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就在江景昀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漆黑的天幕上陡然迸射出一束诡异的红光,于空中慢慢凝结成一只偌大的手掌。
手掌呈摊开状,指尖散发出的红光端着春雨润物的姿态慷慨地铺洒在众人身上,掌心里小小的一颗黑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大,汇聚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喧闹的人群出现短暂的平静,众人齐齐仰头看着那个黑洞。
陡然间,黑洞里伸出密密麻麻的类似于蛛丝的东西,端着蛟龙出海的气势俯冲而下,牢牢束缚住尚在发呆的人们。
那蛛丝好似长了眼睛,堪比鹰隼,精准地扑住急着逃离的人。
只见被蛛丝缠住的人,身上的血肉如同烈火灼烧下的羽毛,化为灰烬,徒留森森白骨掉落在地上。
众人见状,吓得肝胆俱裂,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转向江景昀,灰败的眸子里燃起对生的渴望,亮得惊人。
他们拔腿便朝江景昀跑去,一边跑着,一边疯狂地喊着。
“啊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好痛!好痛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我!王爷!救命啊!”
“我还没活够,我还不想死,这古怪的东西是什么!王爷,救救我们吧!我们都是无辜的人啊!”
“王爷,您一定会救我们的,是不是?您不能不救我们的啊,您是一定要救我们的!”
……
他们一改对江景昀的咒骂,面上的愤怒骤然收敛。他们把踩到泥潭里践踏的江景昀再度给捧了起来。
江景昀面无表情地看着朝自己围过来的百姓,不知该怎么回应,只觉得心脏被挖出来丢入冰湖再捞起来给重新放回原位,除了麻木,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他抬头看了眼黑洞里不断伸出的蛛丝,试着催动灵力召唤霜雪,终是无果,连带着凝聚在掌心的符咒如同被风扑灭的蜡烛,黯然消散。
被江景昀甩开的谢谙好不容易跑过来,正想要靠近江景昀,才发现江景昀在他自己周围下了结界,甫一靠近便被结界上的强劲的灵流给弹开。
“二哥哥!”谢谙吐了口血沫,看着明显不对劲的江景昀,又气又恼,糅杂着浓厚的心疼在萧瑟的心原上撒野。他急红了眼,鼻子一酸,哑声道,“二哥哥,让我进去,好不好?”
江景昀闻言,身子一顿,却还是忍住没有回头。
“二哥哥!”谢谙声嘶力竭地喊着。
江景昀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
“江景昀!”谢谙连名带姓地唤着江景昀,“你男人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没有?!你还往前面走是几个意思?”
“你跟我是已经拜过堂的人了!你难道不知道夫唱夫随吗?你是有家室的人,你把我抛在一边像什么样子?”
江景昀停下脚步,稍稍偏过头,余光瞥见谢谙紫棠色的衣角,连带着他眼角的晶莹都收入眼底。
他薄唇翕动,似欲说话,胸口猛地传来一股尖锐的刺痛,浑身血液好似受到感召一般齐齐往上涌。
他疼得弯下腰,不小心牵扯到腹部的伤口,插在上面的断刃又往里没入几寸位置,殷红的血液滴答落地。
“二哥哥!”谢谙见状,目眦尽裂,话语里充斥着无尽的恐惧。
“谢谙。”江景昀深吸一口气,哆嗦地直起腰杆,回过头对上谢谙湿漉漉的眸子,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淡淡道,“等等我,很快就回来。”
“不好!”谢谙果断拒绝,“我要跟你一起。”
江景昀转过头不再搭理他,凤目一凛,咬了咬牙,猝然拔掉腹间的断刃,即便面上云淡风轻,可身子还是情不自禁地颤抖着。
他极力稳住紊乱的呼吸,艰难地迈开步子,想要上前把人挡在身后,由于太过心急,一下没注意,踩到一块石头,脚下一个趔趄,狼狈地跌倒在地。
正在他撑着地面,借力站起来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一个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妙龄女子被追上来的蛛丝给裹住,不消多时便化作一具白骨。
手臂间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力量陡然褪去,整个人再度跌倒在地。
江景昀只觉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可耳畔的声音尤为清晰,连带着话语里的憎恶、愤怒、怨恨都那么清楚。
“啊──救命啊!”
“江景昀!你为什么不救我们!你要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吗?”
