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帝国……真的同意了?”
唐凝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苏晏说得斩钉截铁, 随即又笑得温和,“恭喜你们。”
在屏幕的另一头,唐凝几人相拥而泣, “我们……成功了。”
苏晏耐心地等待几人发泄情绪,心中亦感欣慰,无意间一抬头,望见诺恩在厨房利落地忙来忙去。
很难想象, 堂堂虫王用来战斗杀戮的手,能够在厨房洗手做羹汤。
苏晏支着下颌, 看向诺恩的方向, 眼里带着的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依恋。
作为长年游走战斗中的虫族,早在苏晏的视线落入他身上的第一瞬,诺恩就察觉到了。
本以为苏晏就看一会儿,谁知道那股视线越来越灼热,逼得诺恩没法忽视。
诺恩无奈地转过身,朝着苏晏指了指还在通话的电子屏幕, 脸上眉目舒展,轮廓立体, 哪怕手拿青菜, 也挡不住浑身的凛冽杀伐之气。
苏晏如梦初醒地眨眨眼, 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看诺恩看入了迷, 当下整个人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面上不显, 但实际脖子已经攀上了绯色。
……可爱。
诺恩忍不住动了动喉结,要不是苏晏现在还跟唐凝通着话,他早就过去按着人一通深吻。
“苏老师?苏老师?您怎么了?”
“啊?”苏晏的注意力从刚才的羞窘中回过神来。
“严校长刚才发信息来说要给我们庆祝,您来吗?”雷眼巴巴地看着苏晏。
“来!”苏晏笑道。
几人又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 约定好时间地点,便挂了通讯。
回头看见诺恩,苏晏又想起自己刚才不争气的一幕,不堪入目般闭起眼。
“那个……我出去给唐凝他们挑点伴手礼!等会儿回来——”
苏晏抓起放在门口衣帽架上的外套,急急忙忙出了门,生怕诺恩跟上来。
诺恩哪里看不出来苏晏在想什么,也没着急追,左右惊蛰都跟上去了,给那只别扭的晏晏猫一点空间吧。
诺恩心情颇好地切下一小块鸡肉,剁碎了放到猫食盆里。
小黑一脸警惕地看着诺恩的动作,想不通这个动不动就把它关厕所的两脚兽,今日为何会对无缘无故给自己加餐。
“小笨猫。”诺恩轻哼一声,不知实在说谁。
跑出门,苏晏连连回头,确认诺恩没有跟上来后松了一口气。
惊蛰难得今日跟苏晏单独出门,自然十分高兴,小机器人头上的红灯一闪一闪的。
“殿下,附近就有一家商场,您想去吗?”
苏晏眨眨眼,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出门时随便扯的理由,“好,去吧。”
惊蛰咕噜噜滚着轮子行在苏晏身后,仿佛回到了他们刚来首都星时。
“殿下……您开心吗?”
“唔?”苏晏侧头去看小机器人,虽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认真回答道:“当然啦。”
惊蛰头顶的红灯极缓慢地闪烁两下,在看不见的网络世界里,无数数据流飞快闪过,它仿佛又看见了自己被赋予视觉这个感官时,第一眼所看见的小婴儿。
只需一眼,它埋藏在最深处的最高指令瞬间被激活,从此,它将代替自己的创造者,保护小殿下。
这是苏晞尔,或者说是一个母亲为她的孩子所构筑的坚固长城。
“……若是这样,惊蛰也会很开心的。”
苏晏偏了偏头,脸上笑容越发明亮,“那惊蛰以后,可以一直开开心心的啦!”
喀喀喀——哒!
小机器人还来不及回话,它全身的关节便被立刻锁住。
惊蛰立即意识到不对,意识数据流飞快转移,然而对方却早有准备,直接屏蔽了所有的电子脉冲,让惊蛰被困在了这个不能动的机器人里。
“殿下,快跑——”
苏晏同时也发现了不对,他走得急,身上没有带任何东西。
来人没有现身,冲着苏晏就是一发麻醉弹。
这是首科院最新研制的麻醉弹,本意是为防最近前来首都的虫族,又怕用杀伤力的武器落虫口舌,皇帝便着令首科院研制了这东西。
这种麻醉弹出膛后受到撞击便会立即雾化,常人只要皮肤沾上一点,便会即刻昏迷,即便是遇上虫族,也能令他昏迷上好一会儿。
惊蛰被困在小机器人里气得发抖,“殿下!”
