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浮世楼>第十三章 来者不客

  (一)

  清晨,睁开眼,阮眷极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

  洗漱完毕,脱下睡衣露出肌理密实的身躯。白皙的肌肤下是微微起伏的力量,但他不壮,长期有节制的锻炼让他将身体的力量和强度控制得恰到好处。

  背心,衬衣,略带弹性的棉质西裤,换好衣服的阮眷极走到衣柜前,歪头想了想,选了一件银灰色套头绒背心。

  取出昨夜买回的三文治和蓝莓酱(对,他故意的),夹着牛奶,用后肩推上冰箱门,他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看新闻。当他将牛奶放上茶几的一瞬间,脑中飞快闪过某个片断。

  放牛奶的动作一顿,全身警防全开。

  茶几上放着一只马克杯。

  杯壁苍绿色,与万机的眸色相近,但不及万机双眼神采的万分之一。

  客厅格局很简单,以他现在所处的方位,正前方是电视,依顺过来中间是茶几,然后是他身下的沙发,左手是窗户,右前方是大门。昨晚喝完水后,他将马克杯放在茶几上,关了电视去睡觉。夜晚他不曾起来,早晨也没动过茶几,马克杯的手柄应该朝向窗户。因为,他是用左手放下杯子。

  如今,杯柄的方向朝右。

  掏出佩枪,在衣柜、厨柜、窗台、门后迅速检查一遍,没有入侵和破坏的痕迹。他皱皱眉,并不认为自己是草木皆兵。如果昨晚有人入侵,他一定会警醒,问题是,如果偷偷溜进来的不是人呢?

  毕竟万机的血提升了他对非人的“能见度”,被万机硬塞入腹的夫诸内丹虽然现阶段没有显现出异常效果,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以前吓得腿软,只能电话求救于万机,自从发现“万机咖啡”的强大功效后,只需一滴,足以吓得非人鸡猫子鬼叫。而且,为了携带方便,他从猎杀狼人的剧情中学到一种方法——自制木弹。具体而言,就是用万机咖啡浸透木头子弹,浸上三天三夜,再将木弹一颗颗夹出来风干,再往枪匣里一排,轻便取用,射杀方便。

  他甚至不用自己苦哈哈地动手雕子弹,装备店里就能买。

  短暂的回忆之间,他已用木弹换下金属子弹。

  将房间里里外外又检查了两遍,确定边角缝隙都没有异常后,他吐了口气,收起枪,迅速解决掉早餐,拿起车钥匙出门。

  忙碌的工作让他很快将早间插曲抛到脑后。

  大概九点的时候,分局接到报案,淮山大道出现一名堕楼者,已身亡。

  案发地点在帝海北柱。名为柱,其实不是柱。帝海北柱是位于淮山大道9号的一座科技大厦,楼高99层,与“帝海南柱”遥遥相对,含情脉脉。

  说到帝海南北双柱,不得不说帝海集团。该集团砸豪资买下淮山大道两个街区,耗时五年,修建了一片功能各异的建筑群,名为“帝海柱庭”。如今该区成为青绮市最卖座的三大科技商圈之一,声名一时无两。

  死者是一名男性,穿铁灰色西装,脚上皮鞋只剩一只,右手紧握成拳,掌心捏着一颗不属于他的衬衫纽扣——初步可以判定是他杀。鉴证组赶到现场收集证据,回局后,局长把他们叫进办公室,明令他们不要打草惊蛇。

  谁是草?谁是蛇?

  局长告诉他们,反恐安全门正在筹备一次反剿行动,被调查对象是帝海集团的董事孔三让,今天的死者是李多问,帝海集团下的一个部门经理,两天前他联系警方,说有重要信息透露,约在中午十二点见面。如今可想而知,约会取消。反恐安全门对帝海集团的反剿部署已久,并得到消息下个月会有一次交易,到时现场逮捕,罪证确凿,让孔三让钻不了法律漏洞。

  孔三让年过四十,深居简出,但反恐安全门调查发现他一面做着光明正大的航运生意,一面走私军火和文物,登记在他名下的私人岛屿有三座,岛上发生过什么事,谁也不知道。孔三让还养了一批雇佣兵,装备精良,排出来可以媲美海军陆战队。

  “你们可以旁敲侧击,但不要惊动孔三让。”局长总结。

  鉴证组从李多问身上找到帝海集团另一名员工李鲜恢的指纹。旁敲侧击,也就是他们可以带李鲜恢回来问话,但只能单纯地查凶杀案,不能挖太深断了反恐安全门的线。毕竟以孔三让的身份和地位,随便一个眼神,帮他“除草”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照此情况,李鲜恢是草,孔三让是蛇,李多问就是那条用来打草的棒。

  可惜,棒子断了。

  (二)

  李鲜恢,李鲜恢,名字起得真好——你先当炮灰!

  阮眷极追了十五层,眼看嫌疑犯窜出安全门,心头一个火大,跃过三楼扶手直接跳下来。

  落地,跑起,直追,动作之间毫无间断,如水泼墨,明亮得令人羡慕。

  当然,羡慕的是旁人——如果有的话。阮眷极现在满肚子都是郁闷:明明就是礼貌的警员例行询问,为什么李鲜恢一见他们甩了文件就跑?你一定要不打自招吗?

