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衣襟半敞,右肩被绷带牢牢固定,小臂的无菌纱布一层又一层,隐约有绿色止血凝胶渗出,左手手背扎着针,吊瓶上写了什么休格没关注,他的眼中只有好室友。

  身材壮硕的雌性护士正在收拾消毒用品,见休格闯进来,立刻低声喝止:“这里是临时病房,请你离开。”

  听到声音,休格吝啬地将目光分出少部分给护士,大部分依旧滞留在维克托身上:“我是他的室友,请问他怎么了?”羽毛般轻柔的声音与他风风火火冲进来的样子截然相反。

  自从维克托来到这里,“探病”的虫层出不穷,最夸张的一个举着擦破皮的手强烈要求住院,最后让医生轰出去了。

  被骗过很多次的护士怀揣狐疑,上上下下打量休格,后者不闪不避,还满脸真诚地祭出甜甜的小酒窝。

  前线混了两年,没有虫比休格更懂得如何应对盘查,以前为了偷懒,现在嘛……

  稚嫩且纯真的面庞是最好的伪装,尤其那双眼睛,闪烁着黑曜石一般幽深的光泽,令虫难忘。

  护士挡不住小雄虫无往不利的可爱笑容,败下阵来,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竹筒倒豆子般把休格想知道的全说了:“他没事,利卡森虫毒性不强,打一针睡醒就好了,倒是右臂肌肉拉伤,关节轻度错位又剧烈运动比较麻烦,需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不能用力。”

  “我会提醒他的。”休格唿扇着大眼睛,点点头,认真的小模样让护士特别想揉一把。

  等护士走远,休格拉过圆凳坐在床边,盯着好室友堪称完美的睡颜看呀看,怎么看都看不够,不久前才萌芽的小嫩苗飞快汲取着心田里满溢的甜蜜,枝叶舒展,茁壮成长。

  开始休格以为维克托一路马不停蹄从海边跑回集合点是想尽快上报变异兽有异常,原来是怕身体抵抗病毒产生虚弱期,我在野外无法保护自己才火急火燎往回赶。

  他随手拨开挡住眼睛的灰发,对维克托这种闷声自己扛的行为送出一个字“倔”,两个字“固执”。

  休格曾在前线跟变异兽潮正面对垒,曾和c大数学教授探讨空间物理,曾和议员皇帝打太极全身而退……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唯独拿好室友没辙,因为维克托太固执。

  他甚至能想象出对方脾气上来时面带寒霜闷中带倔,绷着脸双眉紧皱,嘴唇像离开水的蚌壳抿成直线,每一处微小细节都写满了:我不说话,但我就要这么干。

  一条条信息从脑海中逐次飘过,休格是励志在后勤混到退役的咸鱼,如果能活到退役的话;而维克托不用说,肯定投身一线,两虫天差地别的行事风格原本不会产生交集,可星空女神偏偏让他们做了室友,只能归结为:命运真奇妙。

  护士要照顾其他伤员,扎完针便走了,没空帮维克托整理衣服。

  依好室友严肃的性格就算虫纹贴了胶布也不愿意被医生看吧,小雄虫沉吟半晌,左看右看环顾四周见没虫注意自己,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手,“一步三回头”摸到衣襟边缘。

  临近触碰休格忍不住偷眼瞄了瞄维克托,明知好室友受解毒剂影响进入昏睡状态,不会苏醒,心脏依旧紧张得扑通扑通。

  比照维克托在海边帮自己系纽扣的样子,休格认真仔细,心中满是杂念地替他理好领口,直到专门用来遮盖虫纹的白胶布彻底藏在衣服底下,憋了半分钟的气才徐徐吐出。

  “呼呼……”四粒不起眼的纽扣愣是把休格弄出一身热汗,白皙的小脸憋得通红,恰逢几缕凉风从帘子缝隙钻进来,扫过光果的腿,吹得休格一激灵,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虽然是系扣子,不是脱衣服,但指尖距离皮肤不足一公分,令虫眷恋的温热气息唾手可得,休格废了好大劲儿才克制住抚摸的冲动,待系到领口顶端最后一粒,指关节不可避免地擦过喉结,羞得小雄虫手足无措,差点儿转身就跑。

