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斯瞳色如墨, 他看见自己整个人倒映在楚寻的透亮瞳孔里。片刻之后，脑袋轰鸣了一瞬。
在茫茫的大雪中间，楚寻单手攀上阿瑞斯肩膀, 背靠着游乐园破破烂烂的墙壁。墙壁上面有孩子的简笔画, 油漆已经剥落得看不清了。
阿瑞斯则一只手揽住楚寻的腰，另一只手的拇指摩挲楚寻修长的脖颈，他能感觉到楚寻的血管在他手下生机勃勃地跳动。
【距离强制传出副本：60s】
两人周遭升腾出暧昧的雾气，雪花在升高体温的烘烤下慢慢融化, 化成嘴边不可言状的水渍。破碎的系统提示的蓝光刺过楚寻薄薄的眼皮，楚寻微微睁开眼。
远处是阴沉的天空, 是下不尽的大雪，是烧不尽的火焰。
楚寻又闭上眼睛。
【距离强制传出副本：16s】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化开, 泛滥了满心的苦。楚寻呼吸有一点困难, 还是微微昂着头不肯放手。他像沉入湖底的溺水者，死命挣扎着求生的机会。
但在心底却有那么一点隐秘的期盼, 就这样沉在湖底。
【距离强迫传出副本：1s】
阿瑞斯稍微松开了楚寻, 楚寻靠在他耳边轻轻喘着气, 他脸很红, 皮肤很烫, 吐出来的温热气流几乎麻痹了阿瑞斯整个神经。
他说：“再见了, 阿瑞斯。”
——
传出副本的刹那，楚寻脑子里几乎是空白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松的手, 也没有看清楚阿瑞斯最后的表情, 只能感觉到一些仍然停滞在周围的体温。
和躁动不安的心绪。
楚寻手背擦了下嘴角, 他耳边的耳坠随着他动作晃动。
出了副本便是在游乐园门口, 身后是游乐园生了锈的铁门。上面儿童游乐园的牌子接触不良似的, 橙黄蓝绿的光一闪一闪的。
眼前坑坑洼洼的路年久失修，老式公交车晃荡着过去，上面却没什么乘客。
一副游戏内城郊贫民窟的景象。
楚寻退出游戏后才有机会登入游戏论坛，他手指一划拉，关于这个《儿童游乐园》的讨论贴占了一大半，又由于刚才系统的全服公告，论坛内关于这场游戏结果的讨论激增。
楚寻随便翻了两下，接着关了手机。
白简一直蹲守在大门口，见到楚寻终于出来便走了过去。
楚寻扫了他一眼，问道：“白简么？”
白简当即停在原地，他头顶缓慢冒出一个问号，就算他游戏里很出名，也没出名到一个刚入游戏的新人就知道自己名字吧？更何况他跟楚寻之前完全没见过。
“游戏论坛上，引起轰动最大的就是你的帖子，”楚寻说，“对我有兴趣的人很多，但是敢直接来搭讪的不多。”
白简：“……”
这倒是实话。在看了楚寻的直播之后，没有点实力的人不会轻易过来蹲守，自己在游戏论坛上又跳得最高，很容易猜到是自己。
系统死了很久，直到这一刻才开始呲哇乱叫。
楚寻微微皱眉，颇为绅士地对白简说：“稍等，我先领个奖。”
于是风中凌乱白简看着楚寻领了十分钟。
白简：“……”
【恭喜玩家楚寻通关《儿童游乐园》副本，现可选择加点奖励。】
【可供加点数：6】
系统：【请选择分配方式：体力智力敏捷美貌耐力】
楚寻盯着那几个选项看了一会，伸手把美貌值拉满。
白简：“？？？”
楚寻你是不是疯了？
他和楚寻还是第一次见面，规劝楚寻显得有点太不知好歹。但他实在无法容忍如此浪费的行为，他哽咽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口：“楚寻，美貌值没用的。”
楚寻挑了挑眉毛，一张脸艳丽地几乎能杀人。
不知好歹的白简：“懂了，有用。”
刚才副本boss不就是一个例子？
系统：【……确定要全部选择美貌值吗？】
【温馨提示：靠美貌不能通关。】
楚寻：【我不加点也能通关。】
系统：【……】
一句话把系统给噎死过去。系统不情不愿地在美貌值上加上六点，就此死了过去。
白简悄悄背过身拿起手机，随便点进一个讨论楚寻的帖子，痛心疾首道：
“这小子真不是人干事啊！我看着他活生生把六点技能点全点了美貌值！六点啊！”
楚寻偏头扫了白简一眼：“干什么呢？”
白简慌忙把手机塞回兜里，尴尬笑道：“哈哈，没干什么。”
系统死了20秒，想起来自己责任未尽，又不情不愿地诈尸，而且这次诈的动静有点大。
游戏内几乎所有醒着的人，无论是还处于副本内的，还是观看直播的，全都收到了系统提示：
