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错过什么了吗？”问话的是霍尔, 他目光充满探究地在屋内两人身上转来转去, 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被他正用视线仔细描摹的二人看上去是与平时无异, 都正动作麻利地收拾着东西，可凭着一种野兽般敏锐的直觉，霍尔总觉得这两人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那“不一样”不仅出自于对方本身, 还暗藏在两人间隐隐流转的别样气氛里。
有大几百年都对“挚友”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一朝终于幸得劳伦斯松口，居然没有在试图赖在终焉之地的时候被赶走，真的就让自己给赖下了, 霍尔就为那天降之喜高兴得整个灵体都快发飘，他一连在终焉之地里呆了整整一天两夜，第三日清早, 才被劳伦斯用雾气凝出的巨手“请”出了入口。
“你得走了。”劳伦斯“亲手”送完霍尔后道。
天生声线所致，这位一头银发的前辈不管说什么，只要语气平平, 听着都十分冷冰冰。
不过霍尔这两日心愿小小得偿，还从劳伦斯没赶他这事里嗅出了一线关系修复希望, 哪怕呆在终焉之地的这两日他基本什么也没干, 大部分时间里不是在暗中观察劳伦斯, 就是在单方面聒噪，凭一己之力让整个领主居所都热热闹闹的，他也觉得还挺满足。
满足到劳伦斯说一句都算不上送别的逐客令, 他都听出了点柔和味道, 遂回身朝对方大力挥挥手, 还附赠了一个露出八颗大白牙的微笑：“那我下次再来！”
劳伦斯：“……”
银发的领主沉默了一小会，他目光静静落在剑客脸上，对方除了头天刚见到他时是想要靠近又忐忑的，看过来的神色总带着些拘谨外，这两日，对方仿佛又已经找回了过去和他相处的状态，能随时随地冲他笑得一脸灿烂，像他是件什么看了就能让人心情极好的宝贝。
终焉之地是个终年都被浓雾所笼罩的地方，它低温又荒僻，连景色都带着点厌倦世俗的苍凉感。
……可对面这人一来，同样是当了快一千年的“异类”，他只要笑起来，就依稀还是当年愁苦不识的样子，能把这片地方都带的闹腾起来。
“快走吧。”心念转了几转，现实中也才就过去了短短两分钟，劳伦斯略微垂了眼，让耷下来的淡色睫羽遮掩了部分眼神，“艾伦他们还在等你，不要拖累别人行程。”
霍尔：“唔。”
虽然劳伦斯后面这句听着不像好话，似乎是在谴责自己的样子，可霍尔仔细品了品，没咂摸出几分真正的指责意味，他便轻车熟路地曲解了一下话意，把它当成是说给“自己人”听的关心嘱咐，继续笑眯眯应了，然后带着好心情和劳伦斯落在他背后的复杂目光飘然而去。
等这不走门窗爱穿墙的前辈再度回到旅馆，他没冒然进屋，先把一颗脑袋穿过墙，瞄了眼屋内情形……和正好在墙边收拾资料书的伊莱面面相觑。
“……您回来了？”相视一愣后，是伊莱先反应过来，他将手里的资料书理了理，继续塞进空间里，与归来的前辈打了招呼。
在另一边收拾一只小箱子的艾伦循声也看过来，霍尔就冲两名年轻人一起招了招手，把身体也拔出墙壁，在半空中盘腿坐下：“我回来了——是要准备走了吗？”
来到亡灵聚居区的本来目的，就是拜访亡灵长老团，想问问长老们对于伊莱的身体异变是否有头绪，未曾想，这趟拜访却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出了预言和伊莱的亲生父母。
在去过终焉之地，将劳伦斯·瓦尔也见过之后，目前的亡灵聚居区对于艾伦等人而言，暂时已收集不到更多的信息，他们今天便是在收整行装，准备循着线索前往下一站。
“是要准备走了。”艾伦回答着，将手头一打半透明的小瓶逐支放进小箱。
霍尔伸长了脖子瞅了两眼，发现那竟是个施了空间术法的随身药箱，它真正的容量远超过外观可见，里面摆满了一排又一排的等身小药剂瓶。
高龄剑客对于药剂学不怎么熟，上学时这门课从来都是低空飞过及格线，他又看了两眼，没看出什么名堂，就先把注意力放到了他们仨的下一站目的地上。
“是先返回希欧多尔，还是直接去安其罗？”还得继续跟着两名后辈一起行动的霍尔问着，他记得还有个能联络到的当年的实验团成员住在希欧多尔，而安其罗则是玖丽莎当年冒着风险将伊莱送去的地方，也是他真正的故乡。
