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连着几日天气都不错,钱二的父亲病情也稳定了些,便开始着手去往七潭村的事情。
正月下旬,钱二备好车马,便打算启程。
正巧非道也回来了,众人聚在一处,钱二取出那朵已枯萎的茉莉,放入水中,便见那茉莉入水,忽如春风吹过,花瓣又恢复了生机,徐徐绽开。
微蓝色的花瓣正伸展得肆意,清淡的茉莉花香便盈满室中,不多时,折礼便感知到屋外灵力波动,听闻笑声,女子已至院外。
非道往门外看去,便见一抹明媚的春色扑面而来,女子目含春光,又携着一丝慵懒,身披一件绣了红梅的雪白大氅,衬得容光焕发。
晚香的目光迅速锁定在非道身上,春光中尚有三分料峭,危险之人,更能察觉危险之事,她眸光流转,便已将非道打量了一遍,却仍止不住地看,越看,笑意越是浓郁得如醇香烈酒。
“看来钱公子又找到了好帮手。”女子掩面而笑,站定在非道面前,“在下晚香,请教阁下尊称。”
不待非道回应,她又追问:“家住何处?可有婚配?若未婚配,公子觉得我如何?”
直白的发问引来不合时宜的咳嗽声,晚香恍若未闻,一双美目仍滴溜溜地落在非道面上,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感兴趣。
还是那种男女间的感兴趣。
非道自然是凉悠悠地回看她:“在下萧某。”
同样的,势均力敌的对手,已将对方仔细地打量了个清楚。眼前这个不知是人是妖的艳丽而张扬的事物,能看穿自己的真面目。
这是毫无疑问的推论。
屋中传来略带可惜的叹气声,似乎在对世间竟有如此不解风情的男子表示遗憾。
“那么,什么时候出发?”
终于回到正题,发问者自然地寻了主位,毫不客气地靠在椅背上,慵懒地发问。
“今日便请几位在府中住下,马车已备好,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钱二如是说。
翌日天亮不久,一行人便整装待发。
上马车前,折礼瞧着钱府的下人扶着一个佝偻着身子,整个人连脸都裹在毯子里的人,到了车前,下人将他抱上车,看那身量,竟好似十分瘦小。
钱二在门口与管家交代完事项,便匆匆赶到马车前,将父亲安排妥当,上了马车。
非道同折礼同乘,晚香独自一辆,钱二与钱府的大夫一辆,外加一辆备了吃食杂物的马车跟在最后,如此,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山路并不好走,原本是打算开春之后再出发,但显然拖沓的时间已经太久了,钱老爷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到了药石罔顾的地步。
马车摇摇晃晃,折礼掀着帘子看向窗外,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关于七潭村的事情,我让百善查了查。”
非道的话成功引起了折礼的注意,他回过头:“可查到什么?”
“这些年落枬没有处理七潭村的事情,很可能与他们的利益相关,如今利益关系结束,他们不想养虎为患,便想借钱家之手除去。”
非道的话让折礼大感诧异,什么样的利益,能让落枬放弃一块地方的管辖?
“另外,之前你同我提到的落枬弟子运送尸体之事,暂时没有消息。”
的确,火鼠之后,落枬便停止了运送的行动,变得谨慎起来。
几句话后,又陷入了长久的无言之中。
日落西山之时,众人行到距离七潭村已不远的一处山谷。趁着夜色入村显然不是什么好打算,于是众人决定在此驻扎一夜。
折礼跳下马车,望见远山连绵,余晖如霞,层层叠叠的各种色彩堆积的西面的天空。
夕阳余晖之中,钱府的下人很快便围起了几个火堆,开始生火做饭。
不知道谁从前头河沟里摸起来几条大鱼,霎时间烤鱼的香气飘荡而去。
折礼就躺在马车顶上看星空,可心里想着的,始终是非道。
马车颠了颠,非道落在折礼身旁,他垂首,折礼仰头,看到是他,拘束地坐起来。
非道的眉头皱了皱:“看到我,不自在吗?”
折礼猛然摇头,他想解释,却又说不出半句话,不知该怎么说,半晌,垂头丧气地放弃了。
非道自然没有理解折礼纠结的来源,他只是觉得像是又回到了折礼下山前的日子,他每多向折礼走一步,他便退一步,突如其来拘谨和小性子,令他不安。
“若是我做了什么令你不开心的事,你不妨告诉我。”非道的声音分外轻柔,“若是不对之处,我也会改。”
折礼心下有些动容,其实他想告诉非道,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也不是他令自己不开心,反而是自己的龌龊心思,辜负了他的一片赤诚坦荡,才叫他变得胆怯、多疑、敏感、暴躁。
他更怕这样的心思若是被挑破,非道该如何看待自己……
非道见他仍是沉默不语,便也不再多言,落到地面去了。
夜色渐浓,钱府的人吃饱喝足后,四周又安静下来。
折礼躺在马车上,猛地坐了起来。
非道与晚香也注意到不对劲,从马车上下来。
天空中斗转星移,钱府的马受了惊,在原地嘶鸣,引起了下人们的注意。
眼见非道三人都十分警惕,众人也就明白了,看来今夜还有些饭后项目,众人团到中间,护住钱老爷的马车,钱二跑到非道身前:“萧先生,什么情况?”