【玩家楚寻通关《儿童游乐园》用时34分钟，打破玩家001用时35分钟记录。】
【副本记录进入玩家巅峰榜，已于主城广场处公示。】
【巅峰榜奖励已发放，请玩家楚寻尽快查收。】
系统说一句，白简震惊一句。等到最后一句话说完，他整个人都麻了。
与此同时，星云大楼里赵舜杰的办公室又被人敲响，来人开口便说“楚寻”的名字；NS公会办公楼里人影攒动，所有人开始加班加点复盘起整个副本；黑曜公会的灯又亮了几盏……
几乎所有公会高层因为楚寻，被迫加班开了个会。
主城广场处的玩家巅峰榜，尤其是关于《儿童游乐园》这个副本的榜单已经很久没动过了，除了底下的有小幅度改变，上面的总是那么一些人，玩家001排在第一位。
凌晨天雾蒙蒙的，这个许久未动过的榜单突然诈尸了，不见经传的新人玩家从榜单底部飞速上升，最后稳稳停在榜单第一的位置。
……直接压了001一头。
001打出35分钟记录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这就已经是极限，没想到001消失三年之后，游戏里又迎来了一个楚寻，上手第一个副本就打破了001的35分钟记录。
楚寻领完最后的破纪录奖励，薄薄的眼皮撩起，透出点薄情寡义，对白简说：“你们公会让你来的。”
白简心底骂了一声：怎么这都能猜到。
白简本身模样长得不错，就是一个干净大学生的样子，而身边这位看起来就有些许妖孽。他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新副本，星云公会希望你能过来。”
为什么非要让楚寻过来，白简也没想通，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星云想要拉拢楚寻。
毕竟这么好的苗子可不多见。
楚寻捏了捏耳垂：“我可不会打白工。”
白简咬了咬牙：“可以，条件你开。”
楚寻没有立刻开条件，而是先去论坛搜了一下星云公会。
星云公会是游戏内知名的头部公会，在公会排行榜中从来掉不出前五。星云公会应该是在楚寻离开之后发展起来的，他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但是在搜索的帖子里，有很多人拿星云和他在时的大公会比较。
他又看了一眼白简，笑说：“系统奖励积分，三七分成，我七，星云公会三。”
白简答应地爽快。
楚寻接着说：“我还要首次通关奖励的额外加点数。”
白简这次犹豫了好一会，对于玩家来说，获得点数的途径只有两个，一个是不断地通关副本，另外一个就是打破纪录的奖励。可以说，玩家的每一个点数都是自己靠命挣来的。
而且，你一个把加点数全怼到美貌值的人，要这个有什么用啊！！
想是这样想，但他不敢这样说。
他眉毛一横，咬牙切齿道：“也、行。”
楚寻唇角勾了一下：“另外，我看星云公会的实力可从来没掉过前五，公会里应该有不少好东西吧？系统屏蔽器，你们有么？”
系统屏蔽器，那是隐藏boss和隐藏剧情才会给的奖励，珍稀度极高。运用道具，可以短暂屏蔽系统的监视，也会直接切断直播，是在副本内干点什么“非法勾当”的不可或缺的东西。
白简皱着眉头打开公会仓库，在里面果真找到了五个系统屏蔽器，每个可生效十分钟。他咬了咬牙：“有是有，你需要几个？”
楚寻笑了：“你们有几个？”
……这是要把整个星云公会吃空？
白简暗戳戳地瞪了楚寻一眼：“五个。”
“那就五个。”楚寻笑着说。
他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脸上带着漫不经心又懒散的笑，想讹星云公会一笔的心思毫不掩饰。
偏偏白简毫无办法，他咬牙切齿：“我得请示一下公会上层。”
楚寻笑了一下：“原来你还不是上层。”
白简：“……”
他觉得自己和这种人合作不会被怪物打死，而是先被气死。
他掏出手机点开与赵舜杰的聊天框，打字的语气都有点冲。
白简：你那个大宝贝要五个系统屏蔽器，我自己做不了主，你自己看着办。
赵舜杰：……你还许了什么？
白简：积分三七分成，他七，星云公会三。记录奖励的加点点数全部归他。
赵舜杰：你不如让他把整个公会都吃了。
白简：？？？老子还不想合作呢。
这条消息发过去许久，赵舜杰才终于回了白简消息：可以给，最多三个。
天知道这些系统屏蔽器是怎么挣过来的，有关系统的道具爆率极低，并且还得运气好碰上隐藏boss，要不然连珍稀道具的影子都看不见。
