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狐狸精的自我修养>第149章 沙洲暗影11

  曾经的楼兰是什么模样,已经无人知晓,但是此时,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是一副特别的画卷。

  尖顶的白色房屋随处可见,葡萄架上挂着水灵灵的葡萄,花束铺展在屋顶上,各种装束的人在街道上穿梭,各种发色混杂其中,各种肤色的人群往来不绝,不同的语言混合在一起,但又那般融洽。

  一架巨桥悬空搭建,巨桥由纯白的石板连接,分外上中下三层,车马从石桥上来往,桥边挂着鲜艳的针织巨幅旗帜,比之如今现世的大都市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街道上叫卖声阵阵,摊贩摆在路旁,骆驼群和车马往来穿梭,烟火气十足,比现世更繁华,又带着淳朴的历史气息。

  “这实在是太美了!”

  刘民导演的眼珠子都恨不得瞪出来,他也曾在读史书的时候想象过一个古代国家的繁盛程度,但是无论脑中如何描摹,也不如眼前一瞥来的惊心动魄。

  当历史中寥寥几笔的文字描述变成眼前的画面,连灵魂都要忍不住为之震颤。

  那是逝去的文明重新闪耀起的光辉。

  这的确是一座无比繁盛的古城邦。

  一条金色的丝巾从空中不知何处飘下,阿澜耶也凝眸看着她的故园,年轻的公主抬手,攥住了丝巾,声音缱绻温柔:“这便是我们的家园,是我和哥哥所期待的家园,它的确很美,很美……”

  这是倪天美第二次听到阿澜耶提起她的哥哥。

  对于长存于世的灵体来说,记忆深刻的人关系到她的执念和不甘,很可能阿澜耶成为半魔物就和她身边的人有关,倪天美忍不住问道:“公主,您似乎很怀念自己的兄长。”

  但所有人都未在这里见过阿澜耶口中的兄长。

  提到兄长,阿澜耶有些落寞:“是的,我很想念他。但是哥哥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南飞的大雁并没有将我的信传递给哥哥,所以我只能在这里等着他,等他归来,等着与他重逢,等着让他再次看到我。”

  倪天美心里一动——这果然就是阿澜耶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原因。

  若是找寻到楼兰古国和阿澜耶同辈的某位王子或者国王的消息,也许阿澜耶的问题就有办法解决。

  于是倪天美试探道:“公主的兄长,是楼兰的国王,还是王子?”

  少女提到兄长,不仅有怀念,眷恋,还有深深地忧虑,她仰头看向天空:“国王和王子?不,他不是,他永远都只是我亲爱的兄长。你看,晚上的星辰多亮啊。”

  阿澜耶仰望着星空,没有再提及她所怀念的人,而是抬手指着遥远天际的星辰,伸出手,遥遥的轻抚星辰。

  “好像一抬手就能摘到似的。但实际上,无论星辰还是月亮,都离我们太遥远了。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告诉过我,当孔雀河河水干涸的时候,月亮会落到夜晚的河里。后来河水干涸了,月亮却依旧高高的挂在天上。这样可真好,月亮不该落在河里,它应该一直在天上,这样,星星才会发光,才不会觉得孤单。”

  此时的阿澜耶十分感性,几乎让人难以想象方才那个以一己之力击败怪物的人是她。

  上的魔物千千万万,他们因为各种缘由而逗留人世间,阿澜耶的执念,只是万千期盼中的一种罢了。

  倪天美是魔物,并且也是个感性的魔物,闻言没有再询问有关阿澜耶兄长的一切,而是看着天空,点头道:“的确很美。但是月下最高的那座塔,又是什么?”

  她从那座塔中感受到一种特殊的威压,还有源源不绝的不详气息散发出来。

  “那便是永生之塔,通过那座塔,所有人都会获得永生,也是你们的归处,卫兵,将他们送到永生之塔中,愿月神庇护你们,让你们彻底得到新生。”

  阿澜耶放下手,举目仰望着那座高塔,清幽的月光洒在她素白的脸上,映得阿澜耶的眸色显得有些清冷凉薄。

  正在因眼前壮阔城邦而惊叹的众人猝不及防就被卫兵架起,推搡着朝远处的高塔走去。

  高塔宛如一柄剑一样,就那样突兀的立在高处,和整个繁盛的城邦格格不入。

  高塔顶层之上,一扇铁窗边,有几个人影正在有气无力地拍打着窗户。

  “快来人,救救我们,放我们出去……”

  “教授,老师,快来救人啊!”

