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楼彻底的没入了地下,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在众人不断挤压过的肺里,变得更加稀少。

  楼道里的玻璃窗早已因为巨大的压力而破裂,湿软的泥土也随之涌了进来,试图填满任何空隙。

  楼里仅存的六人更是被困在五楼,寸步难行。

  “你们快想想办法!”

  由于长时间的缺氧,唐修平的面部涨红一片,好不容易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然而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苏若云看了他一眼,好半天才轻声道: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楼还在往地底下沉,速度非常快,以至于让人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恶心感。

  谁也不知道他们会沉到哪里,又或许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恐惧的未知与强烈的压迫感,导致所有人的心情都异常的沉重。

  ”一定是千相神搞的鬼。”潘昊龙喘着粗气,双眼通红,眼球更是向外突出的厉害。

  黄姣没说话,但她身后类似飞蛾般的彩色翅膀却冒了出来,不断掉落着光粉。

  这些光粉落在她的身上便拉出细密的丝线,很快就在她的身上缠绕出薄薄的一层。

  潘昊龙几人还不明所以,但宜图和苏若云却知道,为了自保,黄姣要在原地成茧了。

  也不知道黄姣身上散下来的光粉到底有何作用,但她既然敢在这里结茧,那么应该是能形成独立空间的。

  苏若云的眼里闪过一丝羡慕,黄姣还能有自保的余地,而他们剩下的几人却只能苟延残喘。

  就没有人能想到出去的办法么?

  苏若云下意识的看向了宜图,身为王座玩家的红心queen无疑是智慧的化身。

  她想起了那场峰回路转的联动赛,心里莫名觉得他们应当不会有事。

  然而那人迟迟没有表态,又让苏若云心里平添了几分不安。

  宜图被江寒屿搂抱在怀里,两人的下半身都在泥土下,强烈的失重感加持下,抬腿都异常艰难。

  楼还在下坠,直到所有人眼前发黑发暗,即将晕死过去的时候,这一栋楼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么?”宜图握着江寒屿的手都有点发麻,没有血色的唇微微动了动。

  男人点点头,试着将身体从泥土里拔出来。

  宜图在一旁撑着他,江寒屿力气大,好像并没有受到缺氧的折磨,很快就从泥土里抽出了身。

  他回头去接宜图,将人直接抱了出来。

  其他人见状,嘴巴微张,下意识抬起了手,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江寒屿看了一眼,并没有打算去救谁,而是手里变出了一把精致漂亮的手枪。

  宜图瞧那小东西眼熟,没忍住冲男人笑了一下。

  江寒屿见他笑的煞是好看,没忍住想要去摸宜图的脸。

  但手只抬起一半便停在了空中,因为手上全是泥,他不想弄脏宜图白净的小脸蛋。

  宜图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便也抬手回握住了他,随后让开了身。

  江寒屿将其搂在怀里,心里满足的不行。

  拥有一个不用说就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的默契伴侣,这种感觉实在是好得上头。

  江寒屿将手枪对准两人身后的房门,雪花形状的子弹打中房门的瞬间,便迅速冻结成冰。

  江寒屿没怎么用力,敲一下便彻底碎掉,化了一地的水。

  新鲜空气涌出来的刹那,众人才终于重新活了过来。

  几人恢复了力气,便互帮互助的将对方从泥土里拔出来,搀扶着进了屋内。

  苏若云被唐修平拉了出来,嫌弃的甩了甩手上的泥土。

  她正打算进入客厅,却瞥见黄姣被包裹在蚕蛹里若隐若现的脸庞。

  苏若云犹豫了一下,还是叫来潘昊龙,两人将巨大的蚕蛹抬进了室内。

  “我们现在到底在哪?”

