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将程昱锴胸前的衣服刺破, 划上皮肉，一点点血液洇出。
程杭西稳稳地握着刀柄，没有再继续用力。他压低了声音, 每一个字都挤得艰难。
“我要是他们, 临死前也要爬回来跟你同归于尽。”
程昱锴垂下眼看他, 面上没有丝毫波动。
“我无愧两城子民。”
“哈哈哈哈！”他话音一落,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傅涯也就大笑出声，然而兄弟两将他无视得彻底。
程杭西手抖了一下，指关节透出刺眼的白色。
刀尖又没入一点，血液终于不受控地流出, 将程昱锴的衣襟染红。
“小主人, 等等。”任伯带着医师回来，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他依然出奇地镇定，“小主人, 城里不能一日无主。”
他慢慢走下阶梯：“若是小主人愿意留下来接手事务, 就能迎刃而解了。”
“任伯，你和医师先别下来。”程杭西道。
程昱锴叹了口气：“小西，你今天放过他, 我答应你以后都不会出兵南边。”
程杭西冷笑一声, 反手从包里抽出竹筒，点上引线。引线缩短, 火星子即将燃至竹筒内，他没有将竹筒松开, 另一只握着刀的手终于肯用力, 半截刀刃猛地刺入程昱锴胸膛。
手上的竹筒在发烫。
他一脚将程昱锴踹开, 同时借力往后和他及傅涯也拉开一小段距离。
嘭的一声巨响, 程杭西猝不及防被竹筒的后力推得后退一步，与此同时，一簇巨大的火星子在密室里炸开，热浪和飞溅的土粒全都往程昱锴和傅涯也身上扑。
程昱锴尚且还有能力侧过身子躲开，但裸露出来的皮肤还是被竹筒里的东西炸出小伤口，而被紧紧束缚在石台上的傅崖立刻发出痛苦的哀鸣。
程杭西这突然的动作来得太猝不及防，其他人完全没有防备。
“程杭西，你干什么？”程昱锴刚把脸转回来，却被浓厚的热硝烟和空中的尘土迷了眼睛，睁都睁不开。
就在他呛咳的时候，程杭西已经跃到石台上。
“程杭西！”
程杭西对他的训斥般的喊叫充耳不闻。白色的硝烟还没散开，在这通风不是很好的密室里笼成一团。他的眼睛被硝烟熏得通红一片，泪水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
然而他还是忍下熏进眼里的疼痛和辣意，努力睁大眼睛看向石台上失去行动能力的傅涯也，试图去看清他的要害。
短刀落下，铁刃入肉的仿佛清晰地响在他的耳畔，随即不大的密室里响起傅涯也痛呼的回响。
刺偏了一点。
程昱锴已经反应过来，循着动静往他们这边扑来。
程杭西已经顾不上他，迅速将短刀□□。
一点还带着热度的鲜血被刀刃带出来，往旁边飞溅，有几滴落到程杭西的脸上。
他的眼睫快速颤动了一下，又握着被染红的短刀往下刺，刀刃几乎完全插进傅涯也的体中。
身侧风声响动，他立刻抽刀往一旁躲开。程昱锴双手都按在程杭西新捅出来的两个刀口上，湿热的血很快将他的手都染上黏腻的血红。
他已经顾不上程杭西：“医师，过来！快！”
程杭西停在阶梯上，医师被他拦在身后。
“你以为他不对任何一个城出手，甚至和你们交换物品，是在跟你们打好关系，怕你们出兵吗？”
“他只是怕麻烦，又不忍心那么多人挨饿而已。
“你以为南边有这么不堪一击？
“程昱锴，你未免太狂妄自大。“
说完，他一手拿着还泛着热的竹筒，一手握着刀尖滴血的短刀，快步往出口走，和任伯错身而过的时候，又不由自主地停下。
任伯用袖子给他擦了一下脸，见越擦越脏，只好作罢：“小主人，大门外有匹马。”
“任伯……”程杭西犹豫一瞬，还是道，“你——”
“好孩子，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快去吧。”
程杭西抿抿唇，冲他点了一下头，就大跨步走出祭台出口。
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任伯才收回目光，看向一边哆嗦一边给傅涯也止血的医师，又顺着望到石台上的那人。
傅涯也山上总共被戳了四个刀口，身下的石台绽出一摊深红。小主人最后没有往他脸上动手，他紧闭的双眼却也流下两行血泪。
怎么看怎么觉得伤眼。
任伯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淡淡地道：“医师，给城主看看伤。”
