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礼惊叹过后,便驻足在无底深渊前,折礼踢落脚边的石子。
非道立在崖前:“此处便是虚空之渊与人界的交界处,”他低头看那无底深崖,“传说这底下是可沉万物的弱水。”
“弱水,”折礼思索着,“所以想要强行渡过这片断崖是不可能的?”
非道点头,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折礼又扫了崖底两眼,跟上了非道。二人沿着断崖走了片刻,便见断崖浮空之处,有一点红光,闪闪烁烁。
“师傅你看。”折礼指着那处红光,非道自然也是早已看到,二人向着那光点而去,走到近前,一座结满寒冰的桥出现在眼前。
这座平桥似乎一直延伸到对面无尽的黑暗中,又似乎断裂在那红点附近,总之看不到尽头。
折礼环顾四周:“看样子,要进入虚空之渊,我们就必须得穿过这座桥吧。”
非道站在桥头,低头凝视着冻结在冰块之中的桥碑,磨砂的冰面,仍旧清晰地映出桥碑上血红的字,字体与人界所用皆是不同,一般人很难读懂究竟是什么意思。那字的末笔尾端,如鲜血滴落,渗出冰面。
“终……焉……?”折礼喃喃念道,打破了非道心中的宁静。
他微微侧首,瞧着似在思索的折礼,很快将心中的波澜掩饰殆尽:“你认得这字?”
折礼亦是困惑:“似乎曾经在父亲的古籍中看到过,他教我识过一些。”
非道忆起,那时他与远游来此,当他念出桥碑上的字,远游先是诧异,再是满脸不怀好意:“你居然认得这字?难道你不觉得这字与我们常用的有所不同吗?”
“青霖祖师的生平传说与九霄脱不了干系,这字如此与众不同,想必,应该也出自那里。”他又颇有深意地打量非道,末了说笑了句“有意思”,也没再多言。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才对自己的身世,有了新的猜测。
“师傅?”折礼的呼唤将他拉回了当下。
“师傅,我们当真要过去吗?”折礼颇担忧地看向那桥面,那无尽的黑暗中,蕴藏着无尽危机。
相较之下,非道相当平静,他看向折礼:“跟紧我。小心。”
非道没有太多话,却给了折礼莫大的信心,他说完便向着桥头而去,折礼稳了稳心,跟了上去。
从桥头往左右两侧看,是同样的深渊,前面则是平坦的桥面,桥面光滑,非道唤了飞霜,剑气挥下,冰面切割出无数的剑痕,这样走,不会太滑。
然非道是不需要的,他不必踩实冰面,所以路是为折礼开的。
折礼踩着剑痕,稳稳当当地跟在非道身后。
他们走了没两步,那桥上空虚浮的红色光点,慢慢变得虚无缥缈起来。折礼回头,上来的桥头也已隐匿在黑暗之中,似乎连退路也已被切断了。
折礼回转头,一步之外,非道骤然停了下来,他还在眨巴眼的瞬间,只听得风声夹杂刀剑声,突兀地响彻耳畔,见非道的虚影也在耳畔嘈杂响起的同时略到他身侧,再一恍惚时,他人已凌空,在半空腾了一圈落了地。
方才他站的地方,遍布剑痕,横七竖八,残留着些微的血红色残影。
折礼还未站定,便觉冰寒之意散发开去,非道利落地替他紧了紧披风,将他护在怀中,低声命令道:“抱紧。”
折礼立马死死抱住非道的腰,定了心神再看时,二人仿佛不在桥面,而是在一把悬空的巨剑之下,剑身猩红,居高临下睥睨着万物苍生。巨剑剑身,有着前人所留的剑令,无其他,唯一个瘆人的“死”字。
这是一个十分凶险的剑阵,阵主人对剑唯一的指令是,杀了所有妄想通过这片领域的人。
折礼在脑子里思索的片刻,他已经被非道抱着不知躲过了多少剑气,上上下下翻转腾挪,转的他脑子发昏,好几次他都觉得,那剑气似乎刮着屁股、头发丝、肩膀劈了过去,身上的鸡皮疙瘩激起一阵又一阵,上桥时手心里仅剩的暖意也消失殆尽。
很快他便听到了非道压抑的轻哼声,在这样密集又充满杀意的剑阵中,要带着自己这么一个拖油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恐怕要自己毫发无损,师傅就得替自己挨上几刀。
折礼咬紧牙关,不敢动弹。
非道将他护得很好,他肩膀和背上都挨了几剑,那剑气不算厉害,厉害的是剑气中所带的煞气,如虫蚁啮噬伤口,带来的疼痛与刺激,远比单独的血淋淋的伤口来的凶险。
非道躲过密集的剑阵攻击,脚踏飞霜与浮冰,结界如冰花在夜空中绽放,一路逼入巨剑当前,又侧身避开一剑握了飞霜,剑尖直入那巨剑剑令。
