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感谢冬凌长老救我性命。◎

  云徕是天际将明时醒来的。

  他睁眼便只见一片黑色,上面有着金线绣的祥云花纹。抬头往上看,是略微松散的衣襟以及深深的锁骨。再往上是静默不动的喉结。

  最上,是他徒弟紧闭双眼的脸。

  他瞬间意识到一件事实。此时此刻,他在赵聿怀里。

  他昏迷前听到的声音也并非幻觉……甚至,他可能倒下时就是砸进了赵聿怀里。

  羞耻感瞬间盈满识海。他眼眸仿佛被火燎了似的,滚烫、疼痛,叫他只能匆匆避开视线,却正巧落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上。

  记忆飞速回笼,想起这张手曾握过他的手腕……

  那炙.热又有力的碰触。

  云徕再次慌乱移开视线,这次好巧不巧,瞧见了紧紧箍着他臂膀的手臂含#哥#兒#整#理#。

  分明是隔着衣物接触的,他却感觉无比的灼.热,相触的地方仿佛点着火把,直燎到他心间去。

  而且除了那处,他的身体背面都和赵聿的贴着……

  额间一会儿便布了汗,红晕自双颊始末,往四处扩散。红了他眼尾、锁骨。

  他下意识咬了唇,闭了闭眼,随即抬眸将视线锁定在正前方,这下,除了余光会瞥见他和赵聿的衣袍外,再瞧不见那些让他心烦意乱的了。

  只要、只要他定下神,不去管、不去想和赵聿紧靠的那些地方……

  云徕牙齿松了唇,直接咬上极为敏感脆弱的舌尖,咬破了也不在乎。

  他靠着疼痛与时时刻刻“勿看、勿想”的念头,终于沉下心神,也终于支使着神识去探知自己体内的情况,却发现被心魔缠上后时而紊乱的灵力此刻都乖巧地伏在筋脉之内,而且……他体内灵力十分充裕。

  云徕记得,他昏迷之前已是灵力亏空状态,他未来得及调动心法吐息,也没服用丹药,如何能这般快地恢复?

  难道他已经昏睡了许久,或是冬凌给他诊治过?

  不过眼下不是思索这个问题的时机。

  他嘴唇张合,音节从舌尖滚到齿间,却忽地被他咬碎。

  越是不想,身后触感越是……

  他用力掐着指尖,淡粉的皮肤顿时沾了血。墨瞳渐渐起雾,眼前模糊一片。

  云徕仿若未觉,嘴唇几张几合,不发一音地念着法诀,一道浅淡的白光渐渐变作雪花模样,随即没入了赵聿额心。

  赵聿眉头略微皱了一下,很快松开,双臂力度也卸了去。

  云徕暗暗松了口气,整个人像卸了重担似的轻松,悄声离开赵聿怀抱,直立在其身畔,向来霜雪似冰冷的脸上难得露出迷茫、犹疑。

  最终全化为坚定。

  他抬手虚虚地放在赵聿额前,口中不停,一串低哑的、晦涩的法诀蹦出,化作飘雪似的光点没入赵聿前额。

  ***

  天光大亮。

  白鹤峰半山腰那座院子从左往右数的第一间小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黑袍男子自屋内走出。

  戚白雨正打着哈欠捣药,忽然瞧见黑袍,热情洋溢地向他打招呼:“师兄,醒了哈!”

  赵聿瞥见他,唇边微笑和煦,客气道:“师弟,早。”

  戚白雨捧着钵子靠近,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处停下,上下打量:“你恢复得不错嘛!就几个时辰工夫,便大好了。”

  赵交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聿:“嗯,还未感谢……”

  他不着痕迹地皱眉,语气中带着点不确定,“冬凌长老。”

  屋内是药玉作的床,能将那样的床置于普通房内,想来应只有冬凌仙子才能做到了。

  闻言,戚白雨脸上阳光十足的笑莫名地弱了几分:“啊……你要谢谢长老啊!对对,是该好好谢谢,毕竟她救了,咳咳,救了你的命。但她现在不在,有个病人需一味极难见的药材,她去寻了。”

  寻药材?

