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投敌(修真)>第64章 误红尘(二)

  十万禁军巡查整整一夜, 几乎将皇城翻了个底朝天,仍是不见太子踪迹。

  一个活生生的人,便这么从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怎么看怎么凶多吉少。

  不过, 不知为何, 昨天夜间, 素来横行的妖魔竟然半分踪迹也无。巡查整整一夜,没有一人见妖魔而上报。

  满城的妖魔好似一瞬之间,全部消失了。

  就好似……达成了某种目的一般。

  第二日一大早, 知院大人才满身疲惫地回了府上。管事见了, 立刻将昨夜府上发生的事通报与他。

  知院闻言,眉头一皱。

  恰逢此时, 先前请来的那一众仙君之首——叶霜——大约是听闻他回府, 特意过来见他:“知院大人,听闻城中妖魔,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知院:“是。”

  叶霜:“……”

  知院看起来倒是比昨日时舒心了少许,毕竟这困扰了他多日的难题就这么不攻自破了。然而他深知这并非是什么好事。愈是如此,就愈是说明,昨天夜里的那人所说, 是对的。

  这满城的妖魔, 来历恐怕不仅仅是“从京城过境”这么简单。

  他沉吟片刻,又问:“太子殿下仍是没有下落?”

  知院脸上顿时添了几分愁色, 点了点头。

  叶霜不知道说些什么,总不能说“太子殿下仙逝”, 思来想去, 憋出来一句“请节哀”。

  知院:“…………”

  太子如今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 这话若是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来,“大不敬”三个字怕不是已经落在头上了。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勉强控制住表情:“叶仙君,听下人说,昨天夜里,仙君似乎撞见了犬子。”

  凡人礼节与修真界中大有不同,没有修道之人会将自己的孩子与家畜比拟,这等晦气的话说出来,会被认作是“不利飞升”。叶霜反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不是自家的狗,露出费解的神情:“大人,你……儿子?”

  知院点了点头:“犬子生性顽劣,平日里素来游手好闲,半年之前,还不知拜了个什么门派的道人为师,说是要进山修行仙术。他本是我祖母收养,是我家中的养子,然而我祖母对他宠爱有加,过了头,连这等出格之事也欣然应允,因而……实在是令叶仙君见笑了。”

  见笑……

  叶霜倒是想笑,可惜半分也笑不出来:“……大人。”

  “怎么?”

  “你说的儿子……该不会是,时轶吧?”

  “原来叶仙君认得犬子。”知院稍稍露出不解的神情来。

  “大人,你的,呃,犬子,”叶霜一脸的难以言喻,“……年岁几何?”

  知院:“……”

  知院:“十七了。”

  “十七!”叶霜却一下显得有几分激动。

  这年岁,好似明明白白地要告诉所有人:我就是有问题,怎么了?有本事来查我便是!

  他一时间险些背过气去——长相,性情,全都一模一样,连讨揍的笑容与说话气死人的程度都如出一辙的两个人,哪怕这世上根本没什么转世,说是转世,他都信了。

  可偏偏是十七岁。

  早在十六年前那个时轶身死之前,眼前这个“时轶”便已出生了。

  这又怎么可能!

  知院见他神情异样,不由得道:“叶仙君。此事……是有什么问题么?”

  叶霜勉强挤出一丝假笑来:“无事,只是……一时间,想起了一位故人。”

  他终于可以肯定,这位“时轶”,便是真人与师父口中“早已身死”的时轶本人。

  否则,若真是如知院所说,仅是拜入仙门短短半年,又怎会有那等深不可测的修为?

