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阮一行人急匆匆跟着到医院, 找到位置时秦揽已经推进手术室。

  程倦独自坐在手术室门前的长椅上,身边围着两位医生。

  他们走近,肖阮听到医生说让程倦也做个检查, 看上去也像是有伤。

  程倦抿唇不说话, 佝着肩颈,下午的阳光带着锋利、带着寒气直射在他身上,薄光给他覆上一层阴郁、死气。

  粉色卷发凌乱得搭在额前,发带歪斜还沾着灰, 一身凌乱、灰扑扑的。

  现在抽开神看程倦, 才发现他手肘处衣服摩破,渗出的血迹已经干涸。两处膝盖布料因摩擦而抽丝,整个人狼狈异常。

  “程倦,你也去检查看看。”肖阮说得小心翼翼。

  程倦现在太冷静了, 冷静中透着压抑和不正常。浑身罩着疏离,他被单独劈出这幕场景外一样。

  叶常手机突然响铃, 垂头看了眼来电号码,眸子中透出不安。

  他胳膊有点麻木, 迟迟没接, 肖阮够着脖子瞥了眼,脸色微凛。

  是赛委组的电话。

  肖阮看一眼程倦, 拍拍叶常,“就说两个小时之内商量出解决方案。”

  话音刚落, 肖阮的手机也响起来, 他垂眸看清后脸色青白杂乱。

  网上已经有人发秦揽车祸视频了, 热度秒登顶... ...肖阮嗓子噎下一口气, 人抖起来。

  肖阮接通电话的前一秒, 程倦站起来, “我去检查。”

  他要替秦揽扛起战队。

  程倦目光平静地放到叶常脸上,“明天我上场,教练回复比赛继续吧。”程倦大吸一口气,胸腔跟着颤个不停。

  肖阮看程倦一眼,喟然道,“你好好检查,不要硬抗 。”担忧不已。

  肖阮转身接听电话,然后摸出另一支手机开始拉后勤组开会,商量这次事件的控制方向。

  叶常在程倦坚定的神情中咬字回复,“明天我们照常上场,中午场改成晚上场行吗?两名队员不同程度受伤。”

  叶常越走越远,和赛委组去沟通接下来比赛事宜。

  林眉两眼通红,现在还站在墙角偷偷抹眼泪。

  封季同咬着牙,双拳握紧垂在身侧,额角青筋爆裂,一脸忍相。

  老E一惯带着嘻嘻哈哈的脸现在也是难看,肃穆起来还有点凶戾,他靠在墙上,手狠狠捏着窗框,虎口绷得皮肤发青。

  程倦抬头跟医生说:“能在这里检查吗?我家属在里面。”明显后面还有话没说完,是生生咬断句的。

  医生面面相觑几眼,抢救室走廊检查?

  程倦脸上写着‘要么检查,要么滚,磨磨唧唧就去死’,十分不配合,且不给商量的余地。

  医生以救人为天职,同意在这里检查,其中一人去喊护士准备基础药车。

  医生问,“你刚才有撞到哪里吗?”

  程倦刚要回答,余光突然看到红色抢救灯,嘴角再一次抿紧,牙梆僵硬。

  心脏突然被一记重击,疼得他蜷缩下肩,眼角有点酸,气息紊乱。

  “没撞到,就摔了下。”说着根据身上疼痛点掀起衣服,翻到手肘时候刺疼加剧,程倦皱眉。

  低头一看,左手手肘往上青紫一片,还被蹭破好大一块皮,跟着翻卷衣服的动作还扯掉了半块皮。

  程倦现在才开始有痛觉,浑身跟被车碾过的一样,不禁倒吸几口凉气。

  医生问,“还有其他地方吗?”伸手帮程倦掀右胳膊,手肘也青了很大一片,右手半个掌心都是乌紫的。

  再检查膝盖,最终结论四肢多处软组织挫伤。

  严重倒是不严重,对比赛多少肯定会产生影响。

  程倦心想:没事,能上比赛就行。

  后腰被车灯顶得地方可能最严重,皮下出血面积不小。医生说久坐伤腰,这个地方要格外注意。

  医生上药,程倦摸出秦揽的手机,拨通110报警,简述过程后,警方说派人来医院做口供。

  此时急救室门打开,从里面急匆匆走出位医生,手上拿了份文件。

  程倦推开上药医生走过去,林眉、封季同、老E也跟着围上来。

  程倦看清文件抬头双腿发软,因没人依靠强行稳固身形站直。张开口,嗓子却黏糊一片,大股大股凉风跟刀一样往喉咙里戳,程倦感觉满腔腥甜。

  医生:“请问病人监护人在吗?病危通知书签一下,他出血量过大现在已经休克,手术目前并不是很顺利。”

  程倦耳鸣眼花,喘息声大过一切,一只手生生把他心脏扯出胸腔。他佝下肩背,浑身颤起来。

  林眉嚎啕哭出声,捂着嘴转身去砸墙,大骂艹,飚了一串脏话。老E转身也抹眼泪去了。

  封季同哽咽两嗓子,看了眼失魂落魄的程倦,强装镇定地说:“他父母不在柏林,我们战队经理行吗?”伸手掏出口袋电话准备好拨号。

  这是封季同唯一想到能合法签字的人。

  医生点头,“他的负责人就行。”

