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泊逐最终还是叫来了不夜洲的人。

  他在同他们交代的时候,林双徊在车上懵懵地醒了过来。

  神情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原泊逐。

  原泊逐本以为他又要折腾一下,没想到这次却乖得很。

  “来。”原泊逐试着叫他看能不能自己走路。

  林双徊还真的乖乖的下了车。

  “酒店那边帮你安排房间。”原泊逐以为林双徊酒醒了,就跟他说,“他们带你去。”

  林双徊点点头。

  不夜洲的人要过来帮忙扶林双徊,他却仍然靠在原泊逐旁边,手抓着他的衣角。

  原泊逐不理解他这个动作的含义,往旁边走了一步,和林双徊拉开距离。

  结果林双徊又跟过来,紧紧贴着他的手臂。

  原泊逐:“?”

  林双徊抬头,冲原泊逐勾勾手指,想和他说悄悄话。

  原泊逐不习惯那种小孩子行为。

  但他不靠过去,林双徊就不肯说,也不肯走。

  不夜洲的几个工作人员在旁边看着,轻笑着往后退了两步。

  他们对于醉酒的人还是很宽容的。

  原泊逐稍微俯身,林双徊就并拢手指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原泊逐:“……”

  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林双徊见他不回答,就有点着急,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问: “要很久吗?”

  原泊逐也无法和一个意识不清的人解释明白这件事,就随口道:“明天。”

  明天,林双徊就醒了,这出他幻想出来的戏也就杀青。

  听到这个回答,林双徊笑了。用力点点头:“恩!”

  原泊逐觉得,这和林双徊平时的笑和不一样。

  能感觉出来他的心情很好,杏眼也笑得弯了起来。

  他竟然产生了一种愧意。

  对一个喝醉的人说谎,仿佛犯了罪,受害者笑得越开心,原泊逐罪行越深。

  他决定不再周旋,转身走上了接驳车。

  开出去一截后,原泊逐总觉得身后似乎仍有视线追随。

  他回过头,林双徊果然还站在原地,朝他挥手。

  原泊逐冲他点了点头。

  但又意识到,这么远的距离,林双徊大概是看不见的。

  就到此为止吧。

  再做多余的事情,只会留下无穷的隐忧。

  他这么想着,便收回视线。

  ***

  普通人漫长的一生也不算太长。

  一百年的时间里,要遇到数不清的人,发生数不清的事。

  所以有那么一两件脱离计划的事情发生,也是不可避免,人之常情。

  不管是帮秦睿过生日,还是偶然帮了一把醉酒的林双徊,这些都只是非常小概率的意外。

  原泊逐觉得,这属于普通生活里可纠正的偏差。

  等周末这两天过去,他见不到任何同学,碰不到林双徊,生活就会回到原本的轨道。

  -

  周六的上午,原泊逐比平时起得晚。

  八点才醒来,没有去晨跑,一个人吃了早饭,就待在房间里做作业。

  原纪朗在出差,听说今天下午回来。原栖风昨天一夜未归,原挽姣今天一早外出,柊舒上午十点出去外面做头发。

  他们家总是凑不齐人。

  原泊逐习以为常。

  如果凑齐了,多半是节日,或重要日子。

  总之,凑不齐才是常态。

  说明这是很寻常的一天。

  中午,柊舒回来。

  美丽而贤惠的妈妈,心血来潮要做糖醋排骨。

  一个小时后,锅糊了,满屋子烟。

  柊舒嘤的一声哭了。

  原泊逐放下作业跑出去,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快速处理灾难的厨房。

  柊舒还在抹眼泪。

  原泊逐递过纸巾,说:“我来做。”

  柊舒仍然哭,原泊逐无解,揣摩她哭的原因:“受伤了?”

  柊舒竟然点头。

  原泊逐蹙眉,心里也担忧起来。

  妈妈向来受不得一点委屈,走路走多了都嫌累,要爸爸背着。要是伤到手,接下来一周,全家都要伺候她。

  “我看看。”原泊逐走过去。

  然而柊舒停下呜咽,却抓起自己的头发,眼泪鼻涕地哭诉:“是头发,是妈妈漂亮的头发受伤了!”