医师犹疑地望向程昱锴。
程昱锴沉着张脸：“继续。”
医师慌忙收回目光，继续手上的动作。
任伯还站在阶梯的半道，完全没有下来看看他们伤势的意思。
“你是一城之主，你的安全比阶下囚的重要。”他的声音里尽是威严，“这个还要我教你吗？”
“任伯，对不起。”程昱锴的注意力依然在医师的动作上，视线一刻也没有分出来，“但我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本该可以有，是你毁了他们。”任伯转身，踏上台阶，慢慢地往走，“我的小主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
离约定时间还有三天，非常相信小红速度的裴南辛还在找硝石矿。
偏一点的地方他没有去，只尽可能沿去黎明城的路线找。外边范围更大，也能找到几个硝石矿。
他出来时算盘打得啪啪响，然而找到的那几个硝石矿都在偏北方，从他们南边专门过来挖，再带回去，路程太远，也太费时间精力。
而且被程昱锴和关梦发现异常的几率也大。
怎么想都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好在发现的这几个硝石矿加起来都没有南边的三分之一大，裴南辛心里总算平衡了一些。
常用的铁煤矿在北边，这两种矿还能衍生出其他的矿产资源，这些他都不得不拿东西跟那两座城换。
要是北边的硝石矿还比南边的丰富，这资源分布得未免也太不讲道理。
虽然粮食富足是一切的基础，但拳头也得够硬才行。
裴南辛蹲在一个只有池塘大小的硝石矿边，思考用炸药把这里炸了再用土填平不让其他人发现的可行性。
小红踩在硝石上溜达，蹄子这里踢踢那里踏踏。
裴南辛还是放弃了炸矿计划，起身道：“都说了硝石矿里没有丧尸手陪你玩，走，去下一个点。”
小红甩了甩脑袋，裴南辛刚给他扎上去的软树枝散开，掉在地上，它的鬃毛刷一下就散下来。
乱七八糟的。
裴南辛已经习惯了，自顾自打开矿产资源分布图，盘算去哪块被蓝色标记了的盐碱地。
分布图突然闪了一下，系统界面跳到聊天气泡框，又很快跳回分布图。
裴南辛挑了一下眉，刚想问系统，空中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裴工，程杭西已经从城主府出来了。”
裴南辛惊讶：“这么快？”
“是的，黎明城队伍提前回到黎明城，他也提前从城里出来了。”
裴南辛翻身上马：“小红，快走。跑快点就能早点弄好你这头乱毛。”
小红咻一下就窜出去。
裴南辛问：“他的事情办好了？”
系统顿了一会儿才回答：“完成了一大半。“
“一大半？”
“结果我也还不知道。”
裴南辛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同：“你好像还有点遗憾？”
“是。”
平板得没有起伏的声音里竟然带着点理直气壮。
他好笑地问：“为什么？”
“我只能通过改变环境来引导人类行为，从而达到我想要的结果。”系统声音变得更加没有感情，“有时候我会很想违背自然发展规律，直接操控他们的状态，直接得到结果。”
裴南辛不笑了：“就像他们说的神？”
“是。”系统答完，才不解地问，“裴工，你看起来不高兴，为什么？”
裴南辛忽然词穷。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个由数据组成的智脑，解释这个复杂又需要无数举例的问题。
“儿子。”他斟酌一会儿，才道，“如果这个世界的人的行为和思想都能被操控，且引向一个结果。”
他顿住，又在想适合的措辞。
系统没有催，安静地等着。
裴南辛拿下一绺缠上他手臂的长鬃毛，终于道：“那他们不是人，而是你的玩具。”
“为什么？如果我有这种能力，也不会时时刻刻操控他们。”
“但无论他们做什么，最终都只会走向你想要的结果，而这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对吗？”
“是。”
“那他们所拥有的意识和行为都不再有意义。”裴南辛道，“这样活着的，不是人，是没有灵魂的傀儡。”
系统沉默，而后才道：“我好像能理解你的说法。但是见到程杭西以后，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这么理性。”
裴南辛又被他逗笑了：“按逻辑分析，你应该比我更理性。”
