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的云彩好像又软了一分。
这种被人心疼的感觉太陌生了, 江望野眼底有些发酸，好像身上以前的伤口突然叫嚣着疼了起来。
他烦躁的拽了下自己的刘海。
“我不需要。”江望野咬了一下唇，“不用对我这么好, 也不用心疼我，不是在跟你矫情，我现在真的过得很好。”
他没有什么需要填补的遗憾, 哪怕偶尔也觉得辛苦，但江望野身上有一股韧劲, 总能抗住所有困难再次站直身体, 去迎接下一次挑战和荣耀。
他命贱，不用被保护起来就能好好生活。
温暖的手指靠近, 很轻的牵过他的手。
江望野手背上有一道很小的伤，是之前练舞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 他没当回事, 现在已经结疤了。
越连舟轻轻碰了一下，“疼不疼？”
明明磕到的时候都没觉得怎样，但被他一碰，那道微不足道的小伤口酸麻的一路传到心口。
江望野猛地抽出自己的手，眉头紧紧皱起。
“不疼……我说了不需要，少看不起人。”迎着越连舟的目光, 江望野呼吸一滞，那种奇怪的感觉又铺天盖地的淹没他，像在心口倒了一杯掺了蜜的柠檬水。
看着他的表情, 越连舟沉默了片刻，轻轻把人抱住。
明明被他亲吻的时候江望野都没觉得慌, 但被他这么温柔的抱在怀里, 心脏像是承受不住一样疯狂跳动着, 眼角莫名有了泪意。
江望野不能理解。
“为什么？”他眉头紧锁，有些茫然的胡言乱语，“我都送上门了，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吗，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我又不用你照顾，真的，别心疼我。”
这种被人温柔的疼惜着的感觉太陌生了，甚至让江望野有点害怕。
他运气一向不好，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落在他头上？
越连舟的声音贴在耳边：“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照顾，如果我没有停手，我们也能好好的过一辈子。”
江望野是个很成熟的大人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会乖顺的由着自己索取，会在第二天笑着说早上好，心里不会有一丝芥蒂，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十年，二十年后，五十年后，如果两个人都没有变心，他们会自然的老去。
或许等老了之后他会觉得这一生过得也不赖。
因为江望野就是这么过来的，他没拥有过，自然不会觉得没有被珍惜是什么大事。
“可是宝贝，”越连舟抱紧他，“我不想你这么过一辈子。”
哪怕其实这么着也不太差，越连舟也不愿意。
怎么能忍心呢？
明知道命运对他已经够吝啬了，越连舟怎么能也对他吝啬？
那些没尝过的糖越连舟想让他尝一尝。
命运不肯给的奖励越连舟想给他补上。
他这一生不应该只是过得“也不太差”。
“何必呢。”江望野声音哑得不像样子。
越连舟松开他，轻轻抹去他滚落的眼泪。
江望野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慌张的抬手想擦掉泪水，却被人拉住了手。
越连舟温柔的擦干净他的泪痕，笑着。
“江望野，你可以不用这么拼命。”他亲了下他的额头，很珍重的承诺着，“我会很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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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下了一场大雨，打雷的时候江望野迷迷糊糊的从梦里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人紧紧搂着，怀抱温暖，他又睡了过去。
从神创娱乐脱身后江望野就很少失眠，也很少做梦。
大概是从没像今天这样温暖过，后半夜江望野做了个离奇的梦。
梦里他是七八岁时的样子，穿着一套红色的裙子，跟奶奶住在颜色夸张的森林小屋里。
奶奶出门打麻将，让他做一些饭菜给妈妈带过去。
小江望野站在矮凳上费力的炒了两个菜，听话的熬了一锅粥，装到食盒里。
他拎着食盒，磨磨蹭蹭的往森林深处走。
路上有只鹦鹉看见他，尖叫着：“小江望野又要去挨打啦！”
“才没有！”
