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藏得太拙劣、太低端, 连尾巴都不会收好。
面色沉冷、眉梢蕴着幽森戾气的男人,大步往混乱仓库里走, 皮鞋抬起落下,每一步都让里面躲着的小可怜脸色白煞一分。
一分钟,或许连一分钟都没到,男人全须全尾站在纸箱后,居高临下对上小猫的视线。
蹲在地面的小猫规规矩矩并拢着膝盖,连蹲的姿势都乖巧本分, 覆着薄薄一层肤肉的双手搭在上面,指尖浮出紧张的湿汗。
他仰起一张惶然的小脸,湿淋淋的眼睫上翘,嫣红嘴唇抿在一起细密发着抖, 对接下来的处境本能感觉到畏惧。
“笨。”尤安对闻恬这番不自量力的逃跑行为作出评价。
他其实并不急。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关舱门, 小猫或许会逃跑, 但他根本不把这些毫无威胁的小打小闹放在眼里。
中转站横竖就那么大点地, 跑,能跑去哪?
他最多不过是耗费些力气,把这小地方翻腾一遍, 再把人找回来。
他以为闻恬能想到这一点, 乖乖等着他, 但人还是跑了。
闻恬表面胆子小、连说话都不敢多大声,但在其他地方,总是变着花样惹他生气。
总、是。
穿着工服的男人紧追紧赶才跟上尤安的步子,他喘着粗气,急急呼吸了一口满含年久灰尘味的空气, 这才低下头, 看见抱着膝盖的闻恬。
乌睫黑发, 领口下漏出的肤肉被幽暗仓库衬得雪白细腻,那张晕出汗的漂亮小脸泛出红,嘴唇热得张开条细缝,隐约能看到软红的舌尖,散着一股勾人的意味,木讷老实的工人脸色涨红,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
但他瞟了眼处于盛怒的客人,又瞄了眼一脸怕色看着客人的闻恬,咂摸出了不对味,张口结舌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是说要抓小猫?可这乱得乞丐都懒得来的地儿,哪有什么猫……
工人一头雾水,直到余光瞟见闻恬那张被热汗打湿的小脸。
……难不成?
空气静得可怕。
尤安眉目如同淬了寒冰,眸光森戾幽暗,他缓慢地、面无表情地弯下点腰,线条锋利的半张脸,连同唇角惯常温和的笑一起藏进浓黑的阴霾中,他忍着火道:“玩够没?玩够了就站起来跟我回去。”
闻恬睫毛一颤,白着脸色哆嗦道:“我、我不回去……”
尤安眼睛都快迸出火,“你不回去,那你要留在这?”
闻恬抿了抿唇,没说话。
尤安看他不出声,咬牙道:“这的人大多靠搬重物讨活,你那手脚连东西都搬不了,你怎么活,靠你那张脸吸引男人养你喂你?”
闻恬蹙了蹙眉,他不太喜欢别人这样说他,见尤安还有要继续羞辱下去的意思,闻恬蜷了蜷手指,连辩解的心思都没有,赌气般地“嗯”了声。
和昨天喝粥时气尤安一样,就一个“嗯”字。
空气霎时更加紧绷,呼吸可闻。
从刚才起就没有存在感的工人,那张黝黑忠厚的脸上涔涔冒汗,脚下像是放了个滚热煎锅,烫得他坐立难安。
他大概琢磨明白了两人的关系,以前也有很多从外星球来的客人,床伴忍受不了虐待选择逃跑的事情屡见不鲜,他隐隐为胆大包天的闻恬着急。
怎么能“嗯”呢,就是他也知道,那种问题要回答不是,回去才能少受点苦。
就在他为闻恬忧虑,担心他会被男人打骂的时候,尤安又弯下一点腰,和闻恬的脸平齐,他盯着连生气都不太明显的闻恬,隐忍道:“既然随便哪个男人都能养你,那我也可以。”
闻恬皱着眉毛,小声地、慢吞吞地说:“你、你不行。”
尤安硬生生把一句“我凭什么不行”压回喉腔,他神情淡淡,像是无所谓行不行,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但与他咫尺相隔的工人,从那个角度,能看到尤安身侧垂着的手指紧得发白,肩膀到整条手臂绷到麻木才勉强没失态。
“你要我在外人面前把你硬扛走吗?让他看看,你是怎么被收拾的。”
工人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尤安口吻冷漠道:“你要自己跟我走,还是我抗你走。”
状似是两个选择,其实结果都一样。
闻恬抿抿唇,沉默了好几秒,才翘起那双水淋淋的眼睛,他没哭出来,但眼圈红得厉害,就那么看着尤安。
尤安被他看得心中一震,嗓子无端紧了紧,他侧过眼,声音奇怪地低促道:“……快选。”
“尤安,”闻恬嘴唇张了张,似乎有温软热气缓缓吐出,他吸了吸鼻子:“你关我两次了,每次都什么都不说,我要走也不可以,你到底要干什么?”
