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投敌(修真)>第93章 绕情丝(完)

  羽翼落在地上, 沾了满身血污。时九再也支撑不住人形,朝后歪倒下去,落入了一片血肉包裹的凹陷之中。

  空旷的魔境之中,终于只剩下两人。

  谢长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偏过头去, 伸手, 想要将时九拉出来。

  面前的人却忽然间发难。

  “回答我。”时轶截住了他的去路。

  谢长亭只好作罢。

  可他依旧没有开口。

  两人这般默然地对峙了许久。

  忽然间, “当”的一声,时轶手上用力,一把将他手中的剑打落了。

  紧接着, 又将自己手中的无极随意地丢弃在一旁。

  到这时, 谢长亭神色才终于有所动容,微微地睁大了眼。

  他的衣襟被人用力抓起, 又猛地向一旁扯开了。

  时轶手上的力道太大, 几乎将他掼倒在地。他的手指冷冰冰的,早已没了活人身上惯有的温度,蛇一般攀上他的颈侧,捏紧。

  “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他耳语似的,对面前的人说, “我想将你这颗心挖出来看看, 看它到底是怎样的。”

  五指松开,顺着光裸的皮肤缓缓滑下。

  贴在了谢长亭的胸口。

  时轶垂下目光, 感受着掌下胸口的起伏与轻颤。

  是害怕吗?他想。

  还是太冷了。

  为什么不躲呢?

  为什么不躲?

  沉默中,掌下的人呼吸渐渐趋于平缓。

  谢长亭抬起眼来, 看着他。

  他什么也没说。

  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半晌, 时轶“扑哧”一下笑了。

  与此同时, 手上五指猛然用力——

  “我说过的话, ”他低声道,“是不会食言的。”

  眼前景象骤然间变换。谢长亭并没有等来预想当中心口的剧痛,反倒失去了意识。

  识海动荡,天旋地转,他的神识陷入了一片虚无的混沌中。

  内识海遭到了入侵,记忆之门倏然洞开。

  少年时轶提着无极,原本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忽然感觉一阵狂风袭来。他就像棵脆弱的小树一般,就这么被连根拔起。

  四周不再是被他屠戮的正道修士尸首。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晕晕乎乎地站住了脚,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似乎是一间书房。

  时轶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的身体还受自己的控制。

  只不过,方才还被他拿在手上的无极不见了。

  剑没了,他顿时有些缺乏安全感,警惕地打量了四周一圈。

  房间的四面都是书架,上面摆满了古籍,从书的名字就能看出它们的主人并不是凡人。

  这里似乎是一间专门用于摆放书籍的房间。

  犹豫片刻,时轶向其中一本伸出手去——

  却什么也没碰到。

  时轶险些便要叫出声来:他的手居然径直穿过了那本书!

  五指被什么东西烫着了一般,飞快地收了回来。

  不过很快,他又重新镇定了下来。

  时轶大致弄清了自己的处境:自己不知为何,变成了一个犹如魂魄一般透明的存在。

  这里并非是现实,而应当是某处幻境,又或者是谁的内识海中。

  不知为何,他似乎掉进了一个人的记忆里。

  记忆的主人呢?又是谁?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疑问一般,时轶转过身去,在自己的身后看见了一扇门。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推,整个身体却径直从门中穿了过去。

  一时间没收住力道,趔趄了一下。

  就这么突兀地闯入了别人的房间中。

  时轶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房间的主人。

  对方坐在书案前,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书册,正细细研读。

  雪白的长发披散下来。他的目光从对方头顶一直看到发尾,看到对方身后明显不属于人族的东西……一时间有些看直了眼睛。

  时轶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朝对方走了过去。

  每走一步,他都有些心跳得厉害。伸在半空中的手几乎在颤抖。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直到指尖实实在在地触到了对方的身体。

  时轶紧绷的身体才忽然间放松下来。

  他就像一个溺水挣扎、垂死间快要喘不过气的人,一把抓住了一段浮木一般,跪倒下来,紧紧地从背后环住了对方,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

  时轶将头侧过去,贴在对方背上。

  “终于抓到你了。”他喃喃地说。

  书房的主人浑身一僵,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

  在看清抱住自己的人究竟是谁之后,他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僵在了原地。

  时轶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读出了慌乱。

  主人这么慌乱,他这个登堂入室的贼反而一点都不心慌了。时轶打量着眼前人熟悉的面容,目光从他的眉眼一路逡巡到颤动的双唇上,忽然心生一念。

  谢长亭可能是想对他说些什么。不过已经没有机会再说出口了。

  他伸手一勾,将对方拉到近处。讶然在眼底一闪而逝,时轶轻轻松松就咬到了对方的嘴唇。

  心底所有的不安终于在这一刻消失不见。发泄一般,他肆意地啃咬着齿间的柔软,堵住对方每一个想要开口的空余,不给他留下任何机会。

  谢长亭终于勉强将他推开的时候,唇角已经微微有点肿了。

  时轶撑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偏着头,笑了:“你怎么连生气的时候都这么好看。”