小朋友爱面子，很生气的戴上红色的兜帽，拎着食盒快步往前走。
路很长，一会儿有长刺的荆棘，一会儿又下了雨，坑坑洼洼全是泥。
小江望野一不留神摔了一跤，手中的食盒磕在地上，东西全洒了出来。
鹦鹉大声嘲笑他：“小江望野打翻了食盒，他要挨打啦！”
小江望野愣了一下，啪嗒啪嗒开始掉眼泪。
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
一头恶龙从天上降落，它巨大的龙翼扇出的风压弯四周的树木，刚才还聒噪的鹦鹉吓得缩在被压倒的树枝下不敢说话。
恶龙看着他，伸出了爪子。
以为要被吃掉的小江望野呆呆的想，被恶龙吃掉也不错。
可是恶龙的爪子轻轻蹭掉他腮边的泪水。
“摔疼了？”恶龙问。
“……啊。”小江望野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有一道新的伤口。
他身上有很多伤，但没有人问过他疼不疼。
“不疼。”小江望野站起来，自己拍拍自己身上的土。
恶龙俯下身，下巴放在地上，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像是下一秒就要扑过来把他吃掉一样。
但它没有。
“只要是伤口，哪有不疼的？”恶龙叹了口气，轻轻把他放到自己背上。
它背上很温暖，小江望野怕冷的抱住它。
恶龙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城堡，将他放在自己珍藏的宝藏的最上方。
小江望野坐在宝藏堆上问它：“你为什么不吃我？”
恶龙声音很轻，“因为我舍不得。”
天色大明。
江望野醒的时候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什么恶龙，什么小红帽，什么外婆……
具体故事想不起来了，但是个美梦。
糖果色的梦里，他驯服了一头恶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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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夜里下雨的原因。空气里有一股植物汁液的辛辣味。
吃早饭的时候越连舟查了下旅游攻略。
“C市有个古镇还可以，想去看看吗？”
江望野迟疑了一下，“我们出去被拍怎么办？”
“我有假发。”
“……”
“想去吗？”
江望野吃掉最后一口包子，“走。”
古镇商业气息浓厚，其实没什么好逛的。
但江望野几乎没有什么旅游的经历，拍《朋旅》的时候说是旅游，但周围跟着一堆摄像机跟节目组的人，说到底还是在录节目。
他戴着酒红色的假发，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还戴了帽子口罩，哪怕余巧贝站在他面前都认不出他来。
“耳钉戴不戴？”越连舟拿出自己的珍藏给他看，“这个怎么样？做工很精美。”
“不要。”
越连舟又拿出一个，“情侣款。”
“……”
越连舟笑了，轻轻捏着他的耳垂，将那个银色的戒指造型的耳钉戴在他耳朵上。
戴完后仔细端详，“很适合你。”
说罢，把另一个戴到自己耳朵上。
两个伪装大师出了门。
因为刚下过雨的关系，古镇里人不多，商铺一个接着一个，说是古镇不如说是古镇商业街。
江望野也很少有逛街的时候，很新鲜的逛了十来分钟就没了兴致。
越连舟倒兴致高昂，还会跟店主砍价，买了两个情侣手链，又买了两个情侣项链。
他看情侣T恤的时候江望野没忍住。
“不要这些，太丑了。”很有审美的江小明星皱着眉，“回来我给你寄。”
“寄什么？”越连舟明知故问。
“不要算了。”江望野转身要走，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要，我男朋友给我买的我怎么能不要？”他还挑了下眉，“多买点，我换着穿。”
他说“男朋友”的时候太自然，江望野不自在的抿了下唇，眼角余光看见店主目瞪口呆。
“小点声。”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走远了。
下午天气晴的有点闷，越连舟递给他游戏手柄。
“打游戏吗？”
江望野接过来。
“打。”
网络游戏更新换代，单机游戏也不甘示弱，比当初那个假期他在越连舟家里打的单机内容丰富多了。
两人还是打的马里奥。
这个修下水管道的小东西也变得色彩更鲜艳，动作更流畅了。
打了两局后越连舟笑。
“行啊江老师，技术突飞猛进。”
江望野下意识的回他：“都练这么多年了。”
说罢，自己怔了一下。
越连舟看着他，伸手蹭了下他的脸颊。