  呼救的人气若游丝,别说是窗户距离地面足足有近百米高,就算离着两三米,都不一定有人能听清楚他们的呼救。

  这几人都穿着白衣,短发,打扮的不伦不类,头上还戴着干枯的花环,面色呆滞,嘴唇开裂,宛如游魂。

  其中一个跪倒在地,捂着喉咙沙哑道:“好饿,我都要饿死了。吃的,我只想要一点点吃的!”

  还有一个奄奄一息道:“我不要什么永生了,我好渴,给我一杯水,我要喝水!”

  听得这人提及永生,暗处一个盘膝端坐不语的人倏然睁开双目。

  那人一身古装,长发,脸上还带着淡妆,即使饥饿困顿面色憔悴,也依旧显得英气逼人,这不是失去踪迹的孔墨又是哪一个?

  孔墨被关在这里还不足十数个小时,但是这个地方有古怪,进入塔后他的力气就迅速流失,想画符破开封禁,没想到力气流失更快,而且短短数个小时,就像被关了几天一样,又饿又困,随时都处在昏迷的边缘。

  于是孔墨干脆打坐休息,等着其他人来救自己。

  在进入桃源乡不久后,孔墨没找到郑玄离和孔凌霄,得知有人在此地举行了典礼,并且进入了永生之塔,他还以为是自己弟弟和郑玄离,但是跟着桃源乡的侍者来到永生之塔,就只看到了面前的一行人。

  原来这群考古队队员之前因为一步踏错掉入地下昏迷,被一个陌生的少女救下,为了感谢对方的救命之恩,几人询问少女有什么要求,而后那个少女就要求几人在月下举行典礼,成为桃源乡的一份子。

  听到桃源乡的名字,几个考古队员察觉了不对,随后举行典礼时看到的种种异状,更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也震撼到了他们,及至后来救下他们的少女提出希望他们进入永生之塔,获得永生永远留在这里,几人鬼迷心窍一般,竟然真的答应了下来。

  孔墨到来之时,这几个人已经被关了整整两天,饿得都要吃人了,孔墨将身上带的巧克力丢给他们,几人才安稳了一些,但是这过了几个小时,几个人又要发疯了。

  饥饿和干渴煎熬着所有人,这种痛楚彻底抵消了对永生的渴望,几个考古队员握着窗户上的铁栅栏,悔不当初道:“来人,救救我们……我们要回去,要回到现世去!”

  “我们不要永生了,放我们出去,求求你们,放我们出去啊!”

  孔墨摇头。

  “你们还不明白么,这些厉鬼口中的永生,就是活活的饿死你们,然后占据你们的躯壳,顶替你们到现世活下去。这世上哪有什么永生,这个地方,只是献祭外来者的阵法中心罢了。”

  在被丢进永生之塔中后,孔墨发觉找错了人,就想立刻出去,可是这座塔周围有一重又一重的阵法,迷惑了塔中人的感官,也让孔墨找不到出路。

  好在他精通阵术,很快就探查清楚所谓的永生之塔是用来干什么的。

  这个空间晨昏调转,沙漠变绿洲,很显然,这个阵法有阴阳倒转之效。

  所谓的永生之塔,就是桃源乡的中枢,能抽掉其中活物的生命力,在永生之塔中活人的灵魂因为濒死的错觉吸引魔气异化成半魔之时,活人的生命力和躯壳都会被永生之塔外的鬼魂夺取,对方借此能堂而皇之的取代活人的身份,在现世行走。

  多么讽刺,所谓的永生,其实只是亡者为了挣脱死亡的束缚,重归尘世的诡计。

  看永生之塔中的痕迹,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活人如此被死者取代了身份。但偏偏人类还会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永生的诱惑,甘愿来到这里,让死者取代自己的存在。

  听闻孔墨所言,本就无力的几人彻底瘫软在地:“我们都会死的是不是?我还不想死。”

  “我还有工作……我不该逃避现世,这次考古结束明明我就有机会发表一篇楼兰文化研究的论文了……呜呜呜,我想写论文!”