  封季同正要拨通电话,程倦一手按住,抬头跟医生说,“我是他的意定监护人,中国法律承认的,病危通知书我签。”

  一阵风吹来正巧扫在程倦脸庞,带起他的发梢。

  医生介绍秦揽的失血量等等,程倦一概听不清,只是木讷的接过文件开始填写。

  每个字都写得很工整,跟当初去公证处填写意定监护人文件一样工整。

  可偏偏写到‘患者家属、监护人签字’这一行的时候手开始巨颤,笔怎么都握不住。

  勉强签下程倦两个字,他浑身失力差点栽倒。

  下一行‘与患者关系’,程倦肩膀彻底塌下去,喘了很多口,胸腔带着低鸣。

  慢慢填下伴侣。

  肖阮和叶常电话打完知道这件事,都红了眼圈咬紧牙,踉跄出声。

  头上那顶红灯跟钩子一样,身体深处的恐惧全被拎在眼前,掐着你的脖子逼你直视。

  程倦坐回椅子上让医生给他上药,安静得趋近于木偶。

  警方没两分钟来了两人,开始询问车祸过程。

  因为他们是异国人,警方态度散漫。

  一听里面躺着的名声不小,是来柏林参赛,又加上当地主办,态度一下子好了不少。

  “有看清车主长相吗?”一位胡子警官问。

  程倦眸子下垂,“那人带着口罩、墨镜和帽子,看不清人脸。”

  肖阮他们走在前面离得远,所有问题只能是程倦回答。

  这无疑是让程倦把当时画面重现一边给警方和自己,肖阮有些不忍心,捏紧身边叶常。

  警察一边问问题,一边记录,其中一个问题让程倦顿了会。

  警方问:“最近你们队长是否与人结仇?”

  程倦思索了下,这点他不清楚,按他的了解是没有的。

  正要摇头,封季同声音突然砸在程倦耳边。

  “江修远。”

  程倦眯起眼睛循声看过去,“江修远?”

  为什么这么说?他几天前刚结婚,隔了半个地球的距离,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林眉听到这个声音一拳锤在墙上,“靠,还真有可能是那个逼。他有作案动机!”

  江修远有作案动机?

  程倦拧紧眉心没懂,诘问道:“怎么回事?”

  林眉、肖阮互相看几眼,林眉转头怯怯,“我就这么一说,没什么。你继续做笔录。”

  程倦幽深的冷目盯了林眉、肖阮几眼。

  转头和警方述说当时过程,以及车辆型号和车牌号,司机某些动作细节。

  一个笔录做完,他身上的药也上好了。

  警察阖上笔录本,声称暂时回去展开调查。

  程倦给警方留下联系方式和住址,以便随时联系。

  他也算被车撞过,医生交待让他注意身体,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叫护士,不能忽略。

  两拨人离开,走廊寂静一片。

  地上铺了层阳光,交杂着还透着一层浅淡的红色。窗外寒风一起,程倦身子蜷缩起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慢吞吞站起来迎风走到窗边。

  天好象要暗了。

  冷风刮过,程倦意识好像清醒几分。

  外面艳阳高照,风过林稍,风叶的声音跟针一样,来回滑动在他心口上,令他惶恐不安。

  程倦绷着身子,心思全在急救室门口,却又不敢扭头看。

  他指尖僵直,缓缓揪住衣摆。

  没过多久又是两份病危通知书,程倦越签越害怕,想踹门冲进去。

  最终他抵靠在窗边站着吹寒风,浑身冰凉一片,心里密密麻麻得充斥着恐惧。

  医院的墙壁听过世界上最多的祈求,能有什么用呢?

  程倦抬头看到马路对面,像是有希望。

  他跟肖阮平静道:“有事打秦揽手机给我,我立马过来。”说着从窗口一跃而出,吓得肖阮跟着扑过去拽。

  手中落空的时候肖阮人都炸了,竭力嘶吼,“程倦!”所有人蜂拥至窗子。

  程倦安然无恙的在楼下拍拍衣服,拿着秦揽手机示意了下,转身朝着马路对面走去。

  马路那边是座教堂。

  正巧教堂钟声响起,惊起一群鸟,灰蓝色天空扑起一阵翅膀。

  两个小时后程倦接到肖阮电话。

  “秦揽平安,但失血量过大人要好好休息观察,不能探视,也没醒。”

  程倦张口,“我马上回去。”声音嘶哑到字词模糊。

  肖阮挂断电话捂住眼睛。

  程倦哭了多久才能把嗓子哭成这样?

  程倦掌心撑地站起来,身体一晃歪在地上,腿跪麻了。

  他应付地揉了揉,拖着犯僵的腿往外走,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大。

  出教堂那瞬间他回头看了眼神像。

  转身,程倦伸手从口袋里把发带拿出来戴回头上,覆住额头上的青红。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