  赵聿笑容淡淡:“既如此,我只能改日再谢。还不知师弟你怎么在这儿呆着?”

  说到这个,戚白雨脸顿时垮了下来,哪知道冬凌生什么气,拖着他去看医书之后又叫他捣药,不捣完不准回去。

  但他只敢在心里嘀咕,面上却是说:“我给长老帮帮忙,毕竟她出去了嘛。”

  赵聿不置可否,与戚白雨告别后,直接御剑回了雪峰。

  他记得自己与魇魔、噬天对战后重伤,然后似乎被祁寒救下带回宗门。

  之后,他在识海中看见了一册话本,里面说着他此次重伤是由云徕救治,但云徕却抽了他道骨。

  他当时便不信,如今事实告诉他,是冬凌仙子救下的他,他更不必信这话本了。

  不过,赵聿心头总是悬着一股子怪异。

  他记不清诛杀魇魔幻象后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那时候自己并不是昏迷状态,他能感受到四肢百骸的痛苦,也能感受自己的身体是平躺的。

  他记得那时,他的意识是清醒的,只是好像五官、四肢不能动作罢了……

  既然是这样,他为何不记得从那时到白日睁眼的那一刻之间发生的事呢?

  而且他好像还闻到过属于师尊的香气,醒后却未见师尊踪影,戚白雨也只字未提师尊来过。那那香气……是像魇魔一样的幻觉还是真实?

  正思索着,赵聿抬头,望见了雪峰上的一座古朴的小院。

  可能这就是家吧。

  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便会觉得温暖。

  院子坐落在雪地之上,院内种着世间唯一一株冰凌,白色的枝桠高高往天际伸着,几乎要盖过屋顶。

  冰凌十年结一次果,名叫冰魄,是一味可清心明智的药材。赵聿记得师尊会将这些果子收下制成粉末即冰魄散,再分一部分给他,要他随身携带使用。

  他收下了,但从不用,只是好好珍藏着。

  到了院门,赵聿收好宝剑,眼眸随便一抬,瞧见屋檐挂着的灯笼,想起它的来历,内心不禁生出点点温情。

  因为这盏灯笼是许多年前,他的师尊云徕为了他,亲手作的。

  那时他还年幼,每日需前往练功堂听道,直至深夜才归。

  那段时日,师尊因为修为已然压制不住,不日便会突破,只得闭关准备,无暇顾及他,但仍是考虑过他的,特地为他制了一傀儡、一永不熄灭的灯笼,令傀儡照顾他,每夜拎着灯笼到山脚去接他回家。

  师尊一出关,便替了傀儡,亲自提着灯笼,无论风雨,每晚都会去接他。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领悟心法,无需每日前往练功堂才结束。

  那之后,灯笼不必为他们师徒两人照路,赵聿舍不得它闲置角落,便请师尊将其挂在了屋檐下。

  视线从散放着暖光的灯笼上离开,赵聿唇角不知不觉勾起,脚步略急促了些,进得院门,先去师尊的房间敲了敲门,无人应声。

  看来师尊还闭关着。

  赵聿不怎么意外。他离开去历练前,师尊就同他说过要闭关修炼。只是过去一月时间罢了,还没出关实属正常。

  不过不知为何,他心里空落落的。师尊知不知道他重伤了呢?

  他记得以前有一次,他也是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师尊心中有感,强行破关来寻他。

  这一次,师尊……

  罢了,那次师尊强行破关后的模样,赵聿不想见第二次。思来想去,他还是希望师尊这回不知道。

  脚步一转,回了自己房间。

  赵聿换了套衣着,又取了玉冠绾发,确定着装得体后才踏上前往寒池洞的脚步。他记得师尊这次就是在那儿闭关的。

  他既然已回雪峰,自然是要去问候的。

  ***

  “师弟,你可想好了?”