  直升机的轰鸣每隔一小时便会传来,岛上学生越来越少,休格完全不急,守着维克托寸步不离。

  等到最后,所有学生安全返回集合点,医疗虫员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撤离,雌性护士帮忙搬运重物,雄性医生规整好医疗器具,转回临时病房帮忙转移伤员。

  “没事,我来。”

  眼见医生将“罪恶之手”伸向昏睡不醒,毫无知觉的好室友,休格像一只护食的小虫崽扑到维克托身上,黑亮的眼珠虎视眈眈,全神戒备的样子好像医生要跟他抢维克托似的。

  医生救虫无数,从没被自己的患者如此盯防,休格的举动把医生弄得非常尴尬,满头黑线垂下来如瀑布一般,他特别想揪起对方大吼:我结婚了!

  休格管你结婚还是没结婚,治病的时候就算了,治完坚决不给碰,开玩笑,我都没抱过好室友……(⊙v⊙)嗯?

  比休格高了半个头的中年医生,愣愣地看着休格在自己面前拽住维克托没受伤的左臂一转身,用那瘦小身板背起极不相称的维克托。

  “诶诶小心!”医生惊诧得不顾上尴尬,赶紧上前帮忙扶着护送到飞机上,沿途时不时低头去看休格的腿,非常担心这两条小细腿会被维克托压垮。

  所幸担忧没有变为现实,休格看起来瘦,其实挺有劲儿的,可惜直升机没有床位,他只能让维克托靠在自己肩膀上睡觉。

  重伤员拥有优先转移权,这架飞机都是像维克托这样伤势不重但需要修养的学生,因此不会在四院降落,而是直接返回三院。

  “休!”绝大部分学生均已撤离,最后一波多是工作虫员,休格没想到伊森也在。

  伊森乍见休格的瞬间险些炸毛,明显不合体的宽大外套,毫无遮掩的细白双腿,手臂,小腿,脚踝等处全裹着绷带,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什么情况才需要脱成这样!休甚至连自己的衣服都没了!

  当时追踪的虫只有维克托,而后者正“亲密”的靠在休的肩膀睡觉,伊森脑子里名为理智的弦“啪”地绷断,他闪电般窜过来抬手抓向维克托,显然认定了是维克托趁虫之危对休格做了什么呢。

  “别——”伊森动作太快,休格深知挡不住,唯有侧转身体把维克托牢牢护在怀里,用实际行动化解伊森的攻击,“别冲动,坐下说。”

  向来脾气温和的竹马竟因为其他虫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伊森顿时觉得莫名委屈,别开脸。

  自从休格被抓走伊森坐立难安,无时无刻不懊悔,加入临时搜救队的初衷也不是救虫,而是想去不同集合点找休格,只要一眼,只要亲眼见到休格平安伊森就放心了。

  可惜他运气不佳,跑遍三处集合点也没找到,本以为休格已经离开,没想到跟米勒在一起。

  伊森越想越气,强行挤开休格旁边的虫闷头坐下,一言不发。

  一回生二回熟,算上伊森,休格已经是第三次讲故事了,他熟练且简明扼要地快速说完,不忘警告伊森:“维克托肩膀有伤,你别乱来。”

  如此鲜明的维护态度,气得伊森直咬牙,尽管休格给出解释,他投注在维克托身上的目光依旧不善。

  同样是雌性,为什么维克托那么好说话,伊森这么难沟通,休格一阵头疼,俨然忘了刚才在临时病房他还觉得维克托固执。

  但好室友的固执没让休格产生半点儿头疼,反而认为幻想中维克托倔脾气上来的样子挺可爱。

  夜空繁星闪烁,月亮逐渐偏西,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凌晨,运送伤员返回三院的直升机在岛屿边缘和匆匆赶来的生物科学飞机院擦肩而过。