  “……”原泊逐看了一眼发尾被烧焦的地方,没说话。

  “看来我下午还要去一趟理发店。”柊舒的眼泪来得快,去得更快,“弟弟下午要去打工是吧?”

  原泊逐点头。

  “爸爸妈妈晚上要去约会,不回家了,今天就让姐姐给你点外卖哦。”

  原泊逐想了想,原挽姣其实也未必回来。但还是说:“好。”

  最后,柊舒坐在沙发上哀悼她的发尾,原泊逐清扫完现场,煮了两碗面。

  两个人将就着对付了午饭后,柊舒急匆匆地换好衣服,要去重新做发型。

  她站在玄关冲原泊逐招招手。

  原泊逐洗碗到一半:“恩?”

  “快来,弟弟。”

  原泊逐只好擦掉手上的水,走过去。

  柊舒高高抬起胳膊,要摸他的头:“跟妈妈说拜拜。”

  原泊逐偏过头,没让她碰到:“路上小心。”

  柊舒撇撇嘴,仍不放弃,垫着脚就要去亲他脸。

  原泊逐反应敏捷,提前后退一步。

  “可恶啊,又偷袭失败!”柊舒瞪了他一眼,“弟弟今天也超级不可爱!”

  这是他们家的传统项目,或者说,是柊舒的传统套路——

  她一直想和原泊逐成为那种亲密的母子关系。然而,没有这样的机会。

  原泊逐从能下地走路开始,就非常有个性,懂事听话但就是臭着个脸。

  一个小孩儿,浑身上下充满了成熟稳重的气场。不让亲不让抱,不和任何人撒娇。

  柊舒有时候看到别人家的母亲抱着儿子亲密的样子,也眼馋。

  毕竟,从一岁到十八岁,柊舒就没亲到过自己儿子的小脸蛋。

  现在原泊逐长大了,想要亲密互动就更是难上加难。

  这事儿已经快成她遗愿清单里最重要的事了。

  柊舒希望原泊逐也能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爱撒娇,会叛逆,有脾气,青春期。

  但都没有。

  她叹了声气,摇摇头,出门去了。

  -

  原泊逐下午要去打工。

  咖啡店的兼职不是必要的,工资也不高。

  他现在不缺钱了,其实可以辞职。

  但老板新招的咖啡师不满意,就拜托原泊逐再帮忙做两个周末。

  原泊逐本来也没有特别的事情做,所以答应了下来。

  他们是单纯的咖啡馆,没有餐食提供,最忙的是下午两点到五点。饭点的时候人就少了。

  一直到这一刻,整个周六一天都和往常的周末没有太大的不同。

  就在原泊逐认为,他的生活终于又可以回到掌控中的时候……

  然后意外发生了。

  六点,原泊逐要和晚班同事交班。

  他做最后一杯咖啡。

  客人仰起头点单,原泊逐低下头打票。

  “要一杯香草拿铁,一杯浓缩咖啡,再要一杯热可可。甜点帮我加个提拉米苏套餐,谢谢。”

  带着笑的声音,很熟悉。

  原泊逐的手一抖,把88元打成了888元。

  重新输入,打出小票,递过去。

  那人看了一眼,疑惑道:“不好意思,请问是不是弄错了?我要的是香草拿铁,不是……”

  说到一半,对方卡壳。

  这时原泊逐才慢慢抬眼。

  两个人对视上,他看着林双徊,说:“恩,打错了。”