有很多人在游戏里待了很多年，一次珍稀道具都没捞到过。
所以愿意给楚寻三个，对于星云公会来说，已经是大出血了。
白简简单表达了一下公会高层的意思，没想到楚寻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三个也行，我放点血。”
白简：“……”
你说什么玩意？到底谁出血？
他真的连夜想敲烂赵舜杰狗头，让他知道他看上的大宝贝是个什么人。
这边生意刚刚谈妥，楚寻打算直接离开，却在游乐园拐角处看见正蹲在墙角的祝小星。她把书包抱在怀里，黑框眼镜都没有摘，头一点一点的，时不时地砸书包一下，然后又昏昏沉沉地抬起来。
祝小星没能如愿以偿收获断掉的脖子，她下巴不知道磕到了书包里什么东西的硬角，叫了一声，捂着下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一开眼就看见一个清纯的男大学生，还有身旁的妖孽。
她擦了下嘴飞速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打招呼道：“楚寻，你出来了。”
楚寻点点头：“你怎么在这？”
“那个，我在等你出来，”祝小星不好意思，她停了好久才说，“这一场游戏你一定赚了不少积分吧？我好久没回过家了，想向你借一点积分。”
积分在游戏世界内相当于货币，无论是购买任何东西都需要积分，无限游戏和现实世界同样有链接，但是如果要踏出无限游戏的门，每次都必须向系统缴纳2000积分，是一种硬核的过路费。
且每缴纳一次过路费，最多只能在现实世界待上三天，接着就会被系统强制带回。
如果说一定要把资本家挂上路灯，那系统一定挂在最高最亮的那个。
祝小星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跟别人借这么大数额的钱。她低头看着地面。
而楚寻则扭头看了白简。
白简被看得一头雾水：“看我干嘛？”
楚寻：“没听见么？借钱。”
白简：“……”
他一刻都忍不下去了，当场跟赵舜杰发了个消息：这个保姆谁爱当谁当，我反正是不当了。
……
两分钟后，白简：“要多少？”
楚寻没忍住，靠着墙低低笑出来，白简瞪了他一眼，接着看向祝小星。
“两千，可以么？”祝小星小心翼翼地说。
行啊，姑奶奶，出门的费用你是一点不打算掏啊。
身为半夜去公会都要公会报销油钱的白简，眼一闭心一横，划开系统面板给祝小星交易过去两千积分。他划完钱整个脸色面如死灰，不是出奇的愤怒，是一种看透人世沧桑的苍凉感。
他有气无力地说：“转了。”
楚寻没纠结于这边的事，一直专注地看着系统面板。他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句：“辛苦。”
白简：“……滚蛋。”
凌晨三点，昏暗破败的城郊，白简被某人按着头破了两千积分的财，这样的描述怎么看怎么像打劫。
白简绷着一张脸，打算直接离开，路走到一半突然折返过来，他现在已经气不起来了，面无表情地问：“你是不是还没有房子，赵舜杰那个王八蛋说，你可以到星云公会暂住。”
楚寻眼皮都没抬：“巧了，刚好买了一套二手，你要去看看吗。”
原来他刚才在那兴致勃勃地看着系统面板，是在看二手房？！
他不是有钱吗？！
白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摆摆手：“谁爱去谁去。”
楚寻眼睛撇到停在路旁的黑色轿车，他说：“你不去也得去，耽误了这么久，最后一班大巴车已经没了。”
白简：……不如让我死了。
——
最后一行人齐齐上了白简的车，白简开车，祝小星和楚寻都坐在车后座。
白简先把祝小星送到传送点，两人看着祝小星在传送点交付了两千积分，蓝光一闪，整个人就消失在了无限游戏里。
楚寻似有似无地问了一句：“她这个年纪，应该还在上学吧？”
本来只是一句低声的私语，偏偏白简还听见了，他看着那道蓝光：“是，看她的打扮，应该刚上高三。进一次无限游戏就在现实世界消失那么久，这种事，怎么跟父母说呢。”
他高三的时候，是数不尽的早读晚自习，每天为高考发愁。他一直认为自己高三生活过的太憋屈，但是看见了祝小星。
他不过是因为读不尽的书，但是祝小星已经进了副本，一次又一次地卖命。
