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春陰>第49章 未竟之事

  于是我脚底软绵绵地踩着云彩,跟着句芒往前飞。先飞过了逢春池,逢春池外便是万仞山崖,我往下一看,膝盖一阵发软,忙胡乱拽住了句芒的一角衣袖。句芒御着风,并未飞很久,穿过一片朦胧的烟霞后,便停在附近一个孤峭耸立的山巅上。

  两脚踩到实地后我先缓了一阵,待抬起眼来,便看到了那烟树背后若隐若现的“苍崖洞”三字。啊,是我和兰漱在梦里见过的地方,也是广陵神君闭关修炼的地方。我四下打量,苍崖洞看来十分古拙,除了几棵挂着积雪的墨绿松柏以外,别无他物,确实是个清净之处。

  句芒在旁边说:“哎,这座飞云峰原本同苍崖山长在一处,苍崖洞洞口便是逢春池。广陵有一日嫌他那徒弟吵闹,便将苍崖山一掌劈开了。从此两处来往便还要飞上一段。麻烦。”

  吵闹?庄珩?

  我皱起眉——庄子虞还会围着他那师父撒娇吵闹?真是想不到。

  我说:“看来广陵神君是位十分严苛的师父了。”

  句芒笑道:“说到底是无可奈何罢了。他若果真对那小蛟狠得下心,也不会被逼得只能劈山来躲。”

  我不很想聊这两人之间的事,便只笑了笑,望着那山洞深处没接话。

  句芒忽然又问我:“除了子虞的去向,兰徴小友可还有旁的话想问本君的?”

  我眼光从那幽深的洞穴中收回来,只见句芒笼着袖笑微微的一脸好整以暇。我心想难道东君知道我心中疑惑多多,特意来给我答疑解惑么?

  我忙拱手道:“在下于此间醒来后,心中确有诸多疑惑,若东君愿解答一二,那真是再好也没有。”

  句芒一点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大喜,拍马屁道:“东君果真是天界第一平易近人的好神仙。”

  句芒:“那是自然。”

  于是略理头绪后,我确认道:“东君可知,庄子虞与广陵神君是什么关系?”

  句芒听得一怔,随后嘴角微妙地一抿,没有说话。

  我便又问道:“庄子虞便是广陵神君的那个蛟族徒弟罢?”

  句芒眉毛尖轻轻一跳,露出点匪夷所思的神色,依旧没说话。

  良久,他轻咳一声,笑道:“子虞小友与广陵的关系十分复杂,本君不好评说,你届时还是问他自己罢。”

  十分复杂?不好评说?哎……那我就明白了。

  我十分伤感地点了点头,又试探着问:“此言有些僭越……不过,在下与广陵神君,是否容貌有些相似?”

  句芒闻言摸着下巴,要笑不笑地打量着我,嘀咕了一句“真有意思”,又道:“你与广陵,并无半分相似。”

  啊。我与广陵神君果真不像么?

  我紧跟着便想问出云到底是谁,不料句芒却打断道:“果然你满心挂着的都是庄子虞。不过关于子虞小友的问题,来日方长,你日后自去问他。本君现下带你来此,是想问你,除了庄子虞,你没有别的惑要解了么?”

  “别的惑?”

  “不错。”句芒边说边信步往那洞窟中走去,我也跟上去。走了几步,洞深处似有脚步声传来,我眯着眼循声去看,却见迎面出来的是个老朋友。

  兰漱朝东君施施然行礼:“兰漱见过东君。”又朝我略一点头。

  “泽涂如何了?”句芒问道。

  兰漱道:“蜕了一次皮,仍是老样子。”

  我跟着他们往里走,一面问:“兰兄怎也在此地?”

  兰漱道:“在下亦是被东君所救,与泽涂君一道在此地养伤。”

  “泽涂君是……”

  话音未落,前面幽深狭窄的穴道豁然开朗,一道金色天光自洞顶射下,洒在洞中央一方通透的玉台上。这方玉台灵气涌动,应当是广陵神君平日修行之处,只是此刻上头坐着的并非是广陵神君。上前几步,见玉台之上云锦堆叠,其中盘着一条比手指还细的小蛇。小蛇通体流丽的青黑花纹,盘曲的身体中央卷着一点盈盈跳动的微弱萤光。

  句芒道:“泽涂君是上古神族女娲与伏羲的后裔,曾与你在凡间有数段缘分。”

  虽然这条细弱的小蛇与那日在云层之间穿梭的巨蛇毫无相同之处,但我背上汗毛一阵倒立,仍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句芒在一旁点头:“不错。这一世与你爱恨纠缠的那一位,正是他的转世。”

  哦。原来不仅庄子虞是蛟仙转世,傅桓还是神族后裔,两个招惹不起的人物全被我惹上了?我区区一介凡人,何德何能。

  我瞧着那条盘成一坨的小蛇,心情复杂地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他现在怎么了?”