  “不会死,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孔墨摸了摸腰间,从腰带的暗扣里取出两包压缩饼干,掰开递给几人:“吃吧。”

  作为一个合格的猎魔人,孔墨时刻都要做好准备,因此他的衣服里总会藏一点东西以备不时之需,在察觉这个地方不对劲后,他就给各位同僚发送了定位,让他们来救人。

  可是这都十个小时过去了,猎魔人们竟然还没来,孔墨不由有些焦急。

  他倒是还好,此时只分外担心孔凌霄和郑玄离两个人,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如今到底在做什么。

  希望他们不要和其他人一样,也昏了头相信什么永生的鬼话,想不开进到永生之塔里来。

  永生之塔古怪极了,进来气息就会被隔绝,孔墨虽然给其他猎魔人发送了定位,但被关进永生之塔后,他的气息就和现世被彻底隔绝开来。

  孔墨没慌,只要孔凌霄和郑玄离还在外面,猎魔人们就能循着他们两个的气息找到桃源乡。

  才想着,永生之塔的阵法又发生了些变化,门打开,几个人被丢了进来。

  “呦,大舅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孔墨:“……”

  他面无表情地回头,就看到戴着花环的郑玄离和孔凌霄手挽着手亲亲热热地走进来,看到永生之塔里憔悴的几个人,郑玄离大喜道:“怎么失踪人口都在这里,这倒省事,我正愁找不到你们,还活着就好。”

  连之前去看星星的许逊和周有余两个也被卫兵架进来丢到了永生之塔里,流落到永生之塔的众人算是被一网打尽了。

  还活着的众考古队队员们:“……”

  孔墨心梗,他本来还算淡定的表情隐隐有些狰狞,尤其是看着剧组中的那些普通人还架着摄像机到处拍摄,额上青筋不受控制地暴起。

  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现在他们的生命安全都没保障了?普通人不晓得,郑玄离和孔凌霄难道也不晓得?

  他一向可靠地三弟,他家可爱的凌霄,硬是被郑玄离这个男狐狸精给带到了沟里,现在变成了一个不着调的恋爱脑!

  可恨的郑玄离啊啊啊!

  孔墨愤怒地瞪着郑玄离挽着弟弟手的猪蹄子,嚯,这两小子几个小时不见的功夫,居然都戴上了情侣戒指!这见鬼的戒指又是哪里来的!

  “凌霄,你过来。”孔墨虚弱又严肃地对孔凌霄道。

  “喔。”孔凌霄立刻走了过来,关切地扶住自己的哥哥,郑玄离亦步亦趋,跟在孔凌霄身后从另一边扶起孔墨。

  “大舅哥,你还好吧,这些鬼魂没欺负你吧?”

  郑玄离担忧道。

  孔墨:“……松手,我很好,我这里还藏了两张符咒,你们两个等会儿趁乱逃出去求救,这里有大问题,我怀疑此地也是魔王的一个据点!”

  孔凌霄:“……”

  魔王:“大舅哥,不兴这样的,这又关魔王什么事儿?”

  “此等实力强横又心思叵测的魔物,不是魔王,我想不出还有什么魔物会如此作为。”孔墨满脸都写着深恶痛绝。

  郑玄离麻了:“魔王不会无聊到这种程度吧?到处干坏事,他不累吗?”

  光听着就觉得累得慌。

  孔墨用一种看透了一切地语气道:“哼,浅薄。纵然此地和魔王无关,很快也会和魔王有关系。魔王最喜欢收服强大的魔物,他绝对会来探查这个永生之塔,在魔王的爪牙到来之前,你们先离开,去搬救兵!”

  孔凌霄忍俊不禁,笑着觑一眼郑玄离:“这么说貌似也没错,你说是不是,郑玄离?”

  魔王这不就来了么。

  郑玄离一时无言以对。

  此时,刘民导演神情惬意,四处打量一圈,从窗边俯视下去,高塔之下的城邦看起来越发壮阔,他赶紧拉过摄影师,找好角度,自己拿着设备打光后,又拍了一段视频。

  “不错,就这个角度,只有这样才能将城邦尽收眼底!好,完美!”