进入无限世界就相当于失踪，楚寻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是现实世界里所有关于无限游戏的消息都流通不出去，但是失踪的人数，每天都在增加。
楚寻仅凭着这一点，就知道这个游戏还在运作。
现实世界因为接连不断的失踪案，整个社会秩序都处于崩溃的边缘，楚寻在进来之前，他所在的市刚刚爆发了大规模的民众运动，因为失踪的人怎么也找不回来。
白简也只是随意感概一声，等到蓝光彻底消散，他回头：“走吧。”
楚寻依旧坐在轿车后座，车窗被他摇下来了一点，城郊的风顺着那条开着的小缝吹进来。城郊的风没有想象中清新，反而带着隐隐的生锈金属和垃圾的味道。
城郊附近就是贫民窟，贫民窟会传出这种腐朽的味道倒也不稀奇。贫民窟聚集着整个游戏将近三分之二的玩家，只有少部分高层玩家能够买起主城的楼房。这群人还被公会所垄断，相当于在主城，几乎全部都是公会玩家。
楚寻对这游戏的生态再清楚不过。放到现实当中，平衡机制做这么烂，资源被小部分人垄断，这种游戏迟早关服大吉。
但是无限游戏几乎无解，一旦进入，就是一生的魔咒。
楚寻抬眼看了看白简的背影，问：“你什么时候进的游戏？”
白简从汽车后视镜里看他：“两三年了吧。时间也不是很长。”
楚寻点点头，又看向窗外。
破旧拥挤的贫民窟一个个闪过，楚寻能看见房屋与房屋中间搭起的晾衣绳，上面只晾了一件衬衫，显得空荡荡的。路边堆着很多垃圾，汽车掀起的尘土能糊住整个车窗。
他低声感慨了一句：“这地方还是没变。”
白简没听清，问道：“什么？”
楚寻没有接话，反而告知白简该转向了。
他说买了个二手房，其实是糊弄白简的，他之前在游戏里就有两套房产，一套是刚进入游戏时买的，那时候积分不太够，只能买在了贫民窟旁边，是一套很久很小的老房子，夏天透雨冬天透风。
积分够了之后，他就搬到了主城。他挑的位置很好，从自己家里看过去，能看见楼下的小花园，还能精准监视几个公会大楼的动向。
但是楚寻并不打算前往主城那套房子，一方面是因为刚进游戏根本买不起主城的房子，另一方面是因为……
他终端里还储存着黎明的数字化的档案。他必须先回一趟老宅。
——
车子在楚寻老宅门口停下，虽然是贫民窟，但是游戏内所有房子都归系统所有，所以进门的时候依旧是电子锁，需要验证用户信息。
其余部分则跟现实世界中拥挤的贫民窟房子一样，砖砌的痕迹很明显，顶棚从房屋门口伸出来，不过是一片破旧的塑料棚，颜色已经发黄了。门口的空间也很狭小，还停了一辆车，两人几乎不能转身，一转身，就会对上另一家的厨房门。
白简疑惑地问：“这就是你说的二手房？”
楚寻点点头，在门口按了指纹，电子门锁适时响了一声：“欢迎回来。”
他没有直接进门，转过身问白简：“要进来坐坐吗？”
白简盯着门口看了好一会，他进无限游戏好几年了，但是从来没住过这种房子，倒不是说他过副本赚了多少积分。而是因为他刚进游戏不久就成了新星，被星云公会选中之后住了公会统一提供的公寓。
他也有些好奇这种房子的内部构造，便跟着楚寻进了屋。
屋内比他想象的要整洁，虽然面积很小，但是房子内放置的东西也很少，并没有显得有多拥挤。美中不足的是，房子里已经很久没人来了，积了很多灰。
白简背着手在几个房间里面转悠，最后在客厅的展示架处最顶层看见了什么卷成一团的破烂，他伸手扯下来，不禁大叫一声。
楚寻正在卧室，听到动静走到门口，手里还端了一杯水，他先是喝了一口，接着冷冷地看着白简：“怎么了？”
白简手上正拿着一张落满了灰的海报，这时候他也不心疼自己身上穿的高级卫衣了，他直接用袖子小心擦掉海报上的灰尘。随着白简的擦拭，海报上的人脸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001！
楚寻一口水差点没把自己呛死，他忍住了咳嗽的冲动，又看向那海报下面的签名，001，三个数字，他亲笔所写。
……娘的，这什么时候的事！
白简兴奋地看着那海报：“你家怎么会有玩家001的海报！还是亲笔签名版，这好像是第三次联赛后的海报，我在市面上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怎么会有一份在你家？！”
楚寻神色复杂地看着白简，没想到他比自己记得都清楚。
第三次联赛之后，他作为个人赛的冠军被系统邀请出海报，他本来想直接推掉的，但是系统软磨硬泡地说所有获奖者都会出海报，他推不掉，到地方只随便拍了一张侧脸。
