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无常>第95章 化妖

  什么叫我现在是小婵, 嫁给河伯的那个,才是文姗?

  乍听此言,都不必深想, 谢曲便觉其中有隐情。

  但挨个询问太慢了,也容易闹出麻烦,思来想去,谢曲决定先不着痕迹地,探一探这个“小婵”的记忆。

  然不探不知道, 一探下去, 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正如他所料,这个自称是小婵的,才是真正的文小姐文姗。而那被投了河的,其实是一名叫小婵的丫鬟。

  为了保险起见, 谢曲还顺藤摸瓜,悄悄跟着文小姐去文府,探过文老爷的记忆,结果果然是大有收获。

  众所周知, 因着各人性格喜好的差异,不同人看待同一件事, 往往会有不同的看法, 所以若想真正了解一件事情的真相, 只问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还需得费心多问几个, 才能从他们给出的纷杂信息中, 删删减减, 拼凑出整件事情的真正模样。

  就譬如现如今, 这场荒唐至极的河祭一样。

  谢曲仔细探了,知道这文小姐是和小婵一起长起来的,打小关系就不错。而且,在文小姐的记忆中,小婵是自愿代她去做祭品的。

  文小姐记着,那是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家中门仆忽然连滚带爬地跑进来禀告,说是水娘娘抽着了她家的签子,点名要她去河祭。

  当时小婵也在,听了这话,脸一下就白了。

  但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距离她和燕宁的婚期,明明就只剩下一个月不到了。

  镇中规矩,凡是尚未出嫁的适龄女子,都要参与抽签。文小姐在把签子放进箱中时,分明找人替自己算过,开出来的是吉卦。

  文小姐实在想不通,明明自己得了根上上签,怎么还会被水娘娘选到。

  坦白说,嫁给河神这种事,说起来金贵,可但凡有些脑子的,都能看出这是去送死。

  文小姐并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她一向是个敢于反抗的人。

  所以她就去求小婵,抓着小婵的手,泪汪汪地对小婵说:“小婵,从小到底,我就只和你玩得最好,你得帮我一把,放我去见燕哥哥。”

  让她嫁给河神,行,但总不能莫名其妙便嫁了,总得让她折腾一下,完成临死前的心愿。

  镇子里的老人们都很顽固,信奉鬼神之说,但她不信,也不稀罕嫁神仙,她就只喜欢她的燕哥哥,想和燕哥哥好。

  所以,如果一定要她去河祭,她也得在死前,去和她的燕哥哥见一面,拜个堂,约定来世再做夫妻,否则她死不瞑目。

  想来也是姐妹情深吧,小婵明明一贯胆子小,平时连和别人多说句俏皮话都不敢,可是那天,当她听见文小姐这么说之后,居然破天荒地点了头,答应了。

  只有一点,小婵同样泪汪汪地对文小姐说:“小姐,你可一定得回来,否则我就是死了,也会被老爷从土里挖出来再弄死一次。”

  对此,文小姐当然是点头答应。

  只因她原本就没打算跑,就准备回来。

  虽然心里不信,但身为一个大家闺秀,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她还是很清楚的,像这种抛下一切和心上人私奔,令爹娘蒙羞的孟浪事,她绝不会做。

  她其实只想跑出去和燕宁拜个堂,告个别,然后就回来,仅此而已。

  是以,她月出后翻墙,日落前回府。回来之时,身上除了多一根燕宁赠给她的玉簪之外,并未与燕宁行任何苟且之事。

  可是谁能想到呢?

  谁能想到虽然她心怀文家,但文家的所有人,包括小婵在内,似乎都已在心里默认,她此次出府,大约是一定不会再回来的了。

  文家甚至为她准备好了私奔用的船只,还买通了船夫,只等她和燕宁一起偷跑出去,便万事大吉。

  谁也没想到,她竟还会回来。

  那之后,她被小婵哄骗着,喝了一碗暖汤,等再醒来时,已经是三日之后。

  醒来后,她贴身的丫鬟已被换成了新的,她爹颇带几分唏嘘地对她说:“丫头,小婵那孩子看不得你受苦,代你去河祭了,从今往后,你就是她,她就是你,尽快搬去下人房住吧。”

  甚至于,她和燕宁的婚事也没有耽搁。

  总而言之,在他爹的重重打点之下,她成了小婵,住进了下人房,而小婵成了她,衣冠葬入文家的祖坟。

  她的燕哥哥也知道这事,还和她说,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就带她离开,从此换个地方生活。

  就因为这事,她对小婵一直都是感激且愧疚着的,并发誓一定会好好活下去,连带小婵的那份一起。

  再然后,计划赶不上变化,正当她和燕宁紧锣密鼓准备出逃时,镇子里忽然下起了暴雨,引得河水泛滥成灾,数日方退,也将她和燕宁暂时拦了下来。

  原因无他,不知怎么的,她先前偷偷去见燕宁那件事,竟被船夫添油加醋地说出去了。

  原是那船夫见着暴雨,心里惶恐,以为是河神发了怒,便连夜找到水娘娘,将她与燕宁私会一事,和盘托出,还污蔑她与燕宁已经生米煮成熟饭。

  送给河神的新妇不洁是大事,为免更多人受灾,水娘娘当即便下令,要重新抽签,重新选人做河祭。并且,在河祭尚未完整结束之前,封锁水路,不许任何人离开镇子。

  于是便有了眼下这种,真的文小姐耐不住憋闷,偷偷跑出来会情郎的结果。

  可这都是文小姐眼里的真相,真实情况又是什么呢?

