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的味道很淡,染上了一丝郑玄离身上的气息，隐隐带着点香火味，像是庙宇中燃烧的檀香沉淀出的凝神香,但是味道很淡,隐隐夹杂着厚重又清冽的草木气息,不知道是不是桃花自带的味道。
一起来的孔青和孔白此时也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摊位,正和摊主说着什么。
孔凌霄随意看了两眼。
这世上从来不缺少孤魂野鬼,随着时间流逝，各种气息沉淀出的各种鬼怪、精灵、魔物也是层出不穷,也许一眨眼的功夫，魔气聚集的地方就会生出一个小小的没有意识的魔物。
但更多的是充满执念的鬼魂。
和孔白他们交谈的就是游荡的孤魂，要么是有心愿未了让生者托话，要么是带着不知哪个无主墓穴中顺出来的古物,央着有人记住他们的生辰八字，逢年过节烧点纸钱元宝。
猎魔人也接这种托付,算是度化鬼魂的一种方式。
孔凌霄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鬼市上来来往往宛如活人的鬼魂们,但视线扫过一个角落时，他的眼神微微一顿。
他看到了一个抱着花盆的少女。
白色的头发,雪白的侧脸，绿色的长裙，脚腕上缠绕着藤蔓和绽放的花朵，头顶上隐约有一对不甚清晰地鹿角，那少女走过的地上,隐约现出一点点青色来。
少女捧着花盆，轻飘飘地从人群中拂过,像是一阵早晨山林间游荡的晨雾,人们看到了也会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形体。
少女身边的人类、孤魂和魔物,也根本没察觉她路过的痕迹，眼看得一个人就要撞上少女，就见那淡色的影子一闪，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已是几丈开外。
孔凌霄驻足，瞳孔悄然变成了金色。
唯有拥有明王目的他能看到少女，原因无他，皆是因为那个少女很可能就是主持这个鬼市的山神！
山神，是差不多已经成为了历史的草木和山林动物的庇护者。因为现代人们的足迹遍布各处，再没有尚未被开发的地方，无论风景多么秀丽的地方，都会有人类的足迹，于是那些在静谧的、无人知晓的角落静静生长的精怪也逐渐消失。
现在，他却看到了一位少女模样的山神！
孔凌霄匆匆绕过路边的人，想追上那个山神。捧着花盆的少女身形浅淡，似乎也被人类的踪迹影响到了，无论如何，身为猎魔人，他应该保护这些半神的存在。
因为妖神的存在，猎魔人协会在诞生之初就为山神和精怪、妖族开辟了不同的居所，那样的地方很适合山神修养生息，孔凌霄想告诉那个陌生的山神少女这个消息，让她可以恢复往昔的强大。
但是孔凌霄刚绕过几米，远处的少女就敏锐地察觉到，她停在原地，转头看过来。
山神的目光精准的锁定了孔凌霄，没有一丝善意，只有血红的戾气和厌憎翻滚着。
孔凌霄被钉在原地——那的确是山神妖精，但又不全是。
少女的面孔笼罩在一层迷雾中，只有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眸透过迷雾看过来，冷漠又无情，让孔凌霄心神颤动。
在视线对视的下一秒，少女消失在了原地，但那双毫无善意的眸子却深深地烙印在了孔凌霄的心上。
孔凌霄低头，发现胸前别着的一枝桃花全部枯死，他捏着转黑的花瓣，面色暗沉。
“魔物……”
他刚才终于看清楚了，环绕在少女身边的白色，根本不是雾气，而是一层层的死气，还有一种长着翅膀的鱼在死气中游曳。
那些鱼应该是山神伴生的山灵，它们本该能化成人形具有灵智，但显而易见，此时的伴生山灵已经失去力量，成为了山神的附庸。
密密匝匝的死气将少女裹住，她手中捧着的花盆里，有一颗拳头大小的绿色翡翠苞蕾，苞蕾逸散着青色的生机，环绕在少女的脚下，因此虽然满身死气，少女却能在踏过草地的时候，唤起小草的生机。
那已经不是纯然的山神，那是一位死去的山神的魂灵，入魔后以魔物的形态，继续在人间游荡，她有山神的力量，却也有魔物的特性。
怨恨，暴虐，这是死亡附加给魔物们的特性，越强大的魔物，越无法挣脱那种本能。
少女模样的山神消失了，孔凌霄快步走到她最后止步的地方，打量着四周，想寻找到对方的痕迹。
他不知道为什么山神会变成魔物，但是看清楚那双眼睛，那双写满怨憎的眼睛，他就已经能洞悉到，这个曾经的山神变成的魔物会带来什么。
那是危险的预兆。
可山神终究是不见了，毫无痕迹，她就那样凭空出现，又瞬间消失，仿佛初夏将至时月夜编制的错觉。
孔凌霄只得收回目光，看向脚下渐渐枯萎的小草。
他的视线一路沿着小草前进，片刻后，孔凌霄拧眉，发现了不对劲。
