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赫伯尔家的下人并没有阻拦许沐和季敛的离开, 由于许沐的信息素还没溢出来太多，且被另外两种强烈的Alpha信息素盖住了味道，所以下人们没有发现许沐是个和巫师一样的人。
离开赫伯尔的家后，一直到树林里, 整条路上都没遇到人, 可能因为这里住的是他们的阿主, 所以他们不会随便来打扰。
标记没持续多长时间，许沐的信息素就稳定了下来。
这次不算是发情期, 而只是一次被Alpha强行激出的、来得快去得也快的短暂发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肉豆蔻的影响，在被季敛标记的时候，许沐的身体好像回到了那片幻想中的生长着藤蔓的湖，湖中水似乎变得更加粘稠，他的小腿已经被藤蔓缠了下去, 藤蔓沿着他的腿往上攀附，一路缠到了他的大腿根。
等那野蛮生长的藤蔓还要沿着许沐的身体往上攀爬时, 季敛结束了标记, 许沐感官上的幻觉也就被骤然抽干，什么都没剩下。
这让许沐的体内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虚感, 不上不下, 摇摇欲坠。
从树林中出来时，许沐身上的薄汗已经干透了。
季敛推着他在空荡荡的路上走着，打算原路返回。
没走多远，许沐问季敛，“你的战舰现在在哪里？”
季敛答：“在那条红色巨蟒死了的地方, 那片林子, 穿过那片林子后, 有一个野湖, 战舰就在湖边上。”
这地方大概也是许沐醒来时所见到的那个湖。
季敛问他：“你想去？”
许沐答：“嗯。”
许沐说想去，季敛就带他去了。
在去往野湖的路上，许沐忽然觉得季敛是个有求必应的人，甚至于有求必应到了一种「听话」的地步。
比如刚才，他叫季敛抱他走，季敛便二话没说地把他带到树林里，还主动送来了还算温和的标记。
可在不久前，他可是才对季敛说过「不要命令我」这种话的。
那他对季敛说的话，算不算命令？
许沐觉得那是命令。
但在季敛眼里，那可能更像是一种请求。
这不由地让许沐回想起离开迦南国前一晚，季敛问他，“为什么不能是我。”
为什么不能是季敛？
这个问题许沐一直没能得出答案。
他现在再回想起来的时候，突然想反问回去：“为什么就得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别人？”
“为什么想要我问你要东西？”
许沐不禁疑惑，季敛是对每一个人都这样，还是仅仅因为对方是他？
这样的疑惑又延伸出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我要，你就会给我？”
人们在给予东西的时候都会有所索求，财富、权力、声望、色欲等等，诸如此类，总是会在给予的同时索要等价的甚至价格更高昂的回馈。
季敛答应给他他想要的，那么同样的，季敛也一定会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
财富？
他没有。
权力？
他更没有。
声望吗？
他只是个被国家抛弃的残废将军而已。
色欲吗？
恐怕是有的。
许沐虽然在感情方面比较迟钝，但还不至于看不出来季敛对他的身体抱着多么热切的渴望，用那种眼神看过他的人不少，用过各种招术想要得到他的人也不少，但都没有得逞。
季敛……
他是想得到这个吗？
他只想要这个吗？
样貌、身材、身份和地位，样样都不差的季敛，怎么就非得在他身上浪费那么多力气？
抛下什么阿曳族的小王子来到这里，就仅仅只是为了试试能不能去掉他身上的Alpha性征，好让他成为一个正常人，甚至为了让他安心来这里，还派部下去了刚被打败的敌国，冒着极大的风险为他救人。
啊……
这么一想，季敛还真的是为他花了不少心思。
许沐想起冯瑞恩所说的：“你可以试着信任他。”
试着信任季敛吗？
试着信任季敛。
想着想着，季敛那张哭兮兮的委屈脸就又跑出来了，像个巴掌似的一次次提醒许沐，提醒他自己当年为达目的而不顾后果地做出的那个行为，究竟有多令人厌恶。
十七岁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天真烂漫的时候，却遇到了自己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也是倒了血霉。
