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乐已经没有什么想问的了,没有那个必要了。
骆武端给了他一些时间做缓冲,又说道:“你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你曾经在这里待了一年,想出了这个计划。”
万乐只能哑然地点了点头,有苦难言。
他忽然生出了想见一见之前的自己的想法,虽然过去的那些经历他都已经见过了,可见过也不代表亲身体悟过,他当时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想要杀了游潜呢?
万乐恐怕,过去的他也早就爱上了龙,万乐并不成熟,但是以这一世的记忆来看,所有的遗憾与愤怒中,求而不得最折磨,嫉妒最丑陋。他恐怕自己在那一世,先是求而不得,后来又是嫉妒,这都是谁也不知道的隐秘的私事。他自己的私事,就连他自己也不想让以后的自己看出来。
骆武端应该对这个计划中万乐的私心一无所知,万乐私心想要据骆文端为己有,想要让他也体会到自己的痛苦,这些他谁也没有告诉,他狡诈又寂寞地只是把它包装成了一个自己的计划。
万乐坐在观心中,好像想明白了自己,又好像是还没有。
万乐说道:“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骆武端对这种问题比较陌生,似乎是第一次回答,他想了会儿才楞楞地说道:“你挺好的。”
万乐笑了,骆武端挠了挠鼻子,说道:“我不明白。”
骆武端看着远方的草原,说道:“你们人类,我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万乐:“我不算人类吧。”
骆武端:“也对。”
万乐说出这句话,感觉有些遗憾,他居然不算是人类。凭心而论,万乐是难过的,当了十七年的道士,一直最恨的是妖,结果他比妖还恶,害死了很多人,糟践了很多人的人生。
万乐一下子接受了太多的信息,慢慢地才反应过来,在漫画里,自己才是那个恶贯满盈的反派,可却没有一下子坏到底,偏偏让他没了记忆,这实在是太荒唐,也太痛苦了。这可能是折磨一个反派最残忍的手段了。
骆武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指着远方的幻象,说道:“这座山,叫祷过山。”
“山坡上遍地的金玉和矿石,山下生长着凶猛的犀牛,”骆武端说,“我从这座山上醒来,就已经有了‘灵’,见到了一只鸟,那只鸟长着人的脸。”
万乐说:“哦,瞿如。”
骆武端:“是的。”
骆武端说:“她已经修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教会了我不少东西。”
“她还活着吗?”
“不知道,”骆武端说,“也许吧。”
“我觉得她已经得道成仙了,”骆武端说,“早就不在人世间了吧。”
万乐:“你很想她?”
骆武端有些古怪地看着他,说道:“我想她做什么?”
“她对我不好,不想教我,只是我爱缠着她,”骆武端说,“我随口说说,看你似乎很无聊。”
万乐笑了,有些无奈。在毫不掩饰的情况下,骆武端的妖气非常重,甚至比王子谦还要重。
骆武端说道:“她当时跟我说‘凡所有相皆为虚妄,上下虚空不可度量’。”
万乐说:“太虚了。”
骆武端说:“我是想把这句话送给你,别装傻。”
万乐:“……”
“东方虚空是不可度量的虚妄,”骆武端说,“眼前的一切事物都是假有,你是好是坏,是真是假,何必在意?当个好人有什么用?看破红尘,逃出轮回又有什么用?及时行乐。”
万乐顿时觉得这人的世界观真是粗暴又毫无道德,他脑海里的勇敢诚实的大师兄彻底倒塌了,他没想到骆武端居然能说着这么理直气壮地无情无义的话来。
万乐有些疲惫说道:“算了,我想出去了,让我静静。”
骆武端无可无不可,只是说道:“希望我没有影响你。”
万乐站起来,说道:“你影响不了我。”
骆文端的房间还留着一条门缝,透出一条光,打在地面上。
万乐想,漫天的云、飞溅的瀑布、无边无际的草原、回响在耳边的恢弘的自然之音、刀光剑影的斗法场面,都不如这一条打在地面上的灯更给他震撼的感觉。
骆文端的心的强大,难道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吗?
