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晏凌枫哄着喝了好几杯蜂蜜水的江黎,今早是被憋醒的。

  他睡得不好,那个自从他来到陆地就再没出现过的梦,却在昨晚反复出现。

  画面和感觉也逐渐清晰,较之以往,那种压抑失落的感觉更甚,直到此刻,还让他心有余悸。

  即便黑眼圈浓的像个某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江黎也没了睡回笼觉的心思。

  他光着脚踩到地板,冰凉的触感刺的他一激灵,想起晏凌枫昨晚的话,江黎只好低着头去找拖鞋。

  等他浴室洗漱完毕出来时,晏凌枫正巧来敲门。

  “没睡好?”看着他的黑眼圈,晏凌枫有些惊讶。

  江黎轻轻应了一声,不想多说,便问道:“今天是不是要见歌舞老师?”

  “觉得累吗?”晏凌枫反问。

  “不会。”江黎摇头,坦然笑道:“就是黑眼圈怪不好看的。”

  晏凌枫没说什么,拉着江黎下楼吃饭。

  看到青年因为饭菜而渐渐明朗起来的眸子,晏凌枫轻叹了口气。

  似乎从他第一天见到江黎,江黎就一直睡得不大好。

  水土不服?

  晏凌枫若有所思。

  等晏凌枫拉着江黎上车,却没有去公司时,江黎才意识到今天不是要见歌舞老师。

  “我们去哪?”他自然是事事以晏凌枫为主,问这一句不过是因为好奇。

  但晏凌枫的回答彻底打破了江黎的欢喜:“拍戏。”

  “今天……”江黎的声音登时便弱了下来,“今天就要拍戏吗?”

  觉察到青年的失落,晏凌枫轻轻叹了口气,他抬手揉了揉青年细腻的黑发,安慰道:“我知道你因为拍戏受了很多苦,但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拍戏的错。”

  江黎疑惑地抬眼看他。

  “相信我好吗?”晏凌枫一字一句,深邃的眸中映出他的面容,竟让江黎一时有些看呆。

  原本他自认可以克服的困难此刻却好像因为晏凌枫一句询问变成了什么天大的委屈,逼得江黎方一想起,就觉得眼睛酸胀难耐。

  泪水似乎下一秒就要淌出。

  尽管他在努力克制,但晏凌枫还是看到了青年眼尾的那一抹嫣红。

  那样圆润可爱的清澈眸子天生不适合哭泣,合该一辈子快快乐乐,明亮纯净地好似皎皎月光,眼波流转好似粼粼波光。

  晏凌枫抬手轻擦他眼尾,却不料想擦出了泪珠,一滴滴滑落,又被青年慌乱拭去。

  江黎也觉得自己格外没出息,不过拍戏时受了点苦,就这般矫揉造作地在晏凌枫面前掉眼泪,实在是不成体统。

  他慌乱推开晏凌枫的手,别扭地看向窗外,极力想掩饰自己方才落泪的事实,但那一行清泪还没滑完,便有新的泪珠续上,断断续续,倒像是流不完了一般。

  江黎羞地脸都红了。

  晏凌枫却还在挑拨他的泪点:“不怕,有我在,以后都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江黎执拗地不回头看他,心却要融化了一般。

  虽然他有江澈和整个人鱼族的支持,但在这陌生的陆地,他最想要的该是一个人,随便什么人都好,哪怕只是萍水相逢,哪怕不过一面之缘。

  他多想要一个人,可以在他生病时告诉他,不去医院其实也可以买到药;可以在他将要昏倒时告诉他,不必硬撑着自己回家;可以在他身无分文,流落街头长椅的那一晚,陪在他身边……

  虽然当时的一切已经结束,他也挣扎着坚持了下来,但是……

  江黎被揽入一个怀抱,熟悉的温度让他心尖一颤,忍不住攥紧了晏凌枫整洁的白衬衣。

  晏凌枫的声音压在耳垂,温热的气流吹得他格外心痒:“不哭了,好不好?”

  话是这么说,但江黎又控制不住自己。

  他哭哭啼啼,也顾不得前面的司机听得到他的泣不成声,攥着晏凌枫的衣角诉说:“我不是不能吃苦,只是我……我天生就是受不了热,也不是故意要给导演和剧组找事情,那些打手戏我没学过,也不了解,不知道怎么拍,一遍遍地重复我也很难过,但身上不舒服,还落了淤青,我只是……”

  “请假也不是故意的,我不能去医院,会被……在家里昏睡了三天才接到江澈的电话醒过来的,我没有意识到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还有和公司解约……我只是……”

  “好了好了。”晏凌枫朝江黎嘴里塞了颗糖,堵上了他的絮叨,“不想了好不好?以后这种事情再也不会了。”

  甜腻的果香在嘴里蔓延,江黎含糊道:“那合同到期之后呢?”