  唐修平忍受不了的将沾满泥土的上衣脱掉,要不是有女士在,他更想脱掉下面的牛仔裤,已经快要在泥里泡烂掉了。

  站在窗前向外看的宜图没说话,苏若云下意识的走过去。

  窗户外不再是漆黑窒息的土壤岩石层,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腥红。

  腥红像是炙热滚烫的岩浆,散发出恐怖的温度,以至于上方的空间肉眼可见的扭曲虚无。

  绝对寂静的领域见不到任何生物,又诡异的太过古怪,苏若云刚想要说些什么,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楼栋里爬了出来。

  当她看清那东西的模样时,嘴唇止不住的一颤。

  那是一个浑身雪白完全赤裸的男人,他的身材很是匀称,甚至接近完美比例。

  如果忽略掉硬生生长在他脊椎后面的庞大畸形,不难想象他会有一张十分英俊的脸。

  然而这个男人没有脸,他的脸有太多张了,以至于全部长在了身后那一团不断蠕动的雪白肿瘤里。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在硕大的肿瘤里翻滚扭曲,或是大笑或是哭泣,每一张脸有属于自己的情绪。

  没有丝毫意外,宜图在那里看见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沈昕的愤怒不甘,戚陶的死灰和绝望,苏若云的讥讽与不屑,阚星渊的漠然绝情……

  太多张面孔,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他们只能看着男人拖着身后的巨大肿瘤向前走,像是感知不到任何重量一般。

  走出十米左右的距离后,男人停下了脚步。

  他微微偏过头,伸手触碰到了自己的脊椎。

  他仰着没有任何五官的脸,费劲的将手伸进那团雪白肿瘤里,好似在寻找摸索着什么。

  宜图微微蹙眉,他知道千相是在找施雁。

  然而到底是脸太多了,男人没有了耐心,即使他没有脸,但依旧能想象到他狰狞的模样。

  烦躁之下,男人将长在自己脊椎上的肿瘤猛的撕裂开来,无数张脸在其中尖叫扭曲。

  然而他却丝毫不在乎,神情越加疯狂的将其撕烂,直至雪白的肿瘤几乎快要将他包裹在其中。

  一具年轻漂亮的女性躯体终于从肿瘤中爬了出来,不是施老太的脸,而是施雁的脸。

  施雁有着一双漂亮的杏眸,即使年老色衰成为施老太后,她的眼里依旧有着震撼人心的光芒。

  二十七岁之前,是她丈夫给予了幸福的光,二十七岁之后,是再重逢的执念谋生的光。

  施老太死了,但施雁却重新活了过来。

  她刚一出现,腥红的地面突然开始扭曲变形,一只苍白的人手率先伸了出来,随后是沾满鲜血的头颅。

  一张硬朗的男人脸挣扎着露出了地面,他看向不远处的施雁,张了张嘴巴却叫不出施雁的名字。

  而施雁却在看见男人的瞬间,已是满脸泪水。

  她不管地面的灼烧,不顾腥红烫坏了她刚刚获得新生的皮肉,发了疯的朝身在地狱中的男人冲去。

  “沈庄!”

  施雁呼唤着丈夫的名字,眼里是再重逢之后的激动与喜悦。

  她飞身扑向了身在地狱里的丈夫,紧紧攥住男人的手,去抱住那张深爱着的硬朗的脸。

  施雁的泪落在了丈夫的脖颈里,失而复得的喜悦太过,以至于她浑然不知怀里之人的变化。

  她颤抖着唇亲吻男人的额头,无限温柔道:

  “沈哥,我来带你回家了。”

  她真的等得太久太久了,足足三十年,熬过一万多个孤枕难眠的夜晚,用尽余生去布置一场没有回头路的局。

  只为再次与沈庄相见。

  施雁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然而她怀抱里的人脸却逐渐扭曲,发出无声痛苦的嘶吼。

  宜图看着沈庄的脸骤然变成血色,皮肉褪去之后是可怖的红色骷髅。

  沈庄早就死了,他即身在地狱,怎么可能还会是个正常人的模样。

  魔鬼喜欢欺骗与伪装,它不是沈庄,却骗过了施雁的眼。

  等到女人发现这一变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红色魔鬼的利爪早已深深的插进施雁的后胸,一片血肉模糊,她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但很快便重新恢复了温柔,一丝愁情一声轻叹,施雁义无反顾的伸手抱住了身处于地狱中的魔鬼。