  大厦下的通道九曲回廊,商区内市民聚集,如果让李鲜恢隐入人群,不但追捕困难,还会在追捕过程中对市民造成伤害。此刻李鲜恢就在前方二十米,跑过拐角就是人群密集的淮山大道。阮眷极掏枪瞄准李鲜恢的小腿……

  “要帮忙吗?”一张颜色夸张的脸突然出现在枪口前,阻断了瞄准射程。

  阮眷极手臂急速上抬,避免手枪手火。“混蛋!”他火气更甚,枪是开了保险的好不好。

  无暇搭理这名颜色夸张的人,他越过此人追出拐角。数秒之差,李鲜恢已经混入人群,身影在层层人墙中时隐时现。

  “我真的可以帮忙。”颜色夸张的人在他身后边追边叫。

  “……”他刹住步子,端枪对准那人,“你再捣乱,我以妨碍司法逮捕你。”

  “你终于正视我啦!”颜色夸张的人揉揉鼻子,嘿嘿一笑。

  阮眷极感觉眼球被光芒刺伤了。

  这人真的是……色彩鲜艳啊。头发是太阳加橙子皮加橙子肉再加上金钱桔混合打成果汁的颜色,眉毛是偏近于黑色的暗红,眼睛是纯黑色,黑得连瞳孔都看不清,肯定戴了魔瞳。皮肤很白,像浸过牛奶的鸡蛋。至于衣服……

  阮眷极感觉眼球又被光芒刺了一下。

  一个全身颜色不太协调的人,理论上着装也不会协调得令人刮目相看,但眼前这人做到了。他居然穿着中规中举的斜纹盘扣衣,剪裁类似古代的男袍,长度只到膝盖以上。面料纯白,上面用银线绣满了花纹,随着他的动作幽幽闪烁——他的脑袋装错身体了吧。

  视线再往下,是深蓝色的裤子和一双布满洞眼的高筒皮靴……

  你膝盖以下也装错身体了吧?

  “我为什么在你身上浪费时间。”阮眷极眨眨眼,忽视杂乱的颜色,收枪继续追李鲜恢。

  “我真的可以帮你。”青年又追上来……是的,混乱的颜色配上混乱的搭配,组合成眼前这位陌生的青年。

  “那你把他给我追回来。”奔跑中说话还能这么流畅,归功于阮眷极的日常锻炼。不过,语气就欠奉了。

  “没问题。”青年回答得非常响亮。

  阮眷极感到耳边一阵风,呱呱叫的声音消失,前方……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怎么会相信一个陌生人?阮眷极突然很鄙视自己。等他追过与淮山大道垂直的一条分岔口,哑然放慢了脚步。

  李鲜恢被绑住脚倒吊在路灯上,轻轻摇摆,类似一条腌咸鱼。

  行动小队来收人的时候,警员对着吊咸鱼吹起口哨,“阮警督,你玩大啊!”

  阮眷极眼角微抽,“要多谢友好市民的协力。”

  “哪位市民这么……友好?”

  “姓雷。”

  “要合影吗?”

  “你还兼顾鉴证组的工作?”

  “手机拍一张就行了。”

  “……快点。”

  警员笑呵呵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炮灰变咸鱼的照片。

  好奇的市民驻足观望,阮眷极退到人群后,四下搜寻青年的身影。

  “你找我?”

  脑后响起的声音让阮眷极差点拔枪。双拳紧了紧,他松开五指,转身:“先生怎么称呼?”

  “你会记得我吧?”青年摸摸他的头。

  他退后一步,“没有名字的人怎么记。”刚才只注意颜色,现在他发现青年有一张明媚如烟熏、妖娆似寒剑的俊容。省略点说,就是魔美。

  青年从摸头改成拍肩,“我们要互相帮助啊,软软警督。”

  “阮眷极。”

  如果说阮眷极想用自己的名字换对方的名字,他错了。青年只是点了点头:“嗯,软软警督,我们还会再见的。再见!”

  瞪着空荡荡的地面,阮眷极十分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拿手机拍张照片。至少让万机辨识的时候有迹可寻啊。

  (三)

  突兀出现的彩色青年让阮眷极想到与他组队合作过的纳卡。尽管纳卡曾经想将“不死咒”转嫁到他身上,但最终被一只贪吃的蛊雕破坏了计划。

  想起纳卡,不是因为多讨厌他,而是觉得拥有不死体质却一心想回归生老病死的纳卡,其实就是一个悲剧人物。与其漫无止境的痛生,不如短暂爽快的死亡。

  得到死亡才是纳卡最终极的追求吧。

  在记忆缅怀之余,阮眷极又庆幸自己仍然是人类。但在庆幸之余,他又开始担心彩色青年出现的动机。判断律表示:但凡让人觉得诡异的人、事、物,往往不会朝正大当明的方向发展。

  人类发展几千年,凶杀案至今不可预防的最根本原因,不是人类没有创造力,而是凶杀案本身存在的不可逆转性。就像历史的车轮,只向前滚,不向后滚——这是优点,要肯定。

  彩色青年接近他的性质,提升到凶杀案层面就等同于有预谋的杀害,也就是谋杀。与其在谋杀发生之后再被动调查,不如让他尽早提防,以攻为守。就算只是他杯弓蛇影的思维自虐,防范于未然也是好的。