  时轶此人,不知如何,假死得连见微真人都瞒过——又或是真正的死而复生,却又特意捏造出这样一个显眼的凡人身份,分明是要将全仙门都当傻子看。

  忍了又忍,叶霜再度开口:“大人,今晨怎么不见时轶踪影?昨天夜里,乍然见到,似乎是认错了人,一时失了礼数……”

  面上装模作样,内心却早已面无表情地将此人碎尸万段了。

  知院闻言,也是叹了口气:“管事说,一早便出了门,说是要去……寻人?此子顽劣,性情不训,自从学了那仙法之后,更是无法无天了。想来昨夜是冒犯了叶仙君。待他回到府上,我定叫他与仙君赔礼道歉。”

  叶霜:“……”

  他顿时一阵头疼。道歉?怕是时轶不对他拔剑,都已是谢天谢地了。

  此时,城中客栈。

  时九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喙啄着身上的羽毛。

  而一夜过去,已经快要由一国尊贵的储君变为野人的太子终于回过了神来。他衣衫不整,满脸血痕,蓬头垢面地缩在房中的角落里,盯着房间里那只正在梳毛的白鹤。

  “他……”他开了口,声音沙哑,“他走了?”

  白鹤瞥了他一眼:“谁走了?”

  太子吭哧吭哧地笑了起来:“桑怀嘉!他走了,一夜都没回来!你没听他说么,他不要你了!”

  白鹤立刻瞪圆了眼睛:“你胡说八道!你认得他么,你知道他有多一诺千金么!不过是回盟中办事而已,轮得到你这丑八怪在背后嚼舌?!”

  太子的神情却一下变得古怪起来。

  良久,他缓缓开口道:“小姑娘,你还真说对了。本王的确认得他。”

  时九只当他失心疯了,并未理会他。若不是谢长亭有吩咐,不能再伤他,她非得把这背后嚼舌根的丑男人啄得喝水都能从肚子里漏出来。

  “小姑娘,你且听本王说。”太子吃力地从地上撑死身来,勉强坐正了,“若是那人当真在乎你,又怎会将你一人扔下,扔在这妖魔横行之处?”

  时九白了他一眼:“你当他是你?手无缚鸡之力?这门口设了禁制,我告诉你,今天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都破不开这禁制!”

  死心眼的臭女人。太子心中暗骂一句,面上却是讨笑道:“姑、姑娘,你听本王说,昨天晚上,的确是本王不对,冲撞了你。姑娘你生得这般好看,想来心地也是分外善良。”

  他话锋一转,又说:“不知……姑娘可否听过一句话,‘天不可一日无日,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我自众人面前失踪,想来城中已是乱了套,父皇更是心急如焚。只要……只要此时你带我出去,将本王交由这城中任何一位官兵,我保证!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东宫的座上宾,本王将赐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白鹤闻言,愣了一下。

  太子见状,心中顿时欣喜如狂。

  然而下一刻,却听白鹤懒懒地说:“‘天不可一日无日’?丑八怪,你也太没见识了吧。听说过‘天地大浩劫’么?见过天塌地陷、日月无光么?你知道那时凡间死了多少人么?”

  她一面说着,一面站了起来,身形迅速拉长,扭曲着,变回了人形。

  时九一面走,一面背着手去,将一只脚踩在太子的膝上。

  迎着对方瑟瑟发抖的神情,她微微一笑:“我说凡人,你怎敢将自己与日月比拟?天意之下,你这等渣滓,不过是凡尘一粟,都来不及用脚去碾,就已碎得不成人形了——你又怎敢以此来威胁我呢?”

  太子殿下一时间竟然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少女,看她笑意盈盈,周身的气质却骤然变得冷冽,像是终于意识到了,对方本非凡人。

  仙凡有别,是为天壤。

  他张了张口,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来:“他可是……罪臣之子……”

  时九:“……什么罪什么臣?”

  像是所有情绪积累到了一处,太子在这一刻如河水决堤,骤然崩溃:“他可是罪臣之子!!”

  “罪臣……”他眼瞳巨颤,目眦欲裂,“当年不过是他侥幸逃过一劫,才令他在这世上苟活至今!若不是他逃脱罪责,他早就死了!什么凡尘,什么天意!你,你去问问你那天意,问它可否愿意令这骨血里都流着肮脏的人飞升成神!我告诉你,像他!桑怀嘉!这等小人,苟且偷生——”

  时九终于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谁。她眉头一皱,五指化爪,骤然便朝正无休无止嚷叫的太子面上抓去,试图让他闭嘴。

  然而太子似乎已全然无惧,仍在狂吼:“像他桑怀嘉这等小人,永生永世,都不得天意!不得飞——”

