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投敌(修真)>第73章 误红尘(十一)

  如死的寂静笼罩在灵虚洞内, 落针可闻。

  时轶慢慢地松开了手,退开一步。

  谢长亭脱力一般,顺着石壁,颓然跌坐在地, 眼中是罕见的迷茫神色。

  他盯着自己的膝盖, 似乎是出了神。一点点淡蓝的光聚拢在指尖, 很快便彻底熄灭了。

  时轶立在原地,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过了很久,他听见对方开口道:“所以, 你是要告诉我, 我毕生修行,皆是全无意义。”

  时轶没有回答。

  他在谢长亭面前蹲了下来, 令视线与对方平齐。

  谢长亭的尾音有轻微的颤抖, 神情怔忪,像是一时之间受了过大的打击。

  化出原身的他与平日里显得很不一样。实际上,以妖族的年龄来算,他应当只是族内年纪稍小的、备受宠爱的孩子而已。

  而如今他的表情,就如同一个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两手空空、茫然无措的孩子。

  时轶定定地俯看向他。

  他忽然伸手, 蒙住对方双眼。

  一刹那间, 翻涌浮动的画面占据了谢长亭全部的视线——

  “我们去找盟主告状,让他来收拾你!”

  “你知道我们盟主是谁么, 你就胆敢这么放肆!”

  “我们盟主超级厉害,不用剑都能把你打得屁滚尿流!”

  司徒家的几个孩子纷纷向他怒目而视。

  ……

  “他啊, 可别说, 倒真是个好人。十成十的好。只是可惜, 命不怎么样。”

  叶霜神情空洞, 灵体出窍,咧着嘴冲他笑道。

  ……

  “哼哼……”

  白色的高头大马从鼻子里喷出粗气来,拼命地拽他袖子。

  “好了,好了。”时轶的声音响起,他用手拍了拍马头,“我知道你是担心你主人。这样,你松开我,我一会就把他给你带回来,行吗?”

  这一回白马没有躲开他的动作。它怔怔地看过来,一行清亮的泪水从它漆黑的眼中滑落。

  ……

  “那个……时、时轶仙君……”

  扬灵说话时吓得浑身发抖,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仿佛只是开口说出这番话,就已经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我、我知道,你与我家仙君,曾有过节。”他颤抖着声音说,“可如今,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过去了。仙君他是个大好人,他收留我,收留许多无家可归的凡人……你不要再去杀他了,好不好……”

  扬灵抖得几乎有些站不稳了。他身形摇晃了片刻,一下跪倒在地,抓住了一块衣角,号啕大哭起来:“我从小就没人要,我父母都不要我!若是他死了,我在这世上便没有家了……”

  ……

  记忆碎片纷乱如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平息。

  眼前又重归于黑暗。耳畔只剩下交叠的呼吸。

  “你执念太深,又太固执。”时轶的声音再度在现世中响起,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可人活在世,从来不是求全得全、求仁得仁。”

  顿了顿,他道:“但求无愧于心便可。”

  鼻息如羽毛般拂过手背。半晌,谢长亭开了口,音声有些微弱:“那你呢?”

  “我如何?”

  “你可曾有愧于心?”

  时轶的动作停顿了。

  片刻后,他将遮住谢长亭双眼的手放了下来,轻轻蹭过脸侧:“无愧于心?我只求无愧于我。”

  掉落在地的若水断剑被时轶重新捡起,收在了袖中。他背过身去,推开了灵虚洞厚重的石门。

  天光乍现,洞中重见光明。

  漫山花海映入眼帘。时轶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某种无谓的笑容来。

  他刚要迈出石门,忽然被从背后叫住了:“时轶。”

  “嗯?”

  谢长亭也已经站起身来,衣衫整整齐齐:“若是天道有缺,为何不去寻找补全之法?此事并非你的作风。”

  “因为我不想。”时轶道,“你想得没错,我到底飞升与否,与此事并无干系。”

  他说得模糊。但谢长亭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只要如玄鉴真人当年那般,找齐三样祭品,再立玄天柱,便可补全——”

  谢长亭话还没说完,衣领却猝不及防地被人一把抓住。

  “不行。”折返而来的时轶冷冷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九重魔眼与圣人之心下落不明,至于妖骨,也只剩下若水当中的一半。难不成你也想学他闻人镜当年一般,自剖心府,却落得个横死当场的终局?”

  “另外,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圣人之心须得人族中至高至圣者剖心而成,如今人族中何人担得此名?明月山主?还是你那师父赵著?还有,你猜你母亲当年为何执意要嫁给人族?因为她父亲正是青丘之主,她身上的血脉便能修补天道,可若是不纯正,便不会再有此番用处!她下嫁人族,便是为了将你带出这片水火之中——你如今却偏偏要违背她的意愿,这般以身涉险?”

  “谢长亭,”时轶的语气中带着警告的意味,“我可以答应你许多事,但唯独此事不可。你趁早死了这颗心吧。”

  回不见峰的一路上,二人之间的气氛都显得有些紧张。

  双方都是闭口不言。

  然而一回到仙盟总处,这片沉默便被打破了。

  扬灵早早地候在了门口。一见谢长亭回来,便向他挥舞着手中的东西:“仙君,有你的信!”

  信?

  谢长亭接过那封书信,展开。

  “是谢神医送来的。”扬灵在一旁补充道。

  信上道:

  长亭:

  近日遇一疑难杂症,须得一味丹朱。我自行去京城寻药,四五日或可归来。

  落款自然是谢诛寰。

  然而谢长亭目光刚一落在信纸上,就突然间眉头蹙起。

  扬灵注意到他神情变化,不由得小心翼翼道:“仙君……这是怎么了?”