  心中有了肯定后,阮眷极迅速制定了一套攻守策略。

  以攻为守第一步:找万机。

  表面上看,阮眷极似乎一遇上棘手案件就将祸万机搬出来,其实若非走到人类思考的绝壁,他也不会去打扰祸万机。杀手锏杀手锏,一定是绝地大反攻的时候拿出来才威风,随随便便就让万机出手,别说万机不屑,他也舍不得。不过让万机偶尔充充“非人大百科”还是物有所值。

  下午三点半之后,他抽空联络祸万机。从背景的嘈杂判断,万机应该和老雕在一起。他将彩色青年的头发眉毛眼睛皮肤和衣着细腻十足地描述了一遍,得到古老生物三个字的回答:不认识。

  老雕在电话那边笑呵呵,大概距离电话有点远,声音听起来模模糊糊:“阮警督……不必担心,如果……不放心,我让下面的留意一下。不过……据我所知,青绮这段时间没有新的迁徙者……入住……”

  阮眷极努力辨别老雕的声音,鬼使神差地向前看了一眼……立即收线,“谢谢。我稍后打给你。”他瞪着慢慢走近的人。

  来人谢过引路的警员,大张旗鼓坐上阮眷极的办公桌:“软软警督,我们又见面了。”

  “……”

  “我被人伤害了。软软警督,你要给我报仇。”

  “……”阮眷极抬头看天花板。又不是商情侠仇周播剧,如果有人乱洒狗血,他可以刑拘。

  “软软警督……”

  “你是谁?”

  “不要那么冷冰冰拒人千里嘛。”

  “你是谁。”

  “……炎冥。”彩色青年腼腆地报上自己的名字,不等阮眷极有开口的机会,飞快抬手向身后一指,“我被他们欺负。”配合侧身动作,露出他身后的四名街头青年。

  阮眷极没有问怎么“被欺负”,制住四人的巡警已经主动明确地告诉他:四人在街角抢劫这名青年,青年大叫“我要找软软警督”,他们(巡警)就把他们(抢劫青年)带到临丹分局来了。

  如果炎冥想造成“与阮眷极是旧识”的误会,恭喜他成功了。阮眷极眯着眼睛注视炎冥,时间长得压人过来的巡警有些站不住了才慢吞吞问:“有伤亡吗?”

  “有伤!”炎冥挺直腰。

  “哪里?”

  “这里。”炎冥伸出左手,五指展平。

  阮眷极盯着手背看了一会儿,在这只白皙修长的手上实在找不出伤口,败下阵来:“哪里?”

  “这里!”炎冥翘起小手指,指着指甲壳上不足一毫米的浅白微痕,“伤了。”

  阮眷极看街头四青年:“你们谁把他的指甲刮伤了?”

  四青年面面相觑。

  “不承认就都关起来。”

  四青年颇为仗义,其中一名黄发青年说:“是我……衣服上的拉链……”

  “你要起诉他……衣服的拉链吗?”阮眷极转头问炎冥。

  巡警似笑非笑,低头抿嘴。

  炎冥盯着他不吭声。

  “如果你不想起诉他的拉链,麻烦做个交接。巡警有很多事要做,不能把时间耽误在你的小指甲壳上。”阮眷极沉下脸,警督气场全开。

  炎冥看向压人的两位巡警,摇摇头。

  “辛苦了。”阮眷极对巡警说。

  巡警很理解,当场解开四青年的手铐,程序上警告他们不可当街惹事,现场放行。对于炎冥,他们为难了一下。不过见炎冥坐在阮眷极桌上不准备动,他们也就当两人的沟通另有乾坤,可能比较私人性质,于是不多深究,只是礼貌地与阮眷极聊了几句与工作不相关的话,便回到他们自己的工作岗位。

  阮眷极目送巡警的身影消失在屏格拐角,感到同僚投来好奇的视线,扭头瞪了炎冥一眼,凌厉的眸瞳迅速一滑,看向身边的一张空椅。

  炎冥心领神会,直接从桌面跳到椅子上,身姿矫健,可博满堂喝彩。但他跳得很慢,慢得阮眷极倒吸一口凉气。

  从桌面到椅子的一瞬间,出现了三秒的非物理悬浮感。

  阮眷极站到一半的身体重重坐回转椅:“为什么找我?”枪匣里有木弹,如果炎冥心怀不轨,他就给他一满排。

  炎冥将鼻子凑到他头发上嗅嗅:“你身上有熟悉的气味。”

  阮眷极面无表情,内心翻江倒海。为什么他有一种非常不人道的危机感。“你要寻着气味找主人?”他强作冷静地问。

  “我不是犬科。”炎冥颇有自嘲的雅量,抬起色彩缤纷的魔化俊脸冲阮眷极一笑,“我是来探亲的。”

  阮眷极拿出电脑键盘:“姓名,住址,我帮你查。”

  “就是你。”

  阮眷极将父母双方直系三代的亲戚在脑中滚了一遍,还特别上溯到第四代,最后肯定:“我不认识你。”

  “没关系,现在是表亲,以后就是直亲。”炎冥毫不介意。

  阮眷极无暇理解他的“表亲直亲”,试问:“请问你父母是……”

  “一只鼎。”

  “……”果然是逆遗传的存在。阮眷极不动声色地将手扶在枪柄上,以防万一。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炎冥打直双腿,轮着椅子转了两圈。

  阮眷极仍然不动声色。照目前情况,炎冥只凭气味就断定他们是亲戚,如果将早上的追捕视为试探,现在就是明目张胆地攀亲。炎冥为什么要攀他这个小警督为亲戚?排除一切不可能的人类因素,剩下的可能,就是事实真相。

  “你的亲戚有什么明显特征吗?”他偏头试探,“比如,头发?或者有什么……癖好?”