  拍完后,他听到窸窸窣窣地声音,看着几个狼吞虎咽地抢食压缩饼干的考古队员,眼睛重新放出光芒:“这里很想楼兰古国的监牢,阴森恐怖,赶紧拍下来当素材,将这几个瘦骨嶙峋的囚犯也拍出来……啧啧,真可怜啊,现代人哪里见过这么瘦弱又憔悴的人?化妆都画不出来,多拍一些,以后给那些演灾民的演员看看,做培训。”

  考古队员们一僵,本想捂住脸,但是他们实在太饿了,孔墨给的压缩饼干明显不够吃,还卡嗓子,一个人颤巍巍地伸出手:“刘导演,有水么?给点水!”

  刘民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我是导演?”

  看着刘民将如此绝境当成拍摄基地的孔墨幽幽道:“导演,他们是来这里掘墓的考古队。”

  可不是什么难民和囚犯。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刘民导演咳嗽两声。

  “喝水是吧,给,多喝点。”

  还好他真带了水,将水瓶递过去,几个倒霉的考古队员赶紧拧开瓶盖,一人喝了一口。

  现在人多势众,虽然还被困在这个奇怪的地方,但考古队员们吃了东西,喝了水,精气神恢复了些,慌乱消失大半,又生出了逃出去的希望。

  领头的考古队员又要了些吃的,苦笑道:“几位,你们不会也相信了永生的鬼话吧?这里是绝境,刚才孔先生说,这里真会死人的。”

  “永生?谁信谁傻13。”

  正在指挥摄影师到处拍摄的刘民导演闻言呵呵笑,回头看了几人一眼,抬手一拍神色恍惚的摄影师的脑袋,“你们几个,不会真相信那个什么公主的鬼话了吧?”

  剧组的副导演闻言一呆:“唉?导演你不是也动心了么,难道你不信?”

  “差点就相信了。但是想到我没拍完的电影我就醒了,永生个鬼,搁这鬼地方,什么专业设备都没有,我拍出电影给谁看?好不容易搜罗了这么多素材,《倾城》拍摄这么顺利,我是傻了才会留在这里。不能好好拍电影,还不如让我立刻死了去。”

  刘民导演叹气。

  永生的诱惑,谁不会被吸引呢?

  但总有人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活着,人是被信念和理想支撑而存在的生物,而刘民导演的信念,就是拍出好电影,拍出能惊艳世人的作品,只要能让人看到他的作品,感受到他对拍电影的热爱,让更多的人爱上电影艺术,就算是让他去死,他也是乐意的。

  信念能打败无数欲望,在看到楼兰城邦的一瞬间,刘民导演心中就已经有了新电影的构思,他只想多拍一些完美的画面,至于永生,早就被他忘到脑后去了。

  根本没有什么能比拍电影更重要,刘民导演满脑子都是素材,电影,人物,眼前震撼的一切他都想通过电影镜头记录下来,虽然脑中没有明确的剧本,思维依旧被困在《倾城》的剧本里,即使这样这也无妨,只要拍下去,拍出眼前震撼的一切,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最终,拍出好电影的念头成功的驱逐了永生的蛊惑,刘民导演此时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而关于此地的种种不对劲,也被他彻底理清楚。

  刘民导演看着同行的年轻人,点醒他们:“都醒醒,那个阿澜耶公主是鬼,楼兰也早就消失了,这里是一座鬼城。鬼和人都不是一个物种,她将我们带进来,一定是别有所图,所以警醒点,别被迷了心窍!”

  刘民话音落,小张就嘶声道:“刘导演,你刚才说谁?你说了阿澜耶,公主,你们是不是遇到了阿澜耶公主?”

  他神情癫狂,虽然被饿得瘦骨嶙峋,但此时神情狂热,一副恨不得起身跳舞的模样。

  “是阿澜耶,那个女鬼很厉害,是鬼头目,应该叫什么,鬼王?”