  不过是眨眼之间,施雁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然而腥红地面下却涌出来无数只红色魔鬼,它们尖叫疯狂的互相争夺刚到手的新鲜肉体。

  而被施雁称为沈庄的那只,也很悲哀的是其中一员。

  苏若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神情复杂无比。

  “她的丈夫早就不是人了。”

  没有人接她的话,除了施雁她自己,谁都明白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施雁以为只要自己下到地狱,就能找回曾经深爱自己的丈夫,为此不惜布局多年,亲自供养千相,为的就是能从地狱里带回沈庄。

  然而事实上,只有宜图一人知道,施雁从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她向千相许下的愿望仅仅是打开一扇地狱的大门,而非带回沈庄。

  因为她知道沈庄不会回来了,她早就知道沈庄不可能再回到她的身边了。

  而她还是费尽周折来到了地狱,为了陪伴变成魔鬼的丈夫,也是为了替自己赎罪。

  沈昕告诉宜图关于施雁的那段往事,其实真相并非如此。

  杀害养女的人并不是被枪毙了的沈庄,而是被嫉妒冲昏头脑的施雁。

  养女对丈夫畸形的爱与占有欲,导致施雁越来越无法容忍。

  施雁想将养女送走,沈庄自然没有意见,解开心结的两人顿时也松了一口气。

  施雁想将事情办的体贴一些,不然总会有人在背后嚼舌根。

  没有想好孩子的归处,两人只能再等等,谁知道这一等,就出了事。

  养女知道了自己又将被送走的命运,愤怒与恨意导致她强烈的报复心。

  她开始在镇子上四处传播谣言,甚至故意去找一些小男孩或者自己在身上制造一些暧昧痕迹,仅仅是为了嫁祸给沈庄。

  施雁知道这件事后,多次找养女谈话,然而这个长相漂亮的小女孩却软硬不吃。

  甚至还反过来威胁施雁,她要沈庄做她的父亲,却不允许施雁成为她的母亲。

  如果施雁还想将她送走,,还想夺走她的父亲,那么她就彻底毁了这个家。

  施雁从来没想过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心思会如此歹毒。

  愤怒在胸腔里燃烧的厉害,看着洋洋得意一幅丑恶嘴脸的养女,一瞬间施雁被欲望所支配,下意识的提起了放在桌子上的水果刀。

  养女是她杀的,但背罪的人却是沈庄。

  沈庄被枪毙的那一天,施雁彻底哭晕死在家里。

  于是,从丈夫离开人世的那天起,施雁就没有停止过再相见的想法。

  现在,她见到了,只不过代价实在是大的可怕。

  施雁被魔鬼们拖下地狱,而千相也完成了属于它的承诺。

  雪白的肿瘤在施雁死后,便开始不断蠕动,直至彻底包裹住健美的男人。

  无数张人脸都妄想成为千相的脸,但没有一张成功贴合。

  往往一张贴上去,下一张便紧紧覆盖于其上。

  这样的场景看的人止不住皱眉,而他们的重点却不在千相的脸上,而是雪白肿瘤的身下。

  那是一道泛着白光的门,与门牌十分类似,但门内却分明倒映着芊芊小区里的景象。

  这不是通往现实世界的门,却是通往牌场的门。

  而他们想要回到现实,就必须先回到牌场里。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唐修平忍不住大喊,“它就要走了!”