因为楚寻过于不配合，就连签名他只签了十多分就把笔一摔。
现在家里这张，应该是那时候工作人员送的样刊。他拿回来也没当回事，随手一团就扔到了柜子顶。
没想到多年之后，被捡破烂一般的白简给翻出来了。
楚寻又喝了一口水，淡淡地说：“兴许是前一户人家剩下的呢。”
白简眼珠子恨不得黏到海报上，眼神都不给楚寻一个，他喃喃道：“说的也是，没有人能拒绝001，那可是整个游戏的神。”
001十七岁第一次进入游戏，第一场游戏就招惹了当时最不好惹的巡防官黎明，他也因为这个在游戏论坛上小火了一把。之后，他每场游戏都能用凶狠又意想不到的方式取胜，在玩家巅峰榜上一路走高，他也收到过多家公会递出来的橄榄枝，但是令人没想到的是，他自始自终，没有参加过任何一个公会。
如果不是因为他没有参加公会，他也不会只在个人赛上以碾压级别的实力拿了冠军。
楚寻从水杯上抬眼看了下白简，接着睫毛又垂下去：“你见过他？”
白简愣了一下，接着沮丧地说：“没有，在我进入游戏之前，他就已经在游戏里……消失了。”
楚寻挑了挑眉毛，他没想到后来游戏中的人会用消失来形容他，任何找不见踪迹的人，到了别人嘴里都会是一句轻飘飘的“死了”，他们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事。
理应不会对谁有所例外。
楚寻问：“消失？”
白简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其实也有人说他死了，但我不愿意相信，大部分人都说他是消失了，没人觉得他会死吧，他那么牛逼的一个人。而且系统没有给出001的死亡证明，一般玩家死了，在系统那里都可以查到的，但是就是查不到他的。”
他缓了缓，接着说：“系统对于001的态度也很奇怪，他之前所有的副本直播资料都被系统封存了，而且001也几乎成了某种违禁词，在论坛上提一句都有可能被炸号。但是你知道的，留在人心里的人是藏不住的，人们会想法设法用某种方式纪念他。”
楚寻听到这，愣了一下，随后低低笑出了声。
白简接着说：“我关于001的一切也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也从黑市那想法子买来了他的部分直播录存。对了，你是不是刚进来还没听过他的事迹，我可以勉为其难给你好好讲讲。”
白简说到这，突然兴奋起来，像一个要卖安利的小粉丝。
他目光灼灼地有些吓人，楚寻默默别过脸。
楚寻：“……不用了，谢谢。”
至于001的事迹，他不仅知道，他就在现场。
白简整个人垂头丧气起来：“你不愿意听就算了，但是！你以后一定会想了解他的，想知道了来找我，我肯定不带任何主观感情色彩给你介绍这个人。”
楚寻：“……”
现在这句就带有很强的主观感情色彩。
白简宝贝似的抱着那张海报，问他：“能把这个送我么？”
楚寻随便摆摆手：“拿走吧。”
白简躺在沙发山翻滚起来，像一只兴奋过头的大型犬。楚寻看不过，默默给他泼了凉水：“你能确定这个签名是真的么？”
白简猛地坐起来，认真研究起来那个签名。签名是用黄色记号笔签的，还带有细细的金粉。他研究了半天，斩钉截铁地说：“肯定是真的！”
那就三个数字，随便拉一个人写得都能跟他一摸一样。
三个数也能认出来是谁的手笔，楚寻觉得除了傻没别的解释。
白简：“我知道你现在想问什么，但是就是可以，他写的001和别人写的不一样。”
“哪不一样？”
白简顿了一会，才说：“写的花里胡哨。”
楚寻：“……”
这张海报就应该烂在柜子顶上。
其实白简说的没错，当年楚寻年纪也不大，正是中二病又爱装逼的年纪。虽说他对拍照什么的没兴趣，但是签名他还是认真研究了一番的。他写的是很漂亮的花体，而且为了防止别人仿他签名这种情况发生，他还特意在签名左下角做个小记号——一个小小的x。
楚寻正想着怎么把这张海报从白简手里要回来，白简又自言自语地说：“你说，当年001为什么会给自己起这么个代号呢？”
楚寻喝了口水，淡淡地说：“可能因为他觉得自己很1吧。”
白简：“……！”
他整个人都炸了，直接从沙发上窜起来，脸色有点生气：“001才不是那种自恋狂，而且，他不是很1，他是超级1！！”
楚寻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说的都对。”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现在是主城时间七点多。他看了看白简：“等我请你吃早饭？”