  “守护神,阿澜耶公主是此地的守护神。”郑玄离道。

  小张闻言,顿时喜得手舞足蹈,他想摸出笔,但是没找到东西,只能对着众人比划道:“你们真的遇到了阿澜耶么,那位被称作月亮圣女的阿澜耶!她可不是女鬼,是女王,她是楼兰的唯一一位女王,传闻还是抵御了匈奴入侵的女战神,她到底有多厉害你们根本不能想象!”

  其他人全都跟不上小张的思路,倪天美愣愣道:“女战神,匈奴?”

  这都什么跟什么!

  小张更激动了,他的疲累被激昂的精神冲淡,他对众人解释道:

  “楼兰的消亡和历史一直是考古学中的谜团,我们只知道它被匈奴覆灭,文化风俗和具体是如何覆灭的却全都在一次次战役中消失,明明是数千年前非常灿烂的古文明,可不幸的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国家制度,风俗习惯等有价值的东西,全都遗失了。很多考古学家都想复原古楼兰的历史,但从未成功……”

  直到,龙大海带领的考古队挖掘出了楼兰古墓群,出土了楼兰的一册史书。

  他们请专家破译了一部分史书内容,那本史书记载的是楼兰最悲壮的历史。

  历史上某一时期,匈奴大部分部落遇到了暴雪,无法生存后就南下掠夺粮食牛羊人口,被匈奴部落包围的楼兰就深受其害。

  那时匈奴想要侵占楼兰王国,两国征战不休,匈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楼兰势弱但上下一心,抵御住了入侵,然国家也因此生灵涂炭,不得已,楼兰国主便恳请一直是友邦的中原援助。

  但那时天灾人祸,中原国内也遇到了种种危机,自己抵抗匈奴尚且心有余而力不足,更别说援助楼兰。

  屋漏偏逢连夜雨,楼兰也被天灾困扰,干旱少雨,孔雀河一度干涸,水源消失,周围都是沙漠,楼兰国土不得不数次迁移,国势越发衰微。

  当时的国君无奈之下,便选择对汉室俯首称臣,为表达诚意,还将一个资质出众的皇子送入中原作为质子。

  皇子被送入中原皇族中做奴仆,苦心侍奉中原皇族,以谦卑的姿态想为楼兰换取一线生机。

  这样过了两载,中原局势稳定下来,汉室终于腾出手来,联合楼兰击退了匈奴。

  然两国相交,本就是利益为重,楼兰虽自称臣属,但终究曾是西域霸主之一,此前称臣是为了击退匈奴,中原皇室为了辖制自己的属国,便指派作为质子的那位皇子的同胞兄弟成为皇帝。

  “身为质子的皇子并无兄弟,只有一个妹妹,就是阿澜耶公主。那位质子皇子被指派来中原做质子,是因为他虽然样貌出众,聪慧谦和,才学不菲,但因是汉女和楼兰王族所生之子,身份卑贱,无缘皇位。他的胞妹是女子,在楼兰皇室看来身份自然更加卑贱,何况楼兰不会让女子做王,楼兰王族便以此为借口,封了阿澜耶做有名无实的圣女,将阿澜耶流放到了一片荒漠做属地,让她做了那片属地名义上的女王。

  “当时的质子皇子年仅十一,阿澜耶公主也才七岁稚龄,被流放到荒地,自然是九死一生。楼兰王室此举名义上是折中遵循了汉室的任命,实则是将阿澜耶兄妹作为弃子。那时的楼兰皇室选择向汉室称臣,本就是国王怯懦之下想让汉室出力抵挡匈奴,阿澜耶兄妹的境遇,对他们而言根本不重要,在阿澜耶兄妹被舍弃后,楼兰王的长子便成了新王。”

  在匈奴被击退后的几年里,楼兰经过休养生息,国力恢复了不少,新王趁着周围数国被匈奴重创还未恢复之时,穷兵黩武,开始不断扩张,又成了西域一霸。

  此时他们想起送出质子皇子伺候中原皇室,觉得颇为耻辱,楼兰王室想和汉室撇清关系,又怕惹怒汉室,就生出了杀死质子皇子栽赃于中原皇族身上,以此为条件再与汉室谈条件,彻底摆脱臣属身份的想法。