还是没忍住,闻恬肩膀缩着,下巴尖很快坠出水珠,丰润嘴唇被自己紧紧咬住,那颗可怜的唇珠滑过水痕,那番场景,仿佛有着伊甸园般无法抗拒的诱惑。
尤安胸腔起伏变大,往后退了退,才说:“我是为了你好,有些事你不用知道。”
闻恬声音都不是很稳了,“我、我要知道,如果你不告诉我,就放我走。”
无论是那怪诡的“催眠术”,还是那个总看不到脸的男人,以及尤安总是打着为他好的名号试图带他远离首都星,种种疑问,尤安不告诉他,他总要自己想办法知道。
尤安又拧了拧眉,“闻恬,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闻恬不想和他说了,低垂着湿漉漉的乌睫,一副打死不走的样子。
尤安按了按眉心,知道自己如果不退一步,面前的人是怎么也不肯走了。
他扯了扯唇角,试着软化态度:“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我答应你,过几天我会都说给你听。你问什么,我答什么,还不行?”
闻恬眼睫颤了颤,看了他一眼。
尤安继续道:“还有你昨天问的那狼崽还活着,你现在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他。”
“真、真的?”闻恬磕巴着问,声音有点哭过的软乎。
尤安挑起眉,“这点小事我没必要骗你,你回舰艇,三个小时内,我把他带到你面前。”
闻恬犹豫了片刻,点点头小声说:“那我跟你走,你不许骗我……”
“我是不是还要给你三令五申、发个毒誓你才能信?”
把闻恬说得像难哄的小孩一样。
闻恬脸蛋涨红了点,舔了舔嘴唇,在尤安紧盯的视线中站起来,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又去提了下白棉袜,他肤肉娇嫩细腻,又被热了那么久,细伶伶的踝骨光是被布料蹭了下,就多出道红痕。
尤安目光顿了顿,滑到他单手可握的纤白小腿上,蓦地想起闻恬身边那些犹如苍蝇般阴魂不散的野男人。
把人养得胆子大了点,就是怎么也喂不胖。
“尤安?”闻恬见尤安停着不动,困惑地叫了声。
尤安回过神,挥去脑中有的没的,和闻恬一前一后紧跟着上了舰艇。
昏暗仓库,留在原地的工人风中凌乱。
……他有点看不懂,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
尤安确实说话算数。
回到舰艇后打了个电话,半小时左右的时间,一个小飞船降停在中转站,训练有素的男人提着银灰色铁笼,恭敬冲尤安颔首示意,把铁笼放到桌面,转身离去。
……尤安只不过是个画家,为什么会有听命于他的属下?
闻恬只困惑了一瞬,被铁笼里细细的叫声夺去注意力。
银灰色铁笼里,一只未成年的狼崽虚弱无力趴在垫子上,纤瘦的前肢绑着绷带,隐约渗出些血迹,他的眼珠灰蒙蒙的,之前蓬松油亮的毛发都因为受了伤失去了光彩。
闻恬皱着眉,打开笼子,把小狼崽抱到了腿上。
他有些心疼地摸了摸狼崽的脑袋,小声道:“还疼吗?”
闻恬腿比垫子还软,小狼崽嚎了一声,直往闻恬柔软滑韧的腹里钻,闻恬腰部以下都很敏感,被他拱得脸都红了点,但一想到小狼崽伤势,又随他去了。
下一秒,一只苍瘦的手精准提起狼崽的后颈,把他放回了笼子里。
闻恬看了眼狼崽乌溜溜、流出哀怨的眼睛,转而去看尤安,磕巴道:“你、你做什么?”