  谢曲在文父的眼里看到,那晚,分明是文父瞒着自己的女儿,偷偷去问小婵,愿不愿意替文小姐去做河祭。

  是文父以小婵尚未足月的幼妹做威胁,让小婵“心甘情愿”去做这个替身。因为如果不去,文父便会杀死小婵的幼妹。

  也就是说,小婵其实是被迫嫁给河神的。

  祭祀开始之前,为了防止事情败露,文父甚至剪掉了小婵的舌头,让她再也说不出话,也永远剥夺了她反悔的机会。

  为了确保信息的真实性,谢曲在探过文父与文小姐的记忆后,还和范昱兵分两路,悄悄去见了被吓疯的那两个新娘子。

  有一个已经完全疯了,记忆七零八碎,探不出什么,但另外一个却是半疯。据范昱说,那个半疯的新娘子,明明连爹娘都不认得,却能清楚记着自己在河底看见的,一张女人的脸。

  看起来就和他们以前见过的河神新妇同样,脸色苍白,眼睛里漆黑一片,身上嫁衣红艳似血,就像是一簇被困在冰冷河底,却仍不甘心就此熄灭的火。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谢曲猜,那女人就该是小婵。

  …

  探灵是个既废时间又废精力的活儿,总之,当谢曲和范昱把所有能查的都查完了,已经是第二天了。

  隔天一早,谢曲按照约定,在距离河边不远的一棵老树下,耐心等范昱回来,并和范昱充分互换“情报”。

  “我看见那女人在落水后,曾被忽然现身的小婵抓了一下足踝,就像所有水鬼给自己找替死鬼一样。”范昱说:“但那女人随即便晕了,记忆被迫中断,所以我没办法得知后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不过想想也知道,大约就是小婵看清了她的脸,知道她不是自己想要的人,便送她回来了。

  事已至此,河底下的小婵究竟想要谁,简直是显而易见。

  小婵想要文小姐。谢曲想。

  前方,清水河里的细碎冰渣一直都没化,它们在大太阳底下泛着五颜六色的凛凛光泽,一眼望去,十分好看。

  说话间,谢曲间范昱往前走了几步,竟破天荒弯下腰去,掬起一捧冰凉的河水。

  范昱是怕水的,谢曲知道。但当谢曲正要阻止,便听范昱浑不在意地对他道:“无妨,你忘记我已经吃过药了么?”

  闻言,谢曲当即便住了脚,没再往前走。

  是啊,不赦给的药堪比大罗金丹,范昱自从吃下它之后,最近都不怎么咳嗽了,力量也恢复了许多。

  只是……

  安心之余,谢曲仍若有所思地垂了眼,徐徐摊开掌心。只心思一动,便有一簇纯白色的灼魂焰跃然掌上,不住的摇曳跳动。

  只是谢曲想不通,为何范昱的力量都已在恢复了,他却还能点燃这簇灼魂焰。

  这不合理。

  因为他的力量,早就已经被他亲手分出去了。

  换句话说,如果他和范昱的力量都在慢慢恢复,那他如今多出来的这些力量,便不是来自于范昱。

  可是除了范昱之外,他并不记得自己还有其他的力量来源。

  正困惑着,范昱已将手里那捧水小心带回,理所应当地递到谢曲眼前。

  有微弱的寒意袭来,因为受了惊,掌心的小簇火苗一瞬熄灭。谢曲稍稍一错眼珠,就见被范昱捧在手里的那点水,竟还是冰凉的,内里冰茬一点也没化喁昔。

  “你瞧,我已经施法烧热自己的手心,但它还是冰冰凉凉的。”范昱皱着眉道。

  “它既不怕大太阳晒,也不怕高温,就这么长长久久地冻着自己,要说里面没问题,我都不信。”

  听见这话,谢曲有一瞬间的怔然,思绪还沉在自己力量日渐恢复的考虑中,一时半刻没能反应过来。

  片刻后,当谢曲终于不再头脑混沌,范昱的手已被高温烧红了,指尖隐隐显出一点乌黑的焦色。

  谢曲吓坏了,连忙一把打落范昱手里捧的水,皱眉道:“你要试探,只将手心暖成常人体温便够了,何必烧这么热?你先下虽然只是缕魂魄,栖身在纸人里,可也会疼呀。”

  既然会疼,又何必时常忍着。

  但范昱却没接他这话。

  范昱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被烧黑了的指尖,他见谢曲盯着自己的手指不放,便慢吞吞将手全拢在袖中,紧接着问道:“和你说话呢,到底听见没有?”

  深知范昱的性子,谢曲只得点了点头,没再因为这点小事和范昱纠缠理论。

  果然,不多时,范昱便大大方方地把手指又露出来,十根手指都是白里透红,漂亮纤长,一点也看不出被高温烧过的痕迹。

  “我方才想,究竟是在何种境况下,小婵才能成功躲开你我的探查,将自己毫无痕迹地隐在河中。”

  范昱一面说着,一面反手往身后指了指,眸子沉沉。

  “我想了很久都想不通,后来我恍然大悟,发现你我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即便是在下修界,也总会有一两个天赋异禀,很适合修行的人。”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小婵很可能便是那个万中挑一,生来便有天赋的人,她在意外得了你的怨气后,已是法力大成,把自己和这条清水河,完完全全的融合在一起,化成水妖了。”

  也只有如此,也只能如此,因为当一整条河都有问题的时候,反而就不容易被查出问题究竟隐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