  “……”

  “你要是想说现在把我赶出去,我就又亲你了。”垂落下来的发尾轻轻勾在对方脸侧。

  谢长亭:“。”

  看着对方一副哑口无言的模样,时轶不由得又笑起来。他一面笑,一面俯下身来,索性就这么趴在了对方胸口上。

  耳畔传来了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其实书房的主人,也就是谢长亭,似乎不怎么欢迎他。

  毕竟对于他来说,自己似乎有些太闹腾了。

  时轶观察了这段记忆所处的时代,认定这时距离天地大浩劫,应当已经过去百年之久。

  他所身处的地方是不见峰,这里是仙盟总处所在的地方。闻人镜从前也做过这里的盟主,不过不见峰的样貌距离自己那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他是年纪这么小的人。时轶忍不住心想。

  那我这么欺负他,是不是不太好?

  以大欺小?

  ……好像也说不上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

  既然这段记忆是百年之后的记忆。那,百年之后的他自己呢?

  时轶感觉心中有些不妙。

  该不会这个时候对方还不认识他吧……

  他不得不试探一番。

  时轶清了清嗓子。

  “你认识我吗?”他就这么干脆地问了。

  这段记忆当中,除了谢长亭本身以外,自己这副身体谁也碰不着。整片世界因而索然无味起来,他不得不成日里黏着对方。

  可谢长亭显然不怎么爱搭理他。他开口的时候,就只是端着他那本书,一页一页翻过去。

  “……”时轶心里有些微妙地不爽起来。

  他索性一把将对方的书抢了过来。

  谢长亭:“?”

  对方一看过来,时轶立刻眼巴巴地黏上去了。

  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伸出去抢书的手实则穿过了那些书页。

  而那一卷书册,分明是自己从谢长亭的手中滑落下来的。

  时轶又玩起了对付自己那些师叔时的拿手好戏,撒娇耍赖。他头一歪,没骨头似的,就这么软绵绵地靠在对方身上去了。

  殊不知,自己这么大一个人莫名其妙撒起娇来,看着有点……惊悚。

  如若是知道他刚刚杀了多少人、手上沾过多少血,就更惊悚了。

  “……”谢长亭想把他推开,没想到对方粘得和牛皮糖似的,推不动。

  手一伸过去,还自动粘到了他的手上。

  时轶冲他眨巴着眼睛。

  谢长亭:“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总是不理我。”

  “……”

  “难道我不比那些书好看?”时轶大言不惭。

  “……”

  时轶根本没指望对方能搭理自己。他伸出手来,抓住了对方身上的一缕头发,卷在手上玩:“呀,你都没告诉过我你是小狐狸。”

  谢长亭虽然没有回答他,但明显有些不安。笼在他道袍身下的尾巴不自觉地晃来晃去。

  时轶看得分外心痒。他玩够了对方的头发,又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那条在他面前乱动的尾巴。

  都说妖的耳朵尾巴是摸不得的。果不其然,他刚一碰到那里,尾巴上的毛就全炸开了。

  谢长亭终于愿意搭理他了,一把按住他手腕:“你干什么?”

  时轶很无辜:“不干什么。”

  “松手。”

  “不要。”

  “……”谢长亭简直拿这种牛皮糖一点办法都没有。

  时轶的目光认真地在他身上打量:“谢长亭,你真的一点狐狸的样子都没有。”

  谢长亭:“那我应当是什么样?”

  时轶想了想。

  “这样。”他说着,朝对方挤眉弄眼了起来。

  大约是想抛出一个妩媚的眼神来。

  不过不太成功,因为谢长亭面上的神情已经彻底凝固住了。

  时轶大笑起来,松了手:“我不逗你玩了。”

  他话音落下,书房的门却在此时被人敲响了。

  过了一会,谢长亭才开口道:“请进。”

  一个时轶不认识的高大的男人推门而入。

  时轶见状,非但没有从谢长亭身边离开,反倒伸出手来,紧紧从背后将对方抱住了,神情就像是某种被侵犯了境地的野兽。

  他警惕地看着对方:“这是谁?”

  男人的神情同样也不太轻松:“长亭,你在和谁说话?”