  “就是你。”继续转圈。

  “如果我记忆力没有衰退,我们非亲非故。”阮眷极冷静地指出他的裙带错误。

  炎冥停下转椅子,“现在是表亲,以后是直亲。所以我们有亲有故。”

  “表亲?”

  “表面亲。”

  “直亲?”

  “直系亲。”

  你以为打游戏啊,还能升级?阮眷极忍着掀椅的冲动,一字一字道:“简单一点的方法,如果你提供你亲戚的身份证号码,我可以帮你在数据库里查一查。麻烦一点的方法,你提供DNA,我申请从基因数据库里帮你匹配类遗传学上的近亲。”

  炎冥嘟起嘴:“你说的我很难理解。”

  “难理解?”阮眷极抬抬眼皮。如果说从万机身上学到什么,他会无比羞愧地选择“毒舌”:“蛇会用尾巴拍地,熊会用爪子抓鱼,猩猩猴子会自己剥香蕉,你空长一双人手不会翻书?真可悲。”

  没知识就多读书,不然连畜生都不如——骂得好狠。

  炎冥沉默了一会儿,从轮椅上站起来,慢吞吞往外走。

  阮眷极目送笔挺高贵的背影消失在屏格拐角,用力吐了一口气,重新投入工作。

  他以为自己打发了炎冥,等他下班回家,看到抱着绿青蛙头软枕坐在门边的炎冥,久经磨练的脸皮不受控制地抽搐。

  炎冥一见他,赶紧站起来:“我来青绮探亲,不骗你。”

  “亲在哪里?”

  “多年没见,不敢相认。”

  “谁不认谁?”

  “他不认我。”

  “你们可以先沟通。”

  “多年的误会,不是一时半刻能解释清楚。”

  “沟通时间可以延长。”

  “他没什么耐心。”

  “你有耐心就行。”

  “我也没什么耐心。”

  “……你不觉得回家是个好主意吗?”

  “其实……我已经……”炎冥抬头看他,双眼蕴满泪水,在欲滴未滴的边界线荡漾。阮眷极惊讶他的情绪,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就怕声音太大过于刺激把炎冥眼眶里的水珠震下来。但他的小心并没有换来期望的结果,炎冥扬开嗓子嚎起来:“我已经无家可回!无亲可依!无情可靠……了啊啊啊——”

  什么叫声泪俱下?什么叫唱作俱佳?

  看炎冥就知道。

  还有间歇性停顿?

  (四)

  任何人都没有收留陌生人在家里的习惯,特别在该名陌生人展示了非人性质之后。阮眷极目不斜视地开门,走进去后没有立即关上,扶门看着炎冥。炎冥一跃而起,抱着绿蛙软枕正要挤进去,“嘭”,门当着他的面关上。

  炎冥:“……”

  没多久,阮眷极又拉开门,走出来,锁门。

  自从蓝莓的体质发生变化后,已经变得不习惯吃狗粮了,他都不知道该给它吃什么。倒是万机的饮食习惯一直没变,他订了十罐氢气,刚才回家的时候忘了拿。

  炎冥见他进了电梯,三步两步跟进去。

  电梯往下,炎冥突然说:“他能做的我都能做。”

  “他?”阮眷极看了他一眼。

  “你认识的那位。”炎冥收紧双手将抱枕勒成8字,青蛙头的两只眼睛挤成一团,与下面的嘴组成一张滑稽的脸。

  “哪位?”

  “……”

  “他是你要找的亲戚?”

  “……”

  沉默是一位品质高尚的英伦绅士,总能在人们话不投机或尴尬或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用他的气场填满空间,成为礼貌而不突兀的第三者。走出电梯后,啪啪的脚步声在幽暗空荡的空间内反复回响,搅动人的神经。

  离车还有三个车位的距离,阮眷极蓦地停下脚步。

  他终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

  太安静。

  或者说,太干净,干净得有点怵人。

  他对非人的感知,除了看到虚影,大部分是听到非人的声音。只要他们不太靠近自己,听非人八卦也是一件有趣的事。但今天一整天他的耳朵边都很清静,没有听到一点非人的声音。似乎某种力量将他四周的非人驱逐殆尽,就像掌中的一堆灰,用力一吹,干干净净,光光秃秃。

  炎冥在他身后等了一会儿,见他左右四顾却不往前走,忍不住跳到他前面,在他眼前晃晃手:“你想去哪里?”

  “你……”阮眷极迅疾拔抢开保险……早上换的木弹现在都没换回来,他很庆幸自己今天忙糊涂了。“如果我突然接近一个陌生人,通常带有一定目的,可能为了线索,可能为了凶手,也可能是问路,或为了得到某件东西。”

  炎冥抱着绿青蛙头眨眼睛。

  “说话!”阮眷极不打算玩木头人谁先动。

  炎冥的视线从他的脸滑向手臂,顺着手臂看向枪,表情困惑:“你在威胁?”

  “错。是逼供。”

  “好新鲜……”炎冥突然笑意盎然,兴致勃勃,“我要怎么配合?”

  阮眷极嘴角一抽。你是在表达自己很强大从未被人逼供的意思吗?