在一片雪白的雾气中,一辆悬浮车冲出,车上的人快速把昏迷的苏晏拉上车里,随即迅速消失在惊蛰如今的监控范围里。
端出最后一盘菜的诺恩忽地立在桌前,一种极端不好的预感从心脏处蔓延开来。
诺恩皱眉压下莫名的心悸,忍不住开口问道:“芙蕾,晏晏到哪儿了?”
一片沉寂。
“芙蕾?”
诺恩猛地意识到不对,没等他化出蝠翼追出,惊蛰和芙蕾极怒的声音就响在了耳畔。
“殿下被人劫走了!”
咔嚓——
实木的桌角应声而裂。
诺恩双拳攥紧,瞳孔骤缩,声音低哑得像是从胸腔中挤出来似的。
“给我找!”
诺恩抓住在虫王盛怒下瑟瑟发抖的呼叫虫,紧急联络上了卢卡。
“王——”
“首都星有多少虫族?”
“就我和费奇。”
诺恩眸色一沉,“联络帝国,本王的虫后被人劫走了!”
这还得了!
卢卡瞬间会意,“费奇已经去了,属下马上与您汇合!”
“好。”
诺恩面色冷沉,浑身战场的硝烟杀伐之气不再收敛,凛冽的气势直迫人心。
“从事发到现在多久了?”
“56分34秒……”惊蛰的数据流飞快闪动,“对方带了G-58信号屏蔽仪和新型麻醉弹,能拿到这两样东西的人在首都不多。”
诺恩心思电转,“入侵首都星球防御系统,封锁星球所有进出口,不能让对方带晏晏离开首都。”
“芙蕾去了。”惊蛰的机械音在这一刻尤为冰冷。
惊蛰入侵了首都所有的监控,无数海量的信息涌入,很快便由惊蛰析缕分条,抽丝剥茧出重要信息。
“那辆车,找到了。”
“在哪儿——”竖瞳闪烁,凶兽此时失去了束缚。
————
苏晏是在一片咸湿的风中苏醒的。
粗粝的水泥地面在他白皙的肌肤上留下大片的红痕擦伤。
——他是一路被人拖过来的。
麻醉剂的效力尚未完全散去,但适应这种昏沉的感觉,苏晏很有心得。
“你怎么把他拖过来了?我要的是他的皮。”
“放心吧,脸没伤。”
祁琛摘下脸部的伪装,端起桌上的杯子狠狠灌了几口凉水,内心浓重的不安感才被勉强压住。
“麻醉的缓解剂已经打了,你动作快点。”
越修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柳叶刀,没有在意祁琛的催促,“不急,G-58信号屏蔽仪当年可是苏晞尔的得意之作……哦?醒了?”
祁琛同时向苏晏的方向望去,见到他靠在墙上,费力地半睁着眼睛。
美人之所以是美人的缘故,就是他无论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之下,总能拥有一种出众的气质。苏晏显然就是其中的典型。
哪怕苏晏的身上沾满了血迹和灰尘,也无损他过于俊秀的容颜。尤其是一双黑亮眼眸好像被蒙上了一层水雾,眼尾的红痕细长暧昧,眼波流转间,恍若懵懂迷茫却又妖冶缱绻。
祁琛眼眸蓦然一沉,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越修拿着刀走过去,冲苏晏笑得温柔,“醒了?可有什么地方觉得不舒服?”
如果忽略此时的环境,这幅样子倒像一个体贴的伴侣。
苏晏撩起眼皮,干涩的喉咙发声有些困难,“你们想做什么?”