  一阵沉默。

  谢长亭看了身旁一眼。他的视线穿过时轶的身体,落在了虚空之中的某点上。

  “没有人。”最后他说。

  时轶后来发现,谢长亭应该是认识自己的。

  理由是,他在书房的暗匣中看到了自己的剑。

  那个木匣一直摆在书房中显眼的位置里,他好几次想把它掀开,手总是会从上面穿过去。

  直到有一次,谢长亭自己打开了它。

  时轶在里面看到了无极。

  他心头一跳。

  自己的本命剑被别人拿在手中,这种感觉……怪怪的。

  谢长亭拿剑是因为有人自峰下攻来。听几个多嘴的小修士说,对方是上善门的人。

  自从杀过那些人之后,时轶的心中已经平静了不少,以至于在百年之后听见这三个字,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个破烂门派怎么还没倒闭”的念头。

  “现在上善门的门主是谁?”时轶问。

  但谢长亭走得很快,根本没功夫搭理他。

  时轶又道:“等等我!”

  好在他这副身体根本没有半点重量,悬浮在空中,如风一般跟着对方,如影随形。

  他碰不到别人,别人也看不见他。时轶被迫成了这场纷争的旁观者。

  谢长亭将他的本命剑拿在手里时,他只能在一旁百无聊赖地观战。

  偶尔点评两句:“你修为看起来比我高多了。”

  “你下手太轻了。如若是换成我来,他们恐怕都有去无回了。”

  “有个人一直在看你。那是谁啊?真讨厌。下次再让我看到他,一定将他眼珠子都扣下来。”

  谢长亭:“……”

  仙盟中的事务并不太多,而且基本都是些杂事。处理门派间的纷争几乎已经算是大事中的大事了。

  时轶发现,百年之后的仙门式微不已。还好闻人镜早就死了,不然让他看见这一幕,看着他一手创立的仙盟变成一个破破烂烂的地方,也不知道要心痛多久。

  每年,每月,除却盟中日常的事务以外,谢长亭总爱外出。

  他每次外出,去的都是同一个地方。

  第一次跟着谢长亭来的时候,时轶还没认出来这是个什么地方。四周是寸草不生的荒野,地上明显有雷劫掠过的痕迹。痕迹最深重的中心地带,有一座倾塌的废墟。

  第二次来的时候,时轶跟着进入了废墟的里面。

  直到看见了熟悉的法阵,才真真正正想起了这是哪里。

  从前的九重血眼。

  百年之后,怎么变成这样一个地方了?

  谢长亭每次来的时候,都是两手空空。起初,他似乎还在废墟里翻找着什么。时轶问他“你是有东西丢在这里了么”,他也并未应声。

  到了后来,谢长亭便也不找了。

  他每次来的时候,都只是在这里安静地坐一会。

  九重魔眼塌陷的地方,不知为何,居然成了许多修士的朝拜之处。

  时轶来的次数多了之后,听几个叽叽喳喳的散修交谈才明白,原来这里是见微真人渡劫的地方。人们来这朝拜,都是为了“沾沾喜气”。

  见微真人这个名号他半点都没听过。不过想来,应当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也不知道这百年之后的人是怎么了,入个渡劫境而已,有什么值得好朝拜的?

  沾喜气?

  沾沾魔气还差不多。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此刻这个像是灵体一般的存在,时轶对这座坍塌地宫中的气息分外敏感。

  这里面的确有魔气。

  但想来,应当不是那位沉睡的魔主的。因为看样子,他应当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后来时轶又问过好几次“你总来这里做什么”,都得不到回应。

  他想让对方少往这边跑。

  这个鬼地方魔念深重,多来几次,保不齐就会出什么事。

  但很快,时轶就终于知道了一切的答案。

  那是在一天夜里。

  谢长亭本来已经睡下了。又或者说,闭着眼睛小憩一会。

  时轶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能与对方“同床共枕”的机会,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挨着对方躺下了。

  记忆中的时间有时流淌得很慢,比如对方故意装作看不见他的时候,一分一秒都显得分外煎熬。

  有时候,却又过的出奇得快。

  时轶感觉时间只过去了一刹那。

  可再睁开眼时,他却已经身处那间地宫之内。

  这座地宫中的景象,于他而言,都算不上是陌生。

  他来过这里太多次,只一眼,就发现了这里与先前无数次的不同之处。

  地上有血。

  那些弯弯绕绕的沟壑之内,以青铜浇筑而成的巨大法阵之内,此刻已满是鲜血。

  而法阵的一旁,跪满了人。

  每一个人的双手都被缚在身后,每一个人的脖颈上都被开了深深一道切口。

  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下,汇入法阵之中。

  而他不知何时,已着了一身红衣,立于那万千骸骨之上。

  “这是一个法阵。”谢长亭在他身后开口,“能召来故去之人的魂魄。”

  时轶猛地转过身去。

  谢长亭着一身白衣,手中提着他的无极。

  鲜血正自剑锋上一点一点滑落。

  时轶:“……你从哪里知道的?”