试着信任吧。
许沐现在找不到理由推开季敛了。
在他们二人离开赫伯尔住处一段距离后，屋舍和原住民都逐渐多了起来，这表示他们已经进入了居民区。
进入居民区，就意味着作为外来人的他们，要接受原住民的不断打量和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不过，大概是因为许沐和季敛在昨天展露出不一般的身手，所以原住民们就没再像昨天一样肆无忌惮地来驱赶他们。
反而有些躲闪，就像那几个送粮食到女巫家的人一样，有些畏畏缩缩的。
许沐目不斜视，后面的季敛也在悄然加快前进的脚步。
不一会儿，二人便穿进树林，走过膝盖高的草丛，来到野湖边。
季敛在这树林里居然没有迷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战舰所在。
冯瑞恩正坐在战舰旁边的地上，他的面前摆放着三个食盒，里面放着烤鱼、红烧鱼和一盘油炸的，像是虫一样的食物。
看到许沐和季敛后，冯瑞恩回头朝战舰内喊了一声，“嘿，就差一个，人就齐了嘿，老板来看我们了朋友们！”
他一吼完，舱门两旁分别冒出一颗脑袋，一个是罗茉莉，另一个是在做舱内清理的艾娃。
她们一同出来，罗茉莉的手上捧着个通讯器，通讯器上亮着一块显示着“加载失败……”字样的光屏。
她走到季敛身边，向他请教问题。
许沐则独自来到冯瑞恩身边，他跟冯瑞恩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跟自己走。
冯瑞恩嘴里还咬着半截油炸物，抬头瞅了两眼季敛，见他在跟罗茉莉说着什么，便低头迅速夹了两块肉在碗里，跟着许沐走了。
他们倒是没走多远，也就离另外几个人十几米的距离。
冯瑞恩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又偷偷摸摸干嘛呢？我可都听黎枝说了，你不会也要跟我打赌吧？”
“我想问你些问题，”许沐说，“跟女巫有关的。”
“啊？”冯瑞恩自动减低音量，“怎么，你的表情好严肃，让我觉得你要讲鬼故事。”
许沐没有理会他的「戏」，“我问你，你说你是二十多年前来的这里，当时，你也见过女巫吗？”
冯瑞恩点头：“啊，见过，我们当时还聊得很不错。”
许沐问：“你们聊了什么？她有没有说你很痛苦？”
冯瑞恩一愣：“她也给你看手相啦？是不是很准？我当年可是听得头皮发麻，那可太准了。”
许沐说：“她都说对了？”
冯瑞恩：“对啊，百分之八十都是正确的，我痛苦的根源，我的童年，甚至是我一事无成的未来，她都说准了。”
许沐：“她有没有提到帮你解除痛苦？”
冯瑞恩：“有，有有有！当时都说好了结果我跟人吃饭的时候喝醉了，醒来的时候，人就已经离开这里了。”
许沐：“这回呢？你二十年后重返这个地方，她有没有再找你谈这些？”
冯瑞恩：“那倒没有。”
没有找曾跟她相谈甚欢的冯瑞恩，反而是来找许沐聊「痛苦」，还净说些瞎扯的话，这是什么目的？
许沐又问：“你说你跟人吃饭的时候喝醉了，你喝了多少，喝的什么酒？”
冯瑞恩说：“倒是没喝多少，但是这里的酒贼冲！难喝又上头，估计是酒劲太大的缘故。”
许沐：“你跟谁一起喝的酒？”
冯瑞恩：“你问题好多啊，你怎么那么好奇啊，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许沐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把艾娃叫了过来。
他问了艾娃同样的问题——“女巫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很痛苦？”
艾娃摇头说，“我有点怕她，不敢跟她多接触。”
没有找冯瑞恩，也没有找艾娃，是没来得及，还是有其他的原因，故意不找？
在他正在思索的时候，从野湖的另一边传来一声悠远的喊声，“喂——看我发现了什么！”
黎枝边往回跑边朝这边挥着手臂，他的手里拿着一块白色的东西，像是铁片，还在反着光。
等他跑到近处，许沐才看清那块东西，单从材质来判断，这块残块像是是水陆两用的悬浮车外壳的一部分。