  说完,他才意识到说错了话。

  他不过是个打工仔,有什么资格,拿什么身份跟晏凌枫说话,提条件。

  好在晏凌枫没有生气,还好脾气地哄着他:“就算合同到期,我也会护着你。”

  江黎松了口气,窝在晏凌枫怀里抽噎,竟是睡了过去。

  等他再睁开眼时,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似乎是因为抱着他睡觉,晏凌枫原本整洁到一丝不苟的衬衣上此刻早已变得皱皱巴巴,领口那一块还粘上他的泪水,湿哒哒的一小片至今都没有干。

  “还困吗?”晏凌枫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衬衣此刻有多么狼狈,看着江黎望着自己发呆,忍不住轻笑。

  “不……不困了。”江黎有些结巴,掩耳盗铃般别过了目光,不去看晏凌枫皱巴巴的衣裳。

  晏凌枫却以为他是在担心,拉着他的手安慰:“别怕,跟紧我就好。”

  “好。”江黎自觉地没去提醒晏凌枫。

  其实他们接的那部戏还没有开拍,今天过来不过是打算先见见导演,再顺便让江黎看看隔壁剧组的人都是怎么拍戏的。

  但他们进去的时候,不巧赶上主演们在拍吻戏。

  隔壁剧组并不是什么大制作,资金不足,小小的摄影棚显得有些逼仄。

  却也让里面的两位主演格外显眼,他们两人都穿着青涩的校服,其中一个模样偏小的青年坐在凌乱的书桌上,双手撑着桌子,羞红着脸同另一位青年索吻。

  看到这一幕,江黎一时有些愣。

  晏凌枫的动作也微微顿住,但不过一瞬就恢复了正常,他拉着江黎站到一旁,轻声解释道:“他们接吻都是错位的。”

  江黎倒是听说过错位这词,虽然不知道晏凌枫突然提这个是干什么,但还是指着此刻已经抱到一起热吻的两人道:“没有啊,他们就是在……接吻。”

  晏凌枫的手紧了紧,这才道:“也可以不错位。”

  “嗯。”江黎表示赞同,认真观察起两名主演,指望能学会点东西。

  却不想晏凌枫又补了一句:“但最好还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再……”

  “嗯,”江黎看得专心致志,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就像我和哥哥这样的,可以不错位。”

  晏凌枫似乎又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轻声回了一个嗯,带着丝懊恼。

  他本来是打算借这个机会告诉江黎真正的拍戏是什么样子,但现在却好像越来越乱了?

  但好在这一片段结束后,两人很快收敛了戏中的情绪,像个没事人一样起身就走向休息区。

  晏凌枫松了口气,看向江黎。

  江黎却好像有点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轻声憋出一句:“渣男?”

  晏凌枫嘴角一抽,无奈地拉着江黎出了摄影棚。

  “哥哥,怎么了嘛?”江黎感觉晏凌枫的心情似乎不大好,问的小心翼翼。

  “我有事情必须要跟你解释清楚。”晏凌枫难得的严肃,“所谓的拍戏都是假的,你知道吗?那些剧本角色设定情节走向,全是假的,这只是一个工作。”

  江黎却瞪大了眼睛,想说些什么,却被晏凌枫打断:“所以刚才你看到的,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可以叫人家渣男,知道了吗?”

  \"额,\"江黎含糊应了一声,晏凌枫说的很清楚,但那一句“假的”还是让他没由来地泛出阵阵心酸。

  他和晏凌枫也是工作,那些关心、那些喜欢、那些宠溺和渐渐形成的习以为常,也全是假的?

  可他……一直都以为,就算是工作也不该是假的啊。

  他对晏凌枫说的话起码没有一句是假的,那他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江黎落寞地垂眸,那种难以融入人类的无力感再度将他深深占有,他果真是懂不得人类的这些弯弯绕绕,以为拍戏便是将自己放在一个大环境下,不知不觉就把真心交了出去,却没想到这一切全是假的。

  甚至就连他抱着晏凌枫哭哭啼啼时,晏凌枫的那些安慰和宠溺也全是假的……吗?

  江黎的脸色不大好,晏凌枫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

  以前的江黎一直在假戏真做,如今他直接将事实告诉他,江黎一时有些不好接受很正常。

  他轻轻去拍青年的肩膀,哄道:“我们去见导演吧,中午带你去吃点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