  谢长亭的神情似乎有些迷茫。

  “我也不知道。”他说,“但兴许是真的。”

  “……”时轶打量着四周的景象。

  他几乎已经可以断定,这一段记忆,是虚幻的,并未发生在现实当中。

  不可能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屠杀掉如此之多的人。

  可谢长亭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时轶试着出声,将他唤醒:“你记错了。”

  “什么?”

  “这个法阵不是用来召回魂魄的。”

  当然不是了,法阵是魔主还是个魔的时候亲手画下的。他都做了魔了,应当没有心思再去召来谁的魂魄。

  可谢长亭轻轻地说:“但你明明在这里了。”

  时轶一愣。

  倏然间,他回过神来——对方想要召回的魂魄,竟然是自己的!!

  这怎么可能?

  难道百年之后,其实他已经死了?

  时轶还想再说什么。可谢长亭那句话出口之后,四周的景象便在一瞬之间发生了变化。

  所有的骸骨,所有死在无极剑下的亡灵,都在这一刻齐刷刷地动了。

  一只皮肤青白的手缠上谢长亭的脚腕。它张大了嘴,却一点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又好似有千万人惨叫、呐喊。

  每一具尸首都伸出手来,抓住谢长亭的一寸衣角。

  而每一具尸首,都绕开了他。

  四周的魔念愈来愈盛,向着时轶聚拢而来。

  心头的古怪在这一刻终于到达了极点,又轰然崩塌。

  时轶静静地想:原来是我。

  原来是因为我,这里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才是整座地宫之内,最古怪、最不该出现的那个人。

  这里是谢长亭的心魔。

  而他便是心魔本身。

  谢长亭的身形几乎要被那些骸骨淹没。

  默然间,时轶已经落到了他的面前。

  “你应当是来杀我的。”他垂下目光。

  谢长亭摇头。

  此时他开口说话,俨然已经有些费力了:“不……是……”

  可下一刻,时轶已经伸出手去。

  他抓住了自己于这片幻境之中,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谢长亭的一只手。

  ——拿剑的那一只手。

  谢长亭瞳孔骤然紧缩。

  时轶却是笑了。他看上去甚至有几分开心:“其实你也是爱我的,对吗?不然你也不会这样梦到……我……了……”

  余下的话音,皆淹没在了利刃刺入血肉的痛楚之中。

  真疼啊。时轶低下头,看着没入自己胸口的本命剑。

  好奇怪,剑明明应当穿透他虚幻的身体,胸口中也没有血流出来,为什么他却能感觉到这样真真切切的痛楚?

  时轶呼出一口气来,像是叹息。

  他终于松开了抓着谢长亭的那只手,无力地向后倒去。

  赌对了。

  地宫的景象在他眼前旋转、崩塌。虚实交织,须臾的黑暗之后,他又看见了谢长亭的脸。

  啪嗒。

  有什么东西落到了他的脸上。

  像是从天上落了一场雨。

  他看见谢长亭哭了。

  这应当是时轶第一次见到他落眼泪。谢长亭哭起来的时候也很安静。哪怕已经泪如雨下,他也没有像其他人那般发出什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甚至没有一点抽泣的声音。

  他只是安静地睁着眼睛。泪水一滴滴从眼眶中滚落下来,落在眼前的将死之躯上。

  “你哭什么啊。”时轶忍不住笑了,他能感到自己的肉身正在一点点死去,有些费力地伸手,想去擦干对方的脸,“别哭……马上,很快。”

  意识正在渐渐脱离这具凡人的躯壳。他喃喃地说:“很快了……剑。”

  “我的剑,给我。”

  谢长亭在被他抓着手、将无极刺入他身体的一刹那之后,就已经将剑拔了出来。

  可依旧为时已晚。

  剑身上满是鲜血的无极被递入了时轶手中。

  时轶用尽平生最后力气,握着自己本命剑,猛然插。入两人之间的方寸血肉中——

  一阵曜目的白光倏然亮起。

  剑尖所置之处,赫然是地宫法阵之中的阵眼!!

