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春陰>第63章 不如睡一觉

  敖汜和敖午两个在前面开路,带着我和广陵神君绕开碧蓝海面上的座座海岛,往归墟的方向行去。

  我和广陵共乘一团云,我站在他旁边,一张脸被风吹得发木,看着脚下碧蓝无垠的东海,五感七窍像结了一层硬壳,眼耳口鼻舌心意,听什么看什么都像隔了一层东西似的模模糊糊。

  我说:“这么说来,子虞兄就是广陵神君。”

  广陵说:“是。”

  我说:“那我该叫你什么?”

  广陵说:“千年以前,你叫我师父。”

  我说:“哦。师父。”

  师父。师父。

  我口中无声地念了两遍。两个字放在嘴里的感觉很奇怪,像咬了一口没熟的青柿子,涩口。我活着的时候当然也拜过师,叫过“老师”也叫过“先生”,独独“师父”叫得少。但我听过戏班子和杂耍团里的学徒叫师父,多是风风火火的,也听过成名的戏子叫师父,常是情深义重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两个字比先生亲近,比老师郑重,里头含着托付的意思。

  广陵神君看着我,大概我咂摸这称呼的样子看着有些蠢,他叹了口气,说:“兰徴,你可以仍旧唤我子虞。”

  我点了点头。庄子虞总在关键的时候善解人意。但我心里知道一切已经不同了——若我仍叫他子虞,那我是什么?是孤魂野鬼梁兰徴,还是他的蛟族弟子出云?

  我其实觉得有点荒唐、有点好笑,我道听途说了那么多,旁敲侧击了那么多,苦思冥想了那么多,结果到头来拨云见日,那个叫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人,竟然就是我自己么?

  从刚才开始,东海那两兄弟左一个“师兄”,右一个“出云使”,听得我脑袋里嗡嗡作响,惊愕之下我糊里糊涂地应了,但我心里明白这件事不是这样简单的。

  孤魂野鬼梁兰徴原来就是广陵神君的弟子,原来就是那条爹不疼娘不爱的小蛟,原来就是庄子虞卧病时唤的那个出云……这些事,不是此时此地轻巧的几句“出云师兄”和“出云使”就能通盘解释的。

  这事我明白,庄子虞也明白。

  所以他还是叫我“兰徴”,并告诉我仍可以叫他子虞。

  但这又是不一样的,明明白白的,我还是梁兰徴,但他已经不是庄子虞了。

  我面前好像隔着一层茫茫雾障,庄子虞在那头,出云也在那头,若是穿到那边,一切清晰明了、顺理成章。但我穿不过去。我好像又回到刚到苦水河的那阵时日,踽踽天地间,孑孓五合外,心里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但这种难过与我在人间几生几世的周折,与乍然加在我身上的那些久远的身世都没有关系——那些事离我太远了,隔着茫茫迷雾,那条叫“出云”的小蛟只是一个隐约的影像,他的喜怒哀乐都无法叫我感同身受。

  我无法承认我,也无法理解我。

  眼前是天高海阔、海风习习,我心里却塞着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

  我叹了口气,问道:“还有多远的路?”

  庄珩看了看我:“瀛洲山在东海与归墟交界处,尚还有一段路。”

  “哦,这样。”我点了点头,又问,“庄子虞,好梦坛你还带在身上么?”

  “好梦坛?”庄珩微一怔,“噢,留在飞云峰上了。”

  “这样。”我有些失望。

  庄珩看了我几眼,问道:“累了?”

  我“嗯”了一声。

  庄珩朝我递出左手,洇蓝的广袖微微一荡。他偏头看我:“到我袖中歇一歇么?”

  我看了看他袖口,又看了看他,而后从善如流、无师自通,轻轻一跃,钻到了他的袖中。在他袖中我似乎化出了蛟尾,又似乎没有,总之是手脚并用、连缠带绕地盘在了他手臂上——这动作我好似生来便会一般。

  广陵的衣物大抵熏过什么香,或是他身上自己气味,清清凉凉的带着些苦味。

  我正将眼阖上,广陵忽隔着衣衫拍了拍我的背,语气有些无奈:“太紧了,松一些。”

  我面上一红,将手脚松开些许:“抱歉。”

  忽而额头被人轻轻一抚,我愣了愣,是广陵的手指从袖口探进来,轻轻落在我头顶。

  他在外头静静说:“他们的话当过耳风听听便罢了。你的确曾经是出云,但我带你回来不是叫你做回出云的。”

  他的话叫我鼻根莫名一酸。

  庄子虞原来也会说这么好听的话。

  我将脸贴在他手腕上,他的脉搏在我耳边平稳地跳动。

  我说:“我先睡一觉。等我醒了,也许我想做回出云呢。”

  作者有话说:

  遇事不决,先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