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对面坐着赵兴远, 两方的谅解协议甚至都已经签好了,也就是说,遗体被调换这事, 家属不追究,以后警察也没有再调查的必要了。

  贾元架着腿,拎着两张协议纸,正好看到一路过来的几人, 看到乐宁的瞬间,他本能的捂住手,昨夜的锥心之痛仿佛还近在眼前。

  他懂点儿术法, 自然知道缺少一块魂体,自己的手算是废了。

  他暗恨的死盯着乐宁, 到底不敢正面对上,视线一转, 看到跟在旁边的应雅和陆娴的魂体, 突然冷笑出声,一脸淡定的抖了抖协议, 神色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乐大师, 本来这根本不算什么事儿,你赶得巧,倒是成事儿了, 大晚上跑一趟的, 真是辛苦你了。”

  言下之意, 调换遗体在他这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一切全是乐宁多管闲事。

  这话听得王羲和几人都是直皱眉, 应雅更是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一顿。

  温行止一向安静和乐宁走在一起, 听到这话,眉眼深沉的看了眼贾元,视线扫过,注意到旁边窗口坐着吴家夫妻,似乎在做一些例行笔录的样子,略一沉吟,迈步往那边去。

  温先生的存在感一直很神秘,除了乐宁,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至于乐宁,看到了也不多问。

  目送温行止朝那边走去,乐宁抽回视线,被贾元这么怼了一阵也不恼,反而像是在琢磨贾元的话,过了会儿才开口,

  “不算事儿?那说明你以前经常做?”

  被抓住了话头,贾元惊觉失言,色厉内荏的辩驳,“你不要胡说八道,没有证据的事,你这么说就是污蔑!”

  “没证据?”乐宁并不惧,“那我们找证据就是了。”

  只看贾元一身阴晦因果就知道没少做烂事儿,还怕找不到证据。

  说话的功夫,乐宁询问的看向旁边文远安。

  文远安就负责这个案子,正被冷心冷肺的赵兴远和滑不溜手的贾元气得肝疼,被这么一看,忽然就多了灵感。

  对啊,看贾元这熟练的样子,这事儿绝对不是第一次干,只要找到证据,总有疼爱子女的父母愿意上告。

  说干就干,他感谢的看了乐宁一眼,让人先控制住贾元,立马一刻不耽搁的顺藤摸瓜去查证了。

  来都来了,乐宁干脆又问了贾元几句,可惜被抓了一次话头之后,贾元捂着痛得要命的断手,愣是死扛着不开口了。

  见问不出来,乐宁也不着急,扫了眼贾元霉运当头的额顶,“贾先生,希望你过几天还有这样的坚持。”

  本来以为今天能无罪释放,现在却又被按在了这里,又听得这句,贾元隐隐觉得事情可能不妙。

  很快,他的预感就成真了。

  警察局这边没什么事了,乐宁在警局里与王羲和道别了。

  出了警察局,见应雅忧心忡忡的模样,乐宁缓声安慰她,“你放心,有安魂印在,你姐姐短期内不会再消散的,相信文警官那边也很快会有消息的。”

  乐宁这话不是哄应雅开心,而是切实简单看了面相,如果说贾元是霉运当头,那文远安就是鸿运当头,近期想做的事必定事事顺畅,很容易就能查到陆娴遗体被转到哪儿去了。

  “你姐姐现在一是心有执念,不想被配阴婚,二是遗体不得安宁,等遗体寻回,我即刻为她超度,你放心。”

  被安慰了这一通,应雅心情勉强好些了。

  三人往台阶下走,后头忽然传来喊声,

  “乐大师,应小姐。”

  三人转头一看,吴家两老夫妻紧赶慢赶的跑出来,“请等等。”

  看到他们夫妻俩,想到温先生之前去他们俩旁边站了一会儿,还说了几句不知道什么话,乐宁朝自家男朋友歪头,

  “温先生你做了什么吗?”

  温行止轻轻一笑,“倒瞒不过你。”

  乐宁十分骄傲,“那当然!”

  温行止小角度的揉了下小朋友的头毛,慢慢解释,

  “贾元以阴婚为名,除了收取办理阴婚仪式本身的费用外,还要了吴家的三金,且价值不菲。”

  “有多少?”乐宁十分期待。

  “将近五十万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处理这些事时,温先生一向很少说话,但凡出手必是重点,一听五十万这数,乐宁就知道这事儿稳了。

  他前段时间研究过法律条文,这种情况,吴家夫妇如果要告的话,已经可以告诈骗了,这么大的金额,量刑起来够贾元进去蹲几年的了。

  果然,吴家夫妻跑到近前,歉意的看着应雅,

  “姑娘,阴婚的事儿对不住你,我们打算告贾元,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一起参谋一下。”

  贾元主导了姐姐和她两桩阴婚,能亲手把贾元送去铁窗泪,应雅那能不愿意吗?

  “当然!”

  她兴奋的向前跑了两步,忽然想起同行还有两人,又转头欲言又止的看向乐宁。

  乐宁一笑,挥了挥手,“去吧,一会儿我再给你推个好律师。”

  “多谢大师!”应雅高兴得快要飞起来了,谢了一声,赶紧去找吴家夫妻俩,半透明的陆娴紧随其后。

  青春靓丽的姑娘,高兴跑起来时像只漂亮的彩色蝴蝶。

  看着应雅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模样,乐宁不禁也跟着笑了一下,

  “温先生,以前我接活儿多是为了攒功德,现在,我忽然感觉到了老头子说的意义。”

  温行止握了握乐宁的手,大概是离魂过的缘故,即使穿着羽绒服,手也有些发凉。

  他自然的将小朋友的手揣进自己口袋,一边牵着往下走,一边随口问到,“说出的话,能让聪明的乐小宁体会这么久,你师父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那当然!”乐小宁与荣有焉,“他可是我们宗门第一百零七代掌门。”

  回去路上不急,踩着积雪慢慢走,有的没的聊着。

  温行止顺口接了一句,“那第一百零八代掌门是谁?”