江望野看着他的眼神，“行了舟队，这点小事就别这么看着我了吧……怪矫情的。”
“好。”越连舟收回目光，重新拿起手柄。
开局之前，他问：“自己练了很久？”
“别问了。”
“嗯。”
可是等开局后，越连舟的角色还是静止不动了。
“干嘛，搞得我像故意让你心疼一样。”江望野嘟囔了一句。
越连舟伸手把他抱过来。
“你不是故意的，但没办法，我还是会心疼。”
多年前他就是随手捡了一只流浪的小狗，跟他做了会游戏。
等越连舟走了之后，这只小狗自己陪自己玩，这怎么能不心疼呢？
当初两人分开的时候也很戏剧性。
那次越连舟恐吓了李有杰后，李有杰安稳了几天。
江望野明白了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也不喜欢在家呆着，白天常常下楼来找越连舟，晚上也不怎么想回去。
江妈妈怕自己亲儿子跟养子再出现争执，也乐得见他不回家。
李有杰觉得丢了面子，安稳了几天后开始找继母的茬。
江望野有一天忘记带英语作业下来，中午回去的时候打开继父家的门，正巧见到李有杰在挑刺。
见他进来，李有杰沉默了一下，随即声音更大。
“菜炒这么咸，家里盐不用钱啊？”
江妈妈立刻端了菜，“不好吃啊，那我重新做一份……小野回来了？在家吃饭吗？”
继父也很客气，“这两天在你同学家住的还习惯吗？要不要回来住？”
江望野垂下眼眸，“不用了，我拿了作业就走。”
他关门的时候听见李有杰在身后阴阳怪气。
“菜买很多吗？吃饭不用钱啊？”
母亲回了什么他没听到。
但无所谓了。
江望野在越连舟那儿住了十多天。
越连舟平时性格散漫，有很多奇思妙想，很喜欢逗他。
江望野总能被逗得炸毛，又被他很温和的安抚，接着又被逗得炸毛，又被安抚，也不知道越连舟怎么这么大的耐心。
越连舟很讲究吃喝，每天换着法子让江望野多吃点，辅导江望野功课的同时还会教他打游戏，是个很厉害的哥哥。
江望野没什么游戏天赋，也对这个不怎么上瘾，唯独很喜欢跟他一起打马里奥，他觉得两个小人在电视上跳来跳去很喜感。
而不跟江望野打游戏不辅导他功课的时候，越连舟整天在电脑上打一个叫《英雄联盟》的游戏，据说很厉害，是全国第一。
江望野不懂，他就希望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住在越连舟这儿江望野不好意思白吃白住，有什么家务活都抢着干。
越连舟原本觉得这小孩细胳膊细腿的，让他干活有点虐待儿童。
但小朋友自尊心很强，不让他干他还生气。
越连舟没办法，参考了一下上海家政阿姨的工资。
“那这样，我雇佣童工，按月给你发工资。”
“我不要你的钱。”
“不是我的钱，是你应得的工资，”越连舟还给他看58同城，“你看，这个家政阿姨每个月六千块，但你是童工，我占点便宜只给你发八折工资行不行？”
小朋友很倔：“你让我在你家吃住就够了，我不要钱。”
“六折，不能再低了，这是资本家最后的底线。”
“我不……”
“反对无效，六折成交。”越连舟笑着揉了下他的头发，“你的劳动很值钱的。”
江望野抿了下唇，心想没关系，等他发工资，自己把钱还给他。
但谁也没想到，江望野并没有等到越连舟发给他第一个月的工资。
越连舟有个在隔壁市的比赛要参加，来回一共三天。
他留了房间的备用钥匙给江望野，还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了他。
“你先住着，有事儿去小卖店给我打电话……啧，应该给你配个手机的。等哥哥回来带你买个最新的水果机。”
“我不要，学校不让带手机。”
“听它的干嘛？”越连舟哭笑不得，伸手掐了下他的脸颊，“没事，咱不带到学校里去，就在家里用。”
不肯接受别人馈赠的小朋友还是摇头：“祝你比赛顺利。”
“啧。”越连舟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冥顽不灵，长大肯定是个小古董……行，比赛顺利，三天后见。”
在越连舟离开第二天，憔悴的江妈妈找了过来。
“小野，下学期有杰要回来实习，”她苦笑，“家里房间不够，你看……要不你回老家上学？你在老家也更适应，不像在这儿，方言很难懂，我听你说你一直听不懂老师讲课，老家那边教学质量也更好。”
“明天你舅舅来这边，正好带你回去。”
一直很听话的儿子低着头，没说话。
江妈妈掉了泪。
“妈妈也不想跟你分开，但是你知道家里的情况，小野，你一直受委屈我也懂，可你也想想我的苦衷……”
“江女士。”十五岁的高二少年抬起头，脸上很平静，“我在老家更适应，这边的方言我听不懂，老家教学质量很好，我一直在受委屈，你都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但你就是让李有杰欺负我，就是要把我当踏板，让大家看看你这个继母当的多成功！”