“算了，守你直播守了一夜，”白简已经站起身，手里还攥着海报不放，“我回去补觉。五天后船屋诡事副本门口见，对了，这是查到的副本资料。”
他说着，把一本薄薄的文件随手扔到茶几上。
楚寻目光扫过去，不禁有一些感慨，他当年搜集资料全都要亲力亲为，现在这些公会成员倒是分工明确。
——
白简离开之后，楚寻关了大门，直接进了卧室。他的卧室里也没放什么东西，一张床，几张柜子，除了床头挂着一个黑白的无边框时钟，再没有别的装饰。
他把衣柜打开，从最里面的夹层翻出来信息读取器。
信息读取器是一块四方形的底座，可以接通个人终端读取里面的信息。但是楚寻藏起来的这个不太一样，它带有乱码修复功能，这种读取器民间是禁止非法持有的，只有系统内部用来恢复某些误删的文件时才会使用。
也就是说，只有这个读取器才能读取到已经成为乱码的黎明的档案。
楚寻把自己个人终端连到了信息读取器，那玩意也是太久没工作过了，过了许久，才终于半死不活地滴了一声。
楚寻重重地松了口气。
接下来是漫长的“文件修复中”。
从拿到这个信息读取器开始，他就无数次重复过这个步骤，但是每次都没有任何进展，已经成了乱码的文件永远不会被修复成功，他也抓不住黎明在游戏里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时间应该过去了很久，久到太阳已经到了正上空，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照到楚寻的侧脸上。他手抵着额头，这个动作维持了很久。阳光射到他眼尾，纤长的睫毛在眼底轻轻落下一片阴影。
直到信息读取器嘀了一声。
【文件已修复。】
他终于抬起头，因为太久没睡了，眼尾有些发红。
【代号：黎明
真实姓名：不详
年龄：26
个人履历：担任巡防官，后因违规罚下巡防官职位，成为普通玩家。在游戏中死亡。
违规原因：不详
巡防官前经历：系统已封禁】
信息读取器上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形，接着传出了一段特别模糊的录音，吱吱啦啦的电流声响个不停。
先是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系统已经判定了，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巡防官守则里写的很清楚，你应该知道后果。”
接着是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即使中间夹杂着不断的电流声，即使背景音嘈杂，楚寻也一下就能听出来，那是黎明的声音。
他散漫开口：“没什么，单纯想而已。”
楚寻愣了一下，接着笑出来。
接下来人声停了，除了背景不断的杂音，几乎没有其他能听懂的词汇。久到楚寻以为这段语音就此结束的时候，男人又说了一句话。
“通道已经开了，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楚寻呼吸一窒。
语音在这里戛然而止，信息读取器上的文件读取进度也变成了百分百。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便显得楚寻一个人坐在狭小的卧室里，孤独又落寞。
他心里很不舒服，说不上来为什么，派对散场之后那种虚无感一直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但又可以忍受。
他烦躁地捏了一下耳垂，起身准备去外面找点吃的，顺便补充一下物资。
几乎所有地方都设有官方的补给点，不管是纸醉金迷繁华无比的主城，还是他这破烂小的贫民窟，这点系统倒是出人意料的公平。
贫民窟的补给点设在楚寻房子不远处，里面几乎什么都卖，水和食物，还有在系统商店里买不到的危险物品。
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公然卖着违禁品的大型商超。
——
官方补给点是单独的房子，墙体全是金属，在破破烂烂的贫民窟里显得格格不入。补给点内永远有人，因为他们出副本的时间不固定，所以这里是24小时营业。