这两个地方蕴藏的线索含量料想都是不小，霍尔猜不出艾伦和伊莱想要先去哪一个。
“先去希欧多尔。”艾伦利落装完了最后一支药剂，不放心似的又往上面施了两道泛着浅绿光芒的咒语，才合上他的小箱，“那位参与过当年研究的亚尔曼先生就住在奥斯蒙学院附近，我和伊莱准备先去拜访他一趟，再去安杜鲁山谷看看，不过在正式出发之前，我们得先回布莱克学堂，还得给瓦尔家送一封拜别信。”
黑发青年显然已是又做了份行程规划表，没准路径图都已在心底画了出来，霍尔边听边点头，正觉得能不费脑筋的跟着人行动就是好，忽而他注意到伊莱神色像有点奇异，对方手上动作都停了下来，怔怔不知在想什么，就叫了后辈一声：“伊莱？”
金发青年慢了半拍才应声：“……嗯？”
艾伦就和霍尔一起又看向伊莱。
两人的视线同步投过去时，霍尔竟捕捉到了伊莱的一点躲闪，清楚他这位“嫡系后辈”的躲闪不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霍尔的视线便在两名年轻人间转了两轮。
他摸了摸下巴，方才发出那句他是否错过了什么的询问。
“……我来说吧。”
艾伦的态度要比伊莱坦荡许多——不过这也有可能是他那张淡然脸带给他人的感官加成——他在与伊莱视线又短促一碰，看出了对方写在眼里的为难后，便揽过了向前辈概述前两晚情况的任务，将他们的新发现说给了霍尔听。
“……等等，等一等！”
有了玖丽莎·温特曾在转换成功后能力等级提升，由B变A的案例在前，接受伊莱在顺利进阶后由B成O对霍尔来说倒是不成问题。
年近千岁的前辈或许性子是终年如一日，没什么长进，但在“见多识广”方面，他绝对能拥有名姓。
当日，在听劳伦斯提及伊莱的父亲是“人如其名”后，霍尔其实还悄悄想过假如伊莱是随了双亲之一的分化等级，会是怎样一个情形。
……而一朝自己的设想成了现实，原本是盘腿坐在半空的前辈凌空转了一圈，满面不可置信地飘到地上。
他十分费解地问：“你们俩一个Alpha，一个Omega，就……就在房间里闻着信息素纯聊天？不是吧？你们确定那真的是信息素吗？不是你们手抖用了旅店老板提供的情侣香氛？”
“……”艾伦听完前两个问题后溜到嘴边的回答就咽了下去，他先把前辈最后一个问题里的重点拎了出来，“……旅店老板提供的情侣香氛？”
伊莱本来也想要解释点什么，一下被艾伦挑出的重点带歪了思路，他跟着一愣：“什么香氛？”
霍尔前辈就倏地闭了嘴，用看两株人形魔植的眼神看了艾伦跟伊莱一眼，然后他起身走到窗台旁，摸过伊莱摆在上面的怪兽盒，两下鼓捣开盒子，把里面一支盛着浅金液体的小瓶和两根紫色短烛取了出来，托给他仿佛是哪根筋不太对的后辈们看：“喏，绝大多数套间里都会准备有的一点小玩意。”
据经验疑似十分丰富的前辈介绍说，那浅金色的液体是“信息香水”，能在一定程度上伪造出AO两级的信息素气味，具体效果因人而异，每个人喷到身上后最后产生的味道都不相同，而至于那两截紫色的短蜡烛，它们的效用和信息香水差不多，都是供给有需求的对象的调剂品，只是这暗紫色蜡烛的适用范围要更窄上一点，它里面掺有暗元素成分，比起前面各族通用的香水，香氛蜡烛算是暗生物专用。
“我那天看你抱着这个盒子玩了半天。”霍尔用隐隐带了点恨铁不成钢意味的眼神看着伊莱，“你就没注意到这里面的东西是做什么的吗？”
伊莱就被问的结巴了一下：“我，我没……”
他确实是什么都没发现，只把那当成了普通的香薰用品。
考虑到艾伦似乎不太喜欢香水一类的物品，更偏好天然些的气味——譬如新鲜花朵水果及草药——伊莱只看了那些东西两眼，就继续研究起了盒子的构造，完全没料到自己居然是抱着一个放了“调剂品”的盒子在玩。
调侃起一个过去一直都十分正直，对于这些“小道具”知之甚少，还特别容易窘迫的人来，就比调侃那些喜怒近乎不形于色的人要有意思多了。
霍尔忍不住想顺势继续逗后辈两句，然而在后面的话出口前，话头却被艾伦截了过去。
“他以前不怎么关注这些。”黑发青年有意无意朝前走了两步，正好站到霍尔和伊莱之间，随手把霍尔取出来的东西一一收回盒子里，“就算注意到了，他大概也只觉得这是普通香氛，想不到它们还另有用途。”
