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虔诚的桑林之舞就已经达到人类痛苦的极致, 而这位想要陪伴在大司命身边的巫女却跳了足足四十九次，听起来就令人毛骨悚然般的偏执。
慎无真在听完这个故事之后沉默了, 霍临侵垂眸看他一眼, 转身继续往神像走去。
说来也怪，之前看上去遥远的神像，此刻很快就走到了, 慎无真抬眼看这神像，莫名的熟悉感在心头笼罩，想要伸手去触碰神像的冲动再次涌起。
“我劝你最好不要去碰这神像。”霍临侵突然开口，仿若能感知到慎无真的想法, 慎无真打算伸出去的手指也顿了顿，默默收回。
“这神像有什么问题吗？”慎无真问, “....具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在他看来, 能让人忍不住想要去靠近，去触碰的，除了他自己以外, 神像是第二个, 慎无真也产生了好奇。
谁知霍临侵却看了他一眼：“蛊惑人心的能力, 只有你有。”
慎无真一愣，他从领主淡漠的声音中听到一丝嘲弄。
“如果神像能够蛊惑人心，那么所有的巫女或许都会收到这神像的蛊惑，但只有欲望熏心的人类才会忍不住想要接近神明。在他们的认知里, 神明可以完成人类所有的愿望。”霍临侵说, “刚刚我们在这里一行8人，只有你一个人想要去触碰这神像, 你觉得是神像的问题吗?”
慎无真无语：“那领主大人认为是我的问题？”
霍临侵点头：“每件事的发生都有原因可以追溯, 你身上的异能或许是一个原因。或许你有没有想过, 不是你被神像吸引，而是你吸引了祂，祂在想办法让你靠近。”
“我的异能？”慎无真嗤笑一声，“领主大人根本没有给我测试异能的机会，又怎么知道我的异能是什么？”
“哦，或许领主大人有肉眼识别异能的功能，所以才直接了当地将我赶出神引塔，分配到机动组无所事事。”
他垂眸道：“不过也正好，我本来就是个没什么用处的人，如果能选择不进入副本，我也绝对不会来碍领主大人的眼。”
一声轻笑从男人身上传来，慎无真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看过去的时候，男人唇角的弧度确实往上扬了扬，印象中霍临侵就像古希腊中最威严高大的战神，不仅脾气火爆，实力强悍，恐怕也从来不会笑。
“生气了？”
慎无真皱眉：“怎么领主大人以为所有人都会无条件服从你的命令，连生气也不敢？”
霍临侵看了他一眼：“当然可以生气。只是你要明白，我从不会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事。”
“你身上的异能和神像之间有共鸣产生，最好不要靠近。”霍临侵不等慎无真再说话，声音平稳道，“我既然回来了，消灭每个警戒区是我的责任，我会把你安全的带出去，直到所有副本被消灭。”
慎无真突然问：“我可以问领主大人一个问题吗？”
霍临侵示意他说。
“你说我身上的异能会和神像产生共鸣，那么我身上的异能是什么？为什么你不会受到影响？”慎无真目光平静。
“004号神引，是个两极化的异能，刚开始显现的时候会无差别地作用在身边每个人的身上，最终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便是被异能反噬而死。比如，被狂热的追求者杀害。”
慎无真眼皮一跳。
霍临侵比想象中的更有耐心：“但实际上，具有004的人，也会有一次并且仅有一次重生的机会，这时候只要接触到更加强大的异能者，神引技能会被暂时压制，直到你彻底复活，并真正掌握这个能力为止。”
“更强大的异能者？”慎无真喃喃道，“......虞景明？”
他没有注意到面前男人神情微妙的变化。
慎无真在想，刚刚进入副本的时候，似乎总在被人盯着，可逐渐地，他感受不到这种可怕的窥视感了。
“你不能完全掌握你自己的异能，身体各项技能也仅仅和最低等的异能者差不多，所以让你去机动组是最好的选择。”霍临侵说，“这样的解释能接受吗？”
慎无真顿了顿，他是在和自己解释吗？应该只是安抚手下的一种手段而已。
“我还有一个问题......”
