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
蔚迟跌跌撞撞地跑到“铁笼男”面前, 颤抖着把手里的眼球往笼子里塞。
塞进去了。
鸽子又飞舞起来。
然后,蔚迟感觉眼前一白,整个人被掀飞两米。
那两只鸽子飞出来了!
带着一阵羽毛风暴, 擦着他的脸,飞上了天空,消失不见。
蔚迟回头去看被他摔在地上的硕鼠, 硕鼠早已失去了意识,破破烂烂地倒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
他确认了硕鼠尚有微弱脉搏, 松了一口气, 转头去看“铁笼男”的脸。
这一看, 看得他心血凉透。
那是……
那是……
那是他的父亲……蔚仁杰的脸!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觉得熟悉……
那是……他的……亲生父亲的味道啊!
蔚仁杰在他三岁的时候和周迎春离婚,之后就去“追求自由”了, 如今据说已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野外摄影师, 蔚迟不太关心……也可以说是,故意不去关心。
他们见面的时间很少, 一年至多一两回, 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是君子之交。
但如果可能的话, 谁会愿意和自己的父亲成为这种浅淡如水的关系呢?
谁不想, 在父亲的肩头、臂弯、身边长大呢?
可是……
是谁?
做这一切的人, 究竟是谁?
把他的父亲, 做成一个被套在笼子里的怪物,放在这个恐怖世界里的人……
究竟是谁?!
霎时间, 一万个念头涌入蔚迟的脑海, 他可以说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在岌岌可危的崩溃边缘摇摆, 他咬紧牙关, 紧紧攥拳,把指甲掐进肉里,迫使自己清醒过来。
还不可以,这个时候还不可以倒下。
还没有出去。
纪惊蛰一定还在等他……
他深吸几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和逻辑,随即,他意识到了新问题。
他还在发烧,脑子又疼又晕,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为什么?”
“……肢体已经拼凑完成了,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伸手检查“蔚仁杰”的身体,手、脚、五官都齐了。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
“《治疗师》,这幅画的名字。”
一个声音说。
在寂静中响起这么一个声音,蔚迟悚然一惊,循声望去,看见坐在断崖边上的白越光。
白越光没有回头,笔直地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蔚迟愣了一秒,心底升起一股违和感:“教授,您感觉好些了吗?”
“他的画作仿佛谜语一般让人猜想,作品里浮现一种死寂的安宁。” 白越光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治疗师》有两幅,一幅白天的,一幅夜晚的,有笼子的这幅,应该是白天的……所以,你们想要出去,大概得等到太阳升起来。”
“教授……”蔚迟心中的违和感更强烈了,“你如果知道这些,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
白越光忽然回过头来,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的嘴咧得很大,又做了烤瓷牙,在清冷的月色下那一排牙齿苍白阴森。
他说:“蔚迟,其实我是你的粉丝。”
蔚迟后退了一步。
白越光爬起来,站在了悬崖边上,还是保持着那个笑容,问:“你对胡天奇所说的‘另一个世界’怎么想?”
蔚迟不知道话题怎么会一下子跳到了胡天奇身上,迟疑道:“教授……”
“我知道你是相信的,我读过你的论文。”白越光说,“那天才的想法与演算,简直是……惊才绝艳!”
蔚迟:“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了,我是你的粉丝啊,蔚迟。”白越光说,“只不过,不是这个世界的你。”
蔚迟没有接话。
白越光:“你不好奇吗?为什么那么多人死去,醒来后一无所知,只有胡天奇做了一个‘梦’?”
蔚迟:“……你做的?”
白越光:“你想从故事最开始听起吗?”
蔚迟低头,再次确认硕鼠的情况。
“急也没用。”白越光说,“天亮了才能出去,聊聊吧。”
蔚迟没动,也没反对,算是默认了。
“我和我夫人苗光是在大学认识的,后来一起进了研究所。”白越光看着天空,回忆着,慢慢讲到,“可那时候穷啊,研究很困难,经费不足、设备老化,我的研究方向也得不到审批。”
“但我是个疯子,我知道,我放不下我的研究,搁置它以后我根本无心工作,我一闭上眼睛就是各种各样的公式和算法在黑暗中盘旋。我开始自己偷偷研究……只有苗光她,支持着我。”
“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啊……”他痛苦地抱住头。
蔚迟问:“你做了什么?”
“我们……什么都没有。”白越光突兀地平静下来,定定看着他,眼中有摄人的精光,“我只能、只能在她身上做实验。”
蔚迟心脏一跳:“什么实验?”
白越光:“量子跃迁。”
蔚迟:“你疯了?!”
白越光面无表情:“是的,我是个疯子,我知道这一点。”
“可是、可是人类总要走出去的啊!总要……走向宇宙啊!如果一直被困在这颗星球上,会完蛋的……只有掌握了‘量子跃迁’,我们才能跑赢光!这是……这是人类必须迈出的一步!”白越光又激动起来,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只有苗光相信着我、鼓励着我、心甘情愿地、一次次地走上实验台……”
“结局是什么?”蔚迟发现自己不可遏制地发着抖,“你妻子的结局是什么?”