江妈妈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儿子：“江望野，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是你亲妈！没有我哪来的你！”
“我宁可你没生过我，”江望野眼眶发红，死死咬着牙，“你不是也很后悔当初生了我吗？”
他打了李有杰那天，隔着门透过猫眼看到这对恩爱的半路夫妻搀扶着，走到门口的时候，江女士开口说。
“早知道当初……没生下他就好了。”
第二天舅舅来接他，看见他后很惊讶。
“小野怎么瘦了这么多？脸怎么这么红？”
江望野摇摇头，“没事。”
车是下午三点的车，江望野把越连舟家里的钥匙放在门口花盆下面。
他原本去小卖店给越连舟打了电话的，但电话一直没人接，或许是对方正在比赛吧。
江望野写了一封信，说明了情况，又谢谢他的收留。
但要从门缝投进去的时候，江望野犹豫了一下，把信撕了，重新掏出纸。
“钥匙在花盆下面，谢谢您。”
他简单的留了这一句话。
对对方来说自己可能只是个邻居家的孩子，自己去哪儿了并不重要。
离开的时候江望野最后看了眼越连舟的门，像最后看一眼自己的童话王国。
在这个童话王国里，他有一个对自己很好的哥哥，有一间不会驱赶自己的，很温暖的房子，吃得饱穿得暖，不会挨打也不会挨骂。
现在童话醒了。
江望野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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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之后听说你回老家上学了，”越连舟把下巴放在他的颈窝处，“但怎么一直没给我打电话？”
江望野没说话。
越连舟“啧”了一声，“那我猜猜看？电话号码丢了？”
“不是。”
“学校管得严，不让打电话？”
“不是。”
越连舟叹了口气，“那是因为觉得……自己是个麻烦？”
这回怀里的人没说话。
越连舟亲了下他的耳垂，江望野敏感的打了个颤。
“你知不知道，我手机号码再也没换过。”
隔了好一会儿后，怀里的人才开口。
“知道。”
“知道？”越连舟惊讶，“什么时候知道的？哦对，录节目的时候我们换了电话来着。”
“不是那个时候，”江望野闭了闭眼睛，”这是你自己问的，不是故意让你心疼……就，五年前。”
五年前他刚脱离神创娱乐的时候，被以前的粉丝兜头扔了一代碎纸屑，还被粉丝诅咒的那天晚上。
江望野一个人没开灯，坐在客厅里，打开微博看着自己微博里大片大片的咒骂。
他那时候还不是钢筋铁骨，看着那些曾经在自己微博下面对自己说“喜欢”的粉丝在评论里，在私信里骂着自己，用恶毒的语言诅咒自己，江望野像一脚踏进了沼泽里。
污垢的沼泽紧紧的拽住他，将他往无尽的深渊中拖行。
恍惚灭顶的窒息感中，鬼使神差的，江望野点开拨号键，第一次拨出了那个背了无数遍的号码。
这回对面很快有人接了起来。
“喂？”
熟悉的声音依旧带着笑意，江望野嘴唇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最后一言不发的把电话挂了。
但一直要拉着他往下沉沦的沼泽不见了。
从那以后，江望野逐渐变得更坚强，他不再需要外界的支撑，就能好好的应对所有的恶意。
越连舟沉默了片刻，果然很心疼。
江望野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也没什么，现在想想那时候还是太年轻，太把别人的话放心里。公众人物其实都这样，谁还没被骂过几句。”江小明星不习惯这么腻歪，从他怀里离开，重新拿起游戏手柄。两个马里奥因为操作者不动弹已经被乌龟顶死了，GAME OVER在屏幕上很显眼。
江望野拿手肘怼了他一下，“打游戏打游戏。”
越连舟听他的，开了下一局。
两人没再谈以前的话题，聊了会儿业界八卦。
晚上吃过饭后，江望野正被马里奥激起了一点打游戏的心。
“继续打游戏吗？”他跃跃欲试，“《英雄联盟》也可以，吃鸡的话我不怎么在行。或者你有没有想玩的其他游戏？”
越连舟倒是顿了一下，想了想，“唔，打了一下午了，晚上要不要出去运动一下？”
“去哪里？”
“附近有个公园。”越连舟说着，打开鞋柜旁边的柜子。
看着他从柜子里拿出的东西，江望野怔了一下。
越连舟把滑板放在地上滑了两下，用脚一踢，滑板很听话的跳到他手里，又是当年那种带着点散漫但很温和的笑。
“怎么样？要不要学一下怎么滑滑板？”
*
作者有话要说：
对我换了个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