  祁寒瞧着云徕单薄的侧影,又见他白如雪的肤色,极具透明感,好似不是真人,时刻便要消散去了,内心不禁一叹,劝道,“迈出那一步,可没回头路。”

  云徕视线落在门外,似乎能透过古朴庄重的大门一直看到见山门众多山峰最里侧的雪峰去,似乎能看见自己院门屋檐下挂的灯笼。

  沉默许久,他略一点头,声音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冷淡:“我意已决。”

  祁寒不赞同:“这又是何苦呢?既然无情道已破,另择一道便是。你现在还年轻,何必……”

  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闭死关”三个字。

  闭死关这法子,向来是那些渡劫失败没能飞升的修士为证道飞升的最后一搏。

  不成功便成白骨一具,时间到了,化作一抔黄土罢了。

  云徕修为高深,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他还没到渡劫飞升的阶段。

  而且他这时闭关,只能是证无情道,可他分明已经破道,还因此生了心魔。这一闭,只会是死路一条。

  “云徕。”

  祁寒忍不住向前一步,想抓住师弟袖袍,他总疑心这人下一瞬便会消失天际间,可却抓了个空,手停留空中,祁寒又是一叹,“师兄倒不知道自己在你心里成了洪水猛兽。”

  云徕侧头看他,微蹙着眉,却什么也没解释。

  如果祁寒也曾遭遇过他对触碰的那种失去自己的可怕渴望,也会厌恶碰触的。

  但这话,他只掩在心里。

  他此时来此,只是有一事放不下:“师兄,赵聿今后便托你照顾一二。若是可以,你收了他为徒罢。”

  闻言,祁寒怔怔地盯着他,许久未发一言,似乎还在消化这短短的一句话。

  半晌,他悲伤的表情散去化为冷硬:“不!你若要闭关,我便将他赶出去。”

  眼见云徕没什么情绪的脸忽地生动的多出一丝惊讶,他继续道,“不仅如此,我还要昭告天下人知道,你就是被赵聿这‘逆徒’逼得闭死关的。”

  祁寒话说得狠,心里却酸涩得紧,想不到最后小师弟最在乎的居然是那个相处不过十余年的徒弟!

  他把云徕当亲生弟弟疼爱,最后竟然一句话都得不到。反倒是那个……

  等等。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忽然蹦出。

  难道……

  赵聿就是那个让云徕无情道破的原因?!

  不、不是吧!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云徕,脚步不停地绕着他转,越想越可信。

  他小师弟是什么样的人物,天生的冷清性子,十岁便定了无情道,此后从未有过修炼瓶颈。但自打十六年前收下赵聿后,修为停滞了,表情也多了,还会皱眉抿嘴了。

  如今还破了无情道!

  说不准,小师弟就是对赵聿动了心……

  所以破道,生、心、魔了!

  无情道此道说来似乎是个天生孤寡的命,其实不然。

  修无情道的修士可有家人、朋友、道侣,可有喜爱的事物,只是对这些人、物用过的情,都会被天道记下,渡劫时一齐返送了。

  用情多的,修不到渡劫。侥幸到了渡劫也会被九天雷劫劈成骨灰。

  用情少的,甚至于无情的,才有飞升可能。

  小师弟此前修得好好的,就是一月前忽然道破、心魔生。这……这不就可能是因为他狠狠动情了么?!

  难怪他问及师弟为何破道,师弟只道不知道。当师尊的看上徒弟,他师弟这个性子,怎么会直白地告诉他!

  祁寒眉头皱得都可以夹死苍蝇了,脸黑得如墨。

  云徕瞧他这样只以为他要赶赵聿的事并非玩笑或留他下来的权宜之计,心下不愉,却因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得沉默下来。

  赵聿是他唯一的徒弟,还被他做过……做过那样的事,他总是亏欠他的。

  可祁寒这副做派,叫他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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