“别怕。”越修冰冷的刀尖贴着苏晏的脸颊向下滑动,到颈侧、锁骨,又拐弯移向手臂。
苏晏此时四肢无力,只能冷冷地看向越修,眼神犀利暗含警告。
“是在这里吧。”越修轻笑,手指用力,刀尖刺入皮肉,霎时,殷红的血液自手臂内侧沿着指尖滴落到地上,像是开出了一簇嫣红的梅花。
一枚细小的定位芯片被越修生生用刀挖出。
苏晏面色一白,受痛觉刺激,手上的力气恢复几分,便下意识去抓那枚掉落的芯片,连血流不止的伤口都顾不上了。
然而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越修之意本就是那枚芯片,断不可能让苏晏又抢了回去。
沾着血肉的芯片被越修捏住,向外扔去。
窗外,一片陡峭绝壁,翻滚的浪花呼啸着将婴儿指甲盖大小的芯片卷进海浪之中。
祁琛眼见这一幕,后怕地咬了咬下唇,“定位芯片?刚才检测的时候仪器没反应啊?”
“当然没反应,那可是用硅制的。”越修甩落刀上的血液。
苏晏捂住手臂,指缝间都是刺目的红色。
祁琛蹲下身来,与苏晏平视,神情有些扭曲,“谁叫你挡了我的路呢?只能请你消失了。”
“挡路?”苏晏虚弱地嘲讽一笑,“你以为我想要祁家吗?”
又是这样?祁琛只觉得讽刺,每次他拼命想要得到的东西,仿佛在苏晏这里就是不值一提的存在。
凭什么啊?凭什么自己付出时间,付出努力,甚至于出卖自己身体才能够摸到一点点边缘,而苏晏不过是站在那里就有人把他渴望已久的东西递到苏晏手心。
凭什么?他不过是个从乡下来的小子罢了!
祁琛满心愤懑,拿过越修搁在桌子上一把锋利刀刃蓦地往苏晏小腿上狠狠一扎。
“呃!”
苏晏痛哼出声,眼角落下两滴生理性的泪水,血液顺着刀尖缓缓汇成一小片血洼。
“别伤着脸了。”越修有点担忧。
“不会,给你留着呢。”祁琛才觉得胸中出了一口恶气。
祁琛探身,眼眸恶狠狠地盯着苏晏,目光中全是快意,“不管你想不想要,你都不会得到了。”。
“动手吧,省得夜长梦多。”
“放心,屋里都有G-58信号屏蔽仪,等找到这里,最快也得明天。”越修漫不经心地擦着柳叶刀。
G-58信号屏蔽仪?怪不得这么久了惊蛰他们没有任何反应……
苏晏咬紧了牙根,强忍着疼痛,四下环顾。
听见越修这样说,祁琛还是觉得内心十分不安。
“那我先走了,你要是完事儿了,记得通知我一声。”
越修抬起眸子,“好。”
祁琛重新戴好伪装出去,大门一开一合,一股咸湿的空气席卷进整个空间。
苏晏坐在地上,眼眸沉沉,他这是……在海边?
思及此,苏晏抬头看向一旁的越修,开口:“死而复生?越家真是好手段。”
“不敢。”越修捡了个椅子坐到苏晏身边,“本来都准备走了,但想想还是舍不得你这张脸,就又回来了。”
“G-58信号屏蔽仪,为了对付我,你们倒是下了血本。”
“哦!说起这个,这还是令堂当年赠与越家的东西。”越修笑着摇了摇头,“令堂的东西,确实好用。”
“也不愧是让我父亲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啊,就连她儿子,也费尽心力地护着。”
“你知道吗?我本不至于如此的。”越修突然凑到苏晏眼前,姿势暧昧,“要不是我父亲点头,法官无论怎么样都不敢判我死刑的。”
苏晏不适地向后躲了躲。
诺恩再进一步,“可我父亲为了护着你,为了你不被我扒了皮,竟掐了我的身份,要把我送到勒吉尔科去。”
“那时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得到你的脸,无论如何。”
“是吗?”苏晏眯起眸子,敏锐地嗅到了越修对他父亲的不甘。
“多好看的一张脸啊。”越修眼神迷恋,伸手碰了碰苏晏的脸颊,却又像是触电般收回手。
“哎!差点忘了。”
越修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双手套,仔细给自己戴上,“祁琛说得对,未免夜长梦多,我们就聊到这儿吧。”
冰冷的刀刃逼近颊侧,苏晏直视着越修的眼睛,“愚蠢,你父亲送你离开是为了你!”