“景王,王爷,求求你,救救我。只要王爷救了我,今后我愿做牛做马报答王爷!”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迷迷糊糊间,江景昀试着凝聚灵力,屡试屡败,屡败屡试,好在总算成功了。
一道耀眼的银光划过天际,破风声簌簌作响,原本猖狂的蛛丝宛若遇到强龙的地头蛇,悻悻地缩了回去,连带着空中那只手掌也随之收敛了不少。
江景昀一口气都还没能喘匀,忽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人粗鲁地拎了起来,紧接着,身上落下密如骤雨的疼痛。
“你明明有本事能对付这古怪的东西,为什么一开始不召出你的霜雪?为什么要等我们变成这副样子才召来?”打江景昀的是几个体格颇壮的青年,说话的却是一位中年妇人。
妇人头上裹着的淡黄色绣花抹额已经被血水染得通红,眼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稍黄的头发掉了一半,露在外面的头皮被倒掀过来,血淋淋的。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妇人泪眼婆娑地指着江景昀,怒道,“就是刚刚在你眼前死了的那个,她才十四啊!就因为你的自私冷漠葬送了性命!”
说到这,妇人抬手给了江景昀两巴掌,并往他身上啐了口唾沫,继续骂道:“你就是个无情无义,冷血薄情的畜生!你就是要我们死绝了才高兴。这样你就可以借着安王的风高枕无忧一辈子!真是想得美!”
江景昀被她打得耳朵嗡嗡作响,然而此刻的他脑海里浮现的全是谢谙的音容笑貌。
是那个笑嘻嘻哄他喝药的谢谙,是那个不厌其烦给他讲笑话的谢谙,也是那个大冷天独自走上好长一段路,只为接他散学的谢谙。
思及此,江景昀心头弥漫着浓郁的苦涩。在鹿鸣山的时候,在谢谙提出为对方活下去的时候,他是真的心动了。
谢谙那温暖的怀抱,能融化他所有的冰霜。他当时便想着就自私一次,为谢谙好好活下去。百年以后再去跟那些惨死的将士们磕头谢罪,即便阎王爷判他永世不得轮回,他都心甘情愿。
他只想好好陪谢谙走完这一生。
到底是他贪心了。
妇人道:“如今我唯一的女儿也死了,生活早也没了指望,左右不过一死罢了。不过,即便我死了,我也要拉你做垫背的!”
语罢,妇人作势欲再给江景昀几个耳光,岂料原本消停的古怪蛛丝又一次席卷而来,劲头比之前还要凶猛几分。
众人一看傻了眼,直愣愣地杵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
有几个率先回过神,尖叫着逃跑的人,还没跑出十步便彻底没了声。
蛛丝非常享受大家对自己的惧怕,速度又快了几倍。
电光石火间,那几个拎着江景昀的年轻人想也没想,把江景昀高高举起,抬至头顶,打着要死也是江景昀先死的念头。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眼瞧着那些蛛丝在离江景昀咫尺之遥的距离突然收了回去,活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不住往后退。
几个青年又惊又喜,扛着江景昀往蛛丝活动的地方跑去,果不其然,蛛丝又触电般的往后躲避。
众人见状,喜不自胜,纷纷跑上前伸手拖着江景昀。
“我们这么多人,他一个人怎么挡得住?”有人几次伸手想要拉着江景昀,奈何都被人给挤了出去,几次无果后,不甘心地说道。
“是啊是啊。”另一人附和道,“总不能我们死,你们活吧?”
“就是就是!”
“一直都是你们几个扛着,难不成你们就想着自己活命,不管别人了?这也太不公平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也不知道谁提出了一个极为荒唐却也获得大家一致认同的结果:那就是把江景昀的血抹在身上。
之前捅伤江景昀的那个男孩乖巧地递过刀,笑盈盈道:“各位叔伯要是觉得这刀不快的话,我就再去找几把锋利的。”
接过刀的男人们直夸男孩懂事。
江景昀自是听到了他们讨论地结果,心绪没有丝毫波澜起伏。一是因为实在是疼得没力气。二则便是体内灵力散得差不多了,如今自己与凡人无异,加之有伤在身,人单力薄,根本打不过。
冰冷的刀子在皮肤上划过,和着滚烫的血液,久而久之也带着几分温度。
可江景昀还是觉得冷,牙齿冷得打颤。有生三十一年来,枕风宿雪的日子不可胜数,从未有过此经历。
平日里最朴实无华的人们拿着血红的刀子捅着那个守护他们多年,被他们奉若神明的男人。
他们争先恐后、有说有笑地捅着自己的神明。
有男人,有女人,有大人,有小孩。
慢慢的,没有人,只剩鬼。
高楼上的狄加敖特蛮喜滋滋地收回目光,道:“江大人,这戏可真精彩啊,是不是?待天一亮,你可就应有尽有了。”
狄加敖特蛮等了半晌,江岳的声音没有传来,反倒是一道阴恻恻的男声响起:“可不是嘛?三王子在下面想要什么,上面的人就可以烧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跨年夜,迟到了,不好意思~这就补上啦~
狗子:今晚镜头有点少,明天抢戏!
一觉醒来,才发现定时定错时间啦,明明十二月三十一日变成了一月一日。以后会多注意哒,祝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万事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