  “啊,我好害怕!”炎冥用抱枕挡住头,扭了扭,抱枕轻轻往旁边移了几寸,露出一双乌黑乌黑的眼睛。

  戴魔瞳……为什么他感到脸有点发热?别误会,不是害羞,他只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动作很傻,非常非常地傻。

  推理伤智慧——脑中莫名响起古老生物的沉重叹息。

  电话响。他如释重负,以同样的迅疾收枪关保险,用接电话掩去脸上的讪意。炎冥将耳朵贴过来。他条件反射的一巴掌巴开他的脑袋,巴完才发现自己动作过于粗鲁,太不礼貌。

  “啊,啊,啊。”炎冥清晰缓慢地大叫三声,以受到攻击的姿势倒退三步,抱枕往地上一扔,扑下去。

  你是想学卧佛还是想学美人倒?

  阮眷极听到头顶响起一声炸雷,久经万机锤炼的抗雷指数呈现新低谷。

  “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遍?”炎冥撑起脑袋看他。

  再来一遍……

  咔嚓!

  如果前一道响雷没有打中他,第二道就将他劈得晶晶亮,透心凉,从里嫩外焦直接晋级到灰沙,一点一点塌成一堆。也因此,他没注意电话被自己按下接听,也没注意电话那头叫了一声“胆小鬼”之后,出现了一段诡异的沉默,以及诡异的……继续沉默。

  炎冥倏然立起。

  一粒粒细小的火焰球从阮眷极身后飘过来,比绿豆小一点,肉眼可见。这些火焰小球慢慢推进,避开阮眷极的位置,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在他周围形成一道萤火夜空般的美景。

  就像不融于水的颗粒,火焰小球在空气中的密度越来越大,震动的频率也越来越快。

  一瞬间,它们静止下来。

  诡异的静止通常是凶猛进攻前的压抑。

  炎冥的视线越过阮眷极,定在他身后某一点。

  “萌菌攻击!”平静地音波震动空气,火焰小球如倾巢而出的蜜蜂,疾射炎冥。

  速度太快,阮眷极只来得及捕捉焰球射入炎冥身体的画面。焰球没有穿透炎冥,全数涌在他身体里。但炎冥体表没有任何伤痕,他微微踮起脚尖,伸长手臂舒活筋骨,仿佛刚才的非人攻击只是按摩。

  他……他能吸收万机的天火?

  阮眷极睁大眼,蔚为奇观。

  至于攻击招式……菌体焰球的确能大批量、全方位、无死角进攻,让对方防不胜防,攻他个措手不及,就是……他完全不想追究万机最近看了什么漫画。

  “站后面!”古老生物清寒紧绷的声音从他背后砸来。

  用不用这么唾弃啊,又没有挡太多……心里嘀咕着,他还是侧让几步,将手机放进口袋。

  “爷爷不管你是谁……”古老生物立足不动,蓦然大吼:“滚——”

  天兽威仪,无形气浪如重墙颓倒、天宫倾塌,其势之劲,其力之凛,卷起漆墨长发,让迎面接受攻击的炎冥后退半步。

  炎冥嘴皮掀了掀,甩甩袖子,不知说了句什么。阮眷极只听到他后面那句:“战者,惮惊之也。”

  祸万机抬着下巴说:“爷爷保证惊得你秋风萧瑟。”

  有种按错频道的感觉……阮眷极见古老生物揉拳头,又见炎冥笑眯眯迎上去,不由分说扑上前抱住祸万机的腰:“这里是车库。”

  祸万机对着他的脸吹了一口气……好长好长的一口气,“怎样?”

  “上面有一百多户。我家就在上面。你的破坏力会把这里变成下一个墓园。”够直白吧。阮眷极勒紧双臂,用力量表达自己阻止的坚定。

  “换个地方也行。”炎冥妥协。

  阮眷极瞪他:你就不能不挑衅万机吗?

  炎冥被他瞪得一怔,横臂抬手托下巴,回想是不是什么话说错了。想了一圈,他叹气:“如果效果不好,我们重来一次。”

  “重来什么?”一站一抱的两位同时大吼。

  炎冥撇嘴,“我是说……不换地方……”

  “换!一定要换!”阮眷极坚定无比地表达了观点。

  祸万机盯着越勒越紧的阮警督,苍色双眸斜斜往炎冥一送:“换地方。”

  “好。”炎冥的身影随着他一起消失。

  当然,一起消失的还包括极可能成为炮灰的阮警督。

  (五)

  所谓换地方,就是从地下车库换到浮世楼外的公墓空地。

  万机的霸气过于测漏,阮眷极看到公墓原住民发疯似的往天际线逃窜。

  将他扔在浮世楼台阶上,祸万机张开结界,一言不发攻向炎冥。在电光齐飞的一刹那,一束火焰凝成的拳头直击炎冥。

  炎冥推出一掌。掌心微红,转眼形成不输焰拳的火掌。

  拳掌在空中相击,掌包住拳。

  祸万机推出焰掌。

  炎冥比出剪刀手。

  剪刀手横向焰掌,在空中一剪。

  祸万机出剪刀手。

  炎冥出火拳。

  这是奇幻版包剪锤吗?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稍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违法斗殴把我带来干嘛?当裁判?我是让你们换地方,不是让你们把我的地方也换了啊——阮眷极差点照着浮世楼的大门踹上一脚。反正匾上已经有只脚印了,他多加一只在门上,正好凑一对。

  “呼!呼!”指点传来温湿的软触。

  阮眷极低头看了一眼,“蓝莓,有没有想我?”