“领主！”夏孤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二人的交谈，只见她身后领着四个打扮和慎无真一样的女孩，忐忑不安地四处张望。
其余几个神引者也都带着同样打扮的女孩走了过来。
加上8个神引者，正好20人。
所有人以霍临侵为中心站好，等待着领主的下一步指示，就连夏孤这个曾经在副本中发号施令的队长，此刻也毫不犹豫地仰头等待指令。
慎无真咽回了原本要问的话，此刻的他对于霍临侵的能力也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感。
霍临侵扫了所有的女孩一眼：“你们跟在我身后，其余人守在最外层。”他顺势浅推了慎无真一把，将他推入女孩们的队伍中。
男人没有过多的解释，又恢复成了那个高大冷漠的战神模样，只有慎无真在隐约间听见铁索碰撞的声响，他很好奇，这样一个领主为什么要被铁索束缚着。
慎无真垂着头，走在女孩们的中间，说来也奇怪，这次副本的玩家似乎都没有太多强烈的情感起伏，女孩们似乎只是害怕和啜泣，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哭天抢地要离开这里。
他又想起那个古老的神话故事，巫女因为执念而不停地跳舞、死去、复活，重复着这样一个极致痛苦的过程，忍受灵魂和肉身上最痛苦的煎熬，可结局又是什么呢。
众人随着霍临侵来到了神像面前，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二十个蒲团，祭台上放着一卷厚厚的竹简。
大殿灯火通明，却也有映照不到的黑暗角落，明暗相间里，神像的半边藏在阴影中，英俊的面容略有一丝诡谲。
霍临侵毫不犹豫地上前去取那卷竹简，一股黑雾从竹简中钻出霎时间要笼罩男人的全身，有个女孩开口说了一声“小心”，却见霍临侵周遭突显一圈蓝紫色的电流，穿透过黑色的雾气，那黑雾中发出阵阵惨叫，很快消散在空气中没了踪迹。
慎无真：.....果然这把躺赢就好了。
竹简封着一张字条，上书四个字——桑林之舞。
“这竹简上说，有人学会桑林之舞，殿门才会打开。”霍临侵开口道。
“我来学。”夏孤毫不犹豫地走上前，“领主，我柔韧性好，有舞蹈天赋，应该很快就能学会。”
仰灵也高高地举手：“那什么，我也行的啊领主，我可喜欢跳舞了，这副本还真简单！”
慎无真：.....有时候单纯也是一种幸福。
果然，霍临侵下一刻就将竹简丢回了祭台：“桑林之舞是献祭之舞，跳完要三天三夜毫不停歇，并且伴随祭词歌唱，最终身体骨骼和内脏尽数破碎而死才算跳完。”
“也就是说，想要大殿的门大开离开这里，必须要有一个人用这样痛苦的方式献祭神明而死。”
仰灵的手抖了。
夏孤咬咬牙：“领主，我愿意牺牲。”
霍临侵看她一眼，正要开口，慎无真轻声说：“夏队长，不是牺牲那么简单的。完成献祭，必须要从身心都信仰献祭的对象，极度虔诚地完成这支舞蹈，心甘情愿地去死。”
“神引者本来就有极度坚韧的意识和信仰，是不会轻易被这神像蛊惑，愿意心甘情愿地献祭自己，除非是没有任何信仰，并且会被神像吸引的人才能做到。”
慎无真叹了一口气：“霍领主，你说过要安全地带我出副本的。我可不想献祭死在这里。”
霍临侵看了看他，不等他开口，旁边一直听着众人对话的女孩子们有些着急了，有个女孩说：“不献祭的话是没办法出去的，我们.....我们都经历好多次了.....”
另一个女孩也连连点头：“是啊，这里三天一个轮回，如果没有人主动献祭，那么每天都会被迫献祭死去一个人，剩余没有死的人会重新再次进入这里，不断地轮回.....我这已经是第三次进入这里了。”
一直在啜泣的女孩也开了口：“我们，我们都会死的....我想早死晚死都一样，还不如帮着大家一起离开，可是我却怎么也学不会那支舞蹈，可能就是他说的，要虔诚地信仰这个神像才行，但我们都恨死这神像了，怎么可能信仰祂啊......”