“我在那边，找到好几块这样的碎块，里面要是有人的话，早死了吧。”黎枝把外壳递给冯瑞恩，“这材质比不上战舰的，但也算上等，估计跟咱们一样，是被漩涡送上岸的。只不过这家伙运气不好，直接解体了，不像银鹰，还能喘气。”
“诶我说，我只是一种猜测，这东西……”冯瑞恩说，“会不会是那个小白脸的？就那个男巫师，那个黑心肠的男巫师，会不会是他的？”
许沐恍然间想起，在宴席间被赫伯尔的信息素轻易控制住的巫师，还有他身体上那些欲掩却难掩的痕迹，确实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留下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迫。
如果这白色的残块就是巫师来到这里时驾驶的工具，那在它变成这副样子时，巫师就注定无路可退，无法回到自己的国度。
冯瑞恩的话让众人皆陷入沉默。
倒不是因为他所提到的巫师，而是因为他们透过这一块再也无法复原的悬浮车残骸，看到了他们的另一种结局：
如果海底漩涡再猛烈一些，或许银鹰也已经像那辆悬浮车一样，成为飘散在各处的残骸碎片，而他们所处的德尔萨岛，又是绝不可能寻找到战舰所缺零件的孤岛。这些都意味着，他们只差那么一点，就会永远留在德尔萨岛。
后来，冯瑞恩没怎么吃下去饭，闷头修理战舰，所有人都在帮忙。
有一种不安感开始在所有人的身上蔓延。
许沐在大家没注意的时候，递给罗茉莉一个东西，那是变成小蜘蛛的小黑，它的「肚子」上放着几块碎掉的鱼肉。
“这是……”罗茉莉推着眼睛，疑惑不解。
“我最近吃了点食物，觉得肚子不大对劲，想麻烦你帮忙看看，食物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许沐捂着肚子皱着眉，看起来是真的难受。
“吃坏了肚子？”罗茉莉托着小黑，把鱼肉捧到鼻尖前，用手扇了扇味道，“闻起来也没坏啊？”
她又用指甲捻了一撮放到舌尖上，慢慢抿了两下，然后眉头一紧，呸呸几声，把它全吐了出来。
“真难吃。”罗茉莉吐着舌头，“我们今天吃的食物没这么难吃啊，这是你从哪儿拿的啊？”
许沐少见地露出苦笑的表情，“可能是晒得太久，变了质。”
“不，这可不是变质的味道。”罗茉莉一边吐着舌头呸呸呸，一边咂巴着舌苔上残留的味道，“它是苦的，而且有股淡淡的清香，但又不是鱼里该有的香，更像是……更像是……某种植物。”
“这个植物我应该不陌生，在做实验的时候，我肯定闻过这种味道。”
“它离我们很遥远，应该是古地球的植物，是什么来着？”
“啊！”
她突然大叫一声。
“我想起来了！”
“叫’罂粟‘！”
罂粟？
许沐听说过，是某种会让人上瘾的有毒植物，轻则是对放了罂粟的食物上瘾，重则会吸食由它而制成的毒品，危及生命。
女巫说过，王女得到过来自古地球的书籍，上面记录了肉豆蔻，留有肉豆蔻的花种，那如果在其中夹杂着罂粟的介绍，和罂粟的种子，也就不难理解。
古怪的岛。
许沐把碎鱼肉丢掉，用衣服把小黑擦了好几遍。
晚上的时候，许沐主动提出要跟季敛睡一间房，旁人惊讶，毕竟这俩看起来真不像是能睡在一张床上的关系。
许沐想要试探一件事。
他想不礼貌地越过一条线，去探访不知情的无辜者的内心深处。
好确信这是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伙伴。
周围的人都已经睡下，许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刚想解衣服，就看到房门地下的门缝处，有个影子在微微动着。
卧房门口没有什么遮挡物，月亮照进来时，门底是不会有影子的。
除非那里站着个人。
许沐咳嗽了一声，影子便慢吞吞地往后退。
他回头看向季敛，发现季敛已经仰起头来注视着他。
许沐把手指竖在唇中，示意他不要开口。
接着，许沐又慢慢倒回床上，但他一直看着门底下，那个黑影再没出现。
再晚一些的时候，许沐偏头看向季敛，季敛也没睡，直接看过来跟他对视。
许沐撑起身，凑近季敛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
“我先出去。”
“你在后面跟着我。”
“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