尤安扯了扯唇角,“他身上脏兮兮的,放笼子里就行了,非要抱着?”
闻恬眨了眨眼,“我想抱……”
尤安盯着他的脸,刚想说什么,光脑弹出一道语音来电。
没去理小男生,尤安神色变了变,按了接听。
“怎么样了?”如珠盘撒地的清润声音——和之前喊他哥哥的声音一样,和低斥狼崽的声音重合。
闻恬眼睛倏然睁圆,聚精会神看向尤安,尤安怎么会和这个人有联系?
尤安脸上半点笑意全无,一副禀报公务的肃然口吻,而他接下来说的话,每一句都让闻恬呼吸困难一分。
“事情很顺利,原青延因为弄丢学生被降职,他父亲做假账的事情已经揭露,我让几个商人煽风点火,事情发酵很大,联邦最后罚以十年的有期徒刑。”
“至于赛文,我把他信用档案加了诈-骗黑点,他现在出不了境,被暂时拘留,短期出不来。”
“叶梓承是个自视清高的老顽固,自身不好下手,我爆出他儿子多次吸-毒嫖-娼的丑闻,现在叶梓承已经气进医院,神志不清了。”
“周钰,我教他妻子怎么争抚养权、怎么让男方净身出户,案子很成功,周钰身上半分钱不剩还付了高额债务,下辈子可以说毁了。”
“……”
“最后是德逊,他去外星的星舰被我们的人装了炸-弹,昨天确认人已经死亡,事关重大,联邦那边把事情瞒了下来。应该不过几日,会召开临时会议商讨对策,这时是揽大权的最好时机。”
“现在只剩下江家和几个势力比较庞大的没有解决,不过已经对局面没有影响了。”
光脑那边,呼吸声缓慢舒畅,显然是很满意。
尤安咬字标准,速度合适,三言两语就让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首都星好像要变天了。
权势被迫更迭。
联邦被一股强势介入的力量搞得焦头烂额,每一个德高望重、在联邦说得上话的大家族,几乎都受到了重创。
而做出这一切的人,这两天居然都泰然自若和他待在一起。
怪不得说带他走是为了他好,首都星作为定海神针的联邦发生这种事,可想而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尤安之前就绑走过他一次,所以从那么早开始,他就开始策划这一切了?
挂了电话,尤安侧过眼,看到面色已经全然惨白的闻恬,紧抿唇,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看他。
一种食草动物对于毒蛇,深入骨髓、刻入肺腑的恐惧目光。
尤安被看得莫名烦躁,又有点心慌,冷静神情有些维持不住,他皱眉道:“你……”
“警告!警告!”
话被嘈杂刺耳的鸣笛声打断,前舱忽然闪出红光,溢出平淡无波的机械音。
“检测到二十艘军方舰艇!”
“对方持有重武器,离中转站还有五百米——”
尤安紧皱眉头,快步走到前舱,打开窥测仪,弹开的屏幕上,显示出二十艘军绿色的舰艇,而为首的舰艇内,站着指挥所有舰艇的首脑,赫然是江璟那张含霜带雪、冷到极致的脸。
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真是和臭虫一样阴魂不散。
尤安脸色极差,黑眸里卷着的暴怒仿佛要把一切烧成灰烬,他死死盯着屏幕上方的脸,爆发力极强的一双手臂筋络突出。
他正要按下防御系统,身后蓦地传来闻恬细弱的声音:“我要,我要走。”
尤安脸上可怖的戾气微顿,脊背僵硬地转过头,看见闻恬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前舱,那张漂亮苍白的小脸,此时满是排斥慌张,眼睫垂得很低,像是连看他都不是很想。
闻恬之前也怕他,但从来没有像这样过。
尤安胸腔怪异地砰砰直跳,一股毫无由头的直觉涌上心头。
如果今天把闻恬放走,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但是,不能不放。
他不想再看到闻恬这种眼神。
尤安被抽了魂魄似的往前走了两步,宽大的手箍住闻恬下巴,逼迫那张惊惶畏惧的脸看着他,他近乎自虐般看着对方恐惧自己、讨厌自己。
再开口时,尤安声音沙哑,他抓住对方想要的,低声引诱道:“我可以放你走。闻恬,你不是想知道所有事情吗?三天后下午六点,在那个废弃出租屋等我。”
“我会一直等你,直到等到你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