  “我呀!”

  “你?”温先生偏头看着古灵作怪,给跟炮仗能上天的小朋友,想了想,委婉的问了一句,“你有同辈师兄弟吗?”

  “嗯?”乐宁眨巴了下眼,反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哈!温先生!你是不是说我师父找不到传人,才传给我的!”

  说话的同时,他原地一蹦跳到温行止身上,跟考拉抱树似的巴着人。

  身上挂了这么个大号考拉,温先生依旧挺拔如松,怕人摔了,还一手托着乐宁的腿,一手揽着背。

  乐宁抓住把柄了赶紧告状,“温先生你怀疑我!”

  温先生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还坚决不承认,“绝无此意。”

  “哼!”有人惯着,乐宁小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不过倒是没有继续揪着这个点不放,毕竟他也是这么想的。

  温先生将翘尾巴的考拉塞进车里,绕过车头去开门上车,慢慢往青石巷回。

  乐宁盘腿坐在座椅上,掏出手机,联系之前在玫瑰海岸认识的赵律师,简单和他确认了一下,便把名片推给了应雅。

  照旧是青石巷,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天,宋柏一向是没什么事儿就长驻铺子,为着遗体失踪的案子,王羲和也三两天来铺子里报道。

  他算半个公职人员,能接触到案情进展,时不时的就来播报一些不涉机密的消息。

  果然是不查不知道,一查直接拎出了一整条黑暗产业。

  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或意外或因病去世,这些人中许多都是单身男性,家里人有的不想儿女阴间孤单,有的觉得独身未婚的人埋进祖坟,后代会子孙运不昌隆。

  还有的觉得儿子在那边需要伺候的人,或者是,陪葬品。

  总之有需求就有市场,年轻女孩的遗体供不应求,太平间都很少有女尸。

  重灾区是医院和殡仪馆。

  以贾元为首的一群人活跃在这片扭曲恶臭的市场上,一旦医院或者殡仪馆有收到亡故的女性,他们很快就会得到消息。

  甚至不单是已亡故的,还没有亡故的,他们都会去旁敲侧击病患的死期,就像陆娴曾经经历过的。

  伟人曾经说过,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他们就敢冒着绞首的风险,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他们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倒卖遗体,一具遗体价值至少普通人五个月的工资,这何止百分之三百的利润,简直无本万利,甚至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蹲在这条黑色产业链里的人赚得盆满钵满尤嫌不足,甚至觉得遗体来钱太慢,打上了活人的主意。

  大概过了半个月,这天王夕和正在铺子里吐槽着,应雅过来了。

  她把贾元的案子告准了,确定他至少要在里头蹲三年,才和吴家夫妇一起过来。

  吴家夫妇主要是来买护身符的,毕竟谁知道搞阴婚的那些人手里有什么手段,他们还挺怕被报复的。

  乐宁卖了两张极好的护身符给他们,因为两人价钱给的足,顺带还简单给两人相了个面,

  “二位行错既改,事后又有补救,以后广积善缘,缺损的部分会补回来的。”

  差点阴婚害死人,即使不是故意的,也多少损了阴德,但吴家夫妇帮应雅告了这一波,以后再多做好事,基本不会有什么影响了。

  两人得了这句,比得了两张护身符还高兴,谢了又谢,又让应雅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找他们,才欢天喜地的走了。

  才等两人走了,应雅才掏出带来的东西。

  竟然是整整三十六万现金。

  一堆粉粉的百元大钞堆在桌上,连空气里都带着金钱的味道。

  乐宁看着一堆百元大钞,“你这是把于家给你的钱都带来了?”

  于家那两夫妻怕死怕得要命,回去到处找大师。

  王羲和早就在异闻部内部说过这事儿了,异闻部没有一个出手的。

  至于其他,榕城外加周边乃至整个华夏,但凡有点儿本事的大师,都有点儿消息渠道,一打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儿,异闻部大佬都没出手,他们更不会出手。

  而那些水平欠佳的对上怨气,自己都怕引火烧身呢,更不要说救人了。

  一圈求下来没用,最后于家夫妇俩只能求回青石巷,憋恨的答应乐宁提的要求,给应雅和乐宁各自打了三十万。

  乐宁拿钱办事,三两下就给他俩驱散怨气了,速度快得于家夫妻俩只觉得六十万扔进了水里,怨气虽然驱了,心却是更堵了。

  “是的,都给您。”

  乐宁没想到应雅这么实诚直接,这里面恐怕不单是于家那俩给的钱,还有她自己这些年的积蓄。

  一个没有收入的学生能存多少钱,六万估计就是她从小到大的全部了。

  乐宁多少猜到了几分应雅的来意,“你有你姐姐遗体去向的线索了?”

  “对!”应雅这两天心里都记挂着这事,这会儿说起来连磕绊都不带打的,“我隐约查到,我姐姐的遗体被运往了一个叫力安的地方。”

  按理说,凭应雅一个人的力量,是查不到这种产业链内部的消息的,但她和负责案子的文远安有一面之缘。

  文远安对这个案子内情了解得最清楚,甚至还见过陆娴的魂体,虽然不能泄露案情机密,但给一些小提示还是可以的,加上乐宁介绍的那位赵律师人脉又广,竟然真的被他们查到了。

  “大师,我想请您和我一起去力安,找我姐姐的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