万乐推门走进去,骆文端倚在床头,画着什么。万乐以为还是那个他画了很久的很无聊的设计图,便拿了过来,放到一边,说道:“在等我?”
万乐其实知道不是,这本身也不是骆文端睡觉的时间,但是还是故意这么问。
骆文端拉过他的手,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
万乐这荒唐的人生从眼前飞快地闪过,沉重的过去反而像是一场梦,而虚幻的当下才是真的脚踏实地的他的人生。
万乐想:“如果这就是我的人生该有多好?”
他低下头,闭着眼吻了骆文端。
骆文端有些意外,放下手里的笔,放在桌上,伸手去扶他,万乐坐在他的身上,摸了摸他的眉眼。
万乐看着他,忽然说道:“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爱上你的吗?”
骆文端往后一倒,倚在床头说:“你不是说不知道吗?”
万乐忽略了他这句话,说道:“今世之嗜取者,遇货不避,以厚其室,不知为己累也,唯恐其不积。”
骆文端笑了,说道:“你还记得呢?”
万乐皱着眉头说道:“每一刻我都记着呢。”
万乐:“你那时候好帅,我觉得你很有理想,后来你给了我六万块钱,我第一次拿那么多钱,你做的事和你说的话一样。我一下子就从喜欢变得爱上你了。”
骆文端让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
万乐看着他,想说的很多,但似乎能说的只有这么多。
他甚至体会不到太多的挫败感,好像这一切早就有所预料,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连遗憾和不甘都是迟钝的。
他想把更多的时间留给骆文端,但是就算这样,时间也显得过于快了。
骆文端把灯关上,万乐就开始感觉迟来的恐惧袭击了他,他有些发抖。
在黑暗和沉默中,万乐听见骆文端说道:“我也爱你。”
万乐忽然流了眼泪,骆文端可能是听见了,但是没有说什么。
第二天早上,骆文端穿衣服去买早餐。
万乐醒得有点早,看着他出门,说道:“我其实每天都很不想吃早餐。”
骆文端顿了下,妥协说道:“那今天不吃了?”
万乐:“好嘛。”
不下楼买早餐,骆文端有些无事可做,愣了会儿,又坐回了床上,万乐抬头看他,说道:“你干什么?”
骆文端:“不知道啊,陪你待会儿吧。”
骆文端已经习惯了照顾张得意和万乐,一直保持着这种生活节奏,忽然慢下来,也不知道自己能干点什么。
万乐笑道:“不学习?你堕落了。”
骆文端:“我这叫想开了。”
万乐严肃道:“不行,还是得学习啊。”
“再说吧,”骆文端说,“没心情。”
万乐有点笑不出来了,然后又调动起精神来,说道:“我们出去玩吧。”
骆文端没问为什么,说:“玩什么?”
万乐突发奇想道:“我都没看过雪。”
骆文端想了想说:“现在北方也没雪了。明年吧。”
万乐:“唉。”
骆文端说:“换一个,这太难了。”
万乐想了想,说道:“算了不玩了。”
骆文端:“你人生还长着呢,因为这事生什么气?”
万乐想说:“你知道个屁”,咽回去了。
万乐:“你都不想想办法。”
骆文端:“我打电话让雷公电母通融通融,你等下。”
万乐笑了起来,骆文端说:“我能想什么办法啊?你太离谱了。”
万乐也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无理取闹,其实他也并不是真的很想看雪,更何况他的生命那么漫长,肯定在之前见过雪,他只是想看骆文端无奈的样子。
他很像看更多骆文端的表情和反应。
万乐说道:“算啦,看电影吧。”
骆文端:“上午去不了,下午吧,上午张得意要来。”
万乐:“?”
万乐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骆文端:“你不想看看张得意?”
万乐哑火了,只好同意在家看电影。骆武端和欧阳雪风今天一早就不见踪影,骆文端没有问他们去哪了,也没问万乐为什么没去。
万乐觉得骆文端知道的比自己想象的还多,也觉得他们两个人都有些蠢得要死的自作聪明。
可就算是知道,还是没有办法。
俩人坐在电视前找电影看,万乐提议找个爱情片看,骆文端兴趣寥寥,万乐问他想看什么,骆文端说都行。
万乐说:“你是不是不想看啊。”
骆文端说:“我没看过。”
万乐:“?”
