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队人很快地聚集到了山洞附近,互相打了招呼之后,万分戒备地盯着四周,巡逻的弟子很快就会地毯式搜寻到此处。
只是……
他们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事情发生得很快,当弟子们瞧见山洞口的那对血红灯笼时,当洞口的结界被震得咣当作响时,当夜色里传来振聋发聩的嘶吼声时。
远游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自那大鸟的尸首之中,钻出一条小蛇,无声无息地穿过了结界。
洞口的小队还在庆幸结界牢固之时,那巨魔已冲进人群,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嘎嘣脆儿,很快洞外便乱做了一团。
非道与远游趁乱摸进了洞里。
甫一进去,远游便觉得像是血冲进了嗓子,黏糊得犹如一口八十年老痰,恶心得他连大前日的饭都能吐出来。
非道倒是还好,只稍微皱起眉头,掩住了口鼻。
洞里累累白骨中摇曳生辉的大片枭蓝,花瓣散发着莹白的光芒,白中带着些微温柔的蓝,色泽鲜艳,品相上乘,若是摆放在哪个富贵人家,定能掩人耳目,叫人以为这只是一株奇花异草。
非道衣袖一挥,枭蓝花丛伏倒一片,一些白骨之上尚有皮肉毛发,远游扶着山壁,胃中酸水上涌,比那泉眼还要猛烈,比那怀孕还要真切。
非道向宽阔的洞内看去:“这些枭蓝是新近用人血肉所养,看来对方的动作一步也没停过。那些被放出去的巨魔,不过是前菜。”
远游捂住口鼻,有些虚弱地说道:“笺云说鹿沼镇自出了怪事之后,不少原住民都搬走了,这么看来,倒也未必是真的搬走了。”
非道默了默,二人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一阵,枭蓝开得愈发灿烂得诡异,蓝色愈渐妖媚,比人家坟头的鬼火还要骇人,山洞深处潮湿黑暗,非道只觉脚底湿滑,一脚下去,滑不溜秋,还有些空气被挤压出来发出的怪异声响,像屁声,伴随着咔哒咔哒,或许是颅骨被踩碎的声音。
再继续往前走,二人惊立于眼前的景象,远游倒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最恶是人心……”远游有些咬牙切齿。
眼前景象,叫人不忍去看。
这里的是枭蓝的根汇聚之处,半人高的枭蓝根网中,浮着好些个婴儿和几个两三岁的孩童的脑袋,根自皮肉、嘴、眼睛、耳朵扎进骨血。更可怕的是,这些孩子还都活着,他们张大了嘴巴,发出喑哑的、撕扯的吼叫声,已然与那巨魔无异。
这便是培育中的巨魔了。
听闻这些根一路扎到心脏与脑中,于心脏结果,使魔物生命力异常顽强,在脑中结果,以控制这具躯壳。
两人的脸色都极差。
“虽然我很想给这些东西一个痛快,但即便销毁了此处,他们也还会另寻别的地方进行培育。”远游沉声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将那瓶中之物,尽数倾倒于魔物之上。像长了腿蒲公英的种子一般,那些东西一接触到活物,便立刻寻找空隙向其中钻去。
洞中令人揪心的哭喊声愈发尖锐,非道看向远游。
“是婴葵的种子。”远游解释道,“这种东西,能够真正地进入这些东西的脑子,抹杀枭蓝的果子,待催发婴葵发芽时,这些魔物就会爆炸。”
非道神色凝重。
眼见收拾得差不多,正要收工之时,洞中瞬间变得阴邪起来。
“有东西。”非道低声提醒。
远游警惕地看向洞内:“看来这洞里还有其他成形的魔物。”
洞中腥风顿起,二人退了几步,只见一双铜铃血红大眼睛瞪住二人,一掌向非道拍去,飞霜顶着掌风迎了上去,只听得切割皮肉的声音响起,那魔物嘶吼着径直扑上了飞霜,非道往旁边飞去,血混杂着枭蓝的浆液,溅在他的脸上。
那巨魔左前脚被飞霜穿了,却是一脚踩在远游提前布下的碧落扇之上,只见伏阳真火照亮了那魔物,洞里一阵晃动,魔物那只脚被烧成了灰烬,疼得撕心裂肺地吼叫。
洞里的枭蓝荧光点点地亮了起来,远游完全一副小场面地轻松样子:“这玩意儿虽然体型庞大,在这里倒也发挥不了什么优势,这次又是遇着我们两个人。”
他回头瞥了非道的一眼,却见非道闭了眼,身上隐约浓重的煞气提醒着他,事情不妙,非道沾了魔血和枭蓝之毒,应当是催发了魔性。
果然,非道猛然睁眼,一双眸子血红,冷冷地盯着眼前的魔物,看得远游打了个寒战。
只见手起剑收,那巨魔的嘶吼声中,非道浑身染血,目光慢慢地转向远游。
远游浑身一冷,碧落扇收入手中挡在身前,接了一剑飞霜,震得他虎口发麻,他退了一步,沉声道:“非道,试着控制心神?”