白越光激动的情绪骤然断裂,像忽然被按下了暂停键,停顿处显出一种空白的死寂:“……她湮灭了。”
蔚迟缓缓呼出一口气来,然后问:“后来呢?”
“后来……”白越光又露出那种瘆人的笑容,“我只能在我自己身上做实验。”
蔚迟心想:这个人是完全疯了。
他看着白越光眼中的火焰,一瞬间有被灼伤的错觉。
那种狂热的、疯魔般地追求科学和真理的欲/望,像一尊燃烧着的不动明王,身躯伟岸,却会把自己也烧得精光。
同为科研人,与白越光相比,他感觉显得那么正常,又渺小。
但是白越光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在一次实验中,我因为操作失误,却误打误撞地沟通到了‘平行宇宙’的能量。”
“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白越光激动道,“我证实了平行宇宙存在,那么,总有一个宇宙里,我的苗光还活着!”
蔚迟:“?”
“然后我改变了研究方向,从‘量子跃迁’转向了‘量子置换’。”白越光下意识地揉搓着自己的手,“我决定把我自己,‘置换’到平行宇宙去!”
“等一下等一下。”蔚迟实在是有点听不下去,“你说你证实了平行宇宙,怎么证实的?”
白越光:“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操作失误、误打误撞。”
蔚迟:“具体是什么情况?”
白越光还真给蔚迟描述了具体情况,听上去逻辑和理论都可以形成闭环,但蔚迟到底是跨学科,有些地方了解得不多,也拿捏不准。
“然后!然后!还有一点证据!”白越光继续讲着,“这个实验我单方面置换是行不通的,必须双方在同一时间、同一宇宙状态中进行,才可以完成‘双向置换’。”
蔚迟:“什么意思?”
白越光:“也就是说,需要平行世界的‘我’,和我同时启动这个实验,置换才能成功!”
蔚迟陷入沉思。
白越光:“我在四十六岁的时候,完成了第一次‘置换’。我到了一个,和原本的世界几乎一样的世界。”
“那个世界跟我们有一样的历史、一样的科技树,而那个世界的我们,也做了同样的选择——苗光湮灭了,而那个世界的‘我’也开始进行‘量子置换’实验,与我沟通上、完成了置换。”
蔚迟迟疑着:“……既然都一样,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是换了一个世界?”
“当然不是一开始就发现的,是后来……慢慢确认的。”白越光说,“周围的世界出现了一些小小的变化,而且,我找到了那个‘我’的日记,其中有一些经历,和我的记忆有出入。”
“我是在完成第三次实验后才最终确认的。”
蔚迟难以置信:“那么……你究竟进行了几次实验?”
白越光说:“成功的有七次。”
蔚迟:“也就是说,你到过七个不同的世界?”
“算上我原本的世界的话,是八个。”白越光说,“在第二次实验成功之后,我开始在日记本上做记号,我用计算机随机生成一个四位数字,记在日记边角,实验再次成功后,我翻开那个世界的‘我’的日记本,发现在日记边角果然也有一个数字,但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我由此确定,我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听起来实在是天方夜谭,蔚迟艰难地思考着。
“后来,我就开始在各个世界中‘穿越’,读那一个世界的‘我’写下的日记,每一个世界的发展面貌都大同小异,也都没有苗光……我只想去一个苗光还在的世界,就算为此湮灭也在所不惜。”白越光说,“可是……后来,十七年前,从我五十七岁那年开始,实验,再也没有成功过。”
“其他的世界,再也没有回应了。”
蔚迟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白越光:“理论上来说,量子置换并不消耗能量,可苗光的湮灭证明会有意外发生……我只想到了两种可能:一是,其他的‘我’都湮灭了。二是,他们都找到了苗光,停止了置换实验。“
蔚迟:“所以这个实验的意义是?”
白越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奇怪他为什么还没有听懂:“我会走过所有我能到达的宇宙,去寻找我的苗光!”
蔚迟叹了一口气:“你已经不再为科学和真理战斗了。”
“科学和真理?”白越光凄然一笑,“我已经为它们奉献了我的整个青年时代,我后悔了,我只想要苗光回来。”
“无意冒犯,但我有个小小的疑问。”蔚迟说,“假设你刚刚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话,那么,参与这个‘置换行动’的‘白越光’,不都是没有‘苗光’的‘白越光’吗?你们一群人里面一个‘苗光’也没有,为什么会觉得在这群人之中置换就可以换到有‘苗光’的世界呢?”
白越光的所有表情,霎时凝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看到评论有天使要给我打钱hhh
不用那么着急~签约已经在走流程了~很快就不打不行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