骆文端对影视剧的了解仅仅是《喜羊羊与灰太狼》《星蝶公主》和《汪汪队立大功》这几部张得意比较常看的东西,平时自己的娱乐项目几乎没有,万乐虽然也了解得不多,但是还能说出几部经典影片,说出些出名的明星,但是骆文端居然一部也没看过。
万乐最后决定选择经典老片《肖申克的救赎》,让骆文端大开眼界一回,这电影万乐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班主任在班级里给全班同学一起放的,万乐虽然当时懂得不多,牛嚼牡丹,但也感觉出了经典的味道。此时也不介意和骆文端再看一遍。
刚放片头,万乐问:“上学的时候,老师不带你们去看电影吗?”
骆文端说:“我会留下自习。”
“没什么朋友,就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
万乐总是很难想象骆文端被孤立的样子,但骆文端身上的痕迹又证明,他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融入集体,骆文端站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可乐,自从张得意走后,家里的冰箱终于没有果蔬汁了,转而变成了万乐喜欢喝的可乐,骆文端拿出两袋薯片,扔给万乐,把可乐拧开,碳酸的气体响出爆炸声,爆炸声结束,可乐被递到万乐的面前。
万乐想,骆文端是被两块石头压住了根茎的白杨树,在畸形的环境,稀薄的阳光下长得笔直。
万乐没觉得现在的自己会比过去的自己更理智,更聪明,也没觉得自己有那么邪恶,或者那么善良,他总觉得自己一定从始至终都很无奈的倒霉鬼。他现在做出的决定,未必以后不会后悔,但是如果真的让骆文端替自己去死,万乐此时此刻宁愿永世不得超生。
生与死的决定也不过是一瞬间地冲动,万乐想,不要沉重地对待一切。
骆文端看得很认真,显然被剧情吸引进去了,万乐已经看过一遍,甚至还记得电影中的经典旁白,他把骆文端的胳膊打开,自己舒舒服服地窝进去,骆文端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在他头上落下轻轻地一个吻。
万乐想:“再多一秒,就再一秒钟。”
以前的他是不是真的很爱游潜呢。
恨是抓不住摸不着的空中楼阁,爱是推着人疯狂生长的黑土地,他真的恨游潜吗?恨到让他替自己换命?
万乐忽然想,到底是爱,还是恨?
骆文端安静地看着电影,万乐看了眼他的侧脸,忽然想:“带着空空荡荡地记忆,重新遇见一次游潜,我必然还要再次爱上他。”
万乐忽然明白了。
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选择罢了。
没有这么多年的苦与痛让他变得盲目,没有那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私欲,没有那么多纠缠不清羞于启齿的爱,没有过往的一切经历,他想知道一身轻松的自己到底会如何选择。
万乐不是不明白自己,他是太明白自己了。
他完全知道自己当局者迷,也知道情深不寿,虽然都明白,也想试试。
此时此刻,万乐真想跟骆文端说点什么,想问你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吗?爱到生恨,恨里又再生出爱,爱到此时此刻,我对你毫无怨言,只剩遗憾,遗憾不能再多一秒钟,哪怕一秒钟。
万乐看着电影,忽然没头没尾地说道:“都是因为他老婆不爱他。”
“嗯?”骆文端说,“是啊。”
万乐说:“强扭的瓜不甜啊。”
此时此刻剧情早就已经走了十万八千里,万乐忽然提起开头毫不相干的剧情,骆文端说道:“强扭的瓜可以蘸糖吃。”
万乐愣了下,说道:“说什么屁话。”
但也还是短暂地笑了一下。
虽然觉得骆文端对于他百转千回的愁肠一无所知,对于他长了一张嘴,一肚子的儿女情长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这件事,骆文端可能永远也不能再知道了,可能在骆文端的眼里,自己只是个想要利用他的小人,但是万乐还是被短暂地安慰到了。
电影看完了,骆文端坐在沙发上,一条腿盘起来,胳膊搭在腿上,似乎还在回味。
骆文端说:“好看。”
万乐:“当然啦,还有几部也很好看。”
他打开手机,点开骆文端的头像,在对话框里一口气打了十几部电影,其实骆文端去搜高分电影就可以搜得到,但是他还是想做这个无用功。
骆文端收到短信看了眼,没说什么。
万乐伸了个懒腰,说道:“回头慢慢去看,你错过太多精彩了。”
骆文端可有可无,又收到短信,张得意他们已经下了出租车,到楼下了,时间刚刚好。
张得意跟着她妈一起进门的,等她妈走进来,她才跟上,感觉似乎有些拘谨,很像是过年去亲戚家串门的小孩。
总而言之,万乐得出结论,张得意在她妈身边过得挺好,有些乐不思蜀的意思。
但到底哪里是蜀也说不好。
“进来坐。”
骆文端又去开可乐了,她妈看见可乐,面露难色,说道:“她有虫牙,不能喝这个。”
骆文端手一顿,万乐马上接过来,说道:“我喝。”
骆文端递给他,点了点头,坐下来了,说道:“什么事?”
