这儿,是不是准备给他牵手?
知道他怕疼,想像上次一样,牵着他,帮助他治疗?
可很快,江里又否认了这个念头。
怎么可能呢。
盛千陵避讳他的感情如洪水猛兽,怎么可能再给他可趁之机。
今晚的治疗很顺利,二十几分钟后,牙医关掉检查椅的灯,说:“好了。”
江里双手撑着椅背站起来,看到盛千陵同时起身。
盛千陵坐着的样子很养眼,不如大多数男生那样坐姿随意,翘个二郎腿。即便坐着,他也不习惯靠在椅背上,而是脊背笔直,面容恬静。
大约是出身非常好的人家,有着深入骨髓的教养,所以言行举止总透着一股贵公子气质。
和散漫随意的自己大相径庭相去甚远。
有多远呢,大概就是一路之隔的凯德广场和集贤巷子那么远。
江里又看几眼,盛千陵已经走过来,站到医生身边问:“医生,下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医生翻了一下自己的排班表,说:“还是一周以后。”
盛千陵点点头,答:“好。”
他还是像上次一样,把所有的单据折好放进自己口袋里,回头对江里说:“江里,走了。”
“啊,哦。”
江里很快跟上去,和他一起走出医院往回走。
两个少年高大削瘦,穿过一排狭窄的门店,显得格外显眼。
天将黑未黑,天际还挂着一线残阳与流云。
车流熙攘,汽车鸣笛声与嘈杂的交谈声交融在一起,构成最抚人心的人间烟火。
江里这会儿才算是踏实下来。
盛千陵没有抛弃他,也没有要拉黑他和他划清界线。
他还好端端的,走在自己身边。
盛千陵走了一小段路,侧头问江里:“你还没吃晚饭,想吃什么?”
他们这时已经快走到利济北路转弯的地方,那个拐角处有一家小有名气的「景福记」糕点店。
江里一直想尝尝这家的招牌绿豆酥,可每天都有不少人排队,路过这么多回了,他竟还一次也没吃过。
他小声问:“能吃甜的么。”
盛千陵无情摇头:“不能。”
江里:“……”
他恋恋不舍朝「景福记」看一眼,随手指了旁边一家店,说:“吃个盖饭好了。”
“好。”
盛千陵停下来,率先走进盖饭店。他看一眼墙上贴的菜单,说:“你吃什么?”
江里挑食,细细选了好一会儿,才说:“香菇滑鸡盖饭。”
盛千陵便对老板说:“两份香菇滑鸡。”
付完钱,盛千陵和江里一起走到一张空桌坐下。
两人面对面坐着,等着盖饭无事可做,江里心里那股紧张促狭感又卷土重来。
他很想和盛千陵说说话,又怕自己口无遮拦惹恼了盛千陵,让他们的关系真的越来越远。
盛千陵这时朗声开口问:“这两天为什么没去练球?”
江里:“……”
“想干你一天一夜”这种胡话都说出来了,他哪还有脸去练球。
江里支吾半天,一语双关地道歉:“对不起,就……不是很想去。”
盛千陵直言:“因为觉得我在生气?”
江里愣了一下,“啊?”
他知道盛千陵会生气,但没想到他会打破尴尬直言问出口。
盛千陵没给江里反应的机会,而是问:“你认我做师父那天,我对你说过什么?”
江里愈发紧张,就像一个毫无准备,却在课堂上被老板抽背的学生,心跳加速手心发汗,希望旁边能有同学稍作提醒,给他一点儿提示。
盛千陵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你真的没记下来。”
他俊白的脸孔上写满了失望,又类似一种意料之中的无可奈何。
这表情刺痛了江里,他紧紧捏着桌角,语速很快地打包票:“师父,你再说一遍,我保证今天一定记下来,背下来。”
盛千陵看着江里的眼睛,就像对峙一样,盯了几秒,忽然泄气说:“算了。”
江里就怕他说算了,急得眼睛都快红了,恨不得又往他身上扑,强迫他复述那句话。
他软软地恳求:“师父,你再说一遍吧,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他反复叫「师父」,是想确认盛千陵还是他的师父,不会因为他之前的逾矩狂言就将他逐出师门,也不会因为他忘记了拜师那天的话,就对他灰心和苛责。
江里服软的时候,周身的刺都被收敛,浑身泛着一股呆萌的慵懒和茫然。
他看起来乖巧又听话,仿佛不再是那个不顾场合骚话连天的痞坏少年。
这样的他,又是另一种美感。尤其瞳仁里写满了渴望与忧心,叫人忍不住怜惜。
盛千陵没有办法,终于说:“我说,希望你永远不会放弃斯诺克,希望你以后遇到困难想要退缩的时候,想想考试那天筋疲力竭无怨无悔的坚持。”
盛千陵说得很严肃,听得江里内心颤动不已。
他这两天不肯去练球,无非就是不想面对盛千陵。所以即便他再喜欢对方,也不愿意去时光台球了。
2014年5月8日。
那天是星期四。