此时补给点内人不少，大多数人衣服破烂，看人都小心翼翼的，还有些人四肢带着血迹，血顺着手臂大腿滴下来，补给点内淋了满地的血。
在一群刚出副本的精神仍然极度飘忽的人中间，楚寻的气定神闲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甚至还有点困。
楚寻绕过拥挤的人群，顺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推了个补给点的小推车。
补给点里塞得东西很多，几乎所有的市面上能买到的东西都聚集在这里。按理说这样拥挤的屋里推个小推车不太好走，但是楚寻一路上走的十分顺畅，甚至还能在拥挤中扶一把被挤到在地的老头。
他好像天生有种从容感，不管是在什么时候。
楚寻推着车子到了食品货架，他往里随便扔了几桶泡面，接着又去衣物区拿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其实他上次被逐出无限游戏时，家里的衣服没来得及收拾，全都还扔在衣柜里，但是这么久没回来，他不敢想那些衣服已经潮成什么样了。
仅仅是这几样东西已经占满了半辆购物车，楚寻还不罢休，又不紧不慢到了补给点最里面。
灯光昏暗的小屋里面，竟然放了满满的枪械。
墙上挂着的都是大型武器，价格自然也不菲。还有一面墙，摆着各种刀具，小到匕首大到唐刀，应有尽有。这里没什么人，一是因为价格太贵了，在积分就是命的时候，都想在无限游戏里多活一会，因此都换了必要物资；二是因为这些东西杀伐气太重了，没人敢买，也没人敢用。
这便显得楚寻是个异类。
他明明身体纤弱，皮肤又白，看上去总不是个能打架的，又偏偏生了一张冷脸，不说话的时候看谁一眼就能把那人看到直哆嗦。而此刻，他又推了个购物车一个人在一堆枪械中间挑挑拣拣，好像不是挑选趁手的武器，只是下班回家顺手买菜。
前台的收银员自楚寻在门口推车开始就注意到了他，自从他一进后面的屋子，收银员悄悄戳了戳身边的女人：“那人谁啊？之前没见他来过，是个新人？”
女人也朝楚寻方向投过去一眼，又低下头去忙活：“应该就是个新人吧，不是新人哪敢推购物车啊，还往那房间里面蹿。”
收银员：“等那人回来让他自己把东西都放回去算了，估计他也付不起。不过，每次都得我们给新人收拾摊子……”她说着，顺手接过对面递过来的衣物，扫码之后问：“还有吗？”
她一抬头，对上一双玻璃般的眼眸。
是楚寻。
收银员：“……”
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打算说出口的话再对上这双眼睛之后就说不出了。她红着耳朵尖，慌忙给楚寻结账，却在低头看到楚寻的小推车时愣住了。
最底下放了各种日常用品，这些东西堆了半车。而从那小屋子里买来的东西，堆了另外半车。在购物车的顶上，大剌剌地扔了把手枪，子弹被楚寻塞在了购物车中间的缝隙里，甚至旮旯里还塞了几只鱼雷。
楚寻微微垂下眸子：“有问题？”
她沉默了许久：“……没问题，我来跟您结账。”
她小心翼翼地把枪捧出来，生怕一个不小心这把枪就走了火。她来这个补给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真的□□械这种东西。
楚寻适时提醒了一句：“没上膛，不会走火。”
收银：“……”
她发现眼前这个帅哥长得倒是挺好，要是不会说话就更好了。
等到收银员将里面的东西终于扫完，她重重吸了一口气，才说出了那个她从没想过的数字：“一万积分整。”
普通人进一次副本最多能获得一千积分，要是运气差点也就几百。那可是一万积分，顶的上过十次副本，能够出游戏整整五次，在外面获得长达十五天不用担心自己生活的假期。
旁边正在结账的人吓了一下，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楚寻的穿着打扮。笑道：“兄弟，新人吧？这地方现实中的钱没用，全都是按积分算的，这些东西你也拿不了几样，要我说，不如留个——”
他话还没说完，楚寻就转过身冲那人微微笑了一下。
然后是漫长的呼吸停滞声，那人硬生生截住话头，转而是一声惊呼：“楚、楚寻？！”
作者有话要说：
楚寻：我超级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