  原泊逐低头,重新打。

  站在吧台前的林双徊却没有再说话。

  嘴唇抿得惨白,耳尖却红得滴血。

  在这里偶遇,两个人显然都没有预料到。

  而此时此刻,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没过去24小时。

  昨晚林双徊醉倒路边,原泊逐帮了忙,按理说,以林双徊这样的性格,清醒后肯定要和原泊逐找机会道谢的。

  原泊逐就怕他又说“我请你吃饭”。

  尽管可以拒绝,但他也会觉得麻烦。

  然而,让原泊逐没想到的是,直到从他手里拿走单号,林双徊都是埋着头的。

  没跟他打招呼,没说话,没要请他吃饭。

  拿到取号铃,林双徊转身就径直走到窗边坐下,座位上还有一男一女,看样子是朋友。

  三个人聊起来,林双徊全程没看过原泊逐。

  做两杯咖啡的时间,原泊逐才想明白了这个事。

  林双徊不想看见他。

  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这很正常。

  林双徊这样事无巨细都要精心设计的人,很不习惯在外人面前露怯,更别说丢脸。

  昨晚他喝酒后失态的样子,被原泊逐看了个遍。

  这恐怕是林双徊从未经历过的严重危机。

  别说给原泊逐道谢了,如果可以,他应该想消除原泊逐的记忆。

  所以两个人的再次相遇,林双徊故意假装不认识他。

  对于这个结果,原泊逐无疑是松口气的。

  做好咖啡,他按了铃。

  来取咖啡的不是林双徊,而是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

  原泊逐把东西递过去。

  来交班的同事正好换好衣服,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说:“小逐哥,你再教我一下拉花吧,我昨天弄出来的被客人投诉说像粑粑。”

  原泊逐:“好。”

  同事叫裴尽望,其实是个大学生,比原泊逐大了两岁。

  但他说原泊逐气质像个老干部,性格比他爸还老成。所以叫原泊逐哥。

  工作上的事,原泊逐不太好拒绝。

  但裴尽望做咖啡非常笨拙,他教裴尽望拉花还要先从怎么打奶泡开始。

  连教三次,对方都没学会。

  原泊逐正准备重新打杯奶泡,忽然听见靠窗座位的女生拔高音量说了句:

  “林双徊你往哪儿看呢?赶紧给我讲题啊!”

  “你……小点声。”

  “这儿又不是图书馆,干嘛这么小心翼翼。不是,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感觉心不在焉的。”

  “没怎么,来吧,讲题,……哪道题?”

  “你看!我问你半天了,你还不知道哪道题!”

  原泊逐忽然放下杯子。

  裴尽望问他怎么了,他说:“不教了。”

  “啊,为什么不教了?你着急回家吗?”虽然失败了很多次,但裴尽望倒是不气馁,看上去还挺有干劲。

  原泊逐说:“教不会。”

  “怎么教不会。”裴尽望撅着嘴,抱怨他,“你上次教楠楠不是一下就上手了吗,她现在都可以拉爱心了!”

  “她自己有练。”

  原泊逐收拾东西,往工作间走。

  裴尽望抱着咖啡杯哭丧着脸,把自己一塌糊涂的奶泡一口喝了下去。

  然后他想到什么,啪的一下拍手,道:“哇懂了,因为我不是妹子,小逐哥教得不耐烦了!”

  原泊逐关上门换衣服,没理他。

  -

  原泊逐离开咖啡馆的时候,林双徊和他的两个朋友还在写作业。

  他打开门出去,有一瞬间在想:

  为什么?

  他暑假在这个咖啡馆兼职了一个多月,最近每个周六也都来。

  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林双徊,和其他两个人。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周末——在和林双徊不期而遇两次的第二天——他就在自己兼职许久的店里,再次碰到这个人。

  这种频繁的巧合,已经超出了原泊逐的理性承受范围。

  似乎只有玄学说得通。

  但原泊逐很快就打住了这个念头。

  一定是原挽姣多余的占卜,让他莫名地会把事情往某个方向去乱想。

  这只是最普通的偶遇。

  普通到,不需要放在心上。

  -

  晚上,家里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原栖风在家庭群里嬉皮笑脸地说他要去蹦迪,被正在约会的爸爸妈妈批评不务正业。