————
苏晏,作为与虫族的和亲对象,他居然被人劫持了!
这个消息很快在帝国高层引起了轩然大波,在派人全城搜索的同时,众人也惶恐不安极了,毕竟这个消息居然是虫族最先知道的。
祁宅。
祁谨川敷衍完宋雪珊,快步行至书法,召来家用机器人。
“小琛在哪儿?”
“少爷没有透露行程。”
祁谨川皱紧了眉头,恐怕苏晏被劫这件事,跟小琛脱不了关系。
那现在最关键的是,虫族到底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
“如果少爷回来了,叫他立即来见我。”
“是。”
皇宫。
皇帝在书房里来回快速踱步,细小的汗珠布满了额头。
“陛下!”
皇帝眼神一亮,“可是苏晏有消息了?”
“不是,是、是……”
“那是什么?快说啊!”皇帝气恼地拂袖。
“是虫王现身首都星了!”
皇帝:“什么?!”
……
诺恩此时不再遮掩身份,属于虫王那标志性的蝠翼外骨骼大喇喇曝露在众人的视线中。
“就在前方那个车库!”
诺恩听着惊蛰的导航,几乎是闪电般的速度扑到了目的地。
那辆劫走苏晏的悬浮车好好地停在车库里。
诺恩大步过去,伸手一拉,悬浮车的车门生生被他拽了下来。
不出所料,车里没有一个人。
诺恩钻进车里,四下扫视着车内的细节。
突然,诺恩的视线一凝,在前排座椅的后方,伸手拿出一支小小的针头。
“惊蛰?”
“……是麻醉缓解剂。”
“晏晏一定离这里不远。”诺恩捏住了针头,“定位芯片有结果吗?”
“没有。”惊蛰的声音略显失望,“很有可能,对方发现了殿下的定位芯片。”
诺恩勉强按下心中的焦躁,又联系了卢卡。
“卢卡,到本王这里来找。”
“是。”
卢卡在高等虫族之中最善追踪,他早已记住苏晏的气味,穿梭在首都城区之中来回寻找。
收到虫王命令,他毫不拖泥带水,振翅向车库的方向飞去。
诺恩放开呼叫虫,伸手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晏晏今日……还没吃药……”
苏晏的基因崩溃病全靠每日的药物维持平衡,若是停药太久……
诺恩吐出一口浊气,强打起精神,“帝国那边怎么说?”
惊蛰:“没有进展……嗯?”
“怎么了?”
“这里怎么有一串异常的数据流……”
……
“为了我?”越修动作一顿,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大笑起来。
“越涵柏既然知道惊蛰的存在,那他一定知道我是谁。”苏晏扯起嘴角,“他让你假死遁出首都,就是为了保你一条小命。”
越修眉目一敛,他知道苏晏身边有一个可以媲美人类的超级AI之后,不是没有怀疑过苏晏的身份,但那时他已经被越涵柏掐了身份,无法再调动越家更多的核心力量了。
趁着越修沉思的当口,苏晏原本受伤的手悄悄移动至身后,那里有一个刚被他藏起来的G-58信号屏蔽仪。
“可这说不通啊……他为什么要把我的身份都毁去?”
苏晏面上毫无波动,手下却悄悄加快了速度,“那自然是因为,他想让我相信,你真的死了。”
细微的咔哒声混在苏晏的话语里丝毫不显。
“哦?”
“不然你这次的行动,怎么会成功呢?”