  谢长亭沉吟片刻。

  “那日被傀儡丝感染的人,如今在何处?”他问。

  扬灵:“昨日便醒了。萧宗主命他们在医堂中待着。”

  谢长亭一沉声:“去看看。”

  到了医堂,里面的人自然都认得谢长亭和扬灵:“盟主!盟主怎么来了?”

  又纷纷对跟在后面的面生的时轶投来不解的目光。

  扬灵将那日被傀儡丝所感染的人一一叫了出来。

  第一个出来的是个中年男子,走路时一瘸一拐的:“盟主!可是有何吩咐?”

  谢长亭盯着他的腿。

  那人立刻意会,解释道:“盟主,我这条腿在被傀儡丝感染前就摔伤了!当时去找神医开了些方子,近日用着,已好了不少!”

  下一个来的人蒙着右眼。

  “前几日被大马蜂蛰了。”那人“嘿嘿”笑了两声,“涂了些药,就没事了。只可惜那大马蜂丢了尾刺,啧啧,当场便死了呢!”

  第三个来的人手上被剑砍伤。

  第四个人咳嗽不止。

  ……

  再度走出医堂时,就连扬灵都有些回过神来了:“仙……仙君,这些被傀儡丝感染过的人,好像在这几日,都去过神医的医堂啊!”

  谢长亭“嗯”了一声。

  他再度展开信纸。

  “不论到底是缺了什么,舅舅都决计不会再去京城。若是非去不可,也会另寻他人替他行事。”他道,“此处于他而言,是伤心之地,不会轻易踏足。”

  “你舅舅平日里也不会这么叫你吧。”

  时轶从一旁伸出手来,点在信纸上的“长亭”二字上。

  谢长亭盯着信上二字,沉默片刻。

  “我认得……这道笔迹。”最后他说。

  扬灵讶然:“啊?”

  谢长亭合了合眼。

  他道:“赵识君。”

  时轶的脸色忽然一变。他心中顿时不是滋味起来,劈手夺过谢长亭手中信纸。

  然而下一刻,信纸上忽然发生了某种变化——

  黑色的墨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蛇行般爬满信纸的金色纹路。纹路扭曲着,慢慢组合成了字形。

  字迹歪歪扭扭,笔画乱颤,写下这些文字的人似乎十分激动,连笔都有些拿不稳了:

  我就知道,你能认出是我的字迹。

  不论如何,过往都真切存在过。于我而言,毕生难忘。

  于师弟你呢?又是如何?

  一字一句尽为时轶所览。额角突突地跳了起来,他强忍住立刻将这封信撕得粉碎的冲动:“谢长亭,检查一下扬灵身上有没有傀儡丝——这封信上也被种了傀儡丝。”

  谢长亭闻言,连忙扒开扬灵头发查看。好在其中并未穿着金色丝线。

  “没有。”他道,又问,“你呢?”

  时轶捏着鼻子,继续看那封信:“他修为不如我,侵染我的神智,只会被反噬。”

  信上文字仍在继续变化:

  长亭,我知道你不愿见我。

  我只好以这般手段……来见一见你。

  那时我本想告诉你的。可我想到,我说出口,你兴许不会信我。

  对着你,我也讲不出口……

  时轶深吸一口气:“你还要看吗?不看我就撕了。看了感觉有点想吐。”

  “等一等。”谢长亭连忙喝止他。

  果然,信纸上的文字又变了:

  此事事关重大,你一定……一定要亲眼所见,才会相信。

  师弟,此事与你母亲有关,你当真不想知道究竟为何事么?

  当年在京城中,我有些所见所闻。

  隐瞒了你这些年,我很抱歉。

  金色的纹路渐渐暗淡下去,挣扎着织出了最后一行文字:

  三日后,京城中见。谢诛寰与我在一处。

  信纸彻底变回了一张白纸。

  “噼啪”一声。一团火苗从信纸上蹿了出来。

  时轶面无表情地将信纸连同里面的傀儡丝一起烧了。

  “你要去?”他问。

  谢长亭静了静:“我舅舅虽是修士,但已有多年未修行,修为道法并不精进。若是那些前来找他医治的修士都被傀儡丝感染,此刻他恐怕也早已为傀儡丝所控制,身陷险境。”

  他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

  回头一看,确实司徒若那几个学堂里的弟子,手里举着什么东西,急匆匆地冲了过来:“盟主!”

  “盟主在那儿呢!”

  “盟主,有人递了一封信来,是给你的!”

  又有信?

  时轶神情顿时更为不悦。他动了动手指,那封信便从司徒若手中飞出,落到了他手里。

  “喂!”司徒若立刻叫嚷起来,“那是给盟主的信!”

  时轶充耳不闻。他三下五除二地拆了信封,展开了其中的信纸。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这却仅仅是一封普通的信。

  信上白纸黑字地写着两行大字:

  见微真人下群玉峰

  入人间界

  没有称谓。也没有落款。

  只是在信封的角落处,七扭八歪地画着一片……六瓣的雪花。

  时轶翻着信封,回头道:“这又是谁写来的?”

  谢长亭凝视着信封上用笔墨绘成的雪花。

  无言片刻,他动了动嘴唇:“……叶霜。”

  作者有话要说:

  时轶:(醋意大发)(杀心渐起)谁又给我老婆写情书?啊?不想活就都别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