  时九的爪子还没来得及抓在他的面上,太子却已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般,声音戛然而止。他眼珠外凸,大张着口,似乎是想要喘息,可无论如何都喘不上来一口气。

  时九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早在两人争吵时,房门已经被人推开了。

  她猛地一回头,刚要出声,接着,就像太子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一个字音也发不出了。

  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门口。

  除却手中没有拿剑以外,其余一切,都与十六年前一模一样。

  时九慢慢地、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时轶一只手还推在门上。他先是左右看了看,没事人一般,向时九点了下头,招了招手:“你过来。”

  又看向倒在墙角,快要昏倒过去的太子殿下,语气中顿时带出几分不耐:“这该不会就是他们找了一夜的太子吧?”

  时九:“…………”

  最后时轶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勉强让时九止住了了哭声。她又重新变回了原身,于是时轶肩头的衣服也得到了与太子殿下一般的待遇。

  而在一旁的另一间房中,见禁制被解开,扬灵原本满心欢喜地开门出去。可到了门口,却发现房中站着的是一个有些面熟又格外陌生的青年人,不由得愣住了:“你是谁?!”

  时轶回过头来。

  凡人?

  “这又是谁?”他拨弄了一下肩上的鸟头。

  谁料时九并不领情,或者说仍在气头上,大约也是在气他十六年间不见踪影,张嘴便在他手上啄了一口。

  “……”时轶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来。

  而扬灵打量着眼前人的面容,记忆也骤然被拉回到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巷中,穿黄衣的几人逼问他仙君的八字……

  有人喝止了那几人……

  浑浑噩噩中,他抬起头来,看到的是……

  “时轶。”时轶打断了他的遐思,简单地报上姓名,“你是他那道童吧。”

  扬灵的神情一下变得有几分怪异。

  他没忍住,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看起来……年纪似乎比自己还要小的人:“你你……你是时轶?!”

  这个名字对于扬灵而言,比起一个具体的人像,更像是一个符号。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真切地恨过这个名字。

  因为这个名字背后的人,杀死了他此生最为敬重的人。

  扬灵在上善门中长大,与谢长亭一般,对时轶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闻的还是臭名昭著的名——以剖取他人金丹为乐,夜半递来一封挑衅书信,当初还气得他仙君吐过一回血——也曾令他一度以为,谢长亭真的离开了这人世间。

  可今日一见,怎会……

  扬灵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地跳,他脱口而出:“时轶?怎会长这个样啊?!”

  话音落下,却是时轶肩头的鸟头率先不满,瞪圆了眼睛,带着哭腔道:“我师父长这样怎么了!”

  “不不,没怎么……”时九一哭,扬灵就愈发头疼,顿时胡言乱语起来,一不小心便将真话讲出了口,“我听人说,你师父他呃有两个头,四只手,脸上还有黑纹,是半人半妖的后代……不,我是说……”

  “…………”

  时轶终于忍不住,露出费解的神情来:“谢长亭是……和你说过我的什么坏话吗?”

  太子殿下在晕厥过去一回之后,过了不知多久,才终于悠悠转醒。

  眼见着房间中多出了一道身影,还以为是谢长亭去而复返,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张口便是:“别杀我!别杀……”

  话说到一半,余光忽然瞥见,对方腰间挂着一个熟悉的令牌。

  太子一下住口,片刻后,脸色逐渐扭曲、狰狞,最后透出欣喜若狂的神情来:“你是……!!!快,快将本王带去知院府上!!只要你将本王救出此地,必、必有重赏!!”

  他的声音因终于得救的欣喜而发起颤来。

  可听他说完,眼前的人仍是立在原地,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太子像是被他的神情浇了一盆冷水一般,渐渐地,笑容凝固,又重新僵在了原地。

  正在他要再度开口,打算以太子的身份命令对方救出自己时,忽然听那陌生青年开口道:“时九。”

  时轶说话时,用一种似笑非笑地目光看着他,手上戳了戳身后的鸟头。而太子殿下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这才终于看清,方才那对自己千抓百挠的鹤妖,此刻正停在对方肩头。

  “你方才说,就是这个人对你不敬,是吗?”