苏晏的手指伸进屏蔽仪的内侧,轻轻拨动了两根电极,使之由信号屏蔽仪转变为信号发射器。
虽说不知道发出的信号是什么,但只要能够传递出信息,惊蛰一定能够察觉。
越修闷闷地笑了两声,眼睛斜乜了苏晏一眼,“你就是想拖延时间吧?差点让你蒙了过去。”
苏晏咳嗽两声,喉咙中传来阵阵痛意,“不管你怎么想,我说的是实话。”
“实话与否,我自会去问他,不过现在,我真的得动手了。”
越修手里的刀靠近苏晏脖子,“放心,不会有多大痛苦的,很快……”
哐当——
仓库的门被狠狠踢开,两人同时望去,只见来人紫眸黑衣,身后一双巨大的骨翼线条锋利,气势凛冽,压迫感十足。
越修瞳孔骤缩,“虫族?!”
在仓库门外,越修看不见的地方,遮天蔽日的全是密密麻麻的星级战舰,所有武器的炮口准星只瞄准了一个人。
“放开我家殿下!不然我就开炮了!”
一个略带稚嫩的娃娃音响起,若不是外面这个令人见之腿软的场景,这个声音半点威慑力也无。
越修此时已经算是反应奇快,他一手抓住苏晏,一手拿刀抵住他的脖子,“这件事,或许我们可以商量一下?”
诺恩粗略扫视苏晏一眼,看见他腿上和手臂上的伤口时,诺恩呼吸一窒,再看到越修抵住苏晏脖子的刀时,浑身的戾气再也压制不住,“本王警告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越修又把刀往苏晏脖子上逼近几分,威胁道:“退后。”
诺恩差点没咬碎自己的牙齿,往后退了一步。
被强行拎起来的苏晏此时不仅是伤口疼痛,连带着喉咙中都泛起一股血腥味。
“咳咳咳……”
苏晏再也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声一声都是敲在诺恩心上。
“退后!”越修再度威胁。
诺恩只好再退一步。
越修抓着苏晏移向窗边,只一眼,便看见了漫天的战舰。
苏晏止住咳嗽,眼下嘴里的血沫,“我没有骗你,越涵柏真的是为了你好。”
越修此时的表情变换莫测,咬牙质问道:“你究竟是谁?”
“这重要吗?”苏晏深吸口气,勉强忍下胸腔的疼痛,“说不定你父亲此时就在外面某一艘战舰上,你要不跟他说最后一句话?”
“怎么可能?”越修眯起眼睛,像是在确定苏晏话里的准确性。
“你看,你又不信我。”苏晏沉沉地笑起来,往窗外一抬下巴,“你真的不说两句?”
越修犹豫着,或许是苏晏的姿态太过笃定,或许是潜意识里明白自己早已无路可逃,他下意识偏头朝窗外望去。
就是现在——
诺恩对时机的把控可以说是分秒不差,只是一个呼吸的瞬间,诺恩就出现在越修面前。
他徒手握住抵在苏晏脖子上的柳叶刀,反手一扭,越修来不及反应,只得顺着诺恩的力道向左一转。
刀锋离开要害的瞬间,苏晏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马上就要向外倒。
诺恩一手揽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
炙热的鲜血透过衣物侵染到诺恩的皮肤上,烫得他心头猛颤。
所有的动作发生得无比迅速。
窗外一架人形机甲扑窗而入,巨大的惯性将越修扑倒在地,擦着地面飞出去五六米远。
冲击力将越修的肋骨齐齐撞断,血沫从他的口鼻溢出,眼前重影不断。
偏生压在越修身上的人形机甲是个性子分外活泼的AI,左摇右晃间也带得越修出血连连。
“敢动我家殿下?我让你吃不完抱着走!”