  第四军团得到变异兽消息后不敢隐瞒,立即上报,生物科学院院长亲自出马带领变异兽研究小组赶赴现场,空间裂缝项目的瓦尔德教授强烈要求同行,飞机平稳降落在指挥中心,专家组改乘直升机前往变异兽巢穴所在的东北部。

  大批部队进驻训练岛进行全面搜索,休格意外闯入的巢穴仅是其中之一,崖壁区共有三处。

  该抓的抓,该灭的灭,训练岛彻底清洗干净,尚未孵化的巨蛋被生物科学院统一带走,由专家组进行研究。

  直升机顺利返回三院,下飞机时伊森强行包揽搬运维克托的工作,直接把虫送进校医院,休格没阻拦,自己雄虫的身份确实不适合照顾好室友,交给校医院的医生最稳妥。

  伊森本想让休格去校医院检查,可一检查准露馅儿,休格哪里肯,经过再三保证就差脱衣服证明,伊森才打消送休格去医院的念头,一路送到b区宿舍楼门口。

  今天,哦不,该说昨天这通折腾惊险刺激,差点儿把小命折腾没,休格身心俱疲。

  好室友在身边时还不显,现在自己单独回来,面对空荡荡的宿舍一股由内而外的疲倦瞬间席卷全身,好像所有能量被抽走,身上冷冷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天塌下来他宁可被压成饼也不想挣扎。

  “好累,好想睡……不行不能睡,得先洗个澡。”休格再也受不了隐形守护者加海白菜的味道,强行拽走锁定床铺的注意力,从柜子里扯出睡衣匆匆跑进浴室。

  拧开龙头,冰冷的凉水先流出来,放着放着水温逐渐升高,白色蒸汽氤氲了镜子,休格转动把手将水流切换到花洒,温热将汗水和海水残留的盐渣悉数冲刷干净。

  休格眯起眼仰着头,任由热水打在脸上,全心沉浸在温暖带给身体的愉悦,可他太累了,不敢多冲,生怕自己不知不觉睡在浴室。

  因为脸上有水眼睛睁不开,休格根据记忆摸索到洗发水,然而等他把洗发水揉在头发上搓出泡沫,浓郁的玫瑰馨香混着白气在浴室弥散开来。

  困顿的头脑霎时清醒,休格猛然发觉自己瞎按搞错瓶,用了维克托的洗发水!

  啊这……用错了岂不是说我跟好室友……

  想着小雄虫被热蒸汽熏红的脸不由更红了,身体烫得比洗澡水还热,清醒没两秒的脑子又开始犯晕,他用力甩甩头赶走所有不合时宜的画面,加快速度搓搓搓。

  奈何大脑不听使唤,一边搓,一边忍不住想:好室友看着冷淡不爱说话,没想到喜欢浪漫的玫瑰情调,跟他的清冷严肃的人设完全不搭嘛。

  嗯?不回忆不知道,一回忆吓一跳,仔细回想之下休格发现维克托从洗浴用品,到洗衣液,再到泡茶,居然都是玫瑰花,如此痴迷!

  他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浴室瓷砖地上的积水不断汇聚,乳白色带着玫瑰花香的泡沫打着旋消失在地漏,仅余一室芳香。

  最终,休格费了小半瓶浴液在身上揉搓了个把小时,好不容易把那股子难闻的味道彻底洗净,他哼着小调穿好睡衣,头顶浴巾,从微波炉下面的柜子里翻出速食饭加热,心满意足地填饱肚子,又顺手倒了杯水咕咚咕咚仰头灌下。

  “哈……舒服……”

  总算能踏实睡觉了,给变异兽一搅合集训考核不知道怎么算。休格单手撑着脑袋,趴在餐桌上愁了半秒迅速抛诸脑后。

  水足饭饱洗香香,身子又暖和,此时不睡更待何时?

  现在都快三点了,今天上不上课不一定呢,想这么多干嘛,睡觉最重要。

  休格刚站起身,眼前猛地一花,顿时感觉头重脚轻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