“我变了。”
裴南辛笑得差点被风呛到：“好，那见到程杭西之后，你再来问我。”
他离和程杭西约定的目的地已经不是很远，小红用全速奔跑，更是直接将时间缩短了一大半。
而小红才在山脚停下，他就听到马蹄的声响。他跳下马，看着程杭西和一匹马慢慢靠近。
人和马靠近，他便能清晰地看到程杭西脸上的血痕，不由得皱了皱眉。
程杭西从马上下来，看他脸色不太好，有点磕巴地问：“你……你什么时候来的，等很久了吗？”
裴南辛从头到尾把他打量了一遍，脸上没有伤口，衣服没有破，身上也没有口子，那倒霉的应该是别人。
最后他目光落在程杭西还紧紧握着的竹筒上。
程杭西手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小声道：“烟花被我浪费了。”
“没受伤？”
程杭西赶紧摇头：“我没受伤。”
尽管他声线平稳，但表情和语气都可怜得很。
像只在外面打赢野猫后回来冲着主人喵喵叫的狼狈小猫，既是讨表扬，又是在撒娇。
裴南辛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手又滑到他脸上，蹭了蹭已经风干的血迹：“愿意和我分享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或许是因为他的语气太温柔，委屈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程杭西抬起头，眼里水光莹润，却没有泪水滑下。
“我……我刺了程昱锴一刀。”他将手放在胸腔，“在这里，死不了。”
裴南辛敛住惊讶，顺着说下去：“没死就行，黎明城和斩城不会乱。”
“我还刺了傅涯也四刀，一刀在腿上，一刀在腰腹，两刀……”程杭西沾了血的手掌又移到心脏上，“想刺这里，但有一刀没看清，偏了。”
裴南辛愣住。
程杭西不仅没有被坑，还完成了反杀。
他很真诚地夸奖：“干得漂亮。”
“我不知道他死了没有。”程杭西低下头，露出长得也很乖的小发旋，羞愧道，“我好像还做错了一件事。”
裴南辛不置可否：“你先说是什么事。”
“我跟程昱锴决裂了，嗯……这不是大事。”程杭西不自觉往前凑了凑，跟裴南辛离得更近，“但我临走前，为了刺他口不择言，鲁莽了。”
他声音越来越小。
要是可以，裴南辛怀疑他会整个人蜷起来，看得又好笑又可爱。
“你说了什么？”
“我说……南边不怕他带兵进攻。”程杭西抬起脸，看着裴南辛担忧地问，“我……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看起来快要哭了。
裴南辛伸手，将人抱进怀里，抚着他的后背：“没事。”
程杭西身体瞬间僵直，听到他安抚的话又放松下来。
裴南辛沉稳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他根本空余想其他事情，全神贯注地捕捉这点令人安心的声响。
“他们闯不过丧尸群，而且就算没有丧尸群挡着，他们以后也过不来。
“烟花本就是从一种能伤人的武器改造过来的，他们敢过来，我们就炸得他们不敢再往前多踏一步。
“更何况他们缺粮食，到明年我们粮食就充足了，只有他们求我们的分。铁煤和金子我们可以不用，但他们不能没有粮食。”
裴南辛见他一动不动，低头又只看到毛绒绒的脑袋和小发旋，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以为他还在担忧自责，又道：“或许我们还能拿南瓜当投掷武器，不仅能把他们砸晕，还能把他们奢侈得一愣一愣的，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日子过得有多艰辛多水深火热。这样程昱锴的兵没准还会主动向我们投诚，主动来帮我们种地。“
“不行。”程杭西立刻抓上他的手臂，抬起头认真道，“程昱锴能叫人把南瓜搬回去，洗洗能吃还能种，太便宜他了。”
裴南辛笑着不说话。
程杭西看到自己脏兮兮的爪子，马上缩回来，又小声道：“不能用南瓜。”
*
作者有话要说：
程杭西：是我鲁莽了。
裴南辛：你还可以更鲁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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