  千相想要离开地狱,自然不可能去管他们的死活。

  它以人类情感为食,却对鲜活的血肉没有丝毫兴趣。

  拖着整栋楼下地狱,也仅仅是为了方便顺手为之。

  此时此刻它要走,众人的脸色当即一变。

  唐修平从身后抽出一根泛着银光的蛇鞭,想也没想的就跳下五楼,俯身朝千相冲去。

  他们都知道,如果地狱大门就此关闭,被困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整栋楼已经控制不住在往腥红里下沉,而腥红血海里却是无数只根本杀不死的红色魔鬼。

  如果不想结局像施雁那样,他们就必须跟着千相一起离开地狱。

  然而千相并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东西,唐修平的银鞭试图将千相拖离地狱之门。

  然而鞭子在接触到千相本体的瞬间,就被肉瘤融进了体内。

  那里面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鞭子不放一样。

  唐修平眼里闪过一丝惊骇,刚想松手,以免被那东西拽入其中。

  然而他的反应足够快,但还是有些迟了。

  雪白的肉瘤突然胀大了无数倍,几乎快有三层楼房那么高。

  无数的胳膊与腿从中增生,瞬间就涌到了唐修平的面前,根本来不及躲避,刹那就被包裹吞并。

  唐修平发出恐惧的惨叫,仅剩的唯一头颅露在外面,却连求救的话都说不出来。

  很快,肉瘤没过了他的嘴巴,又没过了绝望至极的眼睛,直至最后一根发丝也消失不见。

  苏若云呆住了,下意识失声道:

  “不!”

  她的这一声并不是惊讶于唐修平的死,而是因为地狱之门的消失。

  由于唐修平的突然出现,那一大坨的东西明显受到了惊吓,它居然将身下的那扇门收了起来。

  整栋楼一直都在下沉,腥红血海早已没过了四楼,眼见着他们也要跟着沉下去。

  潘昊龙犹豫的回头看了一眼其他人,随后身手矫健的抓着窗沿,往楼顶上攀爬。

  苏若云没有办法,咬咬牙也跟着爬了上去。

  她没有道具,并不能腾空而起,所以遇到这种情况,神情格外的慌张。

  而她身后的那对夫夫,到显得淡定从容许多。

  宜图的目光还落在千相神的身上,通往牌场的门一定还在,只不过是被千相故意藏起来罢了。

  江寒屿将人搂到怀里,为了让人回神,伸手捏了捏宜图后颈的软肉。

  宜图吃痛的瞪了他一眼,男人没忍住去亲他的脸颊,声音充满笑意。

  “走吧。”

  宜图点点头,江寒屿搂着他的细腰将人带离了下沉的建筑。

  两人静静的停在半空,向下凝视,宛如不可一世的神祗。

  苏若云略显吃惊,尽管她知道钟情就是红皇后,实力很强。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身为红皇后配偶的那人,看上去实力竟然也不弱。

  红皇后并没有腾空的本领,真正拥有腾空本领的人是他的配偶。

  苏若云眼里闪过一丝复杂,她轻咬着唇,看向身旁的潘昊龙。

  “楼马上就要下沉了,我们该怎么办?”

  潘昊龙看了她一眼,平静道:

  “我可没有办法保你。”

  苏若云脸上并没有露出意外,只是还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潘昊龙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而是打断道:

  “下面的那玩意儿可是只小神。”

  “什么?”苏若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潘昊龙知道她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事实上他也没有经历过,仅仅是听说。

  毕竟能从伪神牌场里走出来的人,都是站在A字塔上的顶级玩家。

  潘昊龙苦笑一声,“我们算是走大运了。”

  伪神级的牌场本质上强度,并不会高于系统给它的定级。

  但前提必须是,玩家们没有触发伪神复活的必须条件。

  然而他们过于自大的后果就是,小神千相被施雁成功复活,他们更是被其拖进不属于牌场的空间。

  一旦神明成功复活,这座牌场便不再是九级牌场,而是伪神级牌场。

  这样的事实,作为游戏老手的江寒屿,在一进入另类空间时,就已经发现了。

  但那时说什么都晚了,除非弑神,否则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江寒屿看着下方的千相,眼神变得冰冷。

  十条金色梵文悄无声息的在他的身上浮现,默默环绕着两人。

  不是第一次了,不过是弑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