  原挽姣说她最近谈恋爱了,她要去享受新的感情。

  妈妈提醒她不要再被年轻帅哥骗钱。

  原挽姣答应下来。

  原泊逐也打算出门。他换好衣服,终于去取到了他的刀。

  由于是复刻版,缺少刀本身的气和劲,它看上去死气沉沉,只是一柄装饰物。

  但这不影响原泊逐的使用。

  原泊逐过去修行并不挑器物,只是与人切磋用得最多的是刀与剑。

  趁手的兵器能够成为原泊逐内力的载体,与空手最大的区别就是,能精准地控制力量的释放。

  他日常生活中,为了克制力量,一直都保持着最少的动作,最小的运动量。

  但有了刀,就可以畅快一番。所有释放出来的真气与修为都可以借由武器作为缓冲带。

  很久没有好好“运动”过的原泊逐感到兴奋。

  ……

  凌晨三点。

  玄天山顶。

  原泊逐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株大树下。

  山风猎猎,明月高挂,偶尔有虫鸣鸟飞,他却一动不动,隐身于阴影。

  原泊逐开始认真地困惑。

  世间真的有这样的巧合吗?

  他为什么会在凌晨三点荒无人烟的山顶……再一次遇到林双徊?

  难道说这个人是游魂野鬼,阴气最盛的时候来山上散心?

  否则怎么说得过去,正常的人类会一个人来到凌晨三点的山顶吗?

  会吗?

  眼下的情况,让向来从容稳重的原泊逐也感到焦躁。

  他握着刀柄,做了三个深呼吸,才克制住自己不要走到对方面前,质问:

  林双徊,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然而林双徊并不知道原泊逐的存在。

  半夜的山风呼呼作响,吹散少年额间的碎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深邃精致的五官。

  以及,脸上的一道指印。

  玄天山不算太高,但因为地势险峻,且整片山脉野生物种繁多,所以政府一直没有开发这里。

  林双徊是第一次来。

  倒也没有特别的原因,非要说,就是这里没有人。

  没有人,意味着不用再伪装,不用在不想笑的时候笑,不用在不想说话的时候说话,也不用在不想开心的时候开心。

  他闭着眼吹了会儿风,凉爽是凉爽,好像所有的沉闷都被吹散了。

  但冷也是真冷。

  林双徊单薄的外套并不足以抵御这样的料峭寒意。

  他忽然就打了个喷嚏。

  揉揉鼻子,抱住胳膊,牙关打着颤,却又不肯走。

  今天下午,他和韩斑斓于阳恩在咖啡馆做作业。

  原本韩斑斓说,晚上要请两人一块儿撸串儿。

  但林双徊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提前走了。

  是他的父亲陈沣打来的。

  大概没有人能理解林双徊接到那通电话时的心情——一个和你血缘最深的人,一个你十几年没有见过的亲人,主动联系了你,说要见你。

  林双徊几乎是跑着回了家。

  但阔别重逢,父子相见,并没有那么激动人心。

  陈沣是为了陈靳的事情来的。

  昨天夜里,陈靳泡了水,受了惊,听说现在还在医院里休养。

  事情就这么闹开了。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林双徊在游艇上发疯,把自己的亲哥哥推下了海。

  游艇上有很多人,他们都作证,说林双徊故意杀人。

  陈沣很生气,这么多年,他第一次主动找到了林双徊。

  林双徊走进家门,看到陈沣阴沉的脸色,心里已经大概知道对方的意思。

  但他以为,陈沣至少会先向他了解情况。

  他走过去,开口喊了一声:“爸爸。”

  忽然就被一巴掌打倒在地。

  脑子嗡嗡的。

  “混账。”

  陈沣很愤怒,说话时声音都在抖。

  “那个……嘶,我可以先解释一下吗?”

  林双徊就坐在地上,望着陈沣。他一边擦着鼻血,一边说,

  “是陈靳要把我推下去,我情急之下踹了他一脚。陈靳说我是怪物,他不想让我回家……这事儿,要不您再调查调查吧。”

  陈沣看着他许久,看起来在认真思考这句话的可信度。

  但最后还是没有信。

  “你哥哥,他连你十八岁的生日礼物都准备好了……他,没你那么多歹毒心思。”

  林双徊眨了眨眼,望着十多年没见的父亲,是觉得挺陌生的。

  歹毒,他吗?