他将灵力全部凝聚在双目，隐约看到鬼市最角落的位置，枯萎的小草中央处有一片没有丝毫魔气的真空地带，在孔凌霄的妖目注视下，简直就像是一个发光的光圈。
这里是鬼市，来往着无数鬼魂和魔物，于是魔气四处飘荡，妖目所见都是灰蒙蒙的一片，然而在山神方才逗留徘徊过的地方，最中央，却无一丝魔气。
孔凌霄心头一跳，他赶紧拉过还在接烧纸钱生意的孔青和孔白两人：“带上工具去挖土，那里有东西！”
“什么？”已经不知道记下了几个鬼魂的生辰八字，准备回去就买纸钱和元宝祭奠孤魂的孔青尚没反应过来。
孔凌霄唤出翎剑：“没工具就用手挖。天色破晓，鬼市结束前，我们必须挖出东西。”
他将遇到了山神变成的魔物的消息告诉两人，孔青和孔□□神一震：“山神？山神逗留的地方绝对不寻常！挖，赶紧挖，我们这就用手挖！”
兄弟三个挽起袖子，吭哧吭哧地开始挖土。
此时，一阵风吹过，哗啦啦的树叶声响起，隐约能听到一个少女的歌唱。
“啊，我美丽的故乡，我深爱的人啊，你什么时候会重新回到我的怀抱？”
哼唱声优美动听，像是泉水在山溪奔流而过，但这些歌声不会被任何生灵听到，它们被牢牢地锁在一个环形的气泡中。
茂密的树叶间，隐约现出一个纤细的人形。
绿裙白发的少女坐在上方高高的树枝上，雪白的小腿轻轻晃动着，周身白色的死气翻滚着，长着翅膀的鱼应和着少女的歌声，发出和少女声音无二的空灵歌声。
不知多少声音重合在一起，在树叶间轻轻游曳。
“回来吧，回来吧！我们终将重逢呀！”
少女宝石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刨土地几个人，嘴角微微勾起。
苍白无血色的指尖抚摸着怀里抱着的花盆，晶莹剔透的绿色翡翠鲜艳欲滴，花苞中央隐隐一点红色颤动着，像是活物一样，应和着少女的歌声。
少女闭上眼睛，歌声逐渐高昂愉悦。
“当血液染红的花朵开放，你将重回世间。我的挚爱啊，我会在故乡等你。”
“等你啊，等着你回来——”
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下方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光束缓缓升起。
在光束即将接触到自己时，歌唱的山神将脸颊贴到花盆上，轻声道：“开始了呢，吾爱。”
下一秒，少女就消失在了原地，像是在晨光中破碎的肥皂泡一样，宛如再轻盈不过的幻觉。
下方，挖出东西的三只孔雀已经怔住。
孔白双手颤抖着捧出泥土中的东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石首……妖神本体的一部分！”
银色的光点包裹着石头兽首，被时光侵蚀显得模糊不堪的石首神色安详静谧，若不是周身魔气一瞬被净化干净，孔白也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们苦苦寻找多年的妖神本体的一部分。
孔凌霄看着并不陌生的石首，单膝跪地，触碰石首的眉眼：“的确是妖神的一部分，也是我在幻境里看到的石首，果然，当年妖神就出现过，他没消失！”
毫无疑问，妖神死亡的消息是个谣言。
孔青也激动到发抖，他脱下外套裹住石首：“赶紧回去，我们别逛鬼市了，回猎魔人协会，一定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其他人，我们要去找妖神！”
孔凌霄却用翎剑继续往下挖：“等等，还有东西。”
“还有？难道妖神的其他本体也在这里？”孔青大喜。
下方的东西很快被刨了出来，是一架破破烂烂的伞骨，伞面早就不见，伞骨也已经被泥土侵蚀的看不出原样，木制的伞骨布满岁月的痕迹，似乎一触就会化为尘土。
孔凌霄将伞骨取了出来，细细端详一阵。
多么眼熟的油纸伞伞骨，他还能清楚地回忆起那场大火中男人握着油脂伞的姿态，不急不缓，优雅又疏离。
现在，油纸剥落干净，伞骨却如玄铁一样，坚不可摧，就像是传说中的妖神一样。
孔凌霄将伞骨收起来：“没东西了。我回去尝试把它修好。”
不晓得妖神本体的一部分为什么会和一把破伞的伞骨在一起的其他两人：“好吧，那也是个古董，可能是妖神用过的物件，很有价值，你收着吧。”
孔青端着罗盘的手都在颤抖：“找到了妖神的本体的一部分，只要我们一起用占卜术，就能找到妖神神魂的下落，太好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寻回妖神大人了！”
哪怕寻到的是妖神一丝残魂的转世，他们也能得到无比的慰藉。
他们等待和寻找的已经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