然而他终究还是绕过了剑令,在无尽剑阵之中,选择了不毁掉机关,直接过去。
他落到桥上,桥面如镜子一般,映出巨剑的影子,非道本没有在意,只多看了一眼,却眼底发寒。
上次过来,他与远游只走完前半程,二人负伤便退了回去。
如今看来,这后半程,是真正起了杀心的屠戮场,那映在底下的巨剑根本就不是影子,而是冰桥之下,还悬着另一把。
非道腾挪闪避之际,抬头再看,后半程上下加起来,共有十把巨剑,除了煞气,应该还兼具各种毒。每把剑的形态不一,也就是伤害恐怕也比第一把强过许多。
果然,非道感受到了青霖的恶意,带钩刺的剑气,恐怕也只有他能做的出来,那钩刺刮过非道小臂,一小块皮肉便被带走,殷红的血渗了出来,非道堪堪躲过有几十次攻击,不过三五秒,便又有一抹剑气穿过了他的手心。这抹剑气没有造成伤口,然而左手掌的骨头,碎了好几个。
不可谓不痛,非道浑身冒了冷汗,上一次如此的无望还是在魔界,是他托大了,以为自己上天入地多了不起,或许于那个传说中的人物而言,他也不过只是蝼蚁般的角色吧。
晃神的瞬间,潋雪替他挡了一剑,那万年铁所铸的剑身,瞬间便起了一道划痕,令人心惊胆寒。
非道不敢再大意,结界中掺杂了几分游走的暗红色。两把剑围绕着两个主人转动,不断地抵御着四面的攻击。
伴随着微微的低喘,体力和灵力都消耗大半,非道的身形却没有慢过半分,到了这个地步,他竟还是没有走过这半程的剑阵。
身上受了多少伤他已然不知,原本就冰凉的手心,此时更觉毫无知觉,所有一切的动作,都只剩本能。
临近出口,非道一口气架起三层结界,粗暴将折礼剥了下来,一把丢出了桥头,飞在半空的折礼清晰地看见,那薄脆如纸的结界,一层又一层被数十把直刺而来的剑气撕碎,直冲非道而去。
也就在此时,一双半人大的蝶翼挡在非道身前,随之围绕非道的冰雪皎洁化作血煞之气,与那蝶翼相连,溶成一片模糊的血色,蝶翼的花纹逐渐亮起,又逐渐暗淡,随之与那剑气一道破裂,化作齑粉,随风消逝于半空。
非道也如那失去了生命的风筝一般,翩然坠地,滚落在桥头。
飞霜坠下,插在他身畔的坚冰之中,身上的白光混裹着红气,慢慢暗淡。
潋雪如一抹霞光,瞬间归鞘,入了折礼怀中。
宛如一场梦。
“师傅!”折礼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才看到早已染满自己双手的鲜血,他扑到非道身前,那张灰白的脸上不剩多少生气,仅剩微弱的气息。
“师傅!师傅你醒醒!”
怎么办怎么办。
折礼眼眶发热,泪流满面而不知,他猛然想起百相丹,这才意识到非道恐怕是早有预料,才给自己留了后手。
他将百相丹取出,喂给非道,不过片刻,便见一股热气自非道身上传来,随着非道身体的蜷缩,他翻过身,吐了一口乌血,捂住胸口,痛苦得犹如一只油锅中的虾,脖颈和面部的青筋尤为明显。
“师傅!”
折礼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那张向来从容的脸上,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痛苦之色。
非道死死攥紧拳头,似乎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蚕食着他仅存的神志。
“这不是百相丹吗……”折礼大惊失色,他所知晓的百相丹,服下绝不是这般模样。
索性在那阵疼痛的巨浪拍打之后,非道逐渐恢复对身体的掌控权,他在折礼的搀扶下,虚弱地半跪着抓住了飞霜,勉强起身:“走。”
“师傅……”折礼心疼地看着他,让他大半个身子靠在自己背上,拖着连掀动眼皮都略显困难的非道,回转身,面向那无尽的黑暗。
面前俨然是虚空一片,甚至连前方是不是坚固的大地,也让人心生怀疑。
“往哪里走呢?”折礼看向肩头的非道。
非道掀起眼皮,疲惫地扫视了一眼,艰难地抬手,指向不远处唯一的一个暗影:“那里。”
折礼带着非道走近那处,往回看去,明明没走几步,之前的界桥却早已不知所踪,他看向面前的两块石碑,两块碑似隐在黑雾中,任凭怎么看,都只能看个大概。
那碑上的字,仿佛虫子一般,扭扭曲曲,又像水一样,似乎还在流动。
其中一块,折礼隐约看得,与那桥头的“终焉”一模一样。
而另一块,大致是写着“九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