  微肉的小犬绕着他跑了两圈。

  他看看半空对峙的两位非人,闲站无趣,索性跑进厨房取出一盒巧克力冰激凌,拿着小勺子坐在台阶上和蓝莓一起看“包剪锤”焰火。

  祸万机蓦然高举左掌,黑发扬而不散。他用力向下一拍:“象足!”

  炎冥放低右手,在祸万机压掌的同时用力向上一抬:“熊掌!”

  祸万机隔空一抓:“摩爪!”

  炎冥双手一开一合:“虎吞。”

  这算是……五禽戏?阮眷极在场外猜测。

  见炎冥足以抵挡他的力量,浮世楼楼不以为意,唇角徐徐勾起,从黑发出取出一柄单刃长刀。

  “爆碎牙……”阮眷极激动得咬住冰勺。

  炎冥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剑,剑柄黑色,剑身暗红,仿佛熔岩流动。

  “……不认识。” 但看上去可以烤肉。放下冰勺的阮眷极默忖。

  祸万机一刀横断,炎冥长剑扎地。两股力量在空中相击,卷天风沙无数。黑发漫开扬狂,祸万机收了爆碎牙,从头发中抽出一台火箭炮。

  从包剪锤到五禽戏,再由冷兵器到火器,也算符合人类武器的进化规律。阮眷极掏出手机,决定拍下这难得的一幕。与此同时,祸万机已扣下扳机,疾射的火箭炮冲向炎冥,天兽烈焰瞬间将他包成一团,随着炮弹的冲击力飞向远方。

  祸万机双眼遽然一眯,纵身跃起,躲过抓向后背的一爪。

  炎冥不知何时躲过了炮弹,并以他不曾觉察的速度移到身后。

  收了火箭炮,傲骄的天兽展现了难得一见的冷静。虽说唐求打伤过他,但遇到他的天火也是能避则避,不会正面硬碰硬。眼前的家伙不但不惧他的天火,还能和他打成平手。“喂,你是哪条下水道里长出来的?”

  火器之后是毒舌攻击?阮眷极拍得兴致勃勃。

  炎冥严肃地想了想,“准确地说,不是下水道。”

  “难道你是……”古老生物眯起苍绿色的眸,依稀联想到什么。

  炎冥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踏前一步,“不错。我就是——”

  “被遗弃的私生子?”

  咚!迈出的左脚绊到右脚,炎冥直挺挺扑在地上。狼狈地爬起来,不及反驳,浮世楼楼主的宣告如巨石扑面——

  “不管你是私生的,还是被遗弃的,你给爷爷支高耳朵听清楚:青绮是爷爷的地盘,胆小鬼是爷爷的权属物,无论如何,这两样都是不可被轻视的!在爷爷没生气之前,滚!”

  伴着咆哮的“滚”字,张狂天火爆射而出,挟着焚天灭地的毁灭之力将炎冥淹没。

  这是明目张胆的偷袭吗?

  咆哮持续了一分钟。等阮眷极放下捂耳朵的手,浮世楼楼主正踏着闲步踱来,在距离楼阶五六米的时候,蓦然顿步。

  卟!炎冥从高空落下,身形四平八稳,就是水墨古意的斜扣长衣缺了半只袖子,截断处有一圈可疑的焦黑。

  不等祸万机有所动作,炎冥急道:“不抢地盘!不抢人!我只是探亲!”

  祸万机垂眼,“谁是你亲戚?”

  嘴里哼哧哼哧了半天,炎冥硬着头皮抬手一指:“他!”

  “胆小鬼。”祸万机勾勾手指。

  阮眷极乐颠颠跑过去。

  祸万机让他面对炎冥,“看清楚,他和爷爷同族,据猜测应该也是被不良老头子遗弃在人界的私生子。你离他远点。”

  与万机同族?阮眷极消化完,双眼大瞪:“他是……”

  又一只祸斗?

  为什么炎冥不怕万机的天火?为什么炎冥能和万机打成平手?为什么炎冥会说自己来探亲?这些为什么都因炎冥真实身份的揭晓有了顺理成章的解释。

  只是,青绮能容下两只祸斗?

  “啊啊——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炎冥发出突兀的尖叫,跳开三尺,惊瞪冲他摇尾巴的小犬。

  “嗷——呜呜呜呜呜——”小犬伏肩昂头,对炎冥也是敬谢不敏的鄙视。

  “你居然养这种东西?”炎冥瞪向祸万机。

  “爷爷的召唤兽。”祸万机得意洋洋。

  “养什么不好偏养……啊啊啊,不要过来!我说不要过来!站住!对,就站在那边,不要动!不准动!你还动?你……走开,走开走开。”在小犬一步一步的威慑下,炎冥丢盔弃甲,退成一颗小黑点。

  阮眷极蹲下,将蓝莓唤回来。

  “软软警督……”炎冥发凄怨的叫唤。

  阮眷极叹气。从他到炎冥,出目测距离足够远,但幽怨的声音一点也不远。

  “你可以收留我一晚吗?”炎冥继续凄怨,“我想洗个澡,换件衣服。”

  “你可以住浮世楼。”

  “他不会让我进去的。”远远的小人胳膊甩啊甩。

  “你可以住酒店。”

  “没钱。”

  “没钱你探什么亲。”阮眷极轻嗤。

  “就是没钱才来探亲。”

  “……”阮眷极回头,“你确定他和你没关系?”