  缠绕着无数生魂的无极剑身在白光之中渐渐熔化,化作一滩银白,融入法阵之中。四周厉风呼啸,却寂灭如真空,万事万物于这一刻都失去了本身的意义,连时间竟也终于为止驻足。

  天地间,寂寥无声。

  谢长亭抓在手中的那一只手,终于消失不见。

  整座九重血眼震动起来。它并没有因主人的逝去而消失。

  冲天光芒亮起,直往天际。

  苍穹亦为之震颤。

  九重血眼外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望着如此震撼的这一幕。

  谁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不知多久,隐约间,谢长亭感觉到有人在碰自己的手。

  他睁开眼来。

  然后发现……那只是一只手。

  一只从虚空中凭空出现的手,紧紧扣住了他的五指。

  时轶的肉身于寂灭之中毁去又重塑。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先从手开始一点点化形,然后才是四肢、躯干。一团凝重的黑雾聚合成实体,渐渐组成了一个熟悉的人形。

  他抓着谢长亭的手,在对方面前跪了下来。

  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好困。”

  “……”

  谢长亭花了太长时间,才平复掉自己心中所有的情绪。

  即便如此,开口时,声音依旧发着颤:“你现在已经不是人了。”

  “是啊。”时轶眨了眨眼睛,像是在适应自己这具新生的躯体,“可能赵著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做了那么多事,最后也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赵著费尽心机,布局百年,所要证就的杀道,最后却阴差阳错地为他人所证。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

  懦弱贯穿了赵著此人的百年人生。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为杀戮所必然而然的决绝。

  “魔主可能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时轶想了想,说,“许久之前,他就问我要不要,呃,接他的班。”

  “我记得我当时还骂了他一顿。”

  “……”谢长亭顿时哭笑不得。

  “他并非凡人,而是魔神,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兴许早就在死前看见了百年之后将发生的一切。”

  谢长亭低声道:“兴许吧。”

  扣着他五指的手动了动。倏然间,对方倾身过来。

  “好困。”新生的魔神将头埋在了他的肩上,“感觉又要做噩梦了。”

  过了好一会,谢长亭才明白过来,对方这是在,好像是在……冲他撒娇。

  这又是怎么了……

  犹豫了好一会,他只能试着哄哄对方,摸了摸他的头:“睡吧。”

  九重血眼的幻境终于崩塌。

  尸山血海中,只剩下安静相拥的两个人。

  时九在血眼崩塌之后的一会便醒了。

  但是在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过了好一会,她才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谢长亭面前。

  “哥哥。”她脸上还带着伤,委屈巴巴地叫了一声。

  于是谢长亭也分出一只手去,摸了摸她的头。

  时九看起来又有点想哭了:“我都想起来了。从前发生过的事。”

  时轶屠戮的这一幕落在她眼中,终于唤醒了她从前的记忆,那些被她冰封入心底、此生再不愿回想的过往:她跪在闻人镜的身前,看他的血肉之躯一点一点被昔日同门分食。

  兴许是太过痛苦,她自然而然地便遗忘了。

  “……都过去了。”谢长亭轻轻拍她的背。

  时九重新化出鹤身,跟着挤了挤,试图也挤到谢长亭怀中去。

  “……他这是死了吗?”

  谢诛寰感觉自己走路的时候,都不自觉地踮着脚尖,有一种生怕惊动了洪水猛兽的怪异感觉。

  直到他走到了谢长亭面前,对方怀里的那个人也没有动。

  好像真的……死了。

  谢神医一阵激动。

  可还没来得及庆贺,就听谢长亭低声道:“他睡着了。”

  “………………”

  神医面上如释重负的表情,碎裂了。

  他顿时咬牙切齿起来,刚要跳起来,说上两句诸如“阴魂不散”“这臭小子”之类的话。

  可目光落在那两人身上,又突然……感觉自己这么呆在这里,有点多余。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萧如珩也跟着走了过来。他的右手没什么力气地垂在身旁,那是谢诛寰刚为他接上的。接得不怎么样,但好歹是能动了。

  他看着周围惨不忍睹的景象,又看了看好像已经睡着了的时轶:“这些人……”

  谢长亭:“就算你想杀他,现在你也动不了这个手。”

  萧如珩顿时露出复杂的神情来:“……”

  他还没有勇气去杀一个传说中除了自己本身、无人能伤及的,不死不灭的魔神。

  谢长亭又道:“我也不知道到底应当怎样了。”

  萧如珩:“……其实看起来,只要随你高兴,怎样都行。”

  谢长亭环着身前人的手紧了紧。

  “先回家吧。”最后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正文就相当于是结束啦!

  但是后面还有不少内容要写,不过没什么大事了,都是结道侣啦飞升啦什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