奶乎乎的娃娃音要不是配上这样恐怖的一幕一定能够令人母性大发。
惊蛰:“……”
惊蛰:“好了婵婵,别打死了。”
“知道啦知道啦。”
“我没事,别担心。”苏晏朝诺恩安抚性地笑笑。
诺恩面沉如水地将苏晏抱起,并不想搭理他的满口哄人的胡话。
苏晏缩在诺恩怀里,只觉得浑身上下那里都疼。
等到走出仓库大门,漫天的战舰看得苏晏无可奈何,却又觉得异常踏实。
“我先带晏晏回去。”诺恩朝着惊蛰的方向一点头,用毯子把人裹住,振翅飞到半空中。
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苏晏半点受不到风,甚至是连风声都听不太真切。
“……你都知道啦?”苏晏气弱,犹犹豫豫地小心问道。
“现在恐怕首都没几个人不知道的。”诺恩的声音透过毛毯,听着雾蒙蒙的,“机械之王,嗯?”
“我没有故意瞒你嘛……”苏晏蹭蹭诺恩的胸膛,“你别生气。”
“别乱动,掉下去怎么办?”诺恩叹了口气,“我气的不是你,是我自己。”
“可你已经来得很快啦,我才发出信号没多久呢。”
鲜红的血液顺着衣角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可是怀中的人像是不知痛觉一样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诺恩心中不详的预感更甚,他又复把人抱得紧了些,“好了,睡一会儿,马上到家了。”
两人不知道的是,近海仓库的壮观景象早已被人放到了星网之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我去!那就是机械文明的星级战舰吗?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没人想问机械文明这个时候出现在首都是想干什么吗?是不是要对我们宣战了?”
“——小道消息,同时出现在近海仓库的还有虫王[图片][图片],你品你细品。”
“——不好意思品不出来,这是在干啥啊?”
“——听说是为了救一个人?”
“——你说sha人我还信,救人?老牌魔头和新晋魔头的头衔是说说而已的哦?”
……
祁家。
祁谨川一巴掌扇到祁琛的脸上,脸色青白交加,煞是缤纷,“看你干的好事!苏晏他是谁?身份你都没搞清楚你就敢去绑架?!这下祁家真的被你害死了!”
祁琛生生受了这一巴掌,五指清晰地映在脸上,红得发紫。
“当初我真是瞎了眼,还觉得你适合做祁家的继承人……”
“是吗?”祁琛嘲讽一笑,“你不是已经把祁家当作陪嫁给了苏晏了吗?有我祁琛什么事?”
祁谨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目光短浅的蠢货!”
他揉了揉额角,这件事情虽说已经定下,但有一个前提条件是必须等他百年后,祁家才能交给苏晏。
苏晏一旦去了虫星,先不说虫族态度为何,光是他的陈年旧疾都够折腾的了,能不能活到那时还犹未可知……
这些天来种种的殚精竭虑,机关算计,祁谨川竟不成想是为这样一个蠢东西!
一口心血梗在喉咙不上不下,祁谨川扶住桌角,目前最要紧的是怎么把祁家从这件事情当中摘出来!
祁谨川的目光移向祁琛,手指仿佛不经意间搭上桌上的一个摆件,“你现在立即把事情原原本本给我说一遍,我看看还有没有救。”
……
“机械之王?苏晏?”黑兹尔头一次如此失态,“怎么可能?!”
皇帝缓缓点头,“机械文明已经发函证实了这件事情。”
“那、那我们岂不是……”把两个魔头文明的老大给……了?
黑兹尔内心五味杂陈,说不清究竟是庆幸自己没有得手,还是感慨这世事的无常。
“……”月见里脖子上还缠着纱布,对这件事情倒并不吃惊,“臣以为,此时最重要的是如何妥善解决这件事情。”
“按照现在这个势头,恐怕虫族和机械文明那边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皇帝点头,“这也是召诸位前来的原因,这件事情涉及到三方势力,稍有不慎,很有可能前线战火再次重演。”
“恐怕得先把罪魁祸首找到,平息他们的怒火才是正事。”
“嗯,朕也是这个想法。”皇帝看向缩在最后方的安全局局长,“罗文,这件事可是你的职责范围。”
罗文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看看月见里,见他并无其他举动,便只能恭敬称是。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正准备在说些什么,却被侍者打断,“陛下……”
“哦?请他进来。”
祁谨川走进,话还未开口,便砰地一声跪在地上,“请陛下恕罪!”