  句芒道:“那日子虞引天雷除其魔性后,他心神俱伤,故而变成幼体的模样以减轻灵力之消耗。”

  我点头:“哦,原来如此。”

  句芒又问我:“你对他,没有什么想问本君的么?”

  我摇头:“没有。”

  句芒看我一眼。

  我说:“真没有。”

  这倒不是赌气。虽然傅桓的真身让我有些惊讶,但一码归一码,对我来说,我与傅桓的恩怨这一世已然结束了。他爱我、欺我、恨我都已是往事,我在第二次离开梁州的时候,便已当他是陌路人。

  “你没有话想问他,他却有很多话想问你。”句芒叹息说,“你与他原本还有一世的缘分,所有未竟之事当在那一世了断,但你没有如期转世,他因此堕魔,方至如此。”

  所有未竟之事……我本想说我与他之间已无未竟之事,但即便是肺腑之言,连说两遍听起来也很像抬杠,因此最终忍了下去。

  我沉默地看着那条僵硬的小蛇。原来爱恨纠葛躲也躲不掉,是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我上前一步,走到玉台边。兰漱见我伸手要摸小蛇,下意识阻拦了一句:“梁公子。”

  我看向兰漱。兰漱这一回对我的态度终于正常了些,不对我过分亲近也不对我阴阳怪气了,他提醒我说:“泽涂君刚蜕完皮,脾气或许不大好。”

  我手一顿,问:“菜花蛇也有毒?”

  兰漱:“……毒应当没有。”

  我:“哦,那咬就咬吧。我也不是没被他咬过。”

  手指便落了下去。

  小蛇的鳞片十分光滑,凉丝丝地触在指尖。摸了几下,他似有感应,晕头晃脑地抬起头来左探右探,细小的蛇尾动了动,缠在了我的手指上。而后就见那蛇脑袋回转过来,晃晃悠悠地凑到我指尖,嫣红的蛇信子在我指尖轻轻一碰,两粒芝麻大小的眼珠黑漆漆地盯着我。

  我抬了抬眉毛,有点稀奇——傅长亭竟还有这样一面,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片刻,我抽回手指,叹了口气。抬眼见兰漱望着我眼神十分复杂,我怔了怔,突然悟了:原来这兰妖的意中人是傅桓?我心里叹了一声,很想告诫他傅桓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日后有的是苦给他吃。转念一想兰妖的心说不定就是被傅桓挖走的,这苦他大概吃得心甘情愿,我何必多嘴多舌。

  我便问句芒:“东君说我与他之间尚有未竟之事,不知是何事?”

  句芒道:“主要是两件,一件在你,一件在他。“

  我说:“愿闻其详。”

  句芒说:“本君见你对他已无情意。你当真还想知道么?”

  我说:“庄子虞大费周章将我从苦水河里捞上来,又与傅桓惊天动地地打了这么一架,最后还托东君带我来此,也就是为了这未竟之事罢?”我笑了笑,心里突然就苦涩起来了,“他煞费苦心,在下又岂能辜负?”

  庄珩一切莫名其妙的行为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庄子虞说要带我走,这当然不假,但他也想借此让我来帮一帮傅桓。

  哎。多么像往事重演啊。

  他将我请到那个茶楼雅间里,提醒我当心袁楷别有用心,解释说:“世子对我有恩。”又说,“不能让长亭误入歧途。”

  秋光里微尘浮动,庄子虞大慈大悲得像个菩萨。

  我当然要成全他。

  句芒听了我的话,看了那小蛇一眼,见他还抬着头,吐着蛇信子四下里嗅,似在寻找什么。他叹息道:“说到底,你还是为了子虞小友。”

  我说:“请东君明言吧,需要在下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