霍尔就为这维护行为和话“噢”了一声。
他“噢”得百转千回的，眼睛直往伊莱那处瞟，想瞅瞅后辈在受到维护后的反应。
艾伦能替伊莱把前辈的话堵回去，但管不了前辈的小动作，收好盒子的他只好转了话题，试图用他和伊莱迥异于普通Alpha和普通Omega的情况转移霍尔注意。
“是有点奇怪。”听完后的霍尔神色正经下来，他眉心轻轻拧了一下。
可“见多识广”到了两名后辈层出不穷的特例面前，仿佛也难有发挥余地了。
“我也不清楚你们这是什么情况。”霍尔只能摇头，“你们俩仿佛一直都挺特殊，我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这可能也是和预言相关——艾伦是希望，伊莱注定和你同行，他是你目前唯一能闻到信息素的O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俩就像命中注定的天生一对，这份‘唯一’正是证明预言没有错误，有些事必须得由你们去合力完成的证据。”
因为“命中注定的天生一对”前后都还跟着预言，让人的思路不由就又被带到了“天平”、“轨迹”等概念里，伊莱过了片刻，才惊觉另一位当事人似乎没有否定霍尔这说法。
他的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忍不住去看艾伦。
艾伦的目光竟恰好也正落在他这里。
那一晚，在确认了进阶后的身体情况，两人又确实是在互相散发信息素后，照理说，正散发着信息素的AO一相遇就该是干柴碰烈火，原始本能仿佛能一点即着，可艾伦和伊莱都活似AO中的“半成品”，他们为信息素有所反应，但反应细数起来又不够强，而且还只能闻见彼此，闻不到自己。
……最后他们实在聊无可聊，探讨过彼此的信息素究竟是什么味的后，伊莱就又溜进浴室把身体变回了人类，
“像白巧克力。”先于伊莱回答的艾伦说，他视线在金发青年白到带有了通透感的领口肌肤上扫过，“我之前刚闻到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去巧克力和牛奶里打了个滚。”
伊莱就为自己居然闻起来像巧克力震惊了片刻，他对于自己如今的形象总是有点误解，只要不让他照镜子，他就下意识认为自己还和过去差不多，是怎么想也该是和“英气”、“稳重”等词汇挂钩的模样。
而一个英气又稳重的成年男性，他的信息素闻起来是甜甜的白巧克力味的……
有点难以想象自己此刻在艾伦眼中是个什么形象，伊莱低头嗅了嗅自己——仍然没闻出什么，只好有点挫败地叹了口气：“想象不出来。”
他摇着头，随后陡然意识到艾伦还在等着自己的回答，连忙道：“你闻起来像新鲜的玫瑰。”
艾伦就顿了一下，神色有些微妙：“……我也想象不出来。”
从来不认为自己会和某种花有关系，再怎么也该是让人联想到药草，骤然听闻自己的信息素不只是花香，还是这么一种象征着充沛情感又浓烈的花。
艾伦和伊莱面面相觑片刻，他们忽然就很想和对方暂时交换一下嗅觉，去闻闻对方嗅到的味道。
“其实玫瑰还好。”
由高阶亡灵重新变回人身后，伊莱走到坐在桌前的艾伦身后，他低头看了会对方手里的资料，有些没头没尾地道：“我记得你甜品只偏好水果制品，能接受新鲜果酱和水果蛋糕，最喜欢不加奶油的水果派，但基本不碰巧克力，觉得它过分甜腻了，不怎么喜欢那个味道。”
艾伦正要继续翻动书页手便一停。
他觉得伊莱似乎不是在单纯的和他讨论口味偏好。
“那如果我说……”斟酌片刻后，艾伦开口，他操控着可旋转的扶手椅轻轻向后转，伊莱就适当的退开了些，给他留出转向空间，只留视线自始至终的跟着他走。
“……如果我说，我现在开始喜欢巧克力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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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和巧克力加起来等于什么？这就是爱情的味道啊，傻小子们！”敲着黑板的霍尔前辈大声逼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