  “但是,被发配边疆自生自灭的阿澜耶公主并未在荒漠中死去,她的生母和她,以及忠心的随侍带着人辛勤劳作,开凿渠道引来雪山流淌下的雪水,将沙漠变成了绿洲。无数行商去往西域都会经过那片沙漠明珠,他们又经商换取财富,用钱雇用收购中原的粮食,种子。阿澜耶和她的母亲用十年的光景,那一块区域治理严明,还训练出了自己的卫兵,王室派出去的刺客到了阿澜耶的属地,就被提前得到情报的阿澜耶擒获了。得知异母兄弟竟然想杀死自己的胞兄,阿澜耶只得匆匆赶往王都劝阻新王。”

  那时的阿澜耶公主尚且是个少女,她尊敬兄长,审讯完刺客,就敏锐地察觉到楼兰新王醉翁之意不在酒——新王分明是以胞兄为借口,想试探汉室的底线。

  那时的汉室因为天灾以及和匈奴对抗,已经大显颓势。楼兰新王明明是借汉室之力击退了匈奴,在一众溜须拍马的近侍的赞颂中,彻底迷失,竟觉得是楼兰兵强马壮战胜了匈奴,慢慢不将走向衰弱的汉室看在眼里,意图吞并中原。

  在当时两国国力来看,只要楼兰和汉室交战,此前被楼兰吞并的诸国都会借势反弹,更遑论匈奴也在一边虎视眈眈,若楼兰当真要对曾经的盟友出兵,很可能是两败俱伤,到时候匈奴便能坐收渔翁之利,趁机吞并楼兰并掠夺中原大片土地。

  可偏偏楼兰新王猪油蒙了心,因年少继位,想创出功业,竟想挑衅昔日的盟友。

  阿澜耶向王兄进言,陈述利弊,想劝阻新王,可是新王得到了阿澜耶胞兄的消息,得知阿澜耶的兄长在中原拥有一批拥趸,此时分外忌惮阿澜耶兄妹,加之阿澜耶差点取代他成为楼兰新王,新王恨她还来不及,哪里会听从阿澜耶的建议。

  阿澜耶此时出言自然是撞在了枪口上,又拦截了刺客坏了他的好事,新王大怒,就做主要将阿澜耶嫁给匈奴老单于,以求暂时安抚匈奴。

  阿澜耶的进言,自然丝毫没被新王听进去。

  结果可想而知,阿澜耶还没被当做礼物送出去,楼兰新王就按捺不住挑衅汉室,汉室虽然衰微,但也不是一蹶不振,底蕴雄厚,两国交战之时,匈奴趁机而入,大肆骚扰两国国境,掠夺了大部分楼兰的国土。

  “楼兰差点因此亡国,在这种关头,阿澜耶没有坐以待毙,她带着自己的旧部重入皇宫,杀了新王,自己成为女王,而后传信让胞兄去汉室游说,这才和汉室休战。两国联合再次击退了来犯的匈奴,堪堪守住了楼兰最后的国土。那时的阿澜耶公主才年方二八,还是个孩子,就已经能和她的兄长联手,将自己的国家保住。可惜……”

  小张有些唏嘘,甚至不忍说下去。

  郑玄离缓缓道:“可惜楼兰还是被灭国了。两国邦交,最忌反复横跳,治国者讲求诚信,本就是立国之本,在新王出尔反尔之际,楼兰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本来夹在匈奴和中原之间的楼兰,当两国迅速扩张之时,本就岌岌可危,它根本没有反复横跳戏弄两个庞然大物的资格,原本汉室和它有共同的敌人,但是经此一战,盟友关系破裂,两败俱伤,汉室被动摇了国本,出现了后续的改朝换代。

  小国楼兰,也因为一个君王的任性,直接迎来了灭顶之灾。

  “是啊,楼兰救不回来了。阿澜耶的确有治国之才,可惜还远远不够,她勉力保住了一部分国本,人们也因此称呼她为月亮女神,所有人都爱戴她,但是后来,唉。”

  重新休战的汉室允许楼兰继续成为属国,却对当时的楼兰王室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阿澜耶要入宫成为汉室当权者的后妃之一。