  太子殿下最后是被人抬进知院府中的。

  他蓬头垢面,四仰八叉,被四名侍卫抓着四肢,十分不雅地一路抬进了房中,放在榻上。

  而知院跟在后面,半是欣喜、半是忧愁地看着将太子带回来的时轶:“你……你是在何处找到他的?”

  “走路上,踩到了。”时轶颇为无所谓地说,“低头一看,还吊着一口气呢。”

  “……”知院显然已经习惯了时轶这副不讲半分礼数的模样,“那殿下他……他是出什么事了?怎的变成了这副模样?你见到他时,他便已经不省人事了么?”

  “那倒没有。”时轶一面走路,一面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忽然停住脚步。

  知院看见他抬起头来,朝自己微微一笑,心中忽然泛起某种不祥的预感来。

  时轶笑着说:“我打的。”

  知院:“……”

  知院:“?”

  时轶以为他是没听懂,又重新解释了一遍:“原先是没晕,被我打了一顿,所以晕了。”

  “……??!?!”

  知院露出一种被人踩了尾巴的神情来。若不是不远处还有人,恐怕他便要大喊出声了:“你说是你将太子殿下打成这样的?!”

  “是啊。”时轶耸了耸肩,又去踢方才脚边的那颗石子,“过去的时候,好巧不巧,听见他在非议我喜欢的人。”

  “他那老子不好好教,我来替他管教便是,没一剑捅死他算不错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知院大人双眼翻白,险些当场背过气去。

  听闻失踪了整整一夜的太子殿下人找到了,刚接替了先前暴毙而亡的监正之位的监副说什么也不让叶霜一行人离开,称他们是自己千恩万谢的大恩人,不仅赶走了满城妖魔,还救下了太子殿下,一定要让他们一会同自己一道去面圣。

  此番试炼,毕竟是代表着宗门出面。叶霜再不想留下,到底也不想拂了这凡人之主的面子,以免上善与凡间交恶,不得不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太子殿下就快要醒了!”新上任的监正激动地说,用发颤的双手翻起太子的眼睑,查验了一番,“待殿下醒来,便知道昨夜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了!”

  时轶实在无意同他们争那点无聊的凡人功赏,也不开口,就那么立在太子的床榻旁,做出一副无聊的样子。

  期间,叶霜不止一次地、神情复杂地向他看来。

  显然,他深知此人脾性——将太子救回?伸手搭救凡人?若这是他时轶能做出来的事,他叶霜能跪下了给他磕上三个头。

  果不其然,如监正所说,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太子便悠悠转醒。

  太子的手指渐渐动了,双眼也随即睁开。监正一看,顿时热泪盈眶:“殿下,殿下终于醒了!”

  一片“扑通”声,在场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朝床榻上的人跪下了。

  顿时只剩下两个人还站在原地。

  叶霜突兀地站着,倍觉尴尬,再次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太子。时轶则百无聊赖地扒拉时九的羽毛玩,不多时,又挨了对方一口啄。

  “太子殿下……”监正老泪纵横,双膝跪地前行,一路爬到了太子床榻边,“殿下你终于醒了,究竟是何人对你下此毒手啊殿下!”

  太子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般,神情一变。

  他动了动嘴唇,就要开口。

  却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直直地闯入他的脑海:“你敢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太子浑身一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落在床榻旁唯一一个没有跪下的人身上。

  ——这知院之子,不仅没有朝他毕恭毕敬地跪下,反倒将双手抱在身前,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向太子殿下微微一笑。

  记忆骤然回笼。太子的嘴慢慢闭上了,浑身剧烈地哆嗦了起来。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殿下!”

  “我和他可不一样,从不心慈手软。”那个声音仍在太子脑海中继续,声音的主人则笑眯眯地看着他,手中空无一物,却是摩挲着拇指与食指,“想来也杀过不少人了,再多你一个人头,也无甚在意。”

  太子忽然不受控制地大叫了一声,满脸惊恐,双腿一蹬,直挺挺地朝床上倒下——在众人的大呼小叫中,今日里第三回 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老婆骂我→不敢惹老婆生气→在场的其他人,你们都得死

  ——