非道丝毫没有反应,洞口倒是越发热闹起来。远游瞟了眼洞口,此地不宜久留,趁这巨魔还能出去再闹腾一阵,或许能趁乱逃走。
远游将非道格住,压到山壁上,手心自他剑刃划过,随即将血向洞外甩去,扑将过来的巨魔瞬间被血吸引,向洞外,恰巧洞外有人受伤,血腥味引得巨巨魔性大发,冲将出去。
非道一把将远游踹开,远游捂着肚子退开他的攻击圈:“真是好样的,看我回去不得讹死你。”他一面念叨一面祭起碧落扇,伏阳真火素来以正阳之气著称,此时不宜以萧声控制非道,只能试试能不能以伏阳真火压制非道了。
非道手上的咒痕逐渐鲜艳,伏阳真火灼在他的咒痕上,只见他吃痛的同时,神色略有松动,看向远游的目光有些挣扎。
远游谨慎地观察着非道的神色,却见非道的神色又变得冷漠。正疑惑间,远游猛然吃了非道一朵浮莲,嘴角溢出血丝,他不由得低声骂道:“来真的啊,那便让你见识见识师兄的幽冥之火吧。”
远游飞身踏上碧落扇,落到非道身后,非道瞬间退了一步,飞霜伴随着化为剑意的寒冰之意攻向远游。
伏阳真火包裹着远游,幽冥之火在非道四面点起,幽暗中一道暗金色光芒一闪而逝,引得远游稍有分神。他迅速地朝那发光处扫视一眼,伸出手,手心亮起的火苗中,隐约出现了非道的身影。
飞霜再度刺来,远游侧身,剑意没入伏阳真火之中,缠绕着飞霜向非道袭去。
飞霜脱手,非道御起寒冰意境,直逼伏阳真火,冰火相接,互不相让。
远游手中的幽冥之火忽的将影子吞并,寒冰意境骤然消失,正悬在远游头顶的飞霜坠落在他的脚边,吓了他一跳。
非道晕倒在一片血泊中,眉头紧锁,睫毛轻颤,似乎随时都会醒来一般。
远游将飞霜归鞘,擦擦额头的冷汗,幸好及时控制了非道,否则这飞霜就扎自己脖子上了。
城主府不算小,折礼自湖边漫步,魔界中所见的景象与外头大不一样,这湖水混黄,远接天边,夜色中的天际,却有各种乌云紫云混在一处,十分诡谲。
他转头往西南方看去,那面的天空却又不一样,像燃着的火,像晕开的血。那红色变幻多端,明明暗暗,捉摸不透。
远游把非道扔在蝶冢,才松了口气。
这些血蝶能吸收非道身上被激发的魔性,帮助非道控制自己。也正因如此,才能成为二人之间传讯的“信使”。
他站在血色风暴之外,抱着胸看那些躁动的蝶在非道身边扑腾。
还得去取药。
他“啧”了一声,转身向前院而去。
折礼循着那红云的踪迹,便落到了这处断壁残垣处。与城主府的前院大不相同,这里杂草丛生,半人高的杂草中,稀稀拉拉开着不知名的大红色艳丽的花朵。
似是一处荒废的花园。
折礼蹲在爬满幽绿色藤蔓的墙上,花园正中,坍塌的假山之后,便是那红云的来源。
折礼跳下围墙,循着那片红光而去,悄无声息地绕过假山。
随着振翅声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折礼抬头看去,无数翩跹的红蝶在半空中飞舞,将他也包裹在其中。
他有些无措地警惕地盯着半空飞舞的血蝶,伸手捂住了口鼻,那红色的磷粉,逐渐染红了眼前的一切事物。
不过好在,它们似乎只是在无意识地盲目飞行,而没有威胁。
那些红蝶,正是折礼曾见过的同种。
折礼疑惑地朝那漩涡中心看去。他只能勉强看到一个沉淀在血色中的黑色人形,待他走的近了些,才看得清楚。
如流萤划过漆黑的夜空,留下一道道光影,光影延伸之处,那人侧身站在荒草之中,自风中扬起地发丝挨在唇边,他空洞的眼神落在指尖停留的血蝶之上。
磷粉像无数的闪烁赤色光芒的宝石碎片落在他的身旁,那自手臂蔓延开去的夺目赤色,像毒蛇一般游走,又潜回衣袖之中。
像一幅画。
震撼而绝美。
只一瞬间便吸引了折礼全部的目光。
孤寂,诡秘,还似有燃烧的热烈与死亡,牵动着折礼的目光,震撼得令他的思绪凝滞,时间恍若停止,耳畔的振翅声也渐渐消弭。
他震撼地瞧着那再熟悉不过的人,站在枯草深处的人,站在血色风暴核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