  阿澜耶在绝境之下和兄长一起护住了楼兰,本该是英雄,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在那种情况下能斩杀异母兄弟,驱逐匈奴,其能力已经能窥见冰山一角,若是阿澜耶当真成了女王,衰微的中原王朝未来的敌人,将不止匈奴一个。

  一个国家崛起,有时候甚至只需要一个英明的君主,因为他会把遭受苦难锤炼后的所有力量联合起来,重新打造国家的灵魂,那样的人是最可怕的,而击退匈奴后,阿澜耶就已然有了不小的声望,她也拥有成为民族粘合剂的资格。

  所有的当权者都知道要把未来的敌人扼杀在摇篮中,所以汉室当权者提出条件,将阿澜耶送入汉室和汉室联姻,楼兰再选出一位新王。

  楼兰的阿澜耶公主,本该被奉为英雄的少女,再次成为了当权者们较量的棋子。

  “后来呢?”倪天美皱眉,让一个注定的王者成为另一个王的后妃,附庸,这当真是最严苛的羞辱。

  小张叹气:

  “后来,阿澜耶就被杀死了。”

  “我们发掘的史书记载,阿澜耶死了,不是被她的敌人们杀死,是被忌惮她的兄弟和亲友们亲手杀死。”

  最后的一位女王,被楼兰的王室们动手杀死了。

  古楼兰因为历史遥远,曾是母系氏族社会。随着历史变迁,当朝者开始竭力打压女性,甚至因此衍生出一套信仰,他们的信仰让他们不能容忍一个女子拥有如此的威望,也不允许这样一位有才能的女人为曾经的仇敌诞下子嗣,于是他们以阿澜耶杀死了自己的兄长为由,秘密处死了阿澜耶。

  杀死阿澜耶的,正是她的亲族——异母的兄弟,叔伯,姐妹,一群人以为她庆贺加冕为由,聚集在阿澜耶身边,一刀一剑的杀了她。阿澜耶的尸体上,遍布着来自她保护过的亲人们砍下的伤痕,白骨森森,无一完好。

  “他们不仅杀死了阿澜耶,还将阿澜耶的追随者也全都杀死,那些忠心的侍者全都被喂下毒药,丢进了河流中,据写下史书的楼兰国祭司记载,当时的孔雀河都被阿澜耶公主和他的追随者们的血液染得鲜红。阿澜耶死去的夜晚,沙洲中的月亮都变成了血红色。那些人,亲手杀死了他们的英雄。”

  可那些被救下的民众,还在期待着女王归来,然而他们至死,也没再看到他们崇敬的月亮之女回归。

  阿澜耶死去后,又过了两百多年,古楼兰就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一个国家的覆灭,竟是如此的轻而易举。

  延续了数千年的文明,至此成了一曲绝唱。

  那时候,怕是写下史书的人也没料到,坐在最高处的那群人,杀死的不仅是阿澜耶,还有他们最后的希望。

  孔凌霄听闻前因后果,忍不住叹息道:“怪不得。”

  白骨生花的源头居然在这里。

  阿澜耶在盛年死去,她本该有机会挽救自己的部族,自己的家园,却因为人心彻底陨落。她葬身于所谓的血亲手中,满腔的报复化为乌有,遭遇了这些,哪怕是圣人也会化为怨灵。

  孔凌霄只觉心口凝滞,郁气郁结于心怀,手指微微蜷缩,他几乎下意识握住了郑玄离的手。

  阿澜耶的遭遇让他想到了郑玄离。

  阿澜耶的不甘和恨意生出了骨上花,她用自己的力量重建了地下城邦,所求大抵还是她无力挽救的故国,那么和阿澜耶遭遇更相似的郑玄离呢,他心中的恨意,执念又是什么?

  “我不如她。”没想到,郑玄离反握住孔凌霄的手,一改之前的轻慢之色,得知了阿澜耶的来历后,他摇摇头,目色沉凝,“她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一个让郑玄离肃然起敬的英雄。

  “没错,她是个英雄。”

  孔墨沉凝片刻后叹息道。

  既然生前的阿澜耶是那样的一个人,那么,一千多年后重现人间的阿澜耶,为什么要疯狂的将所有的人带入此地,并且用这种阵法来视线阴阳逆转,她难道是因为曾经族人的背叛,而入魔了吗?

  没人能猜到这背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