“得意说在你家喝过果蔬汁,很好喝,”女人说,“我带她去超市又买不到,想问问你在哪买的?”
张得意说:“还有那个酸奶。”
骆文端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道:“在网上买的。”
他想了下,才拿出手机来,问:“我发给你链接?”
女人道:“那太好了。我找了好久。”
骆文端低头摆弄手机,说道:“以后这种事打电话就可以了。”
女人笑道:“她也想你们了。”
骆文端抬头看了张得意一眼,问道:“是吗?”
张得意脖子上还带着骆文端送她的翡翠豆子,当初张得意跟着他,因为没有父母,总是受到同学的欺负,骆文端特意选了一款不那么高调的项链,平时也让她藏着戴,怕太惹眼,又被欺负,但现在张得意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了,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她了。
骆文端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学习怎么样?”
女人道:“慢慢来吧,落下的太多了。”
骆文端就假装听不出这里的埋怨,把链接发给女人,说道:“酸奶是进口的,找代购买的,最近停产了,你再等等吧,我把代购推荐给你。”
女人打开手机,却问道:“这就是饮料啊。”
“这果汁含量也太低了,”女人问张得意,“你要的就是这个?”
骆文端没说什么,万乐问:“您好,这么关心孩子,头几年干什么去了?”
张得意看了眼万乐,又看了眼自己妈妈,往沙发里坐了坐,尽量缩成一团。
骆文端马上说:“你回房间去看看有什么东西忘带了。”
女人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万乐已经忍了这个女人很久了,说道:“那你什么意思?”
“既然这么在乎孩子,为什么当初要扔下她?”万乐说,“你已经把孩子扔下了,有什么立场指责别人没照顾好她?骆文端是个高中生,他欠你的吗?”
万乐说:“这么在乎一杯果汁,张得意上学,中午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你在哪儿呢?你给她送过一顿吗?”
女人看着万乐,瞪大眼睛,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又不甘心地说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哪个女人会……”
万乐说:“我管你去死啊。”
万乐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他已经活到头了,根本不在乎言面,只是不想让骆文端再受一丁点委屈,他说道:“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母亲啊,你演这出戏我看了作呕。”
“快滚,”万乐说,“别再来演戏,以后张得意想来,让她自己来。”
万乐知道张得意在听,他故意说道:“她不想来,那就当骆文端养了一个白眼狼,谁对她好她都不知道。”
骆文端看得一怔一怔地,头回有点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弄了,坐在沙发上等万乐发号指令。
万乐说:“送客!”
骆文端站起来,挠了挠头,说道:“……那。”
万乐雄赳赳气昂昂地打断女人的前摇,说道:“张得意留下,晚上骆文端给她送回去。”
女人走后,骆文端看着万乐,眼神挺复杂。
万乐没好气地说:“看什么?屋里那个赶紧出来。”
张得意把门打开,她今天扎了个丸子头,带着亮晶晶的发卡,看着像个漂亮的小公主。
万乐说道:“你哑巴了?”