女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开了话匣子，她们不是不害怕这里，而是经历了很多次轮回，已经有些麻木和绝望了，这次看到有人能来救她们，总算是有了一点求生的希望。
“求求领主你们救救我们，我们真的不想死，这大殿里一共有两排灯，灭一排就会死一个人，第三天所有人都只能在黑暗里度过，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会死，还是会重新经历一次轮回啊——”
有人开了头，女孩们的恐惧和害怕重新涌入眼眶，化成泪水想要淹了这座大殿，夏孤不忍心，上前一个个安抚，其他男人不好去安慰，只能轻声劝慰。
“别哭别哭，有我们领主在，一定会让大家平安离开副本。”
“这次一定不会再发生之前那种事情了，领主一定会想到最好的办法。”
“我们来就是要救你们出去的，刚刚也和大家解释了我们的身份，即便真的要死人，也一定是我们神引者去牺牲，不会伤害到你们的性命。”
慎无真平静地看着一群哭泣的女孩，从外表上丝毫看不出谁才是那个S，但其中有11个无辜的女孩，这件事毋庸置疑。
他默默地走出人群，伸手拿起了祭台上的竹简，灰尘在他手指碰触的一刹那消失无踪，竹片在掌中缓缓翻开，里面绘制着一幅幅女子起舞图，每个动作旁边都标注着一句祭词，他看到的第一眼，这些图画和文字便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记忆。
自己果然是那个天选祭品。慎无真无奈地自嘲，他只是想要活下去，为什么总是那么困难，如今连副本也开始道德绑架，让他在一群女孩和自己的生命之间做选择了吗？
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劝他放弃生命。
他在进入大殿，看见神像的第一眼就明白了，这个副本和他有着绝对密切的关系。
慎无真自认为不是一个能舍己为人的大好人，他深知自己的一身反骨，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而已，可现在被架到这个点上，如果别人知道他是20人中唯一能救大家出去的人，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女孩们会哭泣，会跪地请求，希望他能够舍弃自己渺小的生命，去拯救其余19个人这样庞大的群体，毕竟死1个和死20个，谁也会选择前者。
夏孤会怎么样，她这样一个真正大公无私、敢于为人牺牲的好女孩，应该想要保护他，自己去尝试学习这支舞蹈，等失败了很多次，实在没有办法了，来劝他吧。
仰灵可能也会为难，他们这些异能者原本就做好了为人类牺牲的准备，当然也会觉得慎无真这个新人具有同样的心理建设。
可是，慎无真在心里笑了笑，他真的很想活下去，他不愿意为任何人去死。
手里的竹简变得烫手，而戴着黑色皮甲手套的男人抬手按在了竹简上，两人的手掌隔着厚厚的竹简，霍临侵的指尖却依旧能碰到慎无真的指腹。
“丢掉。”他言简意赅，“没有人会献祭。”
慎无真松开了手，竹简被男人抓在掌心，再次丢到祭台上。
“你有什么办法？”慎无真问他，“你知道S是谁了吗？”
霍临侵：“我是异能者，不是神。做事情只能靠实力，靠不了直觉。”
慎无真：.....这话听上去好像在讽刺谁。
忽而，他觉得视觉上似乎暗了一点，转头看向光线变化的方向，只见大殿内左边一排灯灭了最角落的一盏。
“一排十二盏，灭完就会死人。”
其他人也顺着两人目光发现了这一点，女孩们吓得都忘记了哭泣，捂着嘴露出绝望的神情。
“所有人在大殿内分散，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霍临侵开口，声音低沉有力。
神引者们立即站直身体，齐声回答后迅速分散开。
女孩们看见霍临侵如此高大威严的身形，有些都顾不上害怕，反倒脸红了起来，大胆的甚至上前和他搭话。
“...领，领主大人，您可以带我们出去的对吗？”
“是啊是啊，领主大人这么厉害，我们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出去的！”
“那个...领主大人有没有...女朋友啊...”
霍临侵只低头扫了她们一眼，冷冽的气质释放出来，众女立即浑身一寒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了。
“你们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跑。”
说完他转身走开，慎无真也提了裙子跟上去，却被一个女孩拉着胳膊：“唉唉，你去哪儿啊，没听见领主大人说叫我们留在这里吗？”
“对啊对啊，我们就别去添乱了，不如就在这里说说话好了，你是第一次进来这里吗？还是来了几趟了。”另一个女孩也抓住他另一边胳膊，声音糯糯地，“你个子好高好漂亮，我看联邦网上的明星都没有你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珍珍，珍珠的珍。”
女孩们七嘴八舌地又和他搭起话来，慎无真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手臂从女孩子们怀里抽出来，略有点尴尬地开口：“我.....其实.....”