“祁公爵这是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臣教子无方,苏晏此次受歹人胁迫,臣亦担忧不已,但见臣那小儿子神情不对,逼问之下才发现,祁琛他竟也是此次事件的帮凶之一!”
祁谨川痛心疾首般捂住脸,“他们两人兄弟阋墙,全是臣教子无方,臣愿受处罚!”
其余人等冷眼看着这一出闹剧,内心不由冷哼:好一招弃车保帅的路数。
“别急,你先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
“情况……不是很好。”
诺恩嗖地站起来,满身的鲜血都没有心思去清理。
“病情暂时先稳定下来了,但还没有脱离危险期。”芙蕾的声音里显然有一丝疲惫。
“先去整理一下吧,等会殿下醒了肯定要见你的。”
诺恩吐出口浊气,声音沙哑,“好。”
等到诺恩洗完澡,确认自己身上再也没有血腥味了,他才换好衣服出来。
“殿下为什么还不醒?芙蕾芙蕾,你快想想办法鸭!”这个小奶音听起来都快急哭了。
“没事的,殿下只是太累了,婵婵别担心。”芙蕾柔声安慰。
诺恩看着芙蕾操纵着机械臂给苏晏的伤口涂上一层又一层的止血凝胶,然后再用绷带缠紧。
脚边的黄色垃圾桶里是刚刚苏晏换下的绷带,上面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
“还在出血吗?”
“已经打了三针促凝血药了,效果不是很明显。”芙蕾回答,“殿下的血小板一直都低于正常数值,现在的情况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哪怕刚刚被这样折腾,苏晏都没有醒来的迹象,他此时的睡颜乖巧极了,蝶翅一般的睫毛随着呼吸轻颤,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
诺恩只觉得心头如铅坠一般沉重,舌根不知道为什么微微有些发苦。
他不知道苏晏的身体究竟崩溃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让平时一个娇气得不行的人连痛觉都不是很敏感了。
“晏晏的病,究竟到什么程度了?”
芙蕾斟酌半晌,还是开口说道:“你也看出来了,这次连痛觉神经都受到了影响……”
房间之中一片沉寂,仿佛连空气都带着无形的压力一般,粘稠得让人呼吸不过来。
“唔……”
床上的苏晏动了动,嗫嚅出声。
诺恩立即起身,“晏晏?”
“殿下?”
诺恩紧紧握住苏晏的手,语气柔和又轻缓,“晏晏?”
苏晏尚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诺、恩。”
“我在。”诺恩手心贴了贴苏晏的脸,“我在呢,别怕。”
“唔……好疼……”
意识回笼后,接踵而来的就是浑身的疼痛。
听到这句话,芙蕾和诺恩同时松了口气,还好,至少还没危及神经。
“晏晏别动。”诺恩及时制止了苏晏乱动的手脚,“等会伤口又流血了。”
苏晏听话地不动了,“可还是很疼……”
诺恩心头一揪,恨不得能替他受过,“没事没事,我们休息两天就不疼了。”
苏晏乖巧点头。
“殿下——”
“殿下,婵婵来看你了!”小奶音又出现在房间里。
苏晏弯了弯眼角,“婵婵?你怎么来啦?”
“惊蛰跟我说有坏人把殿下绑走了!然后我就开着最厉害的战舰来救殿下啦!”
婵婵一副求夸奖的语调。
苏晏这时突然想起那漫天的星级战舰,顿时觉得有点头疼,这可不要造成外交事故才好。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惊蛰的声音突然出现,“婵婵,谁让你把所有的战舰都开到首都来的?”
“惊蛰,婵婵才三岁呢。”苏晏倒是十分心宽,“别怪婵婵。”
诺恩伸手给苏晏掖了掖被角,见苏晏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才松了口气。
“三岁?就能开星舰了?”诺恩挑眉。
婵婵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理清诺恩跟自家殿下的关系,“当然可以啦!看在你即将成为我妈妈的份上,我就教教你吧!”
诺恩:……
作者有话要说: 诺恩[面无表情]:叫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