  林双徊花了三秒钟时间,来回顾自己的十七年人生,没觉得自己做过什么歹毒的事。

  但如果是指小时候弄瞎陈靳的眼睛,那听上去是挺坏的。

  可林双徊根本记不得当时发生了什么。

  现在巴掌挨了,解释的话也说了。陈沣又非要说他歹毒,搞得像他在迫害陈靳。

  他揉了揉脸,半晌,说了个:“哦,那行。”

  陈沣质问他为什么,就算陈靳说了不好听的话,但怎么能把人往海浪里推。

  他越说越愤怒,甚至开始说起了林妁焉。

  林双徊脸疼,张嘴说话都觉得费力,干脆就由着他说。

  许久后,陈沣也觉得或许说得有些过分了,缓了缓情绪,才道:“你从小没人教,长大性子野,也有我的责任。但这件事你确实做得过分了。找个时间,和你哥哥道歉。”

  “不。”林双徊言简意赅。

  陈沣被彻底激怒,正要爆发,林双徊却补了句:“别打脸成吗?后天还上学呢。”

  陈沣重重叹了声气: “……你,自己好好反省。”

  他走了,当然,也顺便断掉了林双徊的生活费和零花钱,还让他找时间从这个房子里搬出去。

  大有一种如果林双徊不道歉,就要断了他生路的意思。

  门啪的一声关上,林双徊还坐在地上发呆。

  不到半小时,手机里传来各种卡被冻结的信息,他忽然就长叹一口气,仰躺在地板上,睁着眼睛望着吊灯出神。

  林双徊倒不是在意钱。

  他本来就不太爱乱花钱,也不怎么爱住大别墅。他觉得这些惩罚并不能真正为难他。

  只是陈沣走之前,告诉他,如果他学不好,就不会再让他回家了。

  林双徊就觉得有点难过。

  可能不止有点,而是非常。

  他也没办法衡量这种难过的程度,因为难过的时候很多,也决不出高下。

  到底是难过不能回家这件事本身,还是难过,自己渴望了很久的家人,原来并不那么值得。

  他还要怎么学好呢?

  他一个人生活了十七年了,很努力地在当一个好孩子,还能有什么进步空间?

  校长都恨不能认他当儿子了。

  陈沣真是不懂珍惜。林双徊自嘲的想。

  -

  其实就算陈沣停了他的卡,林双徊还是有一些现金,算起来小几千,短时间也够他用。

  他现在在山顶发呆,并不是没钱住酒店。

  他只是想在这里待着。

  林双徊很喜欢高处。

  站在天台,山顶,都让他有一种回归自由的感觉。他总想往下跳。

  也不是想轻生,他觉得自己纵身一跃,好像就能得到什么一样。

  这么想着,他就忽然站了起来。

  他打算跳一下试试。

  如果死了……

  死了就算是给陈家一个交代。

  如果没死,那就当给自己一个痛快。

  林双徊张开双臂,闭上眼,心里默念着一二三,准备在数到十的时候就跳。

  然而,到十的时候,他却忽然感到腰上一紧。

  “哇呀!”

  正要迈出去的脚悬在半空,随即身体失去平衡,天旋地转。

  林双徊吓了好大一跳。

  等再一站稳,抬头看……

  他发现了一张有点熟悉,又好像不应该熟悉的脸。

  是那个偶遇他被猫扑倒,发现了他满身的伤,还见识了他酒后失态的同校同学。

  虽然记不得名字,但因为这几件是林双徊很在意的事情,所以连带着,也就对见证过这些事的人很熟悉。

  林双徊那一瞬间,脑子跑过千万思绪。

  左看右看,确定这里是凌晨三点的山顶。这个点怎么会有人上山?

  而且悄无声息,突然就出现在背后……

  难道是鬼?!

  林双徊咽了口唾沫,悄悄摸了一把腰上箍着他的胳膊——结实温暖,遒劲有力。

  不像鬼啊。

  他牙关一颤,鼓起勇气抬起头,道:“同……同学,你应该,是人吧。”

  原泊逐面色冷淡地看着他,难得带着点脾气地回了句:“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