[别说你是男人，让她们把你当成女孩。]霍临侵的声音突然传入脑海中，慎无真一顿。
珍珍一脸疑惑：“你其实怎么啦？”
慎无真深吸一口气：“我其实也叫真真，不过是真假的真。”
“哇，那很巧啊，我们真有缘！”珍珍惊喜地看着他，又有些奇怪，“不过真真你说话声音还挺像男生的，但很好听！”
慎无真嘴角抽搐，他已经尽量把声音放轻了：“.....是的，天生嗓子粗。”
幸好衣服领子很高，遮住了喉结，不然他是怎么样也没办法扮女生的。至于霍临侵为什么让他扮成女孩，慎无真几乎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
“我第一次进这里，刚刚听姐姐们说这些感觉很害怕，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待三天才能出去吗？而且随时会死？”
说到副本，女孩们心情再次低沉下来，珍珍担忧地看着慎无真点点头：“我在这里不知道待了多少天，有时候恨不得干脆自己死了算了，免得总要在这种提心吊胆的环境里不断轮回下去.....但那个桑林之舞我是真的学不会，看都看不懂。”
另一个叫苏娜娜的女孩深有同感：“是啊，我也觉得反正都要死，还不如自己想想办法，可我去看那个竹简，硬生生学了三天都没学会，并且是一个动作都做不标准，只能干脆算了，等着什么时候轮到我。”
一直在哭的张静也出了声：“她们....那些被选中死去的女孩，她们死的好惨，我不想那样死去....”
慎无真安慰道：“我看领主很厉害，肯定能想到其他办法的。进来之前我听见提示说，让我们想办法通过竞选，还有新娘什么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珍珍摇头：“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每次过来都穿着这样的衣服，然后看着人一个个的死去，反正怎么样也出不去。”
其他几个姑娘也都摇头，说不清楚这里究竟要让大家干什么。
看来这次的玩家们都不知道那个神话故事，以及竞选的事情啊。慎无真暗中摇头，看来潜入女孩和S的内部套到一些话是有些难了。
霍临侵的意思应该是让自己同样以普通玩家的身份融入到女孩们的群体当中，毕竟其他穿着作战服的男人看上去并不值得推心置腹，自己反正已经打扮成这样，还不如就装作女孩，也能让S只注意到其他神引者，对自己放松一些警惕。
毕竟早点找到S，才是破局的根本。
原本他打算换下一个话题了，没想到有人开了口。
“这个，这个我知道一点。”坐的较远的女孩小声接了话，“我这是第五次进入副本了....之前一直不知道要做什么，后来在上一次进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然后就捡到一个竹简，不是这个桑林之舞。”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向了女孩，女孩名叫刘聪儿，长得也漂亮，说话细声细语的，却字字说到了重点上。
当时她在每一次经历副本的时候都想了不同的办法，虽然害怕，但也几乎将整个大殿都走了个遍，前几次都一无所获，直到第四次进入副本的第二天，她醒来闻到血腥气，顺着走向了一直不敢靠近的神像，并在神像的后方见到了一个女孩的尸体——浑身赤.裸被绑在十字形的木架上，如同被日光暴晒而死，浑身被晒得皮肤爆裂，多处动物啄食的痕迹，五官都血肉模糊看不清了。
她吓得当场就摔倒了，结果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地方，一卷竹简落了出来，她心惊胆战地将竹简藏起来，所有人都安静的时候才敢看了一眼。
与大家都能看到的桑林之舞不同，上面写满了各种献祭的方式，其中就有死去女孩的曝晒之祭。
“那竹简最后写了几行字，都是古文我看不太明白，不过我硬是记下来了。”刘聪儿摸出一块绢布，“我一过来就找了个地方躲起来，把这些字啊什么的写了下来，要不是夏队长找我，我是绝对不会轻易出来的。”
慎无真接过那块布，只见女孩用血记下了几行字，正是《九歌·大司命》中的最后两句辞，但多出一句来。
欲为新娘，或信神，或弑神。
作者有话要说：
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