折礼落下地来,看向地面逐渐渗出的红色液体。
“血,是血!”不知谁喊了一句,人群一片骚乱,
钱二慌张地低头,便见脚下的泥土里渗出血迹来,吓得他大惊失色:“别乱,都别害怕,护住马车。”
四面陡然传来钱府下人的哀鸣,钱二吓得半死,猛然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一片猩红色中,这原本美不胜收的山谷,已化作一片死地。
地上的火堆尽数熄灭,钱二跟在折礼身后:“这是什么情况……”
死寂中,马车停靠的地方周围圈起淡粉色的法阵,隐约有花瓣落在钱府的下人额上,他们纷纷倒地,被护在法阵之中。刹那间这死地便只得他们四个站在其间。
折礼瞥向晚香,晚香含笑盯着地面,不知所思。
非道站在另一侧,神色中带着几分考量。
不多时,又见夜空风云变幻,天亮了几分,却又有些昏暗,如晨曦一般并不算透亮,加上起了雾气,更显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这朦胧中,四面八方忽地涌动起鬼火,待钱二揉着眼睛再看,三步开外站满了举着火把,面色青灰的“人”,直直地看着他们四人。
钱二当即软瘫在地,两眼上翻,非道蹲下身掐住他的人中,看他逐渐转醒,又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安静些,不要说话。
折礼低头,便见脚边眼前是一个颇大的土坑,似乎方才挖好,正准备埋人。
四人便眼见着眼前这些人,抬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十八九岁的姑娘,扔进了坑中。那姑娘哭喊着救命,却无人理睬。
一抔抔黄土撒在女子身上,两行清泪从那女子眼角滑落,她虚弱地抬起手,又被新的土埋住,直到她伸出的手停止了抓动。
埋人的人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们将坑填好,瞬间便消失在四人眼前。
钱二哆嗦地看着眼前的空地,新土的痕迹逐渐消失,眼前又恢复了平地的模样。正在此时,一个失魂落魄的年轻男子,从远处匆忙跑来。
他面色惨白,不见丝毫血色,到了四人面前,他便落了地,怔怔地看着方才埋下少女的那方平地,似怒似恨,似绝望又似癫狂。
他蹲在地上,以十指挖地,直至十指流血不止,他仍旧麻木地重复着,直至将少女从土中挖了出来。
腐朽的尸体散发出恶臭,少年浑然不觉,将少女紧紧抱在怀中,空洞的眸中只剩一片黑暗。
少年的恸哭声传来,他悲痛欲绝,从怀中取出一块石头,放在少女胸前心脏的位置。
便见片刻功夫,那腐败的尸体,竟逐渐长出了新肉!
晚香眯起眼睛。
钱二几乎要吓得再次昏过去。
雾气又浓重起来,眼前的景象模糊了瞬间,便又消失了。
正在折礼松口气时,忽又间数十人朝他们奔来,哭喊声夹杂着求救声,响彻整个山谷。
那些人扑到四人身旁,却都穿了过去,似乎折礼四人并不存在一般。
他们无不惊恐万状,身上染满了鲜血,拖着断肢残骸拼命狂奔只求活命,被撞倒在地的,伸着手被踩在脚下,爬着向前而去,他们身后,正是那个怀抱少女的少年。
少年浑身是血,一路从容走来,每一步都是尸山血海,他将抓住的人腾空扔起,接着一只手如利刃般毫不留情刺穿胸膛,再撕作两半,扔在地上。
毫无生机的傀儡一般的少女,目光空洞地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少年如自地狱归来的恶鬼一般,月上中天时,便只照亮了一地尸体。
待少年携了少女离去,不过是闭眼一瞬,再睁眼时,萋萋月色一片,晨曦中山谷的轮廓清晰可见,哪里还有那少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
钱二扶着马车松了口气,天知道他手抖成什么样子:“结束了吗?”
晚香回头调笑:“即兴节目,不错,很是精彩。好了,去休息吧,可别做噩梦噢。”
晚香说罢解了法术,地上的下人很快醒来,摸不着头脑。
钱二郁卒,为何不把他一块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