张得意说:“……汪。”
万乐和骆文端都笑了。
如果不是张得意,今天万乐谁也不会让他来打扰自己,但是为了骆文端日后考虑,万乐还是决定勉强加上这个电灯泡。
万乐挺喜欢和骆文端逛街的,他和骆文端没有在一起的时候,就逛过街,骆文端逛街的时候不会抱怨累,买的东西又很有品味,很知道在什么时候要照顾人,遇到奶茶店的时候还会主动去排队,总而言之,万乐和骆文端逛街的时候无论是审美还是身心需求,都被照顾得很舒服。
三人又一起去逛街,一人手里拿着一杯奶茶。骆文端胳膊上挂着张得意刚刚血拼的玩偶。
万乐看着张得意的玩偶,来了灵感说:“夹娃娃去啊。”
“我不会,”骆文端诚实地说,“夹不出来。”
万乐:“你这辈子有没有为一个人拼过命?”
骆文端摇了摇肩膀,说道:“走。”
换了五十个币,万乐投了十个,血本无归,他给算了一卦,说道:“我今天不吉利,还是得那你来。”
骆文端一副严阵以待地严肃模样,晃了晃脖子,接过硬币,万乐和张得意坐在游戏机旁边喝奶茶,看着骆文端夹娃娃。
骆文端无论是干什么,都看上去很专注,仿佛是在完成什么大项目,万乐对张得意说:“他都是为了你好,你别气他。”
张得意说:“我懂。”
“你懂个屁。”万乐叹了口气。
万乐这时候感觉有些恨,因为他有些放不开手,明明知道骆文端未来也可以过得很好,只要脱离了他,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上,早晚有一天会彻底摆脱原生家庭的影响,拥有自己的平静生活,但是万乐还是感觉不放心。
周围的世界已经被万乐糟践地差不多了,万乐留给骆文端的人生早已千疮百孔,全是破绽,要多久才能重建呢?
万乐看着张得意,很怕这个小笨孩会伤害到骆文端。
万乐说道:“一天给他发条消息,怎么也不算是很难吧?”
张得意没心没肺地说:“每天都要发啊?”
“对啊,”万乐说,“没话说,你就发早安晚安也行,或者发张自拍也行。”
万乐:“过年过节,你要发个祝福,也不是很过分吧?”
“哦。”
万乐考她:“骆文端生日是什么时候?”
张得意:“10月……”
“10月26,”万乐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不孝女,说道,“送礼物,送礼物!”
张得意不满道:“我每年都送的。”
“今年不一样了,”万乐说,“之前你都是在他身边,当然忘不了,现在你不在他身边了,很容易就忘了的。”
万乐说:“你现在就定闹钟,我看着你定。”
张得意嘬奶茶里的珍珠:“你提醒我呗。”
万乐拽着她的耳朵说:“定闹钟,废话这么多。”
张得意倒是听话,就拿出自己的电话手表定闹钟,万乐还有些不放心,说道:“不要换手表哦。”
张得意警惕地说:“你怎么奇奇怪怪的?”
“哪有?”万乐说,“我是怕你当不孝子啊。”
万乐说:“我到时候要看你记不记得。”
张得意信誓旦旦:“那我肯定比你记得清楚。”
万乐:“屁。”
骆文端狠狠地一拍娃娃机,攥了攥拳头,给自己打了个气,万乐说:“加油!”
张得意道:“你想我吗?”
“想死你了,”万乐看着骆文端,心不在焉地说,“你叔叔也想你,大家都想你了。”
张得意犹豫了下,到底没把那句话憋出来。
万乐看了她一眼,说道:“怎么了?想回来了?”
“那我妈妈会不会很难过啊,”张得意说,“我想叔叔了。”
万乐顿时五味杂陈。
他想,小姑娘还是有良心,没有辜负骆文端一片苦心。
万乐说:“肯定啊。”
张得意有些苦恼,撑着下巴说道:“我妈做饭好好吃。”
“猪,”万乐骂道,“我做饭不好吃?”
张得意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说道:“还是差了一点。”
张得意:“你也不是天天给我做啊。”
万乐:“你快回你妈那去吧,别给骆文端添堵了,我看他不伺候咱俩就会过得挺好。”
张得意说:“可是我还是想他。”
张得意一低头,裙子上就掉下两滴小雨滴,湿了一下片。
万乐看了一眼,无话可说了。
张得意说:“我想回你们家呢。”
万乐看着前方,说:“你可千万要把这些话说给他听。”
张得意:“我不敢,我妈说她不能没有我。”
万乐说:“可能他们都是这样的吧。”
“爱的时候那么爱,”万乐说,“恨的时候又那么狠心。”
张得意听不大明白,故作明白地叹了口气。
骆文端拍了下手,终于松了口气,低头从下面的出口拿出来了一只画着腮红的小兔子。张得意激动地站起来,万乐比她更快一步,跑上前面去抢过来,警惕地说道:“干什么?这是我的。”
张得意:“你怎么跟小孩抢啊。”
万乐说:“凭什么老让着你啊,我还未成年呢。”
俩人都去看骆文端,等着骆文端一锤定这只丑陋的兔子的归属,骆文端像个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将军,完全不管后续的结果,说道:“你们想吃什么?”
万乐把兔子塞进自己的背包里,露出两只粉红色的耳朵,用不容商榷地口气宣布道:“下次的归你,这次的归我。”
张得意不甘心地对骆文端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骆文端没办法,只好对万乐说:“要不你……”
万乐说:“休想。”
骆文端站在原地看着俩人,显然没有人打算退一步海阔天空,他有些无奈,晃了晃手腕,说道:“等着。”
过了会儿,骆文端手里拿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兔子回来了,张得意这才勉强高兴起来,说道:“你从哪抓的?”
“后面。”骆文端指了指。
这关终于过去,才要去吃饭,万乐说:“可以啊你。”
“别提了,”骆文端小声凑过去,说道,“二百。”
万乐觉得比较满意,自己的是抓到的,张得意的是买的。区别对待永远让人心动!
万乐抱着自己的兔子,决定在自己短暂的生命末期善待它。
他其实想说的话还有很多,想做的事也还有不少,但这些也都不重要,他发自内心地感觉在骆文端身边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他是个糟糕透顶的恋爱脑,网上说的没错,搞男人真的会影响他拔刀的速度。不过说什么都晚了,后悔本来就是以后的事情,以后的事情就留给以后。
万乐的给自己的规划是,尽快了断自己的性命,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最好是在今天晚上。
无论怎么美化离别和死亡,都无法冲淡这其中的苦涩,但是万乐昨晚就给自己想了一个缓解痛苦的自我麻痹的方法,他安慰自己:这一定不是我们的结局。
他和骆文端一定会在某一世再见,这一次一定不是永别。
就算是只剩下留着这份记忆,骆文端把所有都忘记,万乐也愿意再重新认识他一次,他还没有爱够骆文端。
在一世又一世的赎罪中,万乐相信总会找到一个平衡的支点,让他能够在这个世上站稳脚跟,不再奔波向死。在那个时候,他一定能求得一个和骆文端的结果。
无论是好是坏,我要和他纠缠,我要他给我一个结果,我不要无疾而终,我不要一地鸡毛,我要爱,要真正的爱,他爱上我。
人活着若就是修行,那对于他来说确实是苦修,但都会有尽头的。就如同把一桶水搬上二十层,在第一层的时候,就会幻想接下来会有多累,会流多少汗,但是也总会有到的那一刻,万乐不知道自己现在站在第几层,但是他觉得自己也敢抬头去看上面。
所以不要埋怨不是这一世幸福,万乐想,我会等到的。
万乐不想受苦的事情,不想独自守着回忆又是一件多么孤独的事,他把黑白无常的牌子挂在兔子上,又把兔子放在自己的座位旁,和自己并排坐好,有些雀跃地搓手说:“好久没吃火锅了。”
——第二卷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3卷 是病非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