  祸万机错牙挤出三个字:“不认识。”

  “也许他有难言之隐?”如果炎冥是天兽祸斗,伤害人类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没有,至少目前为止没有。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生活太久,人类都会禁不住枯燥和寂寞,下意识寻找同类的存在,炎冥莫非也是这种感觉?如此一来,炎冥的赖皮也就合情合理了。“可以让他暂时住我家。”阮眷极脱口而出。

  祸万机没吭声,居高临下睨了一眼。

  远远的小黑点手舞足蹈,大笑三声,连说三个“好”,转身消失。

  “……他去哪里?”

  “你家。”祸万机抱臂。

  “没钥匙……”

  “我去你家什么时候用过钥匙。”

  “……蓝莓借我几天。”

  “好。”

  “送我回家。”

  “……”

  “不准夹报纸。”

  “……”

  “祸斗喜欢群居还是独居?难道是王不见王?说不定他是你兄弟。”

  “闭嘴!”

  (六)

  一晚变成两晚,两晚变成三晚,炎冥的脸皮就像士别三日的吴下阿蒙,令人刮目相看。与脸皮相反的,是炎冥对蓝莓的讨厌,就像看到不能容忍的脏东西,他甚至不愿意蓝莓靠近自己三米以内。可房子不大,如果蓝莓趴在沙发上看电视,炎冥绝对只能趴在卧室门边的墙壁上,满脸郁闷。

  所以,只要蓝莓在身边,三米之内都安全——阮眷极相信。

  不过炎冥也能自己找事做,比如——翻书。

  阮眷极走出浴室,就看到炎冥手里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他瞟了眼封面,是自己书架上的《鞠骨董宠物店》。他听炎冥说:“不知道作者住哪里,想去拜访一下。”

  “不准!”阮眷极大吼。你老实看书就好,别跑出去吓人。

  “你凶我……”

  “看完记得归位。”

  “不归。”

  “蓝莓,咬他。”

  小犬冲上去对准炎冥的小腿猛咬一口。炎冥缩回腿,对咬不到他的小犬皱皱鼻子,耀武扬威。

  接下来,炎冥向阮眷极展现了他的好学。

  一小时前,阮眷极问:“看什么?”

  炎冥答:“《神景八幽》。”

  半小时前,阮眷极问:“看什么?”

  炎冥答:“《伽蓝七梦》。”

  现在,阮眷极问:“看什么?”

  炎冥答:“《红尘呓语》。”

  炎冥的饮食与万机一样,不过住了三天,他没见炎冥吃过东西。那晚被他们的斗殴打断,隔天他才去商店取回订购的氢气。炎冥抱着气罐研究了一会儿,兴致缺缺,食欲不振

  有一次他大胆假设:“你和万机是兄弟吗?”

  炎冥用诡异难言的眼神瞪了他足足一分钟,最后无比惆怅地摇头:“不是。”

  他也不多深究,心思放在帝海坠楼案上。

  自从拘捕李鲜恢后,他对此人的背景资料做了一轮详细调查。资料显示李鲜恢只是帝海集团下的一名小经理,已婚,女儿三岁。对于李多问坠楼身亡,李鲜恢承认是自己所为,因为平日有业务上的竞争,他和李多问早已水火不容,那天他约李多问上天台,是想质问李多问为什么抢走自己的大客,两人发生争执,他一时情绪失控,推了李多问一把,没想到李多问靠在外栏上,重心不稳,从外栏翻了出去。

  案子似乎尘埃已落。剩下的就是将李鲜恢送法庭审判。

  开庭当天,押送车过局取人。

  押送车通常直接开进分局后院的内场停车室,以保证人员安全,避免劫囚。每量车配有三名警员,开车的警员去了洗手间,另一名警员为伙伴取咖啡,阮眷极看着第三名警员将李鲜恢送上押送车,垂眸在交接单上签字。

  心头一跳。

  阮眷极抬眼,炙热的火焰扑而卷来,那么近,近在咫尺。

  他唯一的动作是推开身边的警员,然后,听到振聋发聩的惊天巨响。

  失去意识。

  爆炸声引动警报,停车室向外的一面墙被炸飞,闻声跑来的警员看到眼前这一幕,莫不惊骇瞠目。

  “救护车!叫救护车!”

  “把伤员带到安全位置,防止二次余爆。”

  “给我查清楚这辆押送车的全部路线,我要一份所有可以接触到这辆车的人员名单。”局长冷静地下达命令。

  没有惊叫,没有哭泣,因为训练有素的警员深知在灾难现场,最不需要的就是惊叫和哭泣。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

  命令下达了,可眼前的惨景依然让他们说不出话来。

  事实很简单,李鲜恢已经承认过失杀人,将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没有牵扯到孔三让。但孔三让仍然要置他于死地,可见李鲜恢知道孔三让的某些秘密,甚至手中可能掌有定罪的证据。为了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丧心病狂的孔三让下令连人带车一起炸了,以绝后患。