就在利济北路靠近中山大道拐角的那家盖饭店里,江里认认真真一字一字对盛千陵承诺:“我永远不会放弃斯诺克,就算——”
「就算」二字后,江里卡了许久的壳,那句「你不要我」他几乎是要脱口而出,却被生生卡回喉咙里,泛起一阵绵长的酸意。
他清了清嗓子,才又继续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弃斯诺克。”
盛千陵点点头,说:“好。”
两份香菇滑鸡盖饭被端上桌,两人不再交谈,各自安静地吃着晚饭。
晚饭后,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城市的夜景又一次准时闪耀。
江里和盛千陵一前一后走着,穿过小半截中山大道,穿过武胜路那段人行天桥,一起走向了时光台球。
这一晚,他们各自练球,互不干涉。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他们都是这样,一人开一张球台,盛千陵巩固自己的基本功,江里就练习左塞旋转球和贴库定杆。
中途又去过两次市一医院治疗牙齿。
江里非常配合,牙根的情况也逐渐好转。医生说必须继续戒糖,否则可能会复发面临二次治疗。
江里把头点得飞快,保证一定好好爱惜牙齿。
在盛千陵面前,江里变成了一只温顺乖巧的小狗。
不再对他说那些混账下流话,也没再将「喜欢你」挂在嘴边。
他害怕盛千陵生气,更怕盛千陵离他而去。
所以心甘情愿,为他忍受汹涌爱意的折磨。
到了五月的最后一个上学日,江里穿着万年不变的白色翻领校服短袖,配着蓝色的运动裤,清清爽爽姿态散漫地走在学校外。
不少女同学从他身边走过,假装回头和同伴说话,趁机打量他几眼,江里也不在意,反而冲她们挑挑眉抛抛媚眼。
如果心情好,还吹一两声口哨。
女孩们热着脸低声咒骂,很快跑开,不敢再看他一眼。
江里甩甩刘海,踢踢脚边的石子,继续走。
他知道自己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但并没有想用这脸去祸害任何女生。
陈树木从十几米开外飞速跑来,想撞一撞江里的肩膀,又急急刹了车。他记起江里讨厌肢体接触,也就纵容了这个坏毛病。
陈树木喊:“里哥!江里!”
江里回一下头,打量陈树木两眼,没好气地说:“大清早的,叫什么魂啊。”
陈树木问:“昨晚我给你发微信你也不回,打电话也打不通,怎么了,是我不配吗?”
江里说:“我那手机老化得不行,你不是知道么,昨天它自己关机了,到今天早上闹钟都没响,我上哪儿看你的信息去。”
陈树木对江里手机的碎屏有印象,不再计较,而是傻乐呵地说:“高二(2)班那个彭微微你记得么?”
江里蹙起眉头,有点不耐烦:“这又是哪个?”
陈树木说:“是这么回事儿,明天开始放端午节的假嘛,正好今天她过生日,想在晚上请几个同学去乐福广场那个四楼的欢乐迪KTV唱歌。”
江里瞥一眼兴致勃勃的同桌,反问:“关我鸟事?”
陈树木这才把话彻底说清楚:“她和徐小恋都是文科班的嘛,两人之间认识,正好彭微微和我以前一个初中,也打过交道,然后呢……”
江里听得没了耐心,加快脚步,说:“老子对这些没兴趣。”
他实在不愿意听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也不会对任何他看不上眼的人分半点精力。
陈树木都快哭了,央求道:“里哥,彭微微说了,只要我能把你带去,她就保证一定让徐小恋也到场,里哥,兄弟有没有机会追到徐小恋,就在你一念之间。”
江里痛快且冷酷地给出答案:“不去。”
陈树木:“……”
两人走到教学楼楼梯口,陈树木诱惑道:“我给你买一百颗徐福记棒棒糖。”
“一千颗也不去,”江里说,“我牙齿疼,戒糖了。”
陈树木没有办法,又凑过来一点儿,耳语道:“我再找点好的gv资源给你?”
江里抬脚喘了陈树木的小腿一脚,燥意上涌,骂道:“滚你妈的,闭嘴。”
陈树木只差给江里跪下了,哭丧着一张脸,反问:“那你要怎样才去啊?”
江里拿话敷衍他:“我忙着练球呢,不去练球我师父会不高兴。我师父不高兴,我就会不高兴。除非我师父让我去,我就去。”
陈树木听着江里这满口的「师父」,脸上的失望转成希望,追问:“真的?”
“嗯。”
“那我晚上放学先去时光台球,我去跪下来求他。”
“……”
作者有话说:
这是8月1日星期一的第二更,如果直接跳到最新章节,第一更可能会漏哈。
然后大家不要着急,三章之内,两人关系有实质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