  开车和取咖啡的警员有幸逃过一劫,送李鲜恢上车的警员被阮眷极推到爆炸范围外,除了大腿轻微烧伤,幸而无恙。坐在车内的李鲜恢不知被炸成几块,现场只剩下不可辨认的焦炭。

  而阮眷极……

  一片布料在焦石下微微闪光,整理现场的警员弯腰去拾,可惜布料被高温焚烤,触手即碎。警员眼角微湿,拿起灰烬中的警徽。

  阮眷极。

  放在掌心的铜章警徽失去了洁净和光滑,只有镌印着名字的凹凸面反射出微弱的光。

  阮眷极。

  (七)

  押送车爆炸的前一秒,坐在办公椅上的小犬警觉地竖起耳朵,倏地跳上桌面,迈开四肢冲向最近的窗口。

  落地,跃跑,不必停顿,熟悉的体能感和久经跳火圈的锻炼让小犬闭着眼睛都能找准方位。但这一次,小犬打滑了。它困惑了一下,滚地站起来,身边的墙体蓦然碎射,仿佛有一只拳头从内部击穿。

  小犬被一块碎石砸到,迫不得已退后。

  等碎石落地,小犬试图往爆炸点冲,可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阻止它,让它冲不进去。小犬急得抬爪刨地,昂颈大叫:“啊呜呜呜呜呜——”

  浮世楼内——

  祸万机从浅眠中惊醒,整个身躯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

  “胆小鬼?”魔美俊容刹时一凛。

  须臾,长发赤足的楼主出现在爆炸现场。

  小犬感到身后熟悉的炙息,回身跑向他,又迅速转身向前冲。

  祸万机曲指一弹。

  这次,小犬冲了进去。

  哼,结界。祸万机瞬步移近,揪住一名警员的衣领就问:“胆小鬼呢?”

  警员神情怔愣,满目哀伤,就算被他扯得脖子发痛也没反应过来。

  “胆小鬼呢?”祸万机难得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你是……”警员涣散的眼神慢慢聚集,终于看清眼前这张俊美得过目难忘的人正是偶尔跟在阮眷极身边的表弟。警员将掌心展开抬到他前面,嘴角往下一撇,“阮警督……殉职了……”

  一枚焦黑的铜章映入双眸,为那远古的绿覆上一层冰霜。

  警员眨眨眼,发现前方空荡荡,不见阮警督的表弟,连阮警督的哈士奇也不见了。

  老雕豪宅内——

  祸万机一身炙气站在老雕身后,吓得他一个激灵,手中的玩物差点落地。祸万机盯着老雕的眼睛,调子轻轻的:“把一个叫炎冥的家伙给爷爷找出来。”

  “谁?”老雕没听过这个名字。

  “有消息告诉我。”

  老雕盯着空荡荡的客厅,掏出电话开始打。

  小诊所内——

  “我要开冥道。”浮世楼楼主将发出缠绵歌曲的立体声音响一巴掌拍成灰。

  梦泽沉下脸:“那里的东西不对你胃口。”

  “胆小鬼是爷爷的。”

  “知道。”

  “他的魂魄也是爷爷的。”

  “……我去问问。”停了停,梦泽抬手似想拍他的肩,最后转放到桌角,“节哀。”

  只有空荡荡的地板接受他的安慰。

  地球的自转不会因为一起爆炸案停止,黑夜转眼降临。

  漆黑的卧室里,长发匍匐满枕,祸万机在等回复。小犬趴在床角,嗅着被单上留下的熟悉味道。

  电话铃响,祸万机接起,是梦泽:“问过了,没有。”

  “什么意思。”

  “阮警督没死。”

  又一串嘀嘀声,是进电话的信号。祸万机按下三方通话。

  这次是老雕,“万机老弟,查不到炎冥啊。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炎冥?”梦泽语调上扬。

  祸万机从床上坐起:“你认识?”

  “原来医生认识啊……”老雕在电话那头忍着一口血。认识你不早说!

  “万机……”梦泽的声音突然变得正经严肃起来,“冲动是魔鬼。”

  “他是祸斗。”祸万机不打算掩饰炎冥的族类。

  “噗——”老雕在电话里喷了一口,还有杯子落地的声音。青绮市有两只天兽?他现在搬家来不来得及?

  祸万机掐掉老雕的线,“说。”

  梦泽沉默数秒,缓缓地说:“万机,你是好孩子……”

  是夜,青绮市雷电突起,振聋发聩。

  夜空不见星,红光白电交相辉映,仿佛银龙火兽殊死一战,似天地倾倒,如末世来临。市内发电厂集体故障,市区陷入无尽黑暗。启用备用电源,也在五秒之内无故失效。

  发电厂技术师紧急排查,发现所有电能都消失了,就像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吸干一样。

  人们在惶恐中度过一夜,当天际一缕曙光出现,他们由衷地发现这一夜是多么难熬。

  然而,一周后人们发现,电闪雷鸣的一晚只是灾难的开始。

  停电,意味着没有红绿灯,交通混乱,车辆乱开,人群乱走。停电,意味着医院无法治疗,商场无法购物,警员无法执法,城市安全出现缺口。

  饥饿,疾病,伤害。

  抢劫,杀人,暴力。

  恐慌开始了。

  青绮市能否度过突降的难关?

  只是,遍地饿孚、冷月残城的情境并没有出现。在人们面临恐慌的临界点时,发电厂故障排除,源源不断的电力输送到城市每个角落。

  青绮市恢复正常。

  那天,梦泽站在浮世楼外,对着寂静的楼门说:“你想阮